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大雪一落,天气顿时寒冷了许多,远山近岭苍茫一片。日头似被冻僵了,昏黄无力地在远天睡着。
杨雨田袖着手,蹲在院子里,痴瞅着那堵被炸塌的墙。残墙被大雪盖了,像一条积满雪的峡谷。杨雨田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杨王氏扭着小脚从后院走出来,立在杨雨田身后,看见了那残墙的缺口,抹着眼泪唠叨:“老天爷呀,睁睁眼吧,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杨雨田一听到杨王氏的唠叨心里就烦,他站起来,双腿却麻木着不能走,便气恼地说:“哭啥,我不还没死嘛。”说完趔趄着身子向断墙那儿走,便扯开嗓子骂:“鲁大你个驴操的,不得好死。”一个家丁站在炮楼上向他惊呼:“东家,有马。”
杨雨田心里一紧,心想,鲁大这个王八蛋操的,回来得也太快了。便朝院里吼了一声:“拿家伙,上炮楼。”说完自己先向炮楼上爬去。
他果然看见了几匹马,由远及近地驰来,却不像鲁大的人马,他心里宽松下来,他睁大一双眼睛定睛看,却看不清。
家丁就说:“是管家。”
杨雨田一看果然是管家,后面还跟了两个人,他没细看,跌撞地从炮楼上跑下来,伸长脖子喊:“么公,是你么?”
几个人已来到近前。
杨雨田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劲地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疑自己是在梦里。杨宗从马上跳下来喊了声:“爹。”他又看眼杨宗,睁大眼看杨么公。杨么公从马上跳下,抱拳说:“恭喜东家了,少爷大难不死。”
“真的?”他愣怔着眼睛看眼前的杨宗。杨宗这次没像每回那样穿军服,这次穿的是便装,皮大衣,皮帽,皮靴。杨雨田扶着杨宗的肩,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便潮了一双眼睛,杨宗便说:“爹,进屋说。”
杨宗没有同张大帅一起被日本人炸死,是因为他在尾车警戒。列车驶到皇姑屯时,明显地慢了下来。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抓住尾车的护栏向前望,尾车潜伏好的日本特务,用信号灯把他砸昏,便把他推了下来。他落地的刹那,又被爆炸声惊醒。他看见大帅坐着的那节车厢浓烟四起,整个列车都歪倒在路基下。他这才清楚这是场预谋。他拔出枪,向车上的特务射击,砸他的那个特务当场被他打死。
大难不死的杨宗,一口气跑回了大帅府。接下来,整个奉天便都戒严了。
杨王氏见到杨宗时,咧开嘴便哭了,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然后拉着杨宗的手责怪儿子为啥不把秀带回来。
杨雨田就说:“你就知道个秀,别号丧了,我和儿子还有正事哩。”
杨王氏就用手捂了嘴,哽哽咽咽地哭。
杨雨田便把这些日子的变故说了,杨宗一边听,一边吸烟,不说一句话。等杨雨田说完了,杨宗才说:“日本人来了。”
杨雨田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杨宗说这话的意思,愣怔着眼睛瞅杨宗。
杨宗又说:“我这次回来就是解决东北团的。”
杨雨田这才知道,杨宗这次回来是奉少帅之命带着队伍来的,队伍已经埋伏在东北团附近了,杨宗要说服朱长青把东北团带走,否则就吃掉东北团,消除后患。
杨宗没有多停留,傍晚时分,便走了。
傍晚,又下起了雪,雪洋洋洒洒地下着,恍似要把这方世界吞了。杨雨田站在院子里,听着杨宗远去的马蹄声,他尚没预感到,以后的日子将是另一番模样了。
杨宗走进东北团朱长青房门的时候,朱长青正用两根树条夹了炭火点烟。杨宗此时换了军服,手里握着马鞭,很风度地冲朱长青笑着。朱长青夹起的炭火掉在炭火盆里,他揉了揉眼睛,待确信眼前就是杨宗时,他站了起来,手习惯地去摸腰间的枪。杨宗说:“朱团长,不认识我了?”
朱长青忙应道:“杨宗贤弟,你不是——”
杨宗抖了一下马鞭一偏腿坐在炕上,笑着道:“我是大难不死哇。”
朱长青也僵僵地笑着。自从被张作霖收编后,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要么是朋友,要么是仇人。他不想和任何人成为仇人,可自从投到东北军帐下,东北军并不把自己当个人,今年入冬以后,没有见到东北军送来的任何粮饷,虽说他现在仍和弟兄们穿着东北军的制服,可他自己早就另有主张了。他知道日本人正一步步向这里逼近,张作霖被日本人不清不白的炸死。他相信一条真理,那就是乱世出英雄。他不怕乱,只怕乱得不够。当年被张作霖收编后,张作霖曾想让他带上队伍去奉天,他果断地回绝了,他有自己的打算,今天看来这步棋走对了。这么想过之后,朱长青便胸有成竹了,他知道,杨宗这时候来,是有内容的。
朱长青很快沉稳下来,也笑一笑道:“贤弟这么晚来,怕是有急事吧?”
杨宗也不想绕圈子,便说:“我是奉少帅之命来请长青兄的。”
“少帅,是不是那个张学良?”朱长青脸上仍带着笑,这笑却是另一番模样了。
“正是,少帅发誓,定要报杀父之仇。”杨宗一脸严肃。
“好嘛,他报不报仇是他的事,我朱长青还是那句话,哪儿也不去。”
“日本人来了,你不怕日本人把你吃掉?他们连大帅都敢杀,你算啥?”杨宗立起身,挥了一下手里的马鞭。
朱长青再一次夹起炭火,终于把烟点燃了。这一瞬间,他想了许多,是走还是留。随杨宗走,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他绑架了杨宗的堂弟杨礼,鲁胡子找杨雨田复仇,他又一次袖手旁观。被东北军收编前,他就是胡子,胡子也要吃饭穿衣。那几年,他没少找过杨家的麻烦,也是杨宗引狼入室,把东北军引到这里。他明白,杨宗的本意是要杀了他,大帅却收服了他。他被东北军收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次,他们被围在山上三天三夜,兄弟们都急得嗷嗷叫,发誓要拼个你死我活。那时他就多了个心眼,和东北军拼不成,他知道也拼不过东北军,便聪明地下山了,又同意被东北军接收。那时,他就拒绝去奉天,他清楚,他这一走,等于自己跳进了虎穴。他不走,没有东北军供给,他也过得下去。都说日本人要来,虽说日本人杀了张大帅,可未必要杀他,他和日本人无冤无仇,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万一日本人冲自己来,他立马拉下队伍上山,当他的胡子去。这么多的山,这么大的林子,还藏不下我一个朱长青这么一想,朱长青倒有些讥讽杨宗的伎俩了。
杨宗也点燃了香烟,他兜里有火却没用,学着朱长青的样子,用炭火点燃了烟。
杨宗说:“你真不走?”
朱长青背过身:“不走,弟兄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就是我想走,也说服不了弟兄们。”
“你别后悔。”杨宗把半截烟扔到火盆里,冒出一股青烟。
朱长青转过身,瞅着杨宗,杨宗就说:“那就告辞了。”
“不歇一宿我这里可有酒,有女人。”朱长青脸上仍然挂着笑。
杨宗拱了拱手,也笑着道:“那就后会有期了。”说完便走出朱长青的房门,打马向野葱岭奔去。他把队伍埋伏在野葱岭,他想事不宜迟,今夜就把朱长青吃掉,以解除心头之患。不发给朱长青粮饷,是他背着大帅做的手脚,他想早日让朱长青反了,好让大帅早下决心吃掉朱长青。少帅给了他这次机会,他知道,朱长青十有八九不会随他而来。他想,朱长青明白他自己一旦离开三叉河就没有好果子吃。
朱长青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黎明时分,自己被东北军包围了。枪声惊醒了他,他一醒来,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郑清明万没有料到,杨雨田派人把柳金娜送到了家里。在这之前,他似乎已经把杨雨田说过的话忘记了。当时他爽快地答应杨雨田,帮他打胡子,并不是为了杨雨田的允诺,而是不想让人破坏他追踪红狐的生活。近来一段时间,他的狩猎变成了单纯的只和红狐较量。自从灵枝死后,他没想过应该再有女人来陪伴他。
他见到柳金娜的瞬间,他想起了灵枝,灵枝是怀着他孩子去的,他心里酸了一次。柳金娜这个白俄女人,让他感到陌生。他便冲柳金娜说:“你走吧。”柳金娜不解地望着他,半晌问:“你让我去哪儿?”他没料到这个白俄女人会说中国话。郑清明就说:“你去哪儿都行,去我东家家也行。”
这时柳金娜眼里就汪了层泪,她肯定地说:“我哪儿也不去。”柳金娜不再说话了,她开始用一种温馨的目光打量这间木格楞,一切都是那么简单,但却是那么亲切。柳金娜站在屋子里,一种从没有过的自然和亲情扑面而来,让她想起了和父亲一同采金的生活。那时也住着这样的木格楞,一切也都这么简单,但那时是多么幸福愉快呀。
柳金娜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会再回到杨家大院了,那是一场噩梦。柳金娜自从父亲死后,她举目无亲,无奈当中,自己把自己卖进了窑子。她用卖身的钱把父亲安葬了。当年她随父亲从自己的国家逃出来,不是为了生计,而是为了逃命。只因父亲当年当过白匪,革命胜利了,国家到处抓白匪,父亲带着她的母亲从家乡的小镇逃出来。他们东躲西藏,最后父亲带着她和母亲跑散了,母亲不知是死是活,父亲带着她一口气穿江越岭,来到了中国。父亲死了,她无家可归。
杨雨田从窑子里把她买出来,杨雨田不是同情她的命运,而是看中了她的身体。那一刻她认命了,不管是窑子还是杨家大院,还不都是那样嘛。杨雨田把她按到炕上的一刹那,她就认命了。她一切都顺从着杨雨田那老东西的意愿,她甚至毫无羞辱感地主动脱光了衣服,躺在滚热的大炕上,她等待着那一瞬间。在这之前,她还是个姑娘。杨雨田那老东西,像狼一样在她身上嗅来嗅去,污浊的口水弄了她一身,她闭着眼睛忍受着。后来,她发现身上某个位置开始剧痛,她睁开眼睛才看见杨雨田像狼一样弓在她面前,绝望痛苦地用手掐她,拧她。杨雨田一边这么做,一边用下流又恶毒的语言咒骂着,最后折腾累了,汗津津地躺在炕上。杨雨田这时让她给自己拿来烟枪,为他打好烟泡,杨雨田吸了两个烟泡,又闭了会儿眼,觉得自己行了,便又开始折磨她。可仍不成功,便再掐她,拧她。刚开始她忍受着,一声不吭,任凭那老东西在她身上撕扯,后来她忍不住了,她开始在炕上翻滚,嘴里拒绝着,哀求着,这一切似乎更激起了杨雨田那老东西的斗志,他像狼抓羊羔似的把她扑在身下,杨雨田的汗水、口水和绝望的泪水,一起滴落在她的身上,她一边恶心着,一边躲闪着。
杨雨田最后终于没有了气力,躺在她的身边,呜咽着。睡着的老东西,仍用枯瘦的手臂裹着她。她惊吓得不敢入睡,望着昏暗的油灯,一点点地把油熬干,最后“哔剥”一声熄掉。只剩下了黑暗的夜,和她心里的哀鸣。
第二天晚上,杨雨田仍然重复着昨天的一切,她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几次之后,杨雨田绝望了,油灯下他望着她的身体,呜咽着揪着自己萎缩的下身说:“咋就不行哩,咋就不行哩,操你个妈。”杨雨田像对待她一样,残酷地对待着自己的下身。悲哀过了,老东西并不想承认自己被鸦片吸干了的身子无能为力,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按下去——那一刻,她不从,他便挥起手抽她的耳光,一边抽一边骂:“我花钱买你干啥,还不就是图个快活,日你妈,日你个妈——”她后来还是屈从了,直到老东西痉挛着身子满意为止。之后,她便吐了,恨不能把肠胃里的东西,统统吐出来。夜半时分,她仇恨地盯着睡死的老东西,真想把他杀了,她想着自己的屈辱,泪水夺眶而出。
后来杨雨田请来了中医,为自己的无能配了服中药,“人参”、“鹿鞭”、“枸杞”,一次次地吃,只吃得杨雨田老东西满面红光,火烧火燎。可这些补药并没有改变他,他只是增强了自己的欲望,结果,老东西愈加频繁地折磨她,让她在哀叫声中体味着屈辱。杨雨田过分地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使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一时一刻地也离不开鸦片烟,他两眼浮肿着,坐在那里昏昏沉沉,不知睡着还是醒着。
这一切,没有逃过管家杨么公与杨王氏的眼睛,杨么公曾劝过杨雨田保重身子之类的话。杨雨田不置可否地笑一笑说:“么公,人活一世不就图个乐吗”杨么公望着东家忧虑忡忡。
那一日,柳金娜被杨王氏叫到了后院,她不知道杨王氏为什么叫自己,她来到后院杨王氏屋里,看见杨么公也在。她不知道,他们将怎样对待她。杨王氏便说:“小贱货,你跪下。”她就跪下了。跪下之后,看见眼前摆着的炭火盆,火盆上压了块铁板,被炭火烤红了,“吱吱”地冒着烟。再以后,杨王氏就让她褪掉裤子,她想不从,她看见杨么公手里握着蘸水的鞭子,后来她还是从了。杨王氏后来就让她蹲在烧红的铁板旁,杨么公在她腿上抽了一鞭子,她一屁股坐在铁板上。这时她隐约听见杨王氏的咒骂:“小贱货,看你还害人不害人。”后来她就晕死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马棚的草堆上。长工谢聋子蹲在她身旁,眼巴巴地看着她。谢聋子用手比画着让她跑,她看了半晌才看明白谢聋子比画的意思。看明白后,她就哭了,她往哪里跑呢?
后来的变故,让柳金娜有些吃惊,她没料到老东西杨雨田会把她送给郑清明。以前她见过这个不声不响的猎人。那是在山上,郑清明扛着猎枪有力地走地雪地上。她只是远远地看过几次。
那一次,柳金娜看着郑清明向胡子的马射击,而不是打人,那一刻她就认准,郑清明是个好人。杨雨田那天早晨对她说要把她送给郑清明时,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杨雨田被近来的变故搅得心神不宁,甚至没了欲望。他痛快地答应把柳金娜送给郑清明,是为了拴住郑清明的心。后来,他虽然知道了杨宗并没有死,可杨宗毕竟远在奉天,远水解不了近渴,而鲁胡子却无时不在。那一天,他看着郑清明一杆枪便粉碎了鲁胡子的阴谋,更加坚定了他要拴住郑清明的想法,况且,杨王氏整日的哭闹,和杨么公的规劝,早就让他心烦意乱了。
郑清明没能赶走柳金娜,那天他从山上打猎回来,远远地看见木格楞上空飘着的炊烟,似乎觉得灵枝并没有死,正做好饭菜在等待着他。他急切地迈着脚步,朝家里走去。他看见柳金娜站在门口正迎着他,心里多了种莫名的滋味。
鲁大领着一群胡子气急败坏地回到了老虎嘴。一颗子弹射在花斑狗的腿上,他疼痛难忍,龇牙咧嘴,不停地哀号。老包抱着花斑狗的腰不知是安慰花斑狗还是鼓励花斑狗不停地叫下去,一遍遍地说:“兄弟,疼你就叫吧。”
鲁大紧锁眉头,背着手在石洞里走了两趟,然后瞅着叫唤不止的花斑狗说:“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花斑狗便止住了声,只剩下了呜咽,浑身一抖一抖不停地颤。老包就说:“大哥,得想个办法。”
鲁大便命令在石洞里点着火,又弯腰从一块石头后面摸出一把杀猪刀,刀上沾满了血迹,那是他们每次杀鸡宰羊用的刀。鲁大提着刀,让老包把花斑狗的棉裤脱去,花斑狗只穿了条光筒棉裤,棉裤一脱便赤条条露出下身,花斑狗似乎不太情愿把自己暴露无遗,还用双手捂住了下身。老包就笑着说:“你小子还怕猫给你叼了去”血模糊地凝在花斑狗的腿上,子弹并没有在大腿上穿过,仍留在肉里。
鲁大就说:“是条汉子你就忍一忍。”一刀便下去,花斑狗的大腿顿时血涌了出来。花斑狗颤声叫:“杨雨田——操你八辈祖宗——”鲁大把滴血的刀咬在嘴里,顺着刀口,手指伸进肉里去抓,花斑狗就发出不是人声的叫声。鲁大终于从花斑狗的腿里摸出弹头,看了一眼,转过身扔到火堆上,又用刀在火堆里拨拉出一块正燃着的木炭,双手交换着接住,准确按在花斑狗流血处,花班狗更凄厉地喊:“操你祖宗哟——”伤口处冒出一缕青烟,花斑狗在青烟中昏死过去,伤口处顿时停了流血。鲁大把熄掉的木炭从花斑狗腿上拿下,这才吁了口气。老包看呆了,这时才反应过来,红着眼睛说:“咱这罪遭得可不轻,不能饶了杨雨田老东西。”
鲁大白了眼老包道:“杨雨田能有这样好枪法”
“是谁打的枪,就杀了他。”老包要去叫醒花斑狗。
鲁大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包鸦片,掰下一小块,塞到仍昏迷不醒的花斑狗的嘴里才说:“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老包就说:“大哥,我和花兄弟没有看错人。”
那一次老包和花斑狗从树上把鲁大救下来,鲁大浑身已经冻僵了,只剩下一双眼睛会动。老包和花斑狗命人把他抬回到老虎嘴的山洞里,轮着用雪搓鲁大的身子,才使鲁大一点点缓过来。鲁大舒了口长气,翻身下炕给老包和花斑狗磕了一个响头,站起身便想走。
“咋?这就想走?”花斑狗说。
鲁大转过身看着花斑狗和老包,以前他听说过老虎嘴有一股胡子,起事领头的一个姓花,一个姓包,想必就是眼前这两个人了。他立住脚。他没想到胡子会救他。他又想,也许胡子会杀了他。他立在那儿不语,等待着。
老包就说:“看你也是条汉子,咋,不留下个话就走?”
鲁大不想对胡子说什么,见老包这么问,便说了。说完之后,老包又问:“你想干啥?”鲁大说:“我想杀人。”
“好,是条汉子!”花斑狗从炕上跳下来,三把两把推他又坐在了炕上。
接下来,他们便开始喝酒,喝酒的时候,花斑狗和老包就鼓动他入伙,让他当三哥。他不想当胡子,惦记着秀,要杀了杨雨田那老东西。他不知道杀了杨雨田会怎么样,有一点他清楚,那就是杀了杨雨田秀也许会恨他,杨雨田毕竟是秀的亲爹,可他喜欢秀不能没有秀。那天,他平生第一次喝了那么多酒,一想到秀,心里酸得无着无落,他很想哭一场,便哭了,哭得淋漓尽致。老包和花斑狗就鼓励他说:“哭吧,使劲哭,哭完啥也没啥了。”他哭完了,再喝酒,一喝酒果然觉得好受了许多。这时他就想,当胡子也不错,吃喝不愁的。他又想到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离开这里要去干什么。他知道,杨雨田家里有家丁,家丁手里都有枪,想杀死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既然他没有想好自己该干什么,他答应了老包和花斑狗的挽留,他没想永远当胡子,直到后来听说秀去了奉天,他才死心塌地地当起胡子。
后来老包和花斑狗才发现鲁大有很多地方和他们不一样。鲁大从来不整女人,也不像他们一样,经常喝酒喝得烂醉如泥。时间长了,他们又发现,许多事都是鲁大拿主意。花斑狗和老包也愿意图清静,只要有酒喝,有女人整,便什么也不想了,便一致推举鲁大当大哥。鲁大并不想当这个大哥,可他推却不掉,便当上了大哥。
鲁大虽当上了胡子,可他心里却不甘心这么沉沦下去。他看着花斑狗和老包下山强奸女人,他一看见女人就想起了秀。他知道秀不是一般的女人。秀读过很多书,秀有着不同于其他女人的想法,秀漂亮多情。冷静下来的时候,鲁大才发现自己真的配不上秀。可他心里却忘不下秀,他不知道秀在奉天干什么。他没去过奉天,只知道奉天离老虎嘴很远。鲁大从生下来到长这么大,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一步,他不知道奉天是什么样子的世界。他猜想,那里一定有很多大房子,房子里有很多人,男人和妇人,还有秀。
他愈是思念秀,便愈恨杨雨田,他恨杨雨田夺走了秀,不仅夺走了秀,还断了他的念想。要是秀不走,仍在杨家大院,他还会有一丝一缕的念想,那样,他就不会一次次带着人去杀杨雨田。正因为杨雨田断了他这份念想,他才产生了要杀死杨雨田的想法。但一次次都没有成功,前几次,是朱长青派人给杨雨田解围。这次是他损失最惨重的一次,不仅花斑狗被打伤,还有马匹都被打成了对眼穿。他知道这次他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要杀杨雨田并不那么费事,要杀他的话也许早就杀了他了。这时,他才理清纷乱的头绪,他一次次找杨雨田算账,并不是真想杀死他,完全是为了秀,为了向杨雨田证实自己的存在。他现在要杀的是敢于打死他那些马的人。
鲁大坐在老虎嘴的山洞里,筹谋着下一个复仇计划。
朱长青没有料到杨宗这么快就向他下手。他在枪声中被惊醒,一翻身便跳下炕,从枕下摸出双枪,奔出门时,看见周围已是火光四起。这时,勤务兵已给他牵来匹马,他骑上马的时候才看清,营地已被杨宗带来的人围上了。他清楚,要活命就得冲出去,他冲激战着的弟兄们喊了一声:“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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