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饿!
这是从沉沉的熟睡中醒来后,头一个浮现在雪侬脑海中的意念,懒洋洋地睁开眸子,瞬间又阖上,因为日光太刺眼。
难怪她饿,该吃早餐了嘛……
咦,不对,她还没吃晚餐啊!
又猛然拉开眸子,她局促不安地吞了好几下口水,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用眼角往旁边偷瞥过去,只一眼,忐忑的心顿时咚一下沉没到大西洋海底咕噜噜溺毙,嘴里溢出一声无力的呻吟。
不是作梦!
她在心底哀号,明明是来找人的,却先被人「干」掉了,竟然出这种状况,她在耍呆吗?
再也不敢多瞄上身旁的人半眼,她唬一下跳,不,跌下床,七手八脚爬在精致的波斯地毯上,手忙脚乱的到处捡拾胸罩内裤,再丢掉——不能穿了,最后捡起浴衣穿上,再对着房门向身后床上的人呐呐「解释」。
「对……对不起,可是我不能不带雅克回去,不然事情就大条了!」
最好他能理解,如果不行的话,她也没办法,这种事不管说真话或谎言都无法做深入解释,不然不是穿帮穿得很难看,就是人家以为她脑筋有问题,干脆把她丢进疗养院里去种杜鹃花,所以她不能跟他混太久,免得他要追根究柢,到时候看她怎么办!
但最怕的还是他不让她带雅克回去,所以,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先抢人再说!
于是,她急吼吼地打开门就冲出去,打算一找到雅克就直接把人抓回去关一辈子禁闭……咦?
猝然煞住脚步,左看、右看,再往后看……
衣柜。
「喔,天,我回来干汁么?」她又呻吟。
好吧,要抓那小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她还是先上好全副战斗装备再去一趟。
于是,她用最快的速度冲澡、穿内衣裤,然后套上短袖衬衫,下摆在腰际打了个结,再穿上七分牛仔裤、袜子、运动鞋,最后将披肩长发绑了个俐落的马尾。
「好,可以了!」别说捉一个小鬼,要捉猩猩、老虎也行!「上阵吧!」
可是,她的手尚未握住第一扇门的门把,马上又收回来。
请等一下,她在做什么?她真的以为可以这样轻轻松松的越界过去,肆无忌惮的在那边大肆搜索犯人,一找到人就直接押送回来问审吗?
未免想得太美好了!
特别是,九年过去,埃米尔很明显的改变了许多,虽然他只说过一句话,但光是看着他,她就感觉得出他不一样了,更别提他们在床上鬼混了一整晚。
曾经,他是冷峻严酷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样在他身边筑起一道防护网,只为了想保护他自己;曾经,他也是亲切温和的,那样努力想讨好她、追求她,任由她刁难,好好脾气的纵容她,因为他迷上她了。
但这回再见面,他既不是温和也不是冷峻,而是令人摸不透的深不可测,她从没见过那种模样的他,那样从容不迫,彷佛能洞悉一切的深沉,透着一种带有几分神秘的危险气息,不用吭半声,自然而然就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不屈服的慑服力。
对她而言,那样的他是陌生的,不能理解的,使她有点心惊,也有点胆寒。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没变,三十七岁的年纪却有四、五十岁的老成练达,他总是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他会任由她带走雅克吗?
她敢用这辈子所有的薪水打赌,不可能!
他有可能被她说服吗?
除非他脑袋里的螺丝钉不小心掉了几枚,秀逗了!
那她该怎么办?
算了,光在这边想破脑袋也没用,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再看着办吧,无论如何,她非得把那小鬼带回来不可!
跟她一样,那小鬼也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的人,不应该逗留在十九世纪的。
于是,跟十年前一样,她又开始积极地找起「门」来了,寻找那扇可以找到他的「门」……
请等一下,难不成这扇「门」根本不是通往一八四七年或一八五七年,而是通向……
他?
「她来过了?」伊德惊呼。「真的?什么时候?」
「昨夜。」回手关上房门,埃米尔缓步走向楼梯。「今早离去。」
「今早?」伊德不禁抹起一弯暧昧的笑,整整一夜,猜想得到他们都在忙些什么有益健康的健身运动。「那么,她看上去依然只有十五、六岁吗?」
「并不,」埃米尔若有所思的低喃。「虽然她的表情依旧透着少女般的纯真味道,乍看之下似乎尚未满二十,但只要再仔细多端详一会儿,就可以察觉她一举手、一投足皆散发出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优雅丰姿,事实上,她比我记忆中更撩人、诱人、蛊惑人,再次见到她,头一眼我就知道这辈子都别想摆脱对她的渴望了!」
「但,你终究等到她了!」伊德的眼神是不胜同情的。「整整九年,总算让你等到她了!」这九年来,埃米尔等待得有多辛苦,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不过他可从来没提过要埃米尔放弃,因为埃米尔的死心眼,他也比谁都了解。
「是,我终于等到她了,而且……」埃米尔的声音十分低沉,似乎仍有些难以置信。「天,我的儿子!」
「像是奇迹,对吧?」
奇迹中的奇迹!
「确实。」埃米尔低应。
「那么,别怪我提到扫兴的事,你的继承人应该是雅克吧?」
「他是我儿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曾考虑到后遗症?」
「怎么?你以为雅克没有能力接下公司吗?」
「那个比狐狸更诡诈的小子会没有能力?」伊德仰天嗤之以鼻地哈了一下,充分显露出对那四个字的不以为然,「爱说笑,要我说,那小子可能比你还精明能干,交给他哪里会有什么问题。我担心的是……」他略微迟疑一下。「呃,我是说,倘若雅克没有出现,你可曾想过财产要留给谁?」
「自然是索瓦叔叔的儿子戴戎。」埃米尔毫不迟疑地说。「虽然他不够精明也不够强悍,但十分忠诚可靠,工作勤奋,能力也还算不错,守成足足有余了。」
「如果是在晚辈之中挑一个呢?」
「那就戴戎的两个儿子其中之一。」
「正如我所料,不过,也正是我担心的事。」伊德咕哝。
「你不赞成?」埃米尔瞟他一眼。
「不是不赞成,而是……」伊德犹豫一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不管是交给戴戎的儿子或雅克,一定会有人不满…………」
两人同时踏下楼梯最后一阶,也同时停下脚步。
「你是说……」埃米尔的表情又多深沉几分。「席勒?」
「不只席勒,要知道,倘若你没有子女,按照法律,你可以留下遗嘱指定继承人,换句话说,任何人都有机会,但席勒自认他的机会最大,因为在晚辈之中,他的年纪最大,所以……」伊德神色异常凝肃。「小心历史重演!」
下颚绷了一下,「我会小心的。」埃米尔承诺道,转向餐厅走去。
伊德两手插在裤袋里,紧随一侧。「话说回来,好不容易雪侬小姐来了,你却又让她走了,为什么?」
「要来要走只能由她决定,我不能也不想勉强她。」埃米尔静静道。「这是她的生命,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
「可是……」
「她会再来的。」
「什么时候?」
「很快!」
说话间,他们步入餐厅内,雅克早己在他的座位上等候,一见父亲出现,马上拉开有点顽皮的灿烂笑容挤眉弄眼。
「爸爸,热巧克力是给谁的呀?」
「你母亲。」埃米尔回道,并在餐桌首位落坐。
雅克哈了一声。「妈咪早就不喝巧克力了,现在她都喝红茶配果酱面包。」
「是吗?」埃米尔怔了一下。「那么你呢?」
「我宁愿喝巧克力。」雅克嫌恶地推开面前的牛奶。
「那就给你吧!」埃米尔把热巧克力挪到雅克前面,再吩咐管家。「希金,请再准备另一份茶具。」
「是,先生。」
管家衔命离去,雅克一手巧克力,一手面包卷,正待咬下去,忽又停住。
「爸爸,妈咪应该快来了吧?」
「是的,她应该快来了,也或许……她已经来了!」
没人。
雪侬暗暗松了口气,可是下一秒,她又苦笑起来,她是鸵鸟吗?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现在见不到人,她还不是得主动去找他「谈判」,最好先让她找到雅克,也不用谈什么判了,直接把人五花大绑扛回去就行了,但若是不幸先撞见埃米尔……呃,再说吧!
可是一打开通往走廊的门,雪侬不由得又开始呻吟起来了。
这栋宅子改建得确实够彻底,门变成墙壁,墙壁又变成窗户,走廊变成房间,房间又变成浴室,一百五十年前与一百五十年后完完全全不一样。
现在,楼梯到底在哪里呀?
好不容易找到楼梯走下一楼,原地转一圈,她简直想哭,还没找到人,她自己就会先迷路了,明明是她家说!
「夫人,您要找先生吗?」
突如其来的问句骇得雪侬宛如被惊吓的猫一样原地跳着回过身去,赫然发现背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位四十多岁的瘦管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彷佛幽灵古堡里的幽灵管家。
「你……你……你……」她惊骇得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舌头。
「我是管家希金。」瘦管家恭谨的躬身,语气平板地介绍自己的身分,见雪侬一身「伤风败俗的奇装异服」,竟然半点惊奇的反应都没有。「倘若夫人您是要找先生的话,先生和少爷都在餐室,容我为您带路。」
哪里来的怪胎?
雪侬瞪着眼,见瘦管家希金说完后就自顾自转身带路,她哭笑不得地咧咧嘴,拔腿追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埃米尔?」
「先生交代过。」
「你又怎能确定埃米尔说的是我?」
「突然冒出来,服饰怪异的女人,先生这么说的。」
雪侬低头看看自己,啼笑皆非,她哪里怪异了,在二十一世纪,大家不都这么穿,明明是他们少见多怪嘛!
「夫人,请。」
管家推开餐室的门,她一眼就见到餐桌尽头的埃米尔,由于他正低头专心在面包上涂抹果酱,她才能够放大胆地把视线定在他身上。
九年的时空分隔,他不一样了,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莽莽撞撞的少女,但这似乎并末在他们之间造成什么距离,也或许有,然而经过昨晚缠绵一整夜的激情,就算有地球到火星那么远的距离也不存在了。
显然这就是埃米尔之所以会那么做的原因,九年后头一回见面,他竟然只舍下一句宣言,剩下的全在床上解决,用最短的时间消除横亘在彼此之间的距离,以最炽热的欲火烧融两人之间的隔阂,在结合的那一刹那,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九年前。
想到这里,她不禁两脚虚软,心神恍惚,有那么片刻间,她真想不顾一切留在他身边……
「妈咪,快来呀!」
悚然回神,她暗暗掐了把冷汗——险些让感情湮灭理智了,连忙将不切实际的妄想收回来打包传真回二十一世纪,并将目光从某人身上硬拉开,而后注意到一旁是伊德起身对她露出揶揄的笑,坐在埃米尔和伊德中间的雅克正在对她招手。
来就来!
硬起头皮,雪侬大步走进餐室里,不过说实话,倘若不是埃米尔还低着头,她可能会赖在外面打死不进来。
但她才刚走到雅克后面,怒气冲冲的正打算替他的脑袋大肆整修一下……
「来,雪侬,坐这里。」声音既不凶也不狠,语气却深沉得教人没胆子抗拒。
雪侬的脑袋短路了一下,旋即乖乖的服从埃米尔的「命令」,绕过埃米尔后面坐到雅克对面。
没办法,一旦面对埃米尔,她就心虚,自动自发地从头到脚一整个投降。
「你的果酱面包。」
「谢谢。」
「还有乳酪和红茶。」
「谢谢。」
「是我跟爸爸说妈咪现在不喝热巧克力,改喝红茶的喔!」雅克一脸得意。
不听话的小鬼,真想咬他一口。
但她不敢,她知道埃米尔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不知何时要开口质问她、责备她,一想到这,脑袋就不由得心虚地愈垂愈低,一副「对不起,我错了,我认罪,请判我死罪吧!」的模样,坐立不安的啃着那份保证会让她消化不良闹胃痛的果酱面包,一口口硬吞,连红茶也不敢端来喝,简直就像是被驱赶到墙角落已无处可逃的小强,只等着大脚丫子一脚踩扁她,还是她自投罗网的咧!
然后,她听到伊德调侃的笑声,他在她落坐后也坐下了。
「雅克,几年不见,怎地你妈咪变成小老鼠了?」
「因为爸爸是大猫咪嘛!」
偷偷各瞪他们一眼——走着瞧,雪侬继续啃面包。
伊德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然后用下巴指指雪侬,眼睛却看着雅克。「真令人惊讶,雅克,原来你们国家跟越南一样,女人居然可以穿长裤?」
「苏格兰男人可以穿裙子,为什么女孩子不能穿长裤?」雅克振振有词地说。
「有道理。」
「而且要穿鸟笼,不如穿长裤!」
「鸟笼?」
「你们这边的女孩子不都是要先套上鸟笼再穿上裙子的吗?」
十年前要穿几十件衬裙,十年后套鸟笼,八十年代又变成在屁股上挂篮框,十九世纪的女人总是那么辛苦。
伊德失笑。「在我看来,说是母鸡笼更贴切吧?」
「不管是鸟笼还是母鸡笼,」雅克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总之,外公老说妈咪就像一只安静不下来的暹逻猫,要把暹逻猫关在鸟笼里头,太可怜了啦,所以说,妈咪还是穿长裤好!」
「鸟笼里的暹逻猫?」伊德喃喃道,笑意在喉咙处蓄积,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雪侬飞去,才一眼,抽了口气,忙又拉回来,硬把笑声憋回肚子里——雪侬正在用眼刀砍杀他。「是是是,好可怜,暹逻猫被困在鸟笼里,真的好可怜!」
埃米尔若有所思的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又回复原状。
半晌后,好不容易将面包吃光,眼角瞅见埃米尔还在吃他的早餐,雪侬赶紧摸来红茶一口气喝光,再咳了咳,鼓起勇气开口。
愈拖愈难开口,早说早解脱。
不过得很有技巧、很婉转的提出来,免得埃米尔当场就给她打回票,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呃,我想……想……」
「妈咪,你想带我回去对不对?」
雪侬静了一下,旋即吃惊的倒抽气,慌张的眼立刻溜向埃米尔那边,以为他要爆发了,说不定还会顺手把他吃一半的炒蛋全翻到她头上来,意谓请她滚蛋——自己一个人。
然而奇怪的是,埃米头竟然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吃他的香肠和炒蛋,困惑之余,雪侬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拚命对儿子使眼色。
婉转,婉转,要婉转,不能一棒子就敲下去啊!
「雅克,你,呃,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不能不回去呀!」
「我知道,可是呢……」雅克拉开嘴皮笑出一脸诡谲。「妈咪跟爸爸说也没用嘛!」
「那要跟谁说?」雪侬狐疑地问。
「当然是我罗,」雅克大剌剌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很得意这一集的主角是他。「要不要回去自然是要由我自己决定的嘛,而且外公也嘱咐我……」
「外公?」雪侬尖叫。「你告诉外公了?」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不过……」雅克耸一耸肩。「外公嘱咐过我好几次,哪天有机会见到爸爸,一定要想办法撮合爸爸跟妈咪……」
不敢相信,这根本不是不对劲,而是大灾难!
「但你外公根本不了解整个状况呀!」雪侬气急败坏地嘶吼。
「有什么办法,」雅克两手一摊。「妈咪又不许我告诉别人。」
「说了也没人会信!」只有她和儿子开启得了「门」,其他人连看都看不见,
说了谁会信?
「也是啦,所以我连最疼我的外公都没说,可是……」
又可是,她可不可以不听?
「可是什么?」
「我已经跟外公发过誓,一定会按照外公交代的去做嘛!」
雪侬呻吟,想哭。「你外公到底交代你什么了?」
雅克咧嘴一笑。「外公说,哪天要是有机会见到爸爸,一定得要求爸爸和妈咪结婚,如果爸爸不愿意,那就算了,但如果是妈咪不肯的话,我就留在爸爸身边不回去了!」
青天霹雳响,天际数十道雷连环劈下来,劈得雪侬一脑袋焦黑,差点没当场发作羊癫疯,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再翻两下白眼。
「你你你……你说什什什……什么?」
「请妈咪和爸爸结婚。」
算了,别挣扎了,她还是直接昏倒吧!
雪侬又开始呻吟了。「雅克,别这样,你知道这是不可以的!」
「我跟外公发过誓了。」
「雅克,请你体谅一下……」
「我跟外公发过誓了。」
「雅克……」
「我跟外公发过誓了。」
不知死活的小子,以为她不敢开扁吗?
「雅克!」雪侬翻脸怒吼。「你这小子,我K……」
「爸爸,妈咪要揍我!」
谁也没料到,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效果不但惊人,也很可笑,咻一下雪侬就不见人影了,雅克和伊德先是愕然,继而狂笑到声音都挤在喉咙来不及出来,险些被自己的笑声噎死。
埃米尔眼也不眨一下,慢条斯理地放下叉子,优雅地执起茶壶在雪侬的空杯里注满红茶。
「雪侬。」
「喝茶。」
缩着脑袋半天,又咽了好几口唾沫,雪侬方才战战兢兢的从餐桌底下爬出来,双颊两抹尴尬的赧红,目光落在自己的茶杯里——埃米尔又在盯着她看了,拚命压抑住想要拔腿逃回二十一世纪的冲动……侏罗纪也行,冰河期就有点勉强了……
「雪侬。」
「什……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问你,包括你怎么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的……」
天,最好不要!
雪侬畏缩一下,差点又躲到餐桌底下去。
「我保证,我什么都不问,只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呜呜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哪……哪一件?」
「让雅克自己决定要留在我身边或随你回去。」
该死,就知道不是好事!
「但……但是……」
「不行吗?好,那么请解释,为什么……」
「好嘛,好嘛,让他自己决定,让他自己决定嘛!」雪侬连声尖叫,然后哀怨的抽抽鼻子,咕哝,「以前你都不会追问我任何事的说,我就知道,对你来讲,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埃米尔眸中飞快掠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但表情依旧不露半点痕迹。
「他是我儿子。」
「废话,不然是谁的?」
「你没有权利不告诉我。」
雪侬的脑袋又往下掉了。「对不起。」
埃米尔伸出修长的手指扶起她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我不怪你,但孩子的事让他自己决定吧!」
一对上他那双沉邃似幽井的眸子,她的心跳又乱了拍。
「我可以说不吗?」雪侬喃喃道。
「不可以。」收回手,埃米尔继续用他的早餐。
就知道,唉,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该死的他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就好,温和也行,冷峻也罢,起码她猜得出他是高兴或哪里不爽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应付得来,但眼前的他这种摸不透的深沉,她根本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连猜都猜不来,难道这就是所谓成熟男人的转变?
虽然对十年前的她来讲,当年的他已经够成熟了,因为那时的她也只不过是个高中刚毕业的毛头少女,只要是已踏入社会工作的男人,对她而言就够「老」了。
然而不可否认的,跟眼下的他一比,当年的他根本不够看。
十年前,他也才刚踏入成熟阶段,尚无法确实控制住情绪的起伏,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他的喜怒哀乐,换言之,只要摸透他的脾气,应付他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但眼前的他可就是个名副其实,真正的成熟男人,那样沉稳从容,宛如一潭深藏不露的静水,谁也摸不透它有多深,你的一切却毫无保留的映现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彷佛这世间所有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透他半点心绪。
看来在这十年里,他已练就钢铁般的自制力,足以使他隐藏起所有情绪,让人看不透他任何心思了。
可恶,成熟男人最难搞了!
漫不经心的啜饮着红茶,雪侬绞尽脑汁苦苦思索要如何脱离眼下的困境才好,没注意到其他三人已用完早餐,正用三双好奇的眼盯住她研究。
她究竟会想出什么无与伦比的馊主意来解决目前的难题呢?
「好,结婚就结婚!」蓦地,雪侬毅然道,一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壮烈。「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埃米尔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我们要在乡下的小教堂举行秘密婚礼,」雪侬的语气十分坚决。「不通知任何人,也不举行婚宴。」
「可以。」埃米尔很爽快的颔首同意。
雪侬再瞥向雅克。「婚礼一结束,雅克就得跟我回去,也不准再自己跑到这里来!」
雅克更阿沙力。「没问题,没有妈咪的同意,我绝不会再自己跑来了!」
雪侬点点头,视线又回到埃米尔那边。
「最重要的是……」她严肃的目注埃米尔。「我带雅克回去后就不会再来了,倘若哪天你后悔了想另外结婚的话,请务必记得我们举行的是秘密婚礼,你只要私下去办离婚就行了,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人知道你结过婚又离婚了。」
拿破仑和约瑟芬可以离婚,他们当然也可以,这就是她的解决之道。
这也是拿破仑最伟大的功绩之一——婚姻状况非宗教化,无论是结婚或离婚,再也不需要经过教会的恩准了,不像亨利八世,想离个婚还得先跟教宗拍桌翻脸,最后干脆砍掉老婆的脑袋,一了百了,还可以省下好几笔赡养费。
悄悄结婚,偷偷离婚,正适合他们。
「我会记住。」浓密的睫毛垂落下来掩住半眼,埃米尔的表情依然莫测高深,总是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很好,」雪侬满意地点了一下头。「那我们就结婚吧!」一口气喝完红茶,她起身,伊德也跟着起身。「我想我最好『回去』拿几件衣服过来,不然你也不敢让我穿这样出门。」
一待她离开餐厅,伊德又坐回去继续用早餐,雅克奇怪地看着他。
「伊德叔叔,你干嘛起来又坐下,起来又坐下的?」
「这是礼节,」伊德莞尔道。「在女士们出现或离去时,绅士们必须起身以示礼貌。」
「那爸爸为什么不用?」雅克用叉子指指埃米尔。「他不是绅士?」
「我想……」伊德斜睨着埃米尔,唇边笑意放肆地拉开。「也许你父亲知道,如果他真的起身的话,你母亲可能会一路逃回东方去!」
雅克听得哈哈大笑。「真的耶,我从没见妈咪这么害怕过任何一个人呢!」说着,他眼中亮起狡猾的光采。「这倒方便,以后若是我想做什么妈咪不允许的事,我只要躲到爸爸这边来做就行了!」
「我会先揍你一顿屁股!」埃米尔以最平静的语气警告他,再问:「你母亲接受过洗礼吗?」
不满地呃起小嘴,雅克忿忿地喝下一大口巧克力,「有,虽然妈咪是无神论者,但我们家都信奉天主,所以外公要求妈咪也得领洗。」他咕咕哝哝地说。
「那就没问题了。」埃米尔喃喃道。
「为什么?」雅克好奇地问。
「很简单,任何一对已领洗者所缔结的婚姻是不被允许离婚的。」一旁,伊德代替埃米尔作解释,「既然你母亲不信教,她应该不知道这点……」他笑得一脸奸臣样。「既然领过洗礼,你父亲和你母亲就不能离婚了!就算她坚持要离,你父亲也可以拿出这个理由拒绝,对吧?」最后两个字,他是在问埃米尔。
埃米尔无语,默默喝茶。
伊德笑笑。「不过,你不怕她真的不回来了吗?」
埃米尔依旧默不吭声,仅将目光移向雅克那边,后者得意洋洋的猛拍胸脯,自信满满。
「没问题,交给我就搞定了!」
话刚说完,雪侬又跑回来了,一脸莫名其妙的惊讶。
「埃米尔,衣橱里那些衣服是你替我准备的吗?」
「不是。」
「那是哪里来的?」
「突然出现的。」
突然出现?
难不成又是……
「喔……」雪侬两眼飘开,不太自在的咳了咳。「那么,既然我的衣服有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不,还少一件。」
「哪一件?」
「结婚礼服。」
「咦?结婚礼服?不需要吧?」
「一定要!」
「可是……」
「不要跟我争辩这件事,我绝不让步!」
他不让步,难不成要她让步?
门儿都没有,去爬窗吧!
雪侬马上两手叉腰,气势汹汹的跟他争辩起来,在「辩论」这门学问上,她可是学有专精的,前年在撰写博士论文时,她都不晓得跟教授咆哮山河多少次了。
只可惜这场辩论还没开张就已决定她要输场,因为她是占下风的一方。
一开始,埃米尔便彻底实现了他的宣言,十分坚决,不肯稍让半步;雪侬更不愿认输,打死不低头,结果两人当场就在餐厅里掀起第二次巴黎大革命战火,枪来炮往激战了数百回合,最后大概是不耐烦了,埃米尔索性站起身来,用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轻而易举地将低低在下的雪侬压成一张薄薄的玻璃纸,还是透明的。
雪侬不得不仰起脸来——总不能对着他的胸膛吵架吧,结果,她马上搞丢了她的声音。
虽然不甘心,但每当埃米尔一语不发地用那种深沉不可测的幽邃目光凝注她,彷佛她就像一方透明水晶般一目了然,随便扫两眼就可以扫瞄出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似的,不由自主地,她的心虚又开始无限度暴涨,漫淹三大洋五大洲,明知不可能被他看出什么蟑螂蚂蚁来,偏就是七上八下的不安心,只能猛吞口水,根本说不出半个字来。
所以说,心中有鬼的人吵架永远吵不赢,没辙,她只好举起小白旗投降。
「好好好,等结婚礼服就等结婚礼服,不过能不能请问一下,要等多久?」
「起码十天半个月吧。」
「……enculer!」
「跟九年比起来,你不认为十天半个月很快了吗?」
「……」
真正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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