十八
就在邵士辰抱着满肚子窝囊气被两个儿子‘请’回健身房的同时,如同过去两个月来的每一天、每一时刻,贝晓茵也蹑手蹑脚地来到落地窗外,悄悄地自窗帘缝隙中窥入健身室内。
只见两个小鬼一个盘膝坐在地毯上,一个靠在划船器旁,四只眼睛毫不放松地‘监视’着他们的父亲……
“又慢下来了,你是乌龟吗?”
“别再偷懒了,踹你喔!”
“对,父子也没人情讲!”
“还有八分钟,忍耐一点,快!”
而他们的父亲则是一脸愤怒的瞪他们一眼,再无奈地抓紧单杠,努力把自己举起来,汗珠儿大颗大颗地自他额上冒出来,湿了他那一头乌黑的发,也湿了他那张俊朗的脸。
他,变了好多!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才刚上高二,十六岁;而他二十二岁,整整大她六岁。
过去,老一辈的台湾人会说这是不吉利的差距,要是相差六岁的男女结婚,将来注定要分离,无法白头偕老,这种毫无根据的迷信,现代人可能连听都没听过,更别提会在乎了,可是这个可笑的迷信却在她心中种下了一个大疙瘩。
因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爱上他了。
无论是他那头漆黑浓密的乌发,或者是透着混血儿味道的深邃五官,还有那高瘦有劲、挺拔修长的身材,她全都爱。
不过,她最爱的还是他那开朗快活的笑声。
他是俊俏的,也是性格的;是优雅的,也是爽朗的,那样出色的年轻人,相信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对他一见锺情的女孩子,可是,当时她只敢背对着他,从镜子里偷看他,
因为,他身边已经有个‘她’了。
男的出色,女的美艳,他们站在一起是那么的登对;男的深情,女的眷恋,他们是如此的相爱,谁也不忍心,更没有权利要他们分开。
除了他们自己。
她对自己皱皱鼻子,再看一眼镜子里的他,然后目光拉回到镜子里的自己,她问镜子里的自己:你配得上他吗?
不,配不上。
然而,两年后,他就和她结婚了;婚后四个月,她怀孕了,然后,他就再也不曾进过她的房间;翌年,她生下一对双胞胎,他连看都没看上半眼,就拎着行李离开这个家了。
男女相差六岁,真的注定要分离吗?
她不知道,或许那真的只是个毫无意义的迷信,说给谁听谁都会哈哈大笑,半个字都不给你信,但那种说法却在她身上应验了。
婚后五年,他们离婚了。
他不但不要她,连孩子也不要,相信就算她说要他所有的财产,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全数让渡给她,因为,他只要他的自由。
所以,她还给他自由了。
自那尔后,她就再也不曾见过他了,四年来,她也只能在报章杂志上瞥见他的身影,见他成熟了,见他更成功了,也见他逐渐失去了笑容,失去了往日开朗的耀眼风采,她不明白为什么,也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够在心里默默的为他祝福。
直到今天,她终于又见到他了。
但,一如当年,她依然只敢偷偷的看他,看他俐落的短发不再,却多了一把半长下短的马尾;看他幽邃的眼底多了几分沧桑与讥诮、几分疲惫与无奈;看他丰润的唇办老是往下垂,再也弯不起笑容的弧度,还有他的身材……他的身材……
虽然经过这些日子来的锻链,他的身材已然回复往昔的挺拔有力了,然而……
她无声叹息,为他的遭遇心痛不已,却不敢同情他,因为同情不但帮不了他,还会害了他。
失去双腿并不代表失去了整个人生,他还可以再站起来,再度开展另一段新生活,经过痛苦淬链后的生命,定然会更加灿烂辉煌,为了那可期待的未来,她和孩子们都必须狠下心去鞭策他,逼他站起来,逼他继续往前走。
纵使当他开始往前走之后,会再度走离开她,她也无怨无悔。
“好,时间到,可以休息五分钟了。”
“喏,喝口水吧,别太松懈了,待会儿还有处罚的半个钟头……”
贝晓茵忍不住笑了。
瞧他明明一脸的不甘心,却又乖乖的按照儿子们的‘命令’去做,再‘凶狠’地放话威胁两个小鬼。
“等我能走了,最好小心你们的小屁屁!”
“不用小心,老爸你能走的时候,我们不会跑喔?”
“……”
“老爸,要咬牙齿请小心一点,别咬到舌头了!”
“好啦、好啦,看在你是我们的老爸分上,等你能跑的时候再来恐吓我们,那时候我们一定会捧老爸的场,怕一下给你看,怎样?够孝顺了吧?”
“……”
“不够吗?好吧,最多再给老爸你踹一脚,这总行了吧?”
“……”
贝晓茵慌忙捂住差点笑出声来的嘴,转身拔腿就逃,免得被抓到她在偷看。
他的表情实在太好笑了,又气又无奈,老想斗赢那两个小鬼,偏偏总是无法如愿,还被倒打一耙,‘死’得超难看。
果然,有那两个小鬼在,恐怕他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品尝到自怨自艾的滋味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