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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个俄国故事

这个俄国故事看起来很寻常:

一个早就离了婚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龄相仿佛的独身女子一见钟情,但这个独身女子其实是有丈夫的,那是一个关在监狱里的醉鬼。由于这个醉鬼的隐约存在,男女双方都受到了一种爱情之外的道德约束,未能继续靠近。

如果仅仅这样,那就是一个太一般的故事,并不深刻。但是,它还是让人微微震颤了,由于它超常的平静。男女主角其实早已作出判断,对方是自己一生中的“唯一”,但他们只表达了这个判断,并没有多大激动。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好像早就料到,唯一最适合自己的人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也就是说,必然出现在已经没有希望了的时候和地方。

人类最喜欢赞美的是初恋,但在那个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尴尬年岁,连自己是谁还没有搞清,怎么可能完成一种关及终身的情感选择?因此,那种选择基本上是不正确的。人类明知如此,却不吝赞美,赞美那种因为不正确而必然导致的两相糟践。

在这种赞美和糟践中,人们会渐渐成熟,结识各种异性。大抵在中年,终于会发现那个“唯一”的出现。但这种发现多半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他们肩上压着无法卸除的重担,再准确的发现往往也无法实现。

既然无法实现,就不要太在乎发现。即使是“唯一”,也只能淡然颔首、随手挥别。此间情景,只要能平静地表述出来,也已经是人类对自身的嘲谑。

更大的嘲谑是年龄的错位。为什么把择定终身的职责,交付给半懂不懂的年岁?为什么把成熟的眼光,延误地出现在早已收获过了的荒原?只要人类存在,大概永远也逆转不了这种错位,因此这种嘲谑几乎找不到摆脱的彼岸。

由此可见,仅年龄一端,人生的况味也可品咂得难以言表。我认为很多作家躲开这个问题不是由于疏忽,而是由于害怕。

人类这个共同陷阱的井口看似平常,但伸头一看却深不可测。阴冷的水汽带出了大地掩藏着的重重怪异,晃荡的井水居然还照出了自己的面影。有多少人愿意长久地逼视那个变了形的自己呢?只能赶快走开。

是啊,人生的许多问题不能太往深里想。你看,把年龄问题稍稍想深一点,就引发出了对生命程序的整体嘲谑。可见,人生的问题只可作泛论而不能深究。永远的启蒙调教,永远的浅尝辄止。对人生的过度深究会造成人们群体性的“反刍效应”和“恶心效应”,从心理上加剧人类遇到的危机。

因此,只能回归泛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