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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第一册

我生平一共记过两次日记:这以前是日记的开始,这以后是日记的复活。

我尝想,日记是最具体的生命的痕迹的记录。以后看起来,不但可以在里面找到以前的我的真面目,而且也可以发现我之所以成了现在的我的原因——就因为这点简单的理由,我把以前偶而冲动而记的日记保持起来,同时后悔为什么不继续下来;我又把日记复活了,希望一直到我非停止记不行的时候。

是的,这些日记实在不成东西,这我比谁都知道的清楚。但是这些日记所占的期间却在我生活史上是再重要没有的了。这以前我不曾记过什么日记,这以后也不曾,却单在这时候来冲动地记了一下,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了。在这期间,五三惨案[1]刚过,我精神是受刺戟萎靡到极至了。又失学一年(生平未曾失过学),在家里踡伏着。同时,使我最不能忘的(永远不能忘的)是我的H. [2]竟然(经过种种甜蜜的阶段)使我得到der Schmerz[3]的真味。我现在想起来仍然心里突突地跳——虽然不成的东西,也终于成了东西了。

一九三二,九,十三,晚九时自记

清华园

以上的这些日记,我始终认为是我生命史中顶有意义的一页。到了无聊到极顶的时候,我便取出来看看,使回忆的丝缕牵住了过去的时光,对我,最少对我,是再痛快没有的事了。

一九三三,五,二八

在清华园

时日兵迫城,校内逃避几空。大考延期,百无聊赖。

室外天色阴沉,雷声殷殷。[4]

Resurrection of My Diary

 

Beginning from August,1932

 

in Tsing Hua Yuan,Peiping[5]

 

二十一年 八月二十二日

 

日记刚复活了,第一天就忘记了去记,真该打!总说一句,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很恬静,而且也很机械(不如说单调)——早晨读点法文、德文。读外国文本来是件苦事情,但在这个时候却不苦。一方面读着,一方面听窗外风在树里面走路的声音,小鸟的叫声……声音无论如何噪杂,但总是含有诗意的。过午,感到疲倦了,就睡一觉,在曳长的蝉声里朦胧地爬起来,开始翻译近代的小品文。晚上再读点德国诗,我真想不到再有比这好的生活了。

二十三日

 

真混蛋,今天又忘记了。

同昨天差不多,仍是作那些事情。

把用不着的棉衣寄到家里去。

晚上长之[6]来访,说刚从城里回来,并且买了许多画片。他接到大千[7]的来信,信上说柏寒[8]有失学的可能。我们同样经济压迫下的呻吟者,能不悚然吗?长之说,最好多作点东西卖钱,把经济权抓到自己手里。家庭之所以供给我们上学,也〈不〉过像做买卖似的。我们经济能独立,才可以脱离家庭的压迫。我想也是这样。

接到梅城姐的信,说彭家爷爷于八月十五日(我起身来平的第二日)死去了。人生如梦,可叹!

二十四日(星期三)

 

寄璧恒公司十元,订购《歌德全集》。

今天究竟又忘了,这种浑浑的脑筋又有什么办法呢?许久没运动了,今天同岷源[9]去体育馆跑了十五圈。从前一跑二十一圈也不怎样吃力,现在只跑十五圈就感到很大的困难,兴念及此,能不悚然!以后还得运动呵!

晚饭后同岷源到校外绕了个圈子。回屋后译完Robert Lynd的Silence[10],译这篇短文已经费了我三四天的工夫了。

今天忽然想到买William Blake[11]的诗集,共约一镑十先令,是刊在Rare books[12]。

晚九点钟后到长之屋闲谈。我总觉到长之Prejudice[13]极大,从对杨丙辰[14]先生的态度看来就很明显了。杨先生是十足的好人,但说他有思想则我不敢相信。

二十五日

 

以前我老觉到学生生活的高贵,尤其是入了清华,简直有腚上长尾巴的神气,绝不想到毕业后找职业的困难。今年暑假回家,仿佛触到一点现实似的。一方又受了大千老兄(美国留学生)找职业碰壁的刺戟——忽然醒过来了,这一醒不打紧,却出了一身冷汗。我对学生生活起了反感,因为学生(生活)在学校里求不到学问,出了校门碰壁。我看了这些摇头摆尾的先生我真觉得可怜呵!

我对学问也起了怀疑。也或者我这种观念是错误的。

现在常浮现到我眼前的幻景是——我在社会上能抢到一只饭碗(不择手段)。我的书斋总得弄得像个样——Easy chairs[15],玻璃书橱子,成行的洋书,白天办公,晚上看书或翻译。我的书斋或者就在东屋,一面是叔父的。婚姻问题,我以前觉得不可以马虎,现在又觉得可以马虎下去了。

我时常想到故乡里的母亲。

(补)早晨的生活同昨天差不多。午饭后访杨丙辰先生,杨先生早已进城了(刚才长之去访他来)。回来后,又忽然想到发奋读德文,并翻译点东西给杨先生去改。第一个想到的是J . Wassermann[16],但是他的短篇小说太长。于是又读H?lderlin的Ein Wort über die Iliad[17],里面有句话:Jeder hat seine eigene Vortrefflichkeit und dabei seinen eigenen Mangel[18]。午饭前,刚同长之谈杨丙辰、徐志摩,长之说:杨先生攻击徐志摩是真性的表现,他捧孙毓棠[19]是假的,因为人在高傲的时候,才是真性的表现,并且人都有他的好处和坏处……他刚走了,我就读到这一句。我简直有点儿ecstatic[20]了!

杨丙辰攻击志摩,我总觉得有点偏。

杨丙辰——忠诚,热心,说话夸大,肯帮人,没有大小长短……等等的观念。

阅报见姚锦新(我们系同班女士,钢琴家)出洋,忽然发生了点异样的感觉。

晚访王炳文,请他说替找的宿舍能否一定。

忽然想到翻译Die Entstehung von Also Sprach Zarathustra,是Nietzsche的妹妹Elizabeth F?rster Nietzsche作的[21],据说最能了解他的。岷[22]借去十元。

二十六日

 

昨天同岷源约今日同往图书馆找沈先生托往英国购 William Blake:Songs of Innocence & of Experience[23](一镑十先令)。今晨往访岷,竟不遇,心中忐忑不安,盖余若决意办某事不达目的心中总是不安的。刚才岷来找我,我们去找了沈先生,大约二月后书就可以到了。到时,经济或发生困难也未可知,反正不要紧,不必管它。(上午九时)

午饭时遇长之于食堂,他说他借我的《新月》“志摩纪念号”看完了,他作一篇文,分析里面所载的十几篇纪念志摩的文章,大意是骂他们。不过,我对他这举〈动〉,颇不以为然。杨丙辰先生骂徐纯是杨个人的偏见——也可以说是谬见,他并不能了解徐。我承认,最少徐在中国新诗的过程上的功绩是不可泯的。长之也承认,他近来对杨先生戴的有色眼镜太利害了。杨不是坏人,但不能因为这一点,他一切都好。长之不该为他张目,难道为的在《鞭策》上登一篇稿子就这样作吗?

刚吃完饭,长之又来找我谈,谈的仍是徐志摩。他说自徐死后,这些纪念文字都没谈徐在文坛的价值。我想这也难怪,因为纪念徐志摩的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蓦地一个亲爱的朋友死了,他们在感情上是怎样大的创伤呵!他们的感悼还写不完呢,谈他的价值,是以后的事了。比如我们一个朋友死了,我们作文章纪念他,这文章登出去,别人一样拿来当艺术品(自然够不上)读,我们这死朋友不必在文坛上或什么坛上有多大价值。长之说,这样还不如印荣哀录或挽联录。这话仍是他的偏见。

后来,他又说,要组织一个德国文学研究会,请杨丙辰作指导。

晚饭后,姜春华君来访,他才从山东回来。谈许久,他说要以后常谈谈。

过午睡了一过午,晚间还是困,真不〈得〉了。

写致遇牧[24]、剑芬信。

理想不管怎样简单,只要肯干,就能成功,“干”能胜过一切困难,一切偏见——这是我读《新月》“志摩纪念号”任鸿隽译的《爱迪生》起的感想,长之释之曰:干者生命力强之谓也。

二十七日

 

今天是孔子的诞日,偶然从长之的谈话里,我才知道的。

近几日来,大概因为吃东西太多太杂,总觉得胸口里仿佛有东西梗着似的。今天尤其利害,弄得一天不舒服,以后吃东西非要小心不可。这几天来总是阴沉沉的,今天过午又忽淋淋地下起雨来。我觉得非常寂寞,因为岷源进了城了。我跑阅报室跑了好几趟。内田发表狂谬的演说,汪精卫、张学良演的戏……都引不起我的兴趣。我对所谓报屁股或社会新闻(尤其是《上海报》,最近我才开始看《上海报》)倒很感到兴趣。

早晨仍是读法德文。过午用了一过午的工夫把Don Marquis[25]的《一个守财奴的自传》的序译完。我译东西,无论多短,很少一气译完的,这还是第一次的。

晚间,躺在床上看《新月》,听窗外淅淋的雨声,风在树里走路声。

最近我老感到过得太慢,我希望日子过得快一点,好早叫我看到William Blake的诗。

二十八日

 

昨天受了一天寂寞的压迫,今天忽然想到进城。一起来,天色仍阴沉沉的,昨天晚上也似乎没断地下着雨。

先到了静轩[26]兄(坐Bus[27])处。吃过了饭(西来顺),就同静轩同访印其[28],因为我昨天看到今天梅兰芳在开明演《黛玉葬花》,想揩他的油,教他请我的客。他允了。因为必先事购票,所以我俩二点就开拔往前门外买好了票,时间尚早,乃同往琉璃厂徘徊,以消磨时间。然而时间却越发显得长。

吃晚饭在五点。我不高兴女招待,所以便找没女招待的铺子,然而结果却仍是有。只一个,十五六岁,在生命的重担下作出种种不愿作的举动,真可怜呵!

晚饭时间仍早,乃同往天桥。到天桥来我还是第一次。各种玩意全有,热闹非常,每人都在人生的重压下,戴了面具,作出种种的怪形。真配称一个大的下等社会的 Exhibition[29]。

戏是晚七点开演,演者有萧长华、尚和玉、王凤卿、程继仙等。因没有买到头排,在后排有时就仿佛看电影似的。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在北京看旧剧,而北京旧剧又为全国之冠,所以特别觉得好。最末一出是梅的黛玉,配角有姜妙香等。在开台之先,先休息几分钟,黄锦幕落下,开幕时全台焕然一新,平常拉胡琴等皆在台上,台下人皆看得到,我以为不很好,应改良。在梅剧里果然改良了。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压着似的,在期待梅的出现。我双目注视着右边的门(出门),全球闻名伶界大王就会在那里出现,我真觉到有点奇迹似的。终于,出现了,我的眼一晃,又狠命睁一睁,到现在我脑里还清清楚楚画着当时的他的像。果然名不虚传,唱音高而清,作工稳而柔,切合身分,亦天才也。我对旧剧是门外汉,我觉着今晚唱得最好的是梅和姜妙香(名小生),我仿佛中了魔似的,我还要再看他的戏呢。

剧后,坐洋车返西城。车经八大胡同,对我又一奇迹也。宿于静轩处。

今天总之是很充实的,很富于变化和刺戟的:天桥第一次去,梅第一次看,八大胡同第一次走,对我无一不是奇迹。是今总之是很充实的。(二十九日晚补记)

二十九日

 

昨晚一时才睡,今天老早就给同寓念英文的吵起来。

因为北平大今天出榜,静轩只是沉不住气。八点钟我同刘君到中南海北平大校长办公处去看了〈一〉次,还没出,而等候的已大有人在。因为觉得等着太无聊,便到中南海公园去绕了一周,这还是第一次呢。里面果然好,荷花早已过时了,但残留的一朵一朵,红似血,却更有韵致。东边是故宫,耀眼的黄瓦在绿树堆顶上露出来,北边白塔高高地静默地伫立着。

绕了出来,仍没出,只好回去。顺路到美大书屋买了两张画片——Tolstoi[30]大的一张,Beethoven、Rodin[31]小的各一张,里面有石膏的Statue[32],非常好。十二点,我个人又去中南海,榜张出来了,却没有静轩的名。静轩的最后的希望完了,他要怎样难过呢?我简直想不出怎样对他说。果然他听了以后,又拍床,又要回家……我只好劝他冷静,拖他到东安市场,吃了一顿饭,解解忧。

出市场到印其处等车,四点半回校。

晚访姜春华闲谈。在长之处看到柏寒的信,说大概要休学一年,噫!

晚早睡。(三十日晨补记)

三十日

 

起得很晚,只读了法文。因为听岷源说,吴雨僧[33]先生有找我们帮他办《大公报·文学副刊》的意思,我冲动地很想试一试。据岷源说,从前浦江清、毕树棠、张荫麟[34]等帮他办,每周一个meeting[35],讨论下周应登的东西,每人指定看几种外国文学杂〈志〉,把书评和消息译了出来,因为他这个副刊主要的就是要这种材料。想帮他办,第一是没有稿子,因为这刊物偏重Theory[36]和叙述方面,不大喜欢创造。我想了半天,才想到从前译过一篇Runo Francke的《从Marlowe到Goethe浮士德传说之演变》[37],今天正是Goethe百年祭,所以便想拿它当敲门砖,请吴先生看一看。于是立刻找出来,立刻跑到图书馆,从破烂的架子里(正在粉刷西文部)钻过去,把German Classics[38]第二本找出来,同译稿仔细对了一早晨。吃了饭就抄,一抄抄了一过午,六点半才抄完。给长之看了看,他说我的译文里面没虚字,我实在地怕虚字,尤其是口旁的,尤其是“哟”。

长之说他已经找好了房子了(张文华替找的),我心里总觉着不痛快,我同他约好,已将一年,而现在撇开我。访王炳文不遇,为房子问题。

晚上仍抄,抄Don Marquis的《一个守财奴的自传》的序,预备投“华北副叶”。

今天早晨,替柏寒打听能不能用津贴,然而我的津贴来了(25 元),领出来,快哉。

第一次吃广东的什锦月饼,还不坏。

自来对德文就有兴趣,然而干了二年,仍是一塌糊涂,可恨之极,是后每天以二小时作为德文之用。

三十一日

 

早晨起来仍继续抄Don Marquis,到图书馆查了《大英百科全书》Marquis的传,译了附在文后。Marquis是诗人、剧作家,而所写的东西总有幽默的色彩。即如这一篇,骂犹太人贪财,但是许多人何尝不这样。而且在这里面还能看出来,人们(是)对特有的一件事的沾执(长之说)。

读法文。饭后读德文。

晚上到长之屋里看了看。大千替找的350号房子听说开着门,我去看了看。原来(听娄说)江世煦还在杭州。同工友说好了,又跑了一趟拿一床毯子铺在床上,以防人占,房子问题算放了心了。

我对长之总不满意,某人要对他好,他总捧他,我还是说他Prejudice太大。

岷源借五元。寄行健信。

九月一日

 

寄友忱信。寄《华北日报》“副叶”稿。

(以下二日补记)早晨仍读德、法文。

午饭后,当我正在屋里坐着默思的时候,忽然宿舍办公室来找我。到了那里一看,才〈知〉是我在大楼定的房间又叫人(熊大缜、崔兴亚[39])占了,我同他交涉了半天,他才又允许把东西移出去,还是我住。我回来后,我赶快把东〈西〉用洋车搬了一部分去。

略为整理,晚就睡在那里。

一换地方,心里只是不安全,几乎半夜没睡着,又听到北边的枪声。

晚饭后,访吴宓未遇。

现在同学占房子简直像军阀占地盘一般地热烈。

九月二日

 

昨晚通宵失眠,起得又特别早,当我推开朝北的窗子的时候:一片濛〈濛〉的朝雾,似无却有,似淡却浓,散布开去,一直到极远的地方。而近处的蓊郁绿树却显得〈更〉蓊郁了。在这层雾的上边,露着一片连山的山头,顶是蒙着白雪(塞外)——绿树衬着白雪,你想是什么景色呢?起来后,我仍到二院来,因为我的东西只搬了一部分,想念的书都还在二院。心悬两地,只是坐立不安。在大楼和二院之间来往了三四次,每次去都带一点东西,把Tolstoi像也带去挂上了。

过午接到璧恒公司的信,说钱已收接,已向德国代定Goethe,六星期可到,我非常喜欢。

写致梅城姐信,托Herr王[40]索要目录信。昨晚读了一本《幻灭》,今日又借了达夫《薇蕨集》和《莫斯科印象记》来读。

晚访吴宓(同Herr王)。室内先有客在。在外等候多时,坐荷池畔,听鱼跃声,绿叶亭亭,依稀可辨,星光共灯光,飘然似有诗意。

冒险叩门,约以明晚来访。

归眠于大楼。(三日补记)

三日

 

发梅姐信,要目录信:

Tsing Hua Yuan,Peiping

Sept . 2,1932

Maggs Bros

34&35 Conduit Street

London W . [41]

一起就跑到二院。其实也无所事事,不过总有点舍不了似的。洗脸回来,看到岷源留的字,约我去散步,访之同出。到注册部看了看用的书,只近代小说一样就占了四本,小说又有五本,真要命呵。归后又携一部分书返新大楼,顺路在北京图书公司买了本Madame Bovary[42]。

过午我忽然觉到这样两下里跑毫不能念书,于是决心都迁了过来,并且换了张桌子。晚饭后访吴宓,已进城,共访彼三次矣。

晚整理东西,大汗。

听长之说,《大公报·现代思潮》,归张崧年[43]接办,改称《世界思潮》,精彩已极,对张的发刊辞,大加捧。彼自今日起定《大公报》。

晚读《莫斯科印象记》。觉得苏俄真是天堂,但吾在中国洋八股先生手里,天堂是早不敢希望的,恐怕比地狱还……罢。(补记四日)

四日

 

早晨读法文。仍然觉得不安定。

过午,大千来校,同长之往彼屋闲谈,在座者并有熊迪之[44]大少爷等。回屋以后,刘玉衡君来访,言已把东西搬了来。李秀洁、张延举同来。于是跑出大门把他们接进来,先住在二院104号,谈了半天。

晚上一同吃饭。

本来约定同访吴雨生先生,因大千约我替他搬东西,故又急急赶回新楼。在长之屋遇见他,他不搬了,谈了半天。

又到我屋里谈了半天。

九点,约岷源访吴先生,在。从系里的功课谈《文学副刊》,我允许看London Times:Literary Supplement[45],并把稿子交给他。吴先生说话非常Frank[46],实在令人钦佩。据说,他也非常Whimsical & nervous[47]。他屋挂着黄节[48]写的“藤影荷声之馆”,实在确切。阅报见张宗昌在济南被郑金声侄及一陈某刺死,有说不出的感觉。

长之总是有Prejdice——王肇裕为例。(补记)

五日

 

早晨,什么也没读。

帮着大千搬家,累了个不亦乐乎。大千现移至310号与长之斜对门,我们都在三层楼上。午饭与大千同吃。

过午本约与岷源同进城,嗣觉天气太热,延〈迟〉不欲,乃止。同李秀洁等沐浴。

晚饭后,领他们逛了逛。

回屋后长之来访。他拿了他的近作,《一只小鸡儿》给我看,倒确能表现出他的意思来。我以前初次看他的诗的时候,我觉得真好,例如《思峻岑》、《懈弛》、《我思想这个》、《深秋的雨》,都是我所极喜欢的。说也怪,当时我觉得,即便与所谓成名的诗人的诗放在一块,也不但不有愧色,而且还要强些。

他现在的诗,我觉得涩化了,同时也深刻化了。《第四十一》(拉甫列涅夫作,曹靖华译)读完了。很好,表现法是新的,里面有种别的书里没有的生命力。

岷借五元。(六日补记)

六日

 

晨起坐洋车进城,主要就是想买双鞋。先至静轩处,他已搬了家,搬至白庙胡同二十一号,并得见沛三、连璧、菊岩等。出至琉璃厂,想把Contemporary Novel[49]全买了,却一本也没有,只买了本H . Belloc的First & Last[50]。

至市场吃饭、买鞋,至新月买(替长之)《现代伦理学》,至马神庙景山书社预约郑振铎[51]《中国文学史》。

乘洋车归,遇梁兴义、严懋垣于校门口。回屋后,吕宝东自城内来,亦移来新楼,闲扯至晚饭。

饭后同李秀洁等至大千室闲谈。

读《西游补》(董若雨作,施蛰存校点)。

七日

 

今天是新同学入校办理手续的第一天,挺胸歪帽不顺眼者颇不乏人。体育馆内大行其Toss[52],共有十三项之多。

早晨导李秀洁等赴注册部,由八点至十一点始得完毕,可见拥挤之甚。又至医院。午饭归来,一觉黄粱,二时半始醒,盖早晨往来于体育馆注册部者不下三次矣。

午饭前,在大千室与长之谈话,彼以反对Toss未成,颇有意气用事之状!

李等对Toss颇形踌躇,最后乃决心pass[53]毕。缴费注册赴宿舍办公室,一人一抽签,真真岂有此理,争之不可,吵之不可,乃抽。李秀洁住三72(与人对移至55),刘玉衡住三62,张彦超住二67,张延举住63。

晚一梦至十点半。

《西游补》读完,我觉得这是非常非常好的一部书,完全以幻想为骨干,利用旧的材料,写来如行云流水,捉摸不定,写幻想至此,叹观止矣。其中卖弄才情,乃文人结习,不足深怪。

八日

 

早晨读了点法文。

在长之屋遇梁兴义、严懋垣、郭骞云三人,说刚访我未遇。领他们检查身体,一同午餐。

饭后大睡。

Herr施[54]自天津来,伴之赴洗衣房。

晚饭后,领李秀洁等赴大同成衣铺。

在我认识的西洋文学系同班中,我没有一个看得上的。 Herr王脾气太神经质,注意的范围极小。Herr施简直是劣根性,这种劣根性今天又大发作。

晚姜春华、大千、长之同来我一屋讨论请求增加津贴名额人数。

张露薇[55]又同长之来,大骂赵景深[56]。

九日

 

早晨除了读了点法文以外,可以说什么也没干。我老早就想到阅报室里去,因为我老希望早些看到我的文章登出来。每天带着一颗渴望的心,到阅报室去看自己的文章登出来没有,在一方面说,虽然也是乐趣,但是也真是一种负担呵。

午饭后Herr武[57]来室内送书,他躺在床上看《西游补》,我不好意思去睡,于是伏在桌上哈息连天,真难过啊,好歹他走了,于是一梦黄粱。

晚饭后访李等。在合作社遇梁、严、郭,说刚找我没找到。跟着他们巡视一周。回室又无所事事了。

这几天因学校正是混乱时期,我的心也终日萍似的飘流着。

十日

 

昨夜,在朦胧的梦里,听唰唰的声音,风呢?雨呢?不管它,又睡去了。

今天起来,果然下了雨了,而且还很大。雨水顺着墙流到窗子上,一滴滴往下滴,溅得满桌子是水。最近多时不下雨,心里也有点望雨,不意移居后的第一次雨,就闹水灾。

水灾没完,接着是饥荒。早晨心里仿佛塞满了云也似的,飘飘的,不能读书,看着窗外云气苍茫一片浓翠色的乡园,如有诗意。午饭时候,仍不停。叫工友买面包,又没有,饿了个不亦乐乎!

过午到Herr王处闲扯。

回来坐在窗前,看烟笼着的远树,白云一片片在山腰里飞。雨过了,山色本来是苍翠有点近于黑的,衬上白云,云越显得白,山也越显得黑了。

晚上找Herr施闲扯,遇小左,大扯一气。Herr施劣性大发,没出息。

十一日(星期)

 

今天晨间天空又下起雨来。

我冒雨到图书馆去看报,我的稿子还没登出,妈的。

又到邮政局去寄袜子(上元街),星期不寄。发致梅姐信。

翻江君书,翻到两本凫公的《人海微澜》,有吴宓序,作得还不坏。今天全部时间都消磨在读这本小说了。

过午,施、王、武三君来室闲扯,竹杠满天飞,终于谁也没敲着。一同访Winter[58],碰橡皮钉一枚。

今天早晨功课表出来了,我一共四十二学分。

今天买了本Faust[59]英译本,一元五。

十二日

 

长之成见之深,无与伦比,每发怪论以自得。今日硬说选英文以陈福田[60]组为最好,张文华极力诋其非,彼无言,言语仍坚持,真没道理。

又言北大选修之自由,予颇不以为然。选修自由有过于清华者乎?北大的确有北大的好处,但也不能盲目地瞎捧。理想是理想,外表上看的尤不可靠,一与现实,就另是一回事了。长之也未必深切了解北大。(晚八时)

早晨就跑到二院,先缴费($16.2),后注册,再选课。我选的是三年德文,二年法文,文艺复兴,中世纪,莎士比亚,现代文学,近代戏曲,西洋小说,40学分,我还想旁听Ecke[61]的Greek[62]和杨丙辰的Faust。今年一定要大忙一气的。

干了一早晨,头也昏了。吃饭多吃了几个馒头。饭后,梁严二君来找,严君要转北大,没意见!替梁筹划好了课程。

回来刚要睡觉,江世煦同大千来,江君刚回来。过了一会,又要睡觉,Herr崔[63]来,蘑菇了半天。

Herr陈[64]今天来校,我看见他副神气,我就讨厌。Herr吕[65]也够讨厌的。

今天一过午,心里不安定,不敢〈一〉直呆在屋里,恐怕碍(耽搁)江君的事,不能〈不〉出去走走,又没处去。

今晨把袜子寄给秋妹。过午接到叔父来信,叫送李宅奠仪五元。

十三日

 

昨晚在床上读茅盾的《宿莽》。

今早起来,只温习了几个法文不规则动字的变化,就到二院去找了梁兴义、严懋垣,又遇到孔庆铃,帮助他们选好了课到主任处缴了,直累得口干舌燥。购Sons & Lovers和Swann's Way[66]。

饭后同施王二君出校闲逛,买水果数事来我屋共啖。

浴时逢田德望[67]邀来室一谈。

晚饭后访王施两次,皆未遇。北京图书公司言五时可有新书到,来往该处数次,皆无人。又往工字厅访杨丙辰先生,尚未来,累了个不了。

十四日

 

今天早上行开学典礼,老早跑到二院,却不到时候。我又折回来取了注册证领借书证,图书馆实行绝对封锁主义,或者对我们也不很便利。

十时举行典礼,首由梅校长[68]致辞,继有Winter、朱自清、郭彬和、萧公权、金岳霖、顾毓琇、燕树棠[69]、□□□等之演说,使我们知道了许多不知道的事情。Winter说的完全希望敷衍的话,谈到欧洲的经济恐〈慌〉,谈到罗马,谈到Moscow[70]。朱自清也说到经济恐慌,欧洲人简直不知有中国,总以为你是日本人,说了是中国人以后,脸上立刻露出不可形容的神气,真难过。又说到欧洲艺术,说:现在欧洲艺术倾向形式方面,比如图画,不管所表示的意思是什么,只看颜色配合的调和与否。郭彬和想给清华灵魂。萧公权面子话,很简单。金岳霖最好。他说他在巴黎看了一剧,描写一病人(象征各国国民),有许多医生围着他看,有的说是心病,有的肺病,有的主张左倾,有的右倾,纷纭莫衷一是。这表示各种学说都是看到现在世界危机而想起的一种救济办法,但也终没办法。他又说在动物园里有各种各样的动物,而猴子偏最小气,最不安静。人偏与猴子有关系,语意含蓄。结论是人类不亡,是无天理。他一看就是个怪物。经济系新请的□某最混(自燕大来的)主张团结以谋出路,简直就是主张结党营私。燕树棠自认是老大哥,连呼小弟弟不止。

饭后便忙着上课,一上法文弄了个乱七八糟,结果是没有教授。再上体育,只有人五枚。三上德文而艾克不至。于是乃走访杨丙辰先生,送我一本《鞭策周刊》,有他从德文译出的Romeo & Juliet[71]。坐了一会,长之、露薇继至,杨先生约我们到合作社南号喝咖啡,弄了一桌子月饼。吃完,他又提议到燕京去玩,于是载谈载行到了燕大。一进门第一印象就是秃,但是到了女生宿舍部分却幽雅极了,庭院幽敻,绿叶蔓墙,真是洞天福地。由燕大至蔚秀园,林木深邃,颇有野趣,杨先生赞叹不止,说现在人都提倡接近自然,中国古人早知接近自然了。游至七时,才在黄昏的微光里走回来,东边已经升上月亮,血黄红,如大气球,明天就是中秋节了。

晚上在大千〈处〉遇许振英、老钱[72]。回屋后,鼻涕大流。我一年总有三百六十次感冒,今天却特别利害,乃蒙头大睡。(以上两节十五日补记)

十五日

 

今天是旧历的八月十五。早晨跑到一院去旁听Greek,只有一个女生在教室里,我没好意思进去,Ecke也终于没来。上drama[73],王文显[74]只说了两句话,说他大忙,就走了。过午杨丙辰的Faust昨天就说不上,我回到屋里一睡,醒了后Pollard[75]的Medieval[76]已上过了。回来读了点法文,吃了晚饭就到武那里一直谈到九点半。

Herr王真没出息,眼光如豆,具女人风。

昨天同杨先生上燕大,走了成府,在一个小庙前面看见一条狗,撒完了尿以后,正□着腚抓土。我想它的意思(或者是遗传下来的习惯)是想把尿埋了,然而它所抓的土量极少,而方向也不对——这也是形式主义了。

今天一天弄得难过,一方面因功课关系,一方面因心情不好。三年德文只有两人选,明年只有我一个人,倘若不能开班,毕不了业,岂不殆哉。

十六日

 

今天下了一天雨,弄得满地泥泞。到三院等着去上课,却终无教授,今年现代文学一科弄得简直乱七八糟。好歹Novel[77],Pollard上课了,Renaissance[78],Winter也上课了,讲的话很多。过午我去旁听了一班俄文,字母三十二×,陈作福[79](俄人)教授,只把字母念了二遍,就写出字来叫别人念,字写得又不大清楚,弄得我头昏眼花。

晚上买了本Shakespeare's Complete Works[80]四元半。

施武王三君来游,十钟即寝。(×前十七日记,后十八日记)

十七日

 

早起来,上了班法文,Holland[81]泼剌如故,我还没决定是否选她的,她已经承认我是她的学生了,我只好决意选她的。

课后,到图书馆,今天是第一天借书的日子,挤得很利害。遇王、施、武三君,我本想检阅杂志,忽然想到可以去趟西山,征求施、武同意后,乃拖王出。赁自行车三辆,王乘洋车往焉。初次颇舒适,过玉泉山后,泥泞载途,车行极形困难。但是,远望云笼山头,树影迷离,真仙境也。到后先休息后进餐,吃时,遇见一个洋人(德国人),他向我说德文,我给他说了两句,手忙足乱。后来知道他能说英文,乃同他说英文。

饭后先到碧云寺,到石塔上一望,平原无际,目尽处惟烟云缭绕而已。塔后长松遮天。我在树中最爱松树,因无论大小,它总不俗,在许多乱杂的树中,只要有一松,即能立刻看见。下塔至水泉院,清泉自石隙出,缓流而下,声潺潺。院内清幽可爱。来碧云寺已两次,皆未来此院,惜哉。

出碧云寺至香山,循山路上,道路苍松成列,泉声时断时闻。上次来香山,竟未闻水声,颇形失望,今次乃闻或因近来雨多之故欤。至双清别墅,熊希龄住处也,院内布置幽雅,水池一泓,白鹅游其中。又一小水池,满蓄红鱼,林林总总来往不辍,但皆无所谓,与人世何殊,颇有所感。循水池而上,至水源,状如一井而浅,底铺各色石卵,泉由石口出,波光荡漾,衬以石子之五色,迷离恍惚,不知究为何色,颇形佳妙。但究有artificial[82]气,为美中不足。至双清至香山饭店,门前有听法松。下山乘自行车至卧佛寺。这里我还是初次来,金碧辉煌,仿佛刚刷过似的。此寺以卧佛出名,但殿门加锁,出钱始开。佛较想象者为小,但有庄严气,院内有娑罗树一颗,灵种也,折一叶归以作纪念。

出卧佛寺乃归校。

饭后至Herr施屋闲扯,又来我屋闲扯。吕、长之继之,走后已十时半,铃摇后始眠。

十八日

 

今天是九一八的周年纪念。回想这一年来所经的变化,真有不胜今昔之感。我这一年来感情的起伏也真不轻。但是到了现在,国际情形日趋险恶,人类睁着眼往末路上走,我对国家的观念也淡到零点。

早晨在礼堂举行纪念典礼,这种形式主义的纪念,我也真不高兴去参加。一早晨只坐在图书馆里检阅杂志,作了一篇介绍德国近代小说(Kaiser[83]等)的文坛消息(从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84])。过午也在图书馆。

今天一天阴沉沉的,晚上竟下起雨来。半夜叫雨声惊醒了。

十九日

 

阴,一天只是濛濛地似断似续地落着雨。早晨只上了一班法文,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读俄文上。俄文的确真难,兼之没有课本,陈作福字又写得倍儿不清楚,弄得头晕脑浑,仍弄不清楚。过午上俄文,大瞪其眼。

过午大部分时间仍在读俄文。

到图书馆新阅览室看了看,西洋文学系的assignment[85]倍儿虎。

我译的《Faust传说》,听说是今天给登出来,但是没有,真不痛快。抄文坛消息。

二十日

 

仍然是一天阴沉沉的。第一班法文,下了班就读俄文。接着又上班。过午第一堂是俄文,瞪的眼比昨天少。俄文有许多字母同英文一样,但是读法却大不相同。所以我虽然拼上命读,仍然是弄混了,结果一个字也记不住。几天来,头都读晕了,真难。

德文艾克来了,决定用Keller的Romeo und Julia auf dem Dorfe[86]。

抄文坛消息,预备明天寄给吴宓。

又下起雨来了。

二十一日

 

早晨仍然下雨,透过窗子,仍然可以看见濛濛的灰云笼住远山近树,但为功课所迫,没那么些闲情逸致。

我以为老叶[87]不上班,他却上了,我没去,不知放了些什么屁。

小说,吴可读说得倍儿快,心稍纵即听不清楚。

俄文没去,因为太费时间。今年课特别重,再加上俄文实在干不了,马马虎虎地干也没意思。

买了一本Chief Modern Poets[88],老叶的课本,九元七角,据说是学校order[89]的,这价钱是打过七折的,印得非常好。

今天我忽然想到,我真是个书迷了。无论走到什么,总想倘若这里有一架书,够多好呢!比如游西山,我就常想到,这样幽美的地方,再有一架书相随,简直是再好没有了。

过午读Keller,生字太多,非加油不行。

日记是在摇曳的烛光里记的。

二十二日

 

今天一天没工夫,日记是二十三〈日〉补记的。

没有什么可记的事情,虽然是补记。早晨上班,过午仍然上班。因为到注册部去缴退课单,看见布告,说请朱子桥[90]演讲,我便去听了听。说话声音宏亮,时常杂了许多新名辞,但都用不得当。broken expression[91],他自以为人家明白了,但人家却须去费力猜——总之,是粗人的演说,是军人的演说。

他讲完了,又是查勉仲演〈讲〉,是学界出身,但说话也断续无头绪。

晚上睡得很早。

二十三日

 

早晨只是上班,坐得腚都痛了。

过午,第二次Ecke开始进行功课。Keller文章写得不坏。

在下了课回屋的时候,我接到秋妹的一封信。报告了三个消息,一个是小宝死了,据说是中毒死的。这么乖巧的个小孩竟死了,我还有什么话说呢。一个是王妈死了,我真难过,她这坎坷的一生,也尽够她受的了。早年丧夫(秀才),晚年丧子,一生在人家佣工,〈为〉何上帝造人竟这样不平等呢?竟这样不客气。自去年我听到她病了回家以后,我只是难过,但仍然希望她不至于死,或者可以再见一面,然而现在绝望了,我真欲哭无泪啊!回想我小的时候,她替我扇蚊子,我有什么好处对她呢?

——王妈死了,一个好人。

自去年因家中多故,又兼“六亲同运”,我仿佛眼前忽然开朗了,仿佛去了一层网似的,我对人生似乎更认识了。

三是报告德华有喜。我简直不知道是喜是悲。一方面我希望这不会是真的,一方面我又希望。I don't myself know whether I am happy or sorry[92]。我的思想时常转到性欲上去,我这时的心情,我个人也不能描写了,我相信,也没有人能够描写的。

晚上杨丙辰先生请客,在座的有巴金(李芾甘),真想不到今天会能同他见一面。自我读他的《灭亡》后,就对他很留心。后来听到王岷源谈到他,才知道他是四川人。无论怎样,他是很有希望的一个作家。

吃了个大饱,日记是在摇曳的烛光下记的。

二十四日 星期六

 

早晨上了一班法文,到书库里去检阅了一次。四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排列的次序也变,手续复杂了,总觉得不方便,大概无论什么事情才开始都有的现象罢。

过午读Keller。

晚上开同乡会,新同乡与旧同乡数目相等,不算很少了。食品丰富。这种会本来没有什么意〈义〉,太形式化了。

明天本打算进城,散会后同遂千到车铺去租车,却已经没了,Sorry[93]。

今天听梁兴义〈说〉,颐和园淹死了一个燕大学生,他俩本在昆明湖游泳,但是给水草绊住了脚,于是着了慌,满嘴里大喊:“help!”[94]中国普通人哪懂英文,以为他们说着鬼子话玩,岂知就真的淹死了。燕大劣根性,叫你说英文。

二十五日 星期

阴沉。本想进城,未赁到自行车,作罢。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读德文上。德文只是生字太多,倘若都查出来,句子也就懂了。

晚上,到大千屋闲谈,大千兄在,于是胡扯一气,直到十点又回来读法文,因为明天第一课就是法文,弄得日记也没能记,是星期一补记的。

二十六日

 

晚上朦胧地醒来,外面是潇潇的雨声。对床大千正在拼命咬牙,声吃吃然,初听还听不出是什么声音呢。

本来我星期一只一课,现在七改八改弄得第三年德文也成了今天上,杨丙辰先生Faust也今天上,忙起来了。

早起法文完了,就读德文。到书库去了一趟,看见架上的法文书,如La Fontaine,Flaubert[95]……真是倍儿棒,不禁羡慕之至:弄得一天只是想买善本书。

午饭后仍读德文。

晚上杨先生Faust改至下星期上课。到田德望屋。去看Homeric Grammar[96],我想买一本。我对希腊文本就有很大的趣味,我老以为希腊文学是人的文学,非学希腊文不行。

二十七日

 

最近我愈加对长之感到讨厌。昨天他忽然对我说,他要联络同乡,以据得某种权利,而与“南方小子”斗争,真没出息。说实话,以前我一向以他为畏友,不意他的劣根性也极深,主观太深,思想不清楚,对不懂的事情妄加解释,又复任性使气(Toss为例),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呵!

除了上课以外,只是忙着看德文。生字太多了,看来非常费事。

过午看足、篮球挑选手。

晚上仍是读德文。头晕脑胀,开始看Swann's Way。

二十八日 晴

 

今天上叶公超现代诗,人很多,我觉得他讲得还不坏。他在黑板上写了E . E . Cummings[97]一首诗,非常好,字极少而给人一个很深的回音。不过,Interpretations[98]可以多到无数,然而这也没关系。我总主张,诗是不可解释,即便叫诗人自己解释也解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似有似无,这么一种幻觉写到纸上而已。据他说Cummings是Harvard[99]毕业生,有人称他为最〈伟〉大诗人,有人骂他。

过午仍读德文。现在德文上课时间一改(星〈期〉一、星〈期〉三),非常觉到忙迫,不过一礼拜以后便可以松一点。

晚上译法文。

真出我意料之外,我的《〈守财奴自传〉序》竟给登出来了,我以为他不给登了哩。

二十九日

 

今天一天实在没有可记的事情。

早上班,晚上班。

Drama同Shakespeare[100]实在有点儿受不住,简直坐在那儿等于抄写机器。

过午中世纪(Medieval)也够要命的。

Herr王的书来了,其中以Faust为最好,可惜是日本纸,未免太Vulgar[101]。R . Browning[102]诗集有美国气。

晚上读Emma[103]三十页,抄Rare Books,预备买两本,我也知道,Rare Books太贵,但是总想买,真奇怪。

三十日

 

现在上起班来,生活实在觉着太单调。

早晨一早晨班,屁股都坐痛了。

过午检查身体,累了个不亦乐乎,回屋来就大睡其觉,一直Herr田[104]同Herr陈进来才醒。

晚上也没有什么东西,懒病大发,瞪着眼看桌子,却只是不愿意看书。

十月一日

 

今天只有一班法文,下课后,乘汽车进城,同行者有Herr Chen。先到东安市场看旧书,结果一本也没买,有一本Story of Philosophy[105],给他四元还不卖。出市场至荫祺[106]处乃同赴东城找鸿高[107]等,途中午餐泡羊肉。至蚂螂胡同,鸿高东西已移至东颂年胡同六号,房主云尚未回平。乃往六号访贯一贯一:朱延统,作者同乡。,至则贯一未在而梁叔训、森堂森堂:马森堂,作者同乡。在,大谈一阵,据森堂云鸿高定今日返平,已而鸿高果至,真可谓巧矣。

后又至北大二院景山书社取书(郑著文学史,共六本)。

由北大至白庙胡同访静轩,开门则见一Miss[108]卧榻上,颇不恶,余大惊,连呼Sorry不止。盖静已移至李阁老胡同,而余不知也,真是一件荒唐事。

乘汽车返校,晚间施、王、武三君来屋闲聊,施发现余之文学史内有错页,乃托彼往换。

二日 星期

 

连日大风,颇觉不适。

早晨随长之到门外买烤白薯。又至民众学校图书馆,已移至楼上学生会办公室。

归读德文Keller。

午饭后仍读Keller,单字太多,非加油不行。

晚预备法文。

焚烛读鲁迅《三闲集》,此老倔强如故,不妥协如故,所谓左倾者,实皆他人造谣。

三日

 

风,阴沉。

国联调查团报告出来了——哼,一纸空文,承认东三省变相独立,中国政府倚靠国联!当头一棒,痛快!

早晨上了一班法文。即读Shakespeare的Love's Labour's Lost[109],非常难懂。

过午读Keller一直到上班。因Barge[110]头痛,我乃大吃其亏。一译译了二页,Confused[111]之极。德文非加油不行。最近我因为有种种的感触,先想到加油德文,又法文,又英文——都得加油了,有时又先想到加油法文,次德文次英〈文〉——仍然都得加油。总而言之,三者都加油,同时也还想学Greek。

晚上杨丙辰先生Faust第一次上课,挤了一堂,纵的方面一二三四年级研究院,横的方面,工程系、心理系,而特别与生物系有缘,该系往听者,以我所知而论共三人。杨先生大发议论,宇宙问题,人天问题,谈锋极健,说来亦生气勃勃——这是以前不知道的,亦能自圆其说,不过我总觉得,rather by intuition[112],他的思想不健康。

写信家去要四十元。

四日 晴

 

忽然决意想买Robert Browning,共约二百元。今学期储最少二十元,下学期一百元,明年暑假后即可买到。

早晨一早晨班,我最怕Quincy和Urquert[113],他俩是真要命,今天一班drama一班Shakespeare就足够我受的了。

晚上预备德文,头痛脑晕。

五日

 

我最近不知为什么喜欢Contemporary Poetry这个Course[114],但今天老叶讲的确不高明。

紧接着novel又是要命的课。

下午旁听第三年英文,盖受人诱惑也。Winter教,教的是R . Browning的诗,还不坏。

德文又弄了个一塌糊涂。

今晚饭Herr施请客,共吃肘子一个,颇香,肚皮几乎撑破了。

今天功课多而重,头觉得有点痛,早睡。

六日

 

早晨上法文,预备错了,急了个不亦乐乎,幸亏只问了一句,也还翻得不坏。Holland,Peevish而obstinate[115],不过还卖力气。

过午上了班medieval,说下星期四要考。

又觉着没有事作了。长之来谈一过午,说星期六要回济一行。因其父有病(脑膜炎),非常凶,济南医生几乎请遍了,现在虽然危险期已过,但家中来信闪烁其辞,终不放心,须家去看看。家中一生病,连带着发生的便是经济问题,与去年我的情形差不多。

晚上看Swann's Way。

今日读《中国新文学的源流》。我总觉得周作人的意见,不以奇特唬人,中庸而健康。

七日

 

大风。早晨一早晨班,屁股坐痛了。

午饭后,长之来屋,说他就要回济南。我送他上汽车,黄风大作,砂土扬起来往嘴里钻。

过午头上堂我旁听英文,Winter讲的的确不坏。在图书馆里检阅,想作篇文章寄给吴宓,终于没能找得到。

晚上开级会,到会人数极少,一进门就嚷着吃茶点。所谓讨论会务简直是胡诌八扯。终于茶点吃到了,于是一哄而散,不混蛋者何其少也。

八日 星期六 即旧历重九

 

因为明天是星期,后天又放假,所以心情格外觉得轻松。早晨在图书馆检阅杂志,看Masaryk和Lunachasky论Goethe[116]。

饭后同王武两君到校东永安观去玩,到了才知道王有几个同乡住在那里。殿宇倾圮,庭生蔓草,与王君同乡屋内相比,实相天渊,盖屋内整理异常清洁。据王君说住在那里念书。为什么来这样一个偏僻小村去住,真怪。

过午读叶公超先生指定杂志,不觉对Modern Poetry[117]感到很大的趣味。我想把他指定的都读读,然后作一篇关于Modem Poetry的论文。

晚上仍然读。

九日

 

早晨本想多在床上躺一会,但因昨晚喝豆浆太多,半夜就想撒尿,现在实在再也不能忍了,于是乃起来。

到图书馆看Tendency towards pure peotry[118],昨晚未看完,今完之,并作笔记。

过午看R . Graves的State of Poetry[119],不得要领。在 American Mercury[120]上发现Faust又有Prof . Priest[121]的新译本,乃作一篇小文,拟投“文副”。

晚上看Emma,写致印其信。看Keller。在图书馆又发现也是 American Mercury,U . Sinclair的新作American Outpost[122],作一文。

十日

 

今天是国庆日,然而像这样的国庆日也尽够人受的了,政府现通令禁止庆祝,各报也无颜再说什么吉庆话。

早晨作文坛消息两篇,一关于Faust英译本,一关于U . Sinclair近著American Outpost。读Keller。过午读Medieval,“文副”稿子还没登出来,真急煞人也。访吴宓,只谈几句话。

晚上读法文,拟作一文批评周作人《中国新文学源流》。

十一日

 

早晨上班,王文显仍然要命。

过午,旁听英文,Winter讲得不坏。

在图书馆看Medieval。

找吴宓关于请Winter演讲事。

晚上读Confessions[123]。

今天长之回来了,晚饭一块吃的。谈到我要作一篇文评周作人《文学源流》时,我们讨论了多时,结果发现周作人承认文学是不进化的,我作文的大前题却是承认文学是进化的,但是大前题事前并没觉到,只感觉到好像应该是这样。经长之一说,我倒不感觉到应该是这样了,这个问题我还得想一想。

最近我想到——实在是直觉地觉到——诗是不可了解的。我以为诗人所表现的是himself[124],而长之则承认诗是可以了解的,他说诗人所表现的是人类共同的感情。

十二日

 

倘若诗表现共同的感情,诗人是不是还有个性?

我对于近代诗忽然发生兴趣,今天老叶讲得似乎特别好。

过午看德文,觉得比以前容易了。

旁听英文,Winter讲得真好,吴老宓再读十年书也讲不到这样。今天讲的是Victor Ignatus[125]。

晚上预备中世文学,因明天有考也。

十三日

 

阴冷。从几天以来,红叶已经红了。今天接到荫祺的信说星期六来找我到西山去玩。

早晨接到家里的信,并大洋四十元,说,二姐已经搬到高都司巷去了。襄城哥十月十三日结婚,倘若是国历的话,岂不就是今天吗?我想恐怕是阴历的。

过午考中世纪,一塌糊涂。

听胡适之[126]先生演讲。这还是第一次见胡先生。讲题是文化冲突的问题。说中国文明是唯物的,不能胜过物质环境,西洋是精神的,能胜过物质环境。普通所谓西洋物质东洋精神是错的。西洋文明侵入中国,有的部分接受了,有的不接受,是部分的冲突。我们虽享受西洋文明,但总觉得我们背后有所谓精神文明可以自傲,譬如最近班禅主持□轮金刚法会,就是这种意思的表现。Better is the enemy of good[127]。我们觉着我们good enough[128],其实并不。说话态度声音都好。不过,也许为时间所限。帽子太大,匆匆收束,反不成东西,而无系统。我总觉得胡先生(大不敬!)浅薄,无论读他的文字,听他的说话。但是,他的眼光远大,常站在时代前面我是承认的。我们看西洋,领导一派新思潮的人,自己的思想常常不深刻,胡先生也或者是这样罢。

过午又接家中寄来棉袍。

昨天郭佩苍来请我作民众学校教员。固辞不获,只担任一点钟。不过为好奇心而已。

十四日

 

早晨上课。

过午仍旁听英文,Winter讲得的确好。

今天该到民众学校去上课,心颇忐忑,真没出息。因为这是生平第一次上讲台去教人,或者也是不能免的现象罢。

先到民众学校办事处,会见唐品三、佩苍,课本是《农民千字课》。

学生一共十个,三个不到。活泼天真,教人觉到亲近。叫他们念,他们都争着念,喧哗跳跃,这正是他们富于生命力的表现。先前自己还觉着在讲台上应当formal,serious[129],然而一见他们,什么都没了。

晚上看法文。

十五日

 

早晨上法文,练习作得太坏,非加油不行。

Holland又叫我们作文,她用法文说了两遍。我没听懂,下班再问,她就不说了。真老混蛋。

梁作友(所谓义士者)终究是个纸老虎。我早就看透了。

午饭同王、武、施三君骑车在大礼堂前徘徊多时。读Keller,较前为易。

荫祺说今天来,然而七点汽车进校,却没有他。我回到屋里以后,梁兴义来,长之、荫祺亦来。

十六日

 

早晨去赁自行车,已经没有了,只好坐洋车到西山。

刚过了玉泉山,就隐约地看到山上,红红的一片,红红的一片,从山顶延长下来,似朝霞,然而又不像。朝霞是太眩眼了,这只是殷殷的一点红。

由香山一直上去,连双清别墅都没去。顺小径爬上去,忽然发见了一丛红叶,仿佛哥伦布发现美洲似的快乐。再往上看,一片血斑似的布满了半山。乃努力往上跑去,一直到红叶深处——近处的特别显得鲜艳,尤其当逼视的时候,简直分不出那个红那片不红。远处却只有霞光似的闪熠着,一片,一片,一丛,一丛。

我们在树下大吃一顿。一边是鬼见愁,高高的立着,下面濛濛的烟霭里,近的一点是玉泉山,远的一点是万寿山,再远,苍茫一片,就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

下山后,又到碧云寺去玩了一趟。

早晨天本来很好,刚到山上时,仿佛要下雨,一会太阳又出来了。然而当我们在往碧云寺的路上的时候,风又吹起来了。

我们喝了一路风才回到学校。

荫祺五点半走。

十七日

 

早晨法文考了一下,一塌糊涂。

过午因Ecke没来,据说有病。往杨丙辰先生处,谈许久。

晚上旁听杨先生讲Faust。这次讲的是民间传说的Faust的历史的演进。关于这个题目,我曾译过一篇Francke的东西,然而同杨先生讲的一比,差远了。从前我对杨先生得了一个极不好的印象,以后只要他说的,我总以为带点夸大,不客气地说,就是不很通。然而今晚讲的材料极多而极好。

今天“文副”稿子登了一部分。

好,以后千万不要对人轻易地得印象。

十八日 星〈期〉二

 

早晨法文发考卷,成绩不很好,非加油法文、德文不成。

读Euripides' Medea[130]完。

过午在图书馆读French Reader[131]。

晚上看Emma。

最近天气忽然冷起来了。昨晚尤其冷得利害,不得已把棉袍穿上。同时又觉得过早,然而实在也撑不住了。

十九日

 

早晨上班。

过午体育,跑百米,Standard[132]是十四秒五分之二,而我跑了十五秒。我真够了,我很〈想〉改选国术。德文Ecke来了,只上了一点assignment就完了。

晚上,作法文文。作法文文,这还是第一次。不过实在说不上是作,实在是抄。

二十日

 

早晨上课。

过午到图书馆看Modern Poetry,A . Huxley的Vulgarity in Literature[133],主要意思是写Allen Poe[134],没有什么意思。

我已决意买Dante[135]全集(Temple Classics[136]十二元),Chaucer和Rubaiyat[137],我本想不买此书,因为已经决定买R . Browning了。但是一时冲动,没办法,非买不行。我自己作了个预算,今学年买书费不得超过五十元了。

晚上看Swann's Way,真够Complex[138]的。

二十一日 星期五

 

昨天一天大风,今天天气冷极了。

早晨三班,近代小说、西洋小说、文艺复兴,简直等于受禁。

过午,体育,跳高Standard是四尺,我只跳三尺七(大约三尺九能过去,因为太累了)。

今天民众学校送来三个借书证。又去上了一班。学生只来了五个,程度不齐。

晚访遂千闲谈。看法文。看《小说月报·最近二十年德国文学》。

二十二日 星期六

 

天气冷,终天风。

昨晚躺在床上吃栗子,颇妙。

早晨在图书馆看Aristophanes的Frogs[139],只看了一半,我觉到这剧颇有点像中国剧。

过午读Keller,抄近代德国文人的名字。

借《出了象牙之塔》,看。

问长之,他说,他因为生物实验作不好,有点对生物灰心。他说,人家看见的,他看不见,人家作得快,他作得慢。他又说,《世界日报》副刊艾君骂他,说他只学了点生物学的皮毛,来唬人,自己未必真懂。他笑着说,他或者真成了这样。其实我就以为他是这样了。他对每件事都有意见,这当然很好,不过他的“扯力”也真大,他能在一种事情里发见别的原理,然而大多不通,他自己说来却天花乱坠。譬如他作《歌德童话》那篇文,凡是他那一个期间读的书全扯进去了——歌德与王阳明发生了关系,歌德与生物学某一部分发生了关系,都是他自己在头脑里制成的。他的主观太深,坚持自己的意见。

他又说某英人研究藻类,出书汗牛充栋,然而又有什么用处,普通人不看,科学家不见——他自己说这是对科学起了反叛。不过,我想,科学的目的是得一种彻底的了解。对生命的了解,对宇宙的了解。因为能力的关系,各人不能全部研究,范围愈小,愈易精到。等到把宇宙各部分全研究过了,这种了解就或者可以得到了。这位英人最少把宇宙的一部分研究了。比如堆山,他最少已经堆了一块石头了,哪能说没用处呢?

二十三日 星期

 

大风。

昨晚在床上预备了许多书,预备今天晚起看的。然而因为昨晚喝水太多,又吃梨,刚一醒就想撒尿,虽然竭力忍耐着,在床上躺下去,终于不行。

读厨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我在他骂日本人的毛病里,发见了中国人的。白村的思想,我总觉得很Moderate[140]的,与中国的周作人先生相似。

读Medea和Keller。

过午大睡一通,醒后颇难过。

晚饭后与长之长谈,我看他有转入哲学的倾向。

预备法文。

我的同屋陈兆祊君,这朋友我真不能交——没热情,没思想,死木头一块,没有生命力,丝毫也没有。

吕宝东更是混蛋一个,没人味。

二十四日

 

早晨读Swann's Way。

《华北日报》才登启事叫去取稿费。

过午因Ecke请假,只旁听一堂Winter。Ecke真是岂有此理,据说害痢疾,大概又是懒病发作了罢。

同施、王、武三君访Winter(过午四点),商议演讲问题,他的意思不愿意公开演讲,又因一时想不出题目,所以定以后再谈。在他那里喝了杯茶,吃了几块Cakes[141],大聊一阵。Winter谈锋颇锋,只一引头便大谈不休,从文学谈到人生政治……他又拿出他的Stendhal[142]全集来,他说他喜欢A . Gide,Thomas Mann[143]。我坐的靠近火(他屋里已经有了火)头痛,因为烤得太利害,老想走,但是他却老说不完,从四点到六点才得脱身,他指我们他画的一张铁拐李,真能!

晚上读Emma、法文、《出了象牙之塔》。

二十五日

 

过午在图书馆看London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144],又有几个文坛消息可作。

今天主要工作就在读Swann's Way。晚上睡了一觉,只看了20页。

读傅东华译《奥德赛》,我想骂他一顿。一方面他的译文既像歌谣,又像鼓儿词,然而什么又都不像。一方面,这样大的工作,应该由会希腊文的来译。翻译已经是极勉强的事,转了再转,结果恐怕与原文相去太远。

二十六日

 

今天早晨老叶叫作Paper[145]。

过午上体育,跳远勉强及格,棒球掷远,差的多。读Swann's Way。

作文坛消息两则,一T . S . Eliot[146]赴美就哈佛诗学教授,一G . K . Chesterton[147]又出版新书:Sidelegtes or Newer London & New York & Other Essays[148]。

晚上誊出,看法文。

《华北日报》稿费到,共二元八角。

老想写点文章,只是思想不具体,不集中。奈何!

二十七日

 

早晨仍是无聊地上班。

过午,听平教会教育部主任汤茂如先生演讲,题为视察广西感想,大捧李宗仁、白崇禧。他说广西当局现已觉悟,实行平民教育,广西政界非常朴素,薪俸很少,只够过简单生活。教育界颇受优待,全省交通利用汽车路,治安很好,非他省所可及。教育形式方面都有,惟内容不行。平民生活亦颇安定,女人劳动,而男人闲逸,与他省正相反。不过因没有优美的家庭生活,所以犯罪的加多,赌盛行,现省当局预定二年计划,训练民团二百万,并组织政治实验区,在这方面因需平教会,所以特别约汤先生视察,总之他的视察印象很好。

我再说我对汤的印象:第一印象,我觉得他是个官僚。第二个我觉得他很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晚间读Swann's Way,Herr王来闲谈,铃摇始走。长之生日。

二十八日

 

早晨连上两班吴可读的课,真正要命已极,吴可读怎么能从Oxford[149]毕业呢,真笑天下之大话。

过午跑一千六百米,共四圈,因为缺少练习,跑到第二圈上就想下来,好歹携着两条重腿跑下来,头也晕,眼也花,也想吐,一切毛病全来。澡没洗好,就赶快回到屋里来,大睡。

又到民众学校上课。又难办,学生程度不齐,而设备又不够。

今天我用所得的稿费请客——肥鸭一只。

晚上东北同乡开募捐游艺会,我的票送柏寒,没去。同长之闲扯,我觉到他是从感情到理智进行着的,他不能写小说。然而他不服气。

同访杨丙辰,谈少顷即回屋。

预备法文。

 

[1] 五三惨案:又名济南惨案。1928年日本侵略军为了阻止国民政府北伐军北上,于5月3日出兵侵占济南,血腥屠杀中国军民,死伤达万余人。日本侵略军占领济南一年多,1929年退出。

[2] H . :作者的夫人彭德华。

[3] der Schmerz:痛苦(德文)。

[4] 以上为作者后来补记的文字。作者最早开始记日记是在济南读高中期间,这段时期的日记起止于1928年7月14日至1929年1月15日,之后的一段时间,包括作者在清华大学的前两年,日记停记。从1932年8月22日起,作者又重新开始记日记,这是《清华园日记》的开端。前文“以上的这些日记”指的是作者高中期间所记的日记。

[5] 此段意为:我的日记的复苏,始于1932年8月北平清华园。

[6] 长之:李长之(1910—1978),原名李长治、李长植,山东利津人。1929年入北京大学预科学习,1931年考入清华大学生物系,两年后转哲学系,同时参加了《文学季刊》的编委会。1934年后曾主编或创办《清华周刊》文艺栏、《文学评论》双月刊和《益世报》副刊。1934年自清华大学毕业,留校任教。建国后一直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7] 大千:许振德(1911—?),山东恩县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3年毕业,后去美国。

[8] 柏寒:李琪,作者同乡。

[9] 岷源:王岷源(1912—2000),四川巴县人。1930年考入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4年毕业,清华大学研究院肆业。1938年入耶鲁大学,先后在该校语言学系及英文系学习研究。 1946年回国在北京大学西语系任教授,直到退休。

[10] Robert Lynd的Silence:Robert Lynd,罗伯特·林德(1879—1949),英国记者和随笔作家,长期为报纸杂志写专栏文章。Silence,《沉默》。

[11] William Blake:威廉·布莱克(1757—1827),英国诗人、版画家。

[12] Rare books:稀见书目。

[13] Prejudice:偏见。

[14] 杨丙辰:1891—?,河南南阳人。1913年留学德国,30年代初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15] Easy chairs:安乐椅。

[16] J . Wassermann:瓦塞尔曼(1873—1934),德国小说家。

[17] H?lderlin的Ein Wort über die Iliad:荷尔德林的《关于〈伊利亚特〉的几句话》。荷尔德林(H?lderlin,1770—1843),德国诗人。

[18] 此句意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同时又有自己的缺陷。

[19] 孙毓棠:1911—1985,江苏无锡人。诗人、历史学家。1933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历史系。

[20] ecstatic:欣喜若狂。

[21] 此句意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诞生》,是尼采的妹妹伊丽莎白·福斯特·尼采作的。尼采(Nietzsche,1844—1900),德国哲学家。

[22] 岷:王岷源。

[23] 此指威廉·布莱克的《天真之歌》(1794)和《经验之歌》(1789)。

[24] 遇牧:孙襄城,作者表兄。

[25] Don Marquis:全名Donald Robert Perry Marquis,唐纳德·罗伯特·佩里·马奎斯(1878—1937),美国幽默作家、诗人。

[26] 静轩:方振山,作者同乡。

[27] Bus:公共汽车。

[28] 印其:徐家存,作者同乡。

[29] Exhibition:展览。

[30] Tolstoi:托尔斯泰(1828—1910),俄国作家、思想家。

[31] Beethoven、Rodin:贝多芬、罗丹。贝多芬(Beethoven,1770—1827),德国音乐家。罗丹(Rodin,1840—1917),法国雕塑家。

[32] Statue:雕像。

[33] 吴雨僧:吴宓(1894—1978),字雨僧,又字雨生,陕西泾阳人。1916年毕业于清华学校,次年赴美留学,1921年获哈佛大学文学硕士学位。回国后,曾任东南大学教授,清华大学教授及国学研究院主任,西南联合大学、武汉大学教授,《学衡》杂志总编辑。建国后,历任重庆大学、西南师范学院教授。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代主任。

[34] 浦江清、毕树棠、张荫麟:浦江清(1904—1957),字君练,时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毕树棠(1900—1983),字庶澄,时为清华大学图书馆馆员。张荫麟(1905—1942),史学家,自号素痴。192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入美国斯坦福大学学习西洋哲学、社会学,获文学硕士学位。1934年任清华大学哲学、历史两系讲师,1936年升为教授。

[35] meeting:会议。

[36] Theory:理论。

[37] Runo Francke的《从Marlowe到Goethe浮士德传说之演变》:鲁诺·弗兰克的《从马洛到歌德浮士德传说之演变》。马洛(Marlowe,1564—1593),英国戏剧家、诗人。歌德(Goethe,1749—1832),德国诗人。

[38]German Classics:《德国古典作品集》。

[39] 熊大缜、崔兴亚:熊大缜(1913—1939),江西南昌人。1935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 1938年进入八路军冀中抗日根据地工作。1939年“肃反”运动中被诬为国民党特务,押送途中被乱石砸死。1986年平反。崔兴亚,清华大学学生。

[40] Herr王:王先生,指王岷源。Herr,德文“先生”。

[41] Tsing Hua Yuan,Peiping Sept . 2,1932:清华园,北平1932年9月2日。Maggs Bros 34&35 Conduit Street London W . :璧恒公司地址。

[42]Madame Bovary:《包法利夫人》。法国作家福楼拜(1821—1880)的小说。

[43] 张崧年:1893—1986,后改名张申府,河北献县人。哲学家。时为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

[44] 熊迪之:熊庆来(1893—1969),字迪之,云南弥勒县人。数学家,中国现代数学的先驱。时为清华大学数学系主任。

[45] 此即《伦敦泰晤士报·文学副刊》。

[46] Frank:坦率。

[47] Whimsical & nervous:性情古怪、神经兮兮。

[48] 黄节:1873—1935,字晦闻,广东顺德人。时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兼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

[49] Contemporary Novel:当代小说。

[50] H . Belloc的First & Last:希莱尔·贝洛克的《第一个与最后一个》。希莱尔·贝洛克(1870—1953),全名Hilaire Belloc,英国诗人,生于法国,散文作家、讽刺作家。

[51] 郑振铎:1898—1958,福建长乐人。文学史家、文物考古学家、作家。1931年9月后到北平燕京大学中文系任教,并主编《文学》月刊和《文学季刊》。

[52] Toss:即“拖尸”,二三十年代清华大学老生捉弄新生的一种活动。原意为四个人拽起一个人的四肢向空中抛的动作,后演变出多种花样,包括“搜索敌军”、测“肺呼吸量”、“吃苹果”、“丈量精确度”、“鼻力测验”等等。

[53] pass:通过。

[54] Herr施:施闳诰,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4级学生。

[55] 张露薇:清华大学中文系学生。

[56] 赵景深:1902—1985,曾名旭初,笔名邹啸,祖籍四川宜宾,生于浙江兰溪。戏曲史学家。1930年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直至逝世。

[57] Herr武:武崇汉,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4级学生。

[58] Winter:全名Robert Winter,罗伯特·温德(1886—1987),美国人。美国瓦巴世学院文学学士,芝加哥大学文学硕士,曾任美国西北大学、芝加哥大学教授,1923年来华,任东南大学教授。1925年由吴宓荐任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1952年改任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59]Faust:《浮士德》。德国诗人歌德的悲剧。

[60] 陈福田:Fook-Tan Chen,1897—1951,美国夏威夷大学学士、哈佛大学硕士。历任美国檀香山明伦学校教员,美国波士顿中华青年会干事,清华学校教授,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教授兼系主任。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61] Ecke:全名Gustave Ecke,古斯塔夫·艾克(1896—1971),德国汉学家。德国爱尔冷根大学哲学博士。1928年至1933年任清华大学德语教授。1934年至1947年任辅仁大学教授。 1950年后,在美国夏威夷大学任东方美术学教授。作者学士论文The Early Poems of H?lderlin指导教师。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62] Greek:希腊语。

[63] Herr崔:作者的崔姓同学。

[64] Herr陈:陈兆祊(1911—?),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4级学生。

[65] Herr吕:吕宝东,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4级学生。

[66]Sons & Lovers和Swann's Way:Sons & Lovers,《儿子和情人》。英国作家D . H . 劳伦斯(1885—1930)的成名作。Swann's Way,《在斯万家那边》。法国作家普鲁斯特(1871—1922)长篇小说《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部。

[67] 田德望:1909—2001,河北完县人。翻译家。1931年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毕业,1935年清华研究院外国语文研究所毕业,同年公费派往意大利留学,1937年获佛罗伦萨大学文学博士学位,1939年回国。先后任教于浙江大学、武汉大学、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

[68] 梅校长:梅贻琦(1889—1962),字月涵,天津人。美国伍斯特大学工学学士。1915年入清华学校任教,后任物理系主任兼教务长、清华留美学生监督、清华大学校长、长沙临时大学校务委员会常委、西南联合大学校务委员会常委兼主席。1946年复任清华大学校长。1948年12月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部长,未就职。1955年去台湾,曾任台湾“教育部长”,“行政院”原子能委员会主任委员,台湾清华大学校长。

[69] 朱自清、郭彬和、萧公权、金岳霖、顾毓琇、燕树棠:朱自清(1898—1948),字佩弦,号秋实。192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25年8月到清华大学任教。1931年留学英国,漫游欧洲。1932年9月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1937年任西南联大教授。1946年由昆明返回北京,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郭彬和,简历不详。萧公权(1897—1981),江西泰和人。清华学校1920年毕业留美,康奈尔大学哲学博士。1926年回国先后在南方大学、国民大学、南开大学、东北大学、燕京大学执教,1931年任清华大学政治系教授。金岳霖(1895—1984),字龙荪,湖南长沙人。哲学家、逻辑学家。清华学校1914年毕业留美、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 1925年起历任清华大学、西南联大、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时任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兼主任。顾毓琇(1902—2002),江苏无锡人。电机学家。14岁考入清华大学。1923年赴美深造,1928年获博士学位。回国后曾任浙江大学电机科主任、国立中央大学工学院院长。1954年秋就任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正教授终身职,直到1972年退休。时为清华大学工学院院长。燕树棠(1891—1984),字召亭,河北定县人。清华学校1916年毕业留美,耶鲁大学法学博士。回国后任北京大学法律系教授、武汉大学法学院教授、国民政府法制局编审、清华大学政治系讲师、教授。

[70] Moscow:莫斯科。

[71]Romeo & Juliet:《罗密欧与朱莉叶》。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1564—1616)的悲剧。

[72] 许振英、老钱:许振英(1907—1993),山东武城人。畜牧学家。1927年毕业于清华学校。老钱,钱锺书(1910—1998),江苏无锡人。著名学者。1933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5年赴英国留学,1938年被清华大学聘为教授,次年赴国立蓝田师范学院任英文系主任,1941年任教于震旦文理学院,1949年回清华大学任教,1953年调到中科院文学研究所。

[73] drama:戏剧,指作者的一门课程“近代戏剧”。

[74] 王文显:1886—1955,字力山,生于英国。伦敦大学文学士。1915年回国,曾任中国驻欧洲财政员。后在清华学校任教授、政务长,代理校长。1927年到美国耶鲁大学戏剧系学习。1928年后任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主任。后去美国定居。

[75] Pollard:吴可读,全名A . L . Pollard-Urquert(1894—1940),英国人。英国牛津大学硕士。1923年8月到清华大学任英语教授。抗战爆发,随校南迁,先后任长沙临时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讲授“中世纪文学”和“西洋文学”。1940年病逝于昆明。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76] Medieval:中世纪,指作者的一门课程“中世纪文学”。

[77] Novel:小说,指作者的一门课程“西洋小说”。

[78] Renaissance:文艺复兴,指作者的一门课程“文艺复兴时期文学”。

[79] 陈作福:俄国人,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80]Shakespeare's Complete Works:《莎士比亚全集》。

[81] Holland:华兰德,女,德国人。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82] artificial:人工。

[83]Kaiser:《皇帝》。

[84]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星期六文学评论》,英国期刊,1855年开始发行,后期文学意味更加浓厚,1938年停刊。

[85] assignment:指定书目。

[86] Keller的Romeo und Julia auf dem Dorfe:凯勒的《乡村的罗密欧与朱莉叶》。Keller,全名Gottfried Keller,戈特弗里德·凯勒(1819—1890),瑞士德语作家,著有《绿衣亨利》、《塞尔特维拉的人们》等。

[87] 老叶:叶公超(1904—1981),名崇智,字公超,广东番禺人。自中学时代起就远涉重洋,赴美求学。美国赫斯特大学学士,英国剑桥大学文学硕士,曾到法国巴黎大学研究院短期研究。1929年任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同时兼任北京大学外国文学系讲师。1949年出任国民党政府外交部长,1958年任台湾驻美“大使”。1981年病逝于台湾,时为台湾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88]Chief Modern Poets:《主要的现代诗人》。

[89] order:订购。

[90] 朱子桥:朱庆澜(1874—1941),字子桥、子樵、紫桥。清末北洋新军爱国将领,民初封疆大吏。1925年脱离军政界后,专事慈善救济。

[91] broken expression:表达支离破碎。

[92] 此句意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93] Sorry:遗憾。

[94] help:救命。

[95] La Fontaine,Flaubert:拉封丹,福楼拜。拉封丹(La Fontaine,1621—1695),法国寓言诗人。福楼拜(Flaubert,1821—1880),法国作家。

[96]Homeric Grammar:《荷马语法》。

[97] E . E . Cummings:卡明斯(1894—1962),美国诗人、作家。其诗歌表现形式独特新颖,语言优美,对现代派诗人有广泛影响。

[98] Interpretations:解释。

[99] Harvard:哈佛大学。

[100] Drama同Shakespeare:戏剧课同莎士比亚课。

[101] Vulgar:俗气。

[102] R . Browning:布朗宁(1812—1889)。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重要诗人。

[103]Emma:《爱玛》。英国女小说家简·奥斯汀(1775—1818)的代表作。

[104] Herr田:田德望。

[105]Story of Philosophy:《哲学的故事》。美国学者威尔·杜兰特(1885—1981)的著作。

[106] 荫祺:即“印其”,徐家存。

[107] 鸿高:别遇昌,作者同乡。

[108] Miss:小姐。

[109] Shakespeare的Love's Labour's Lost:莎士比亚的《爱的徒劳》。

[110] Barge:巴尔格,Keller作品中主人公的名字。

[111] Confused:糊涂。

[112] rather by intuition:宁可靠直觉。

[113] Quincy和Urquert:王文显和吴可读。参阅前注。

[114] Contemporary Poetry这个Course:当代诗歌这个课程。

[115] Peevish而obstinate:乖戾而固执。

[116] Masaryk和Lunachasky论Goethe:马萨里克和卢那察尔斯基论歌德。 Masaryk,共有二人,此处不知何所指。其一为让·马萨里克(1886—1948),捷克政治家;其二为托马斯·加里格·马萨里克(1850—1937),让·马萨里克的父亲,捷克政治家,第一任总统。Lunachaska,卢那察尔斯基(1875—1933),苏联政治活动家、文艺评论家、剧作家。

[117] Modern Poetry:现代诗歌。

[118] Tendency towards pure peotry:倾向于纯诗的趋势。

[119] R . Graves的State of Poetry:格雷弗斯的《诗歌的状况》。R . Graves,全名Robert von Ranke Graves(1895—1985),英国诗人、作家、文论家,1961—1966年为牛津大学诗歌教授。

[120]American Mercury:《美国信使》。美国文学月刊,以对美国生活、政治、习俗的讽刺性评论而知名,1924年创刊。

[121] Prof . Priest:普里斯特教授,生平不详。

[122] U . Sinclair的新作American Outpost:辛克莱的新作《美国前哨》。辛克莱(1878—1968),美国作家,以创作“揭发黑幕”的小说闻名。

[123]Confessions:《忏悔录》。有奥古斯丁(354—430)和卢梭(1712—1778)两种,不详此处何指,可能是前者。

[124] himself:自己。

[125] Victor Ignatus:人名,不详。

[126] 胡适之:胡适(1891—1971),字适之,安徽绩溪人。1910年留学美国,入康奈尔大学,后转入哥伦比亚大学,1917年获哲学博士学位,同年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参加编辑《新青年》。1938年任国民政府驻美国大使。1946年任北京大学校长。1949年寄居美国。后去台湾。

[127] 此句意为:更好是好的敌人。

[128] good enough:足够好。

[129] formal,serious:正式,严肃。

[130] Euripides . Medea: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欧里庇得斯(前480—前406),古希腊悲剧诗人。

[131]French Reader:《法语读本》。

[132] Standard:标准。

[133] A . Huxley的Vulgarity in Literature:赫胥黎的《文学中的庸俗》。赫胥黎(Huxley,1894—1963),英国小说家、散文家、博物学家。

[134] Allen Poe:爱伦坡(1809—1849),美国小说家、诗人。

[135] Dante:但丁(1265—1321),意大利诗人,中古到文艺复兴时期最有代表性的作家,代表作《神曲》。

[136]Temple Classics:庙宇经典(丛书名)。

[137] Chaucer和Rubaiyat:乔叟和《鲁拜》。乔叟(约1340—1400),英国诗人,代表作《坎特伯雷故事集》是西方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杰作。《鲁拜》,波斯诗人、哲学家欧玛尔·海亚姆(一译莪默·伽亚谟,1048—1122)的四行诗集。“鲁拜”为阿拉伯语,此处意为“四行诗”。

[138] Complex:复杂。

[139] Aristophanes的Frogs:阿里斯托芬的《蛙》。阿里斯托芬(约前446—前385),古希腊旧喜剧诗人。《蛙》作于公元前405年,在其中他比较了埃斯库罗斯和欧里庇德斯的悲剧艺术,是古希腊最早的文艺批评著作,也是文学作品。

[140] Moderate:温和。

[141] Cakes:蛋糕。

[142] Stendhal:司汤达(1783—1842),又译斯丹达尔,法国小说家,代表作《红与黑》。

[143] A . Gide,Thomas Mann:A . Gide,纪德(1869—1951),法国作家,曾获1947年诺贝尔文学奖。Thomas Mann,托马斯·曼(1875—1955),德国小说家、散文家,代表作有《布登勃洛克一家》、《魔山》、《浮士德博士》等,192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1938年迁居美国。

[144]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星期六文学评论》。

[145] Paper:论文。

[146] T . S . Eliot:T . S . 艾略特(1888—1965),英国诗人、评论家,代表作有《荒原》、《四个四重奏》等。

[147] G . K . Chesterton:切斯特顿(1874—1936),英国散文家、评论家、小说家。

[148]Sidelegtes or Newer London & New York & Other Essays:《塞得莱兹或新伦敦和新约克以及其他散文》。

[149] Oxford:牛津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