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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

翌日早饭过后,石晶上班走了,褚琴和石海在卧室里。石林刚收拾好厨房,石光荣就把他叫到作战室。
    “你昨天晚上出去了?”石光荣问。
    “哦,我出去透透气。”石林在父亲老鹰般敏锐的目光谛视下,有些慌乱。
    “你没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我哪有什么事。”石林又镇定下来,对视着父亲的目光。
    “那就好。”石光荣叹口气,坐在椅子上,“小海这病还不知是什么光景,万一三个月内恢复不过来,咱家当兵的可就你一个了。”
    石林欲言又止,他真想把一切说出来,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他从小到大,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气,没想到如今却要一边瞒着父亲,一边瞒着妻子,对哪面都没勇气说出真话。
    “你们爷俩还嘀咕什么呢。”褚琴推门进来,“咱们上午还是带小海去市里各家医院瞧瞧吧,就算没有这方面的专家,也听听人家大夫是怎么说的。”
    石林道:“妈说得对。小海这病还是得主动治疗,靠他个人慢慢恢复还是太被动了。”
    石林说的正是石光荣的心里话,但石海和石林、石晶不同。对于他的事,石光荣不大伸手管,因为褚琴护这孩子就跟护着心肝一样,夫妻间以前大多的争吵都是因教育石海而起。
    三个人带着石海先去了市医院,找到了老胡的儿子胡战斗。胡战斗极是热情,马上请来院里最好的神经科大夫。大夫给石海号脉、看舌苔、扒开眼睛看眼底,又弄个小锤在腿上、身上敲来敲去的。然后又开始和石海拉家常,问他多大了,在哪儿上的学等等。
    石光荣夫妇和石林都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就像看一场紧张刺激的球赛,真希望能看到结果。石海则本着“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一时迷茫”的三原则,应对着大夫的检查。最后大夫也开始抑郁了。
    大夫诊断完,让胡战斗陪着石海,把石光荣夫妇和石林请到医生办公室,想了一会儿才说:“病人的病情有些特殊,我还真诊断不出,他的身体神经系统没毛病。”
    “那就是说他没病了。”石光荣插话道,心里闪过一丝希望。
    “不,不。”医生忙更正他,“神经系统实际分两个层面,一个是身体上的,一个是精神上的。身体神经系统有毛病通过检查是可以查出来的,但精神方面的就只能凭借临床经验来诊断了。老实说,我的专业就是身体方面的,精神方面的不是很在行。看来病人还真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那就是抑郁症了?”褚琴问道,同时白了石光荣一眼,因为石光荣的话里有石海装病的意思,其实石光荣还真没这意思。
    “看症状像,但说句老实话,精神方面的疾病要想诊断得十分准是很难的,医学在人类神经方面的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
    “那该怎样治疗呀?用不用住院?”褚琴问道。
    “治疗嘛……”大夫想了想,“依我看,病人还是在家疗养比较好,这种病也没什么治疗药物,顶多服用些维生素类的营养神经的药,其实用处不是很大,还是要靠病人的自我恢复。当然,这只是我的判断,我也说过,对精神方面的疾病不是很在行,你们如果急于给病人治疗,还是请专家来诊断。”
    “那就是要到省里的大医院了?”石光荣问。
    “医院不是大就好。”大夫笑了笑,“看病还是要找专业的医院,尤其是精神方面的。”
    “那是不是说要去精神病院了?”褚琴吓了一跳。
    “也不是。病人病情并不重,有两家医院的神经科还是能看精神方面的疾病的,不必去精神病医院。”大夫说着,在纸上写了两家医院和几个专家的名字。
    三人谢了大夫,带着石海回去。胡战斗一直送到医院大门外,听石光荣夫妇研究着要去省城这两家医院去看,就自告奋勇,说他能把一家医院的一个专家请过来,到家里给石海看病,省得跑一趟省城。
    回到家后,一家人又陷入苦闷中,只有石海精神饱满,他庆幸自己又过了一关。在屋里翻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没意思,就到客厅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知青题材的电视剧《雪城》,他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另外三人看着他看电视的样子,全然没有生病的迹象,心里又安稳一些。石海看电视,其余三人就看他。
    石光荣在家从不看电影电视剧,他只看《新闻联播》,他认为除了《新闻联播》,其他的都是扯犊子。褚琴却最喜欢看电视剧,尤其是感伤凄凉的,看着看着,眼泪就流出来,手上总是握着一条手绢。石光荣看到她看电视剧的样子,就感到不可思议,一个人瞎编出来、一堆人瞎演的东西有什么看头,还不如看耍猴呢,每到这时候他就出去找老伙伴们下棋聊天了。
    石海回来后,褚琴全副心思都在他的病上,哪还顾得上看电视剧,连宋达生和他说的谢枫的事也抛到爪哇国了。
    石海看着看着不禁入了戏,等到一集完了,就忘情地跟着电视唱起片尾曲来:“下雪了,天晴了,天晴别忘戴草帽……”
    褚琴眼睛都湿润了,儿子这不是好好的吗?她激动地说:“老石,你看咱儿子,一点都不傻,唱起歌来字正腔圆,一句都没唱错。”
    石光荣也激动起来,握着褚琴的手说:“对,唱得跟电视上一样,小海这病有救,有救。”
    石海蓦然醒悟过来,心里一惊,又曼声高吟:“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我从北方的草滩上走出,沿着一条发白的路。”愣头愣脑,满脸迷茫的样儿。
    完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不清醒就不清醒了?褚琴刚刚露出的一丝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又被愁容所代替。石光荣安抚着她,说:“只要他有明白的时候就好。”
    石林却觉出些蹊跷来了,他在部队当的是侦察兵,而且是经过战火洗礼的。他虽然不懂医学,还是觉得石海这病太怪,怪得不像是病。
    石林把爸妈劝回卧室休息。石海也借机溜回卧室,心里后怕不已,一时得意忘形,险些露了马脚,看来还是小心为上。
    石海刚躺到床上,石林就进来了。石海没理他,侧过身去。
    “小海,你这病究竟是怎么一个感觉?”石林搬把椅子坐在他床前,慢声细语地问道。
    “就是那么个感觉,我都说过很多遍了,你怎么还问?你是想问我的病情还是什么,这架势跟审犯人似的。”石海蓦地坐直了,瞪着眼睛看着石林。
    “不是,不是,你千万别误会。”石林忙解释道,“你这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的,我是怕你看大夫时正好迷糊了,病情就说不清,大夫诊断就不准。我是想把你的症状都了解清楚了,等大夫来时我能替你说清楚。”
    “哦。”石海释然。同时心里也提高警惕,父亲当了一辈子侦察兵,哥哥也是,家里放着两个侦察兵,还真不能掉以轻心。他说了些自己的病症,都是从那些抑郁症的书上背下来的,任哪个大夫一听也是标准的抑郁症。
    “是这样,我记住了。小海,你要放宽心,配合大夫治疗,争取早日康复,回到部队去。光当兵还不够,以后还要争取考上军校,有了文凭才能在军队站住脚。爸爸的理想就在你身上了。”
    “咱家有你一个职业军人就够了,无须我再锦上添花,再说,部队我是肯定不能回了。”一提回部队,石海又反感起来。
    石林见他很激动的样子,怕他受刺激,不敢再说,只说了句你好好歇着吧,就退了出来。他站在客厅里想了半天,越咂摸石海最后一句话越觉得有问题。
    方才的谈话中,石海思维逻辑缜密,病情应该不会像他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可他为啥自己就料定肯定回不了部队了呢,他又不是医生?
    思来想去,这个侦察兵出身的军人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却又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头,石海装病这是他想都不愿意、也不敢想的。
    中午吃过饭后,石林去了李满屯家,要找李满屯的大儿子李大明,他和李大明既是发小,也是同学。其实这干休所住的各家的孩子基本都是这种双层关系。
    李满屯夫妇问了石海的病情,又问了些石林部队上的事,然后才问他有什么事。石林说想找大明聊聊,自他参军后哥俩就很少有见面的机会了。
    李满屯笑着说,他这儿子自从下海经商后,天天坐飞机飞来飞去的,也不知搞什么名堂,简直成飞人了。要找他很难,家里也很少能见到他的面,不过他有呼机,只要呼他,不管他在哪里,都能回电话的。李满屯从卧室里找来呼机号码,用电话传呼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