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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这一天中午,大约一点多钟,优优在周月的机关大院门口,还是那间她来过数次的传达室里,见到了从里边匆匆出来的周月。他们交谈几句便一同走出大门,到了离机关不远的人大会堂西门广场。这里行人稀少,树影婆挲,符合优优的要求——优优要求周月在附近找个可以谈话的地方。他们在这个可以谈话的地方谈了半个小时,然后走到路边,叫上一辆出租汽车,两人一起上去,乘车快速驶离。
    下午两点多钟,那辆出租汽车停在了分局机关的门口,优优和周月走下车子,并肩走进了分局的大门。
    在分局的一间接待室里,优优当着周月的面,向两位分局民警详细叙述了今天清晨在莲花河大桥上发生的事情。两位民警听得十分仔细,虽然面无表情,却做了详尽记录。
    优优谈完之后,面容疲惫,但如释重负。周月为她的这番检举,做了少许补充。他说杀人的人是优优最好的朋友,两人患难之交,形同姐妹。所以优优对是否检举阿菊,一直难于抉择。她现在没有亲人,精神上比较孤独,她不想将这个惟一仅存的密友,送进监狱,送上刑场。但让她瞒下此事,‘于她的良心和感情,也难以承受。因为阿菊当年参与人室抢劫的受害者,正是她爱人的父母双亲,所以按说朋友已经变成了仇人。优优在爱恨情仇之间徘徊不决,以致耽误数个小时没有举报,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后来她来找我,找我也等于是找了公安机关。我做了一些思想工作,优优很快放下包袱,决定顾全大义,毅然决然,举报阿菊。
    周月的解释并未在两位分局民警的面部表情上引起太多反响,他们只是轻微点头。其中一位起身对周月说了句:“小周你先出来一下。”便率先走出接待室的屋门。
    周月看看优优,随即起身,尾随那位分局民警,出了屋子。他被那位民警领到一间办公室里,在进门之前,他看到另外一男一女两位分局民警从他的身边走过,朝那间接待室的方向走去。
    一进办公室分局民警马上对周月说道:“小周同志,你坐,你再跟我说说,今天丁优是怎么跟你联系的,她找到你以后,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周月看那民警的言语表情,隐隐察觉有些异乎寻常,他还未及思索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喊叫。喊叫声恰是来自接待室那边,听得出那是优优愤怒的质问,分局民警没动声色,周月却着实吃了一惊。
    “……为什么抓我!你们为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了?”
    优优的喊声随后变成了哭声,周月听到,优优在哭喊着自己的名字:“周月!周月!周月……”
    周月忽然站了起来,他用惊疑的目光看一眼对面的民警,抬步想要出去看看究竟,但被分局民警用话语止住。
    “小周,我正要告诉你,我们今天上午接到举报,丁优涉嫌杀人。根据我们初步调查,有证据显示举报属实。我们刚刚向各分县局发出协查通知,要求搜寻丁优的下落。既然她现在自己来了,经我们局领导批准,决定对丁优先行拘留。”;
    周月完全惊住。
    “举报?谁举报丁优?”
    分局民警沉默片刻,这片刻沉默让周月猛省:这是人家的案子,他无权过问。但分局民警出人意料,还是说了举报者的姓名。
    “就是丁优举报的那个阿菊。”
    周月事后才慢慢弄清,在优优找他之前,在他说服动员优优跟他一起前往分局说出真相之前,阿菊早已先行一步。她在上午十点左右就来到了分局,那时优优大概刚刚走出那家汽车维修站,刚刚在路边乘上一辆出租车。大概就在这辆车子刚刚开上那条京郊公路的同时,阿菊已在分局的接待室里,开始了“大义灭友”的检举。
    根据阿菊的说法,丁优原来在仙泉就与李文海保持着恋爱关系,两年前李文海从南方流窜进京,就是为找丁优来的。他在找到丁优之后,两人随即密谋抢劫丁优的老板,因为丁优知道那天晚上,老板家里放着三百万现金。丁优也多次去过老板家里,几房几厅都是熟门熟路。为了万无一失他们又拉上了德子,德子刚刚丢了工作正无法面对阿菊,于是上了贼船艇而走险。在他们实施抢劫杀人的当晚德子被抓以后,出于老乡情义没有揭发丁优,但他这次逃出劳改农场,进京找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丁优。他希望丁优以德报德,拿出十万元做为他南逃的资费。昨天上午丁优将德子带到阿菊家里,对阿菊谎称德子是经监狱同意保外就医的,此来北京是为了看病,顺便过来看看阿菊。阿菊因与德子曾经相好,出于情面留德子在家中过夜。第二天清晨丁优开来一辆丰田轿车,说接德子去清水湖取钱,还让阿菊陪着一同前往。路过莲花河大桥时丁优提出要下车在桥上照相,等德子先下车后,优优突然启动汽车,撞向德子,将德子当场撞死。丁优行凶后乞求阿菊隐瞒此事,并答应给阿菊五万元作为封口的报酬。阿菊告诉分局民警,丁优撞死德子一是为了灭口,因为她和凌信诚不久就要结婚,她不想让德子毁了她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二来丁优声称也是为了阿菊,因为阿菊已经有了新的男友,德子以后无论如何,都会成为她的一个累赘。
    阿菊说丁优撞死德子以后,带她仓皇逃离现场。回城途中,将车开至一处苇塘,在那里软硬兼施,逼阿菊与其订立攻守同盟。在阿菊答应之后,才开车送她回城。阿菊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最后决定向公安机关检举丁优。
    分局接到上述检举之后,立即兵分几路,展开调查。一路赶往莲花河大桥现场和大兴公安交通大队,一路通知全市各个交通枢纽及北京所有汽车维修点站,查“京C006925”号丰田轿车。还有一路人马同时赶往清水湖医院,核实优优近四十八小时的全部行踪。到中午从各个方面传回的情况,基本印证了阿菊举报的内容。
    最先回来的信息,是在南三环的那家汽车维修中心查获了优优的丰田轿车。那辆车子被查获时,还未及做出任何维修,一切破损痕迹,均保留完整。这些痕迹与大兴公安交通大队对当日凌晨发生于莲花河大桥的“交通肇事逃逸案”的现场勘查及对死者的尸体检验结果完全一致,与阿菊检举的行凶过程也大体相同。而从清水湖方面传来的调查情况,也确认了优优在案发的前一天一早出门,中午才归。案发当日再次一反常态,黎明即起,叫醒保姆,匆匆出门,不带司机,自己开了那辆久已不开的丰田佳美,急急忙忙离开了医院。
    根据上述情况,在周月带着优优来到分局报案的半小时前,分局主管领导就批下了对丁优实施刑事拘留的命令。刑警们立即临时组织力量,推测优优的行踪,正待四出张网将其缉拿归案。恰巧,此时,优优找上门来,自投罗网。
    这一切与上次优优被控毒杀幼儿一样,如此不可思议,但这一次周月却几乎无由置疑。一来他对两年前瑞华花园别墅那桩血案的详情并不了解,二来优优所说与阿菊所说究竟孰真孰伪,难以辨清。如果根据分局调查的情况分析,优优的嫌疑显然大于阿菊,至少那辆杀人的车子,就是优优从清水湖医院开出来的。但如果仅凭对优优和阿菊两人不同的直觉感受,周月又相信优优而不信阿菊。然而如同周月不能不服从这样一个道理一样——主观的直觉也不能不服从理性的推断,也不能不服从客观的证据。
    惊疑之际,周月不再听到优优的喊声持续下去,似乎有一些杂乱的脚步,从门外走廊上快速穿过。他知道这是优优被押走的声音,他甚至能分辩哪几声脚步属于优优,能听出优优的脚步有些蹒跚,但还算从容。
    脚步声消失之后,周月转脸借问对面的刑警:“请问,你们吴队长现在在吗?”
    “吴队长,”刑警说:“应该在吧。不过今天这案子一直是我们副队长老蔡在办,吴队长前天去抓丁优的姐夫,昨天刚从贵阳回来。今天中午他传了另一位嫌疑人过来问话,现在可能还在前边的谈话室里。”
    周月低头思索一下,抬头又问:“麻烦你去问一下,我想见他。”
    刑警马上点头:“行,我去帮你看看。”
    但那一天周月并没有见到吴队长,去帮他“看看”的那位刑警看过之后回来说,吴队长刚刚结束对嫌疑人的讯问,就到局长那边汇报去了。他问周月要不要等,周月摇头表示不要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见这位吴队长,究竟想对他说什么。
    出了分局的大门周月分别给小梅和我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他建议我有空的话能否去清水湖医院看看信诚,但他也拿不准这事该怎么向信诚述说。
    周月的这通电话让我万般感触,我早就隐隐预感两年前信诚父母的横死,将始终成为优优和信诚之间芥蒂,哪怕他们最终白头到老,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由此反目。
    这桩事过境迁的血案,对于一双激情热恋的男女,总之不是什么好兆。但我怎么也没能想到,在时过两年的一个下午,我在周月打给我的这则电话中,听到了另一个令人惊骇的版本——优优于信诚父母的惨死,不仅并非无辜,而且参与了策划,而且是一个主谋。她在两年前带着李文海和王德江去凌家登门拜访,炮制了那起惊惊惨案,两年后她为遮掩罪行,又蓄意撞死德子……这一切不禁让熟悉优优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感叹人心难测世事难料;也让熟悉信诚的所有人,都为他担忧捏汗,不知他能否承受命运的如此戏弄,能否渡过这场雪上加霜的精神危机。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已既成事实:德子确实死了。优优也确实,为此被拘。
    我和周月在电话中相约,一同前往凌信诚处,路上商议如何用缓和的甚至模棱两可的语式,来表述优优被捕一事。周月不知是否出于实用的目的,对我的口才大加鼓励,说我最善言辞,既能说清事实,又懂婉转迂回。而周月陪我一同前往的目的,主要是想找凌信诚和他周围的秘书保姆司机护士一干人等,了解一下优优这几日的言语表情。这使我隐隐觉得他对优优杀死德子,还是有所怀疑。
    路上我们都未想到我们实际上已经来晚。当我们一出清水湖医院的电梯,就听到了医生护士以及秘书保姆抬高八度的声音,紧接着我们看到走廊里的一大堆人,围着晃晃悠悠的凌信诚大声劝阻,似乎都在竭力把他劝回病房,但凌信诚面色坚韧,坚持在保姆和另一个女人的扶持下,走向电梯。医生历数凌信诚此去可能发生的种种不测,但任何好言规劝和威胁恫吓均不见效,凌信诚仍以病弱之躯,执意前进,被我和周月迎面拦住。我们面色温和关切,问信诚要去哪里。
    信诚见到我和周月,突然泪如泉涌,他突然摆脱身边的两个女人,抱住我失声痛哭。我搂住信诚瘦弱细软的身体,不知如何安慰这个不幸的后生。
    “大哥,我要问问公安局去,我要问问阿菊去,他们说是优优杀了我爸爸妈妈,我要问问这是不是真的!”
    我拥抱着凌信诚颤抖的哭泣,心中千言万语全都支离破碎。我抬眼注意到保姆右面的那个女人,竟然是久未谋面的仇慧敏。
    仇慧敏的出现让我本能地感到,信诚如此不顾死活要去问个究竟,与这个女人的不速而来绝对有关。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完全正确,尽管当时我还搞不清仇慧敏对几个小时之前才发生的那些事情,何以如此消息灵通。
    其实仇慧敏的消息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情人姜帆。姜帆今天中午被分局依法传唤,以诬告罪嫌的身份接受讯问。这种讯问照理可由刑警队的两位普通民警完成,但由于以前错抓优优,所以吴队长执意亲自坐堂。包括远涉万水千山前往钱志富的老家仙泉等地连续追踪,包括最后前往贵阳对钱执行抓捕,吴队长全都亲历亲为。也许他这样做是出于一种赎过心理,用这样的方式对受冤者表达歉意。
    无论是吴队长还是姜帆,都没有想到优优生生死死地转了一圈,宿命般地又回到原地。最先惊住的就是姜帆,他在聆讯时向窗外无意一瞥,竟看到优优双手带铐,被一男一女两位民警拽着,穿过院子往后面的看守所走去,这个镜头令他错愕得几乎忘记了吴队长正在厉声追问。
    “喂,姜帆,你怎么不说话,我说话你听见没有?今天是公安机关对你依法讯问……你看什么呢?”
    姜帆这才猛省似的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还滞留于刚才的震惊。他瞪着吴队长双眼发呆,不知道自己刚刚被问了什么。
    吴队长见他突然张口结舌,张煌间似又面含思索,忍不住起身也向窗外张望,但那时优优已被押进后面小楼的楼门,院子里一时并无闲人走动。
    吴队长重新落座之际,推门进来一位刑警,报告说xx处的周月来了,想见你一面,见还是不见,怎么答复。吴队长有些疑惑:周月?他没说见我什么事吗?那位刑警显然没有见过姜帆,不知道姜帆和优优有何关系,所以毫无顾忌地说道:大概是为了丁优案子的事,今天有人过来检举两年前瑞华别墅那个杀人案,说实际上是丁优策划的,这案子蔡队长办着呢,周月今天是……
    吴队长突然意识到姜帆也在侧耳倾听,马上打断了那位刑警:“等等!”他起身和那位刑警一同出门。姜帆看到他们在屋外低声交谈,继续说着丁优的事情,虽然语焉不详,但姜帆对刚才自己的惊鸿一瞥,来龙去脉已大体清楚。
    吴队长回屋之后,匆匆结束讯问,虽然姜帆一口否认钱志富的招供,但吴队长还是告诫他回去好好想想,不要错过主动坦自的良机。也许此时吴队长手上除了钱志富的供词之外,尚未搜集到其它证据,所以也不能马上对姜帆采取强制措施,告诫几句奉劝几句然后就让他先回去想想。姜帆心中没底,嘴硬一阵也不多言,低头垂脸跟着与吴队长一道讯问的那位民警走出门去。
    姜帆让那位民警带出分局大门,走到门口不远自己的车前,未开车门先自抽烟,朝地上喷了一口烟气之后郁郁抬眼,恰巧看到阿菊从分局的大门低眉出来,站在路边招呼的士。姜帆毕竟聪明绝顶,他马上反应出那位举报丁优的证人,八成就是阿菊。
    他扔掉刚刚拍了一口的香烟,走过去迎住阿菊主动寒暄。阿菊被他冷丁一叫,刹那间差点魂飞魄散,惊惶片刻才定下神来,才发觉拦路者面含笑意,而且看去煞是面熟。
    姜帆一脸客气,先问阿菊:“你是阿菊吧,你还认得我吗?”
    阿菊疑惑地看他,此时的阿菊,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惊弓之鸟,更加小心翼翼。她冲姜帆摇头,然后反问:“请问您是……”
    姜帆不愧是一位套磁高手,他这样自报家门:“我叫姜帆,和你一样,过去是丁优的朋友,后来把她告上了法庭。”
    阿菊想起来了,她有好几次见过这个男人,这男人在优优毒杀乖乖一案中,曾经作过控方的证人。
    阿菊做出恍然记起的样子,点头说道:“啊,我知道你是谁了。”
    不知是经历相同还是利益相投,两人站在路边一来一去,不过三言两语便如逢知己。阿菊很快上了姜帆的车子,车子载着这对新知好友急急地离去。
    姜帆相遇阿菊,于他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两年之前与今日清晨,优优在瑞华别墅和莲花大桥的两起凶案当中,分别充当了何种角色。阿菊对姜帆以前指证优优虐婴的证词,因为真相早已大白,当然不会再信,而姜帆对阿菊的此番描述,却完全信以为真。
    所以,在和阿菊分手之后,姜帆马上和仇慧敏通了电话,告诉她优优当年参与杀害信诚父母,现已东窗事发,她与信诚之间,因有杀父杀母之仇,已是不共戴天。他在喜形于色的同时并未忘记告诉仇慧敏,他们与钱志富串谋诬告一事,也同在今日东窗事发。他要仇慧敏赶紧拿出钱来,好让他尽快托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优优完蛋了!这是仇慧敏接到姜帆电话后兴奋难抑的第一个念头。她甚至因此而忽略了钱志富被捕和姜帆被传将给自己带来的危机和麻烦,她在兴奋情绪的支配下敷衍姜帆挂了电话,然后连妆都未细画便匆匆起程,乘车赶往清水湖医院。她要在凌信诚陷入孤独陷入仇恨的关键时刻,用温暖的旧情再夺失地,鸳梦重温。
    仇慧敏果然赶在我和周月之前,成为优优被抓后第一个向凌信诚通报情况的人。在见到仇慧敏之前凌信诚已经预感到优优出了大事,因为他从上午醒来之后便一直询问优优去了哪里,保姆说优优天没全亮就有急事出门走了,他又从司机口中知道优优自己开走了那辆刚刚修好的丰田佳美。不到中午的时候他敏感地发觉保姆和护士的脸上,都在遮掩一种惴惴不安,他马上想到优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比如车祸之类。他问护士,护士不答,问保姆,保姆支吾,她们的表情让他真以为优优出了不幸。他爱优优已经爱得过于敏感,过于脆弱,他脆弱的感情让他预想了失去优优的孤独,他像孩子似的叫着优优的名字哭了起来,他哭着说:“优优你快回来,你没出事,你快回来吧……”这下保姆才背着护士悄悄告诉他说,刚才来了几个民警,找她找护士还找了司机,问优优这两天都干了什么……
    凌信城整个下午心率不安,面色发白满头虚汗,医生跑来做了检查,各项指标都有恶化。接下来仇慧敏到了,说是特地前来“看望和安慰”。信诚不明白她要“安慰”什么,仇慧敏便通情达理地劝他想开,她说信诚你对优优这么好,所以她才要瞒下这件事,换作我我也会这样的,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凌信诚越发听不明白:优优瞒下了什么?
    仇慧敏说:你不知道么,现在已经查清,当年杀害你的父母,优优也是主谋之一,她利用公安机关证据不足,侥幸逃脱制裁。现在有人出来指证,她便杀人灭口。可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仇慧敏预料她的通风报信会让凌信诚大吃一惊,会让凌信诚在大吃一惊后气愤填膺,会因气愤而大哭一场,会在大哭一场后接受她宽容而温柔的抚慰……
    但凌信诚的表现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凌信诚听完之后脸色变白,他一声不响从床上爬起,向病房外面摇晃着走去。仇慧敏连忙过去扶他,被他推开,她再去扶他,凌信诚的力气已无法摆脱这个坚决粘住他的女人。仇慧敏说信诚你要去哪儿?凌信诚缄口不答。两人在病房门口的推拉当中信诚哭了出来,在外面的保姆护士才闻声进屋。
    凌信诚对仇慧敏哭道:“你总是想陷害她,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仇慧敏也眼含泪花,委屈地说道:“这不是我说的话,她今天早上把要揭发她的人杀了,是她最好的朋友阿菊检举了她!”
    于是就有了我和周月在电梯门口看的一幕。
    凌信诚坚决要把事情立即问清,他情绪激动,无法控制。医生见我和周月也同样劝阻不成,便当即决定顺其自然,以免信诚气血攻心立生不测。医生调来了医院的一部急救车,车内备有药品,设施齐全。在医生的坚决要求下,凌信诚上车后在车内平躺,由医生护士在旁监控血压脉搏,并且用输液方式注射了一些药物。医生同意我和仇慧敏在车上陪着,但不许我们过多说话。
    一同进城的还有周月和信诚的保姆,他们坐着信诚司机开的那辆奔驰在前面打头,从清水湖医院出发时天已经黑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两辆车一前一后相衔而行,车灯将公路上的雨幕映照得如丝如雾,急救车蓝色的顶灯缓缓转动,在京郊安静的雨夜格外触目。
    医生可能用了少量镇定的药物,凌信诚上车不久便昏昏欲睡,但他的意识始终不肯退去,他甚至想要拔掉手上的针管,并且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叫喊:“我不要睡觉,我不要睡觉……”直到医生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睡的。”才稍稍安静。
    我知道,心脏不好的病人,医生会格外慎用麻醉药物。
    我们先去了公安分局,到达后被告之办案民警已经下班,值班的人因不了解案情所以无法奉告。在凌信诚的坚决要求下我们又驶往阿菊的住处,阿菊的住处离分局已不算太远。
    一路上仇慧敏没再说话,但我注意到她一直用温柔关切的目光和爱抚的动作,向信诚表示着她的存在,在我们到达大山子并且见到阿菊之后,仇慧敏也始终未发一言。那天晚上我们离开阿菊家时她没有再随急救车返回医院,她在阿菊楼下看到凌信诚被抬回急救车后便悄悄离开。我注意到不知什么人一直不停地叫响她的手机,她接通后总是捂着嘴低语几句便匆匆挂掉,她后来走得那样匆忙显然与那一连串来电不无关系。她走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钟,那时还没人知道姜帆正火急火燎地等在她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