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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集

  监狱长办公室白天
  钟天水、冯瑞龙等人在向监狱长邓铁山汇报刘川的情况。
  冯瑞龙:“……我们当时对这个事情做了初步调查分析,基本可以确认,刘川是趁梁栋离开监号,而卫生员在一边看报的机会,将体温计插到热水杯里,蓄意制造了三十八点八度的高烧。由此,也基本可以证实,尽管刘川以前每次入院,都是由医生当面试表,甚至亲自用手摸试,体温确实达到了三十九度以上,但这个症状,肯定同样是刘川为了达到保外就医的目的,蓄意假造出来的。”
  邓监狱长:“可他过去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才这么天衣无缝地制造出一次又一次那么逼真的发烧呢?”
  冯瑞龙看看钟天水,两人谁也回答不出。
  对监狱长:“刘川这次批了多少天禁闭?”
  冯瑞龙:“刘川伪病,摔体温计,不服管教,数错并罚,强副监狱长批了十五天禁闭。”
  反省队傍晚
  一个队长打开禁闭监号铁门的小窗,看到早上送的饭原封没动地摆在地上,队长撤出饭碗,把新的饭食放了进去。
  反省队白天
  队长打开铁门小窗,发现前一天的饭食依然原封没动。队长呵斥道:“你还真绝上食了是吧!刘川,我告诉你,你这套没用!这是反省队,我们什么都见过!”队长换了饭食,砰的一声关上了小窗。
  反省队白天
  另一位队长打开了反省号的门,看看地上纹丝未动的饭食,好言相劝:“刘川,你犯了错误受处罚这是应当的,你应该正确对待,你年纪这么轻,你这样就把身体搞垮了,赶快吃饭吧。是不是嫌饭不好吃?这里毕竟是反省队,吃的不可能像在分监区那么好,不好吃也得吃,要不然你就真出不去了。”
  刘川踡在墙角,低着头,死人一样没有声息。
  队长探着头往里看他,看罢也只能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钟天水家晚上
  冯瑞龙等干警来探望生病卧床的钟天水,小珂也在,正帮钟天水的老婆女儿做饭。
  冯瑞龙:“钟大,病好点没有?哟,小珂也来啦,钟大,我老婆熬了一锅鸡汤,说给你补补,里边有不少中草药,是我老婆他们医院一个老中医的家传偏方,专门是病后大补的。”
  另一位民警:“你这汤肯定是上火的,钟大烧还没退可不能喝这个,现在得喝清热解毒的。”
  钟天水:“谢谢你爱人了,我现在就喝粥。哎,你们都吃了吗?没吃在我这儿吃吧。”
  民警:“吃了,这么晚还不吃,我早顶不住了。我一顿不吃就得扶着墙走了。哎,我听说刘川在反省队已经绝食三天了,他想干什么呀!”
  钟天水惊问:“刘川绝食了,为什么?”
  冯瑞龙:“他一进反省队就开始绝食了,反省队的人也做了不少工作,可不管他们怎么说服教育,刘川就是水米不沾,我看他弄不好已经是下了以死相拼的决心了。”
  钟天水:“不行,你赶快跟反省队的老马说,别再等了,这小子脾气我知道,让他们赶快采取措施!”
  钟天水边说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冯瑞龙你现在就拨电话,你拨了电话我跟老马说……”
  众人连忙把钟天水又扶上了床:“钟大你别着急,我们马上打电话……”
  反省队白天
  几个干警把刘川架出监号,架到办公室,把他反铐在椅子上,在他的鼻子上插了软管,往里灌牛奶和米汤,还灌了些菜汤。刘川拼死挣扎喊叫,但被几个民警按住,让他的身子和头部全部动弹不得。
  刘川被灌得痛苦不堪,民警们也累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反省队晚上
  刘川再次被押到办公室强行鼻饲,灌到一半刘川软下来了。
  刘川声噎气断地叫喊:“……我自己吃,我自己吃!”
  民警:“真自己吃?”
  刘川:“真……自己吃……”
  民警:“对,与其这么活受罪,还不如老老实实自己吃饭多好。”
  于是,民警松了刘川,拿来饭,看着刘川一脸鼻涕眼泪,哆嗦着把饭食囫囵着往下咽,禁闭监区的民警放缓语气,说道:“你说你,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啊!喝水吗?”
  刘川的眼泪泉水一样流下来,哽咽得无法咀嚼。
  民警的脸上,个个都是同情的表情。
  反省队外白天
  十五天后,刘川脸色苍白,眼大如灯,摇摇晃晃地被押出了反省队,他看上去病入膏肓,皮肤粗糙,口唇生疮。
  三分监区、四班监号白天
  刘川被押进监号时,四班的犯人正在学习,大家看着队长带着刘川进来,看着他卷了自己的铺盖出去,谁也没有吭声。
  集训队白天
  刘川抱着铺盖站在集训队的队长办公室里,听着队长的训话。
  队长:“集训队也叫严管队,什么叫严管你知道吗?”
  刘川:“知道。”
  队长:“凡是进集训队的服刑人员,处遇等级一律降为一级严管,你的计分许可证,也要按规定予以撤销。伙食标准也要按规定予以降低。另外,在集训期间,一切下棋打球之类的文体活动都不允许,除新闻联播之外,不许观看其他电视节目,不准家属探视,不准打亲情电话,和亲友通信,也要经过特别批准。另外,除生活急需品外,不准购物,你听明白了吗?”
  刘川:“听明白了。”
  一监区白天
  冯瑞龙和钟天水在商量工作。
  冯瑞龙:“我们九班的那个王小平,他老婆跑了以后,他那个孩子上学没人管了,昨天我们派陈龙上他们村里去了一趟,跟村里的支部书记见了面,那个书记答应由村里找学校商量,看能不能先让这小孩回学校上课,学费的事再说。”
  钟天水:“上几年级呀?”
  冯瑞龙:“小学三年级。”
  钟天水:“哎,你们宋海考试的事联系得怎么样了?”
  冯瑞龙:“七班的那个宋海吧,我们把情况反映到局管教处去了,他们就说博士生答辩要是放在监狱内进行,得报主管局长先批,批完了才能到有关的大学去联系这事。”
  钟天水点头:“由他们报吧?那咱们等吧。”
  两人边谈边走出监区楼门,钟天水又问:“刘川还没从集训队回来吧?”
  冯瑞龙:“没有。我听集训队的老刘说:刘川在他那边还比较规矩,没再发现不服管教的现象,就是人比较沉闷,不愿意和干警交流。你看,我们要不要过去找他谈谈?”
  钟天水:“现在他人在集训队,集训队有集训队的管理计划,咱们参与太多,不利于他们工作。刘川不是还有一个月就该回来了吗,到时候再说吧。”
  冯瑞龙:“我还真没想到刘川的性子这么暴烈,什么事情想不开了能把自己往死里整。”
  钟天水:“他这性格我知道,他这人表面温和内向,其实是个爱冲动的人,可他那个冲动一般也坚持不长,他跟谁生上气了,当时甭劝,劝也没用。用不了多久,他自己就没气了,用不了多久他自己就软下来了。”
  冯瑞龙:“但愿如此。”
  钟天水:“我看,这个周末你要有空,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刘川的奶奶吧,保外就医就是刘川的奶奶先提出来的,咱们去跟老人讲讲道理,只要老人思想一通,自然会配合咱们做刘川的工作。你没看出来吗,刘川这小孩,最重感情,用亲情引路,慢慢感化,比用大道理、用法律规定正面批评,效果肯定要好。”
  冯瑞龙:“我也看出来了,他这人,逃不过一个情字。”
  养老院白天
  周末,钟天水和冯瑞龙一起去了位于昌平郊区的一所养老院,见到了刚刚搬过来的刘川的奶奶。可他们没料到刘川奶奶刚来就患上了重感冒,正在输液,情绪也非常不好,双目不睁。钟天水请示养老院的护士能不能和老人说几句话,遭到护士的拒绝。
  护士:“你看老太太精神这么不好,哪儿还能跟你们谈话呀?你们就积积德吧,看一眼就行了。”
  钟天水看一眼冯瑞龙,两人只好退了出来。
  这所养老院的条件不太好,六个老人共住一屋。钟天水和冯瑞龙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感觉设施简陋,绿化不多,大概是养老院中收费最低的那种。
  四班监号白天
  当秋天就要到来的时候,刘川结束了集训,抱着铺盖回到了三分监区的四班监号。
  三分监区大筒道白天
  小珂到三分监区来找钟天水,她在分监区门口问一位民警:“钟监区长在这儿吗?”民警指指里边,小珂进去一看,原来刘川正在全分监区服刑人员大会上,做题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现身说法报告。
  刘川:“……我的上述行为,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明我入监以后,一直对抗改造,逃避改造,对政府的关怀教育置之不理,对管教干部的耐心帮助无动于衷,导致个人私欲极度膨胀,最后发展到不惜铤而走险,以身试法,蓄意制造伪病,妄图达到保外就医的目的,结果最终落得为此付出惨重代价的结局。在制造伪病的方法上,我也使用了极其卑劣的手段。过去我曾经听人说吃洗衣粉可以导致发烧,所以我就利用洗衣服的机会,从储藏室取出洗衣粉,然后用一张纸片包了一包藏在身上,需要吃的时候就吃,烧一退就再吃。结果,不仅严重破坏了监狱的正常改造制度,干扰了监区干警的正常工作,在广大服刑人员中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而且,也严重地伤害了自己的身体。我希望广大服刑人员要通过我这个反面教材,记取教训引以为戒……”
  小珂站在角落里默默地听完了刘川的检查。这篇检查刘川念得相当熟练,当然,也相当无味。钟天水也旁听了三分监区的这次大会,从刘川背书式的发言中,不难听出他已心如止水,但难以听出任何悔过的诚意。
  心理咨询室白天
  刘川被一名民警带着,走到心理咨询室门口,民警把门打开,让刘川走了进去。
  屋里坐着一监区长钟天水。和办公室相比,心理咨询室阳光充足,阳光下还摆着两只单人沙发。沙发中间有一只木制的茶几,茶几上放了一盆朴素的兰草。
  钟天水让一位民警找了点茶叶,给他和刘川泡了一杯清茶。他先喝了一口,再对刘川说:“喝吧,这茶还行。”
  干警找犯人谈话,从没请喝茶的,钟天水的“客气”让刘川有点紧张,不知所措地连说两句:“不,我不渴,我不渴。”
  但钟天水还是不住劝饮,并且端起杯子递给刘川:“喝吧喝吧,你以前喜欢喝茶吗?”
  刘川小心地,带有几分胆怯地接了杯子,呷了一口。一年多来,他第一次使用这种质地细滑的白瓷水杯,第一次喝到这么清香扑鼻的热茶,第一次和钟天水在沙发上这么平起平坐,第一次感受到阳光这么明媚温和。
  钟天水又问:“怎么样啊,这几个月集训,有什么感想?”
  刘川放下杯子,坐正身体,说:“认识提高了。”
  钟天水:“都认识到什么了?”
  刘川:“对抗改造,绝没有好下场。”
  钟天水把目光靠近刘川,说:“哎,今天,咱俩是做心理咨询的对话,你就把我当成过去的老钟,可以说心里话的老钟。我今天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刘川没有抬头,没有答话。
  钟天水重新问道:“关禁闭那十五天,有什么感想?”
  刘川还是闷着声音。
  钟天水说:“是不是又想死啊?”
  刘川肚子里,终于发出了应答:“啊。”
  钟天水点了点头,又问:“怎么没死啊?”
  刘川说:“反省队也不让我死啊。”
  钟天水问:“那集训队呢,在集训队能找到机会死吗?”
  刘川不明白老钟什么意思,没再接话。
  钟天水说:“你呀,你是活着没信心,死又没决心,是不是?”
  刘川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不想死了。”
  钟天水笑了一下,说:“好死不如赖活,对吗?”
  刘川说:“活也没什么意思,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钟天水说:“就哪样了?你那么年轻,是不是现在就打算给今后几十年,定这么个调调?”见刘川不答,老钟淡淡地说:“当初你刚从公安大学分过来的时候,你想到今天落到这步田地了吗?没有吧。所以你也不可能预料未来。人的命运啊,有时候真的很偶然。说不定你出去以后,到什么地方工作,又像你过去为国家找回那一千二百万似的,又成了英雄!”
  刘川没精打采地说:“在咱们国家,进过监狱的人,永远成不了英雄。”
  钟天水说:“英雄有三种,一种是地位上的英雄,一种是能力上的英雄,一种是道德上的英雄。一个健康的社会,我觉得不应该过分宣扬地位上的成功,过分推崇能力上的出众,而应该更尊敬道德上的完善。因为道德上的英雄,才最值得崇敬。”
  刘川低声说了句:“完善了又能怎么样呢?”
  钟天水笑笑:“是啊,完善了很可能也不能怎么样,也不一定就有钱了,也不一定就有地位了。但我还是觉得,一个人,如果让我把他当成英雄,他不一定是个有钱有地位有本事的成功者,但他必须是一个人格完善的人,一个具有修养的人,一个在荣誉和成功面前,在失败和灾难面前,都保持本色的人,都该怎么着还怎么着的人。这种人,才真叫人!”
  刘川低头听着,不说话。
  钟天水说:“像你,就不像个人。你有钱的时候,太狂,弄一帮人上你们家的娱乐城又吃又喝又跳舞的,花起钱来眼皮从来不眨一下,别人的女朋友你说抢就抢过来……”
  刘川突然抬了下头,倔强地打断老钟:“我没有!”
  钟天水:“你听我说完。”钟天水显然并不想纠缠这件事情,他接着说道:“可你一旦倒霉了又怎么样呢,情绪也太失常了吧,你还不如那些没文化的犯人呢,你把你的失败感全都挂在脸上,整天愁眉苦脸地混日子,做出一副彻底垮掉的模样!你奶奶让你笑!让你有本事开心地笑,你有这本事吗?你进来才一年就进了两次反省号,又进了一次集训队,你一年了到现在还没拿到计分许可证,你真是……你真是还不如那些没有文化的犯人……”
  刘川再次抬头,再次放胆打断老钟:“就因为他们没文化,他们才无所谓的,该吃吃该睡睡,没心没肺……”
  “你有心有肺,有心有肺就是你那德行?”钟天水恨铁不成钢地截住刘川,皱着眉反问:“你有文化,有文化就你那德行?你跟我说说,文化倒是什么?”
  刘川闷了声音,不答。
  老钟提高了腔调:“文化就是文明,就是教化,就是劳动和智慧,就是精神,就是人和动物的区别!人和动物不一样就是因为人有精神!你有吗?”
  刘川哑口无言。
  钟天水:“你看人家一班的孙志勇,人家二十年前就是研究生,比你有文化吧,可人家样样工作走在前面,尊重监规监纪,多少年了都是模范,精神状态一直积极乐观,这种人谁也不小看!”
  刘川低头不语。
  钟天水今天本来一直是用聊天唠嗑的口吻神态,和刘川彼此交谈,说到此时不知自己怎么激动起来了。也许是刘川的闷声不响让他意识到自己过于厉害了,不由降下心气往回调整。
  “好,咱们不说这个了,我今天也不想训你,今天咱俩谈点高兴的事吧。你跟我说说,你现在脑子空闲的时候都想什么?”
  刘川还是闷了半天,原先那份被热茶和阳光所带动出来的轻松,大概真让钟天水刚才那番喝问给堵回去了。他好半天才敷衍地低声说道:“不想什么。”
  钟天水:“那不可能,人总有思想,总有心思,你说不想,那我就认为你是不想跟我谈。你不想谈,对吧?”
  刘川只好谈:“想自由。”
  钟天水笑笑:“那太远了,人到了这儿,谁不想自由?不算这个,你还想什么,想你奶奶?”
  刘川沉默了一刻,突然说:“我想我女朋友了。”
  钟天水也沉默了一刻,缓缓问道:“想她什么?”
  刘川眼圈突然红了,也不知自己想她什么,他喃喃低语道:“我想知道……想知道她,她还爱不爱我……”
  钟天水:“……”
  生活卫生科白天
  钟天水来到生活卫生科,问一位正要出门的干部:“小珂在吗?”
  小珂从一张办公桌前抬起头来。
  和平里季文竹家白天
  奉老钟之命,小珂一连三周,每周的休假日都往和平里跑,跑到季文竹住的那座院子,跑到院子里的那座楼房,寻找季文竹的踪影。
  小珂敲着季文竹的家门,门内无人应声。
  小珂下楼向楼口的邻居探问,邻居说:“是不是还没起呀,搞艺术的人都是夜猫子,上午十点以前很少起床的。”监狱大院白天
  小珂向钟天水汇报了寻找季文竹的情况。
  小珂:“季文竹不知道是不是又拍戏去了,一连两周都没有回家,问周围邻居,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她的手机永远是打不通的,短信也发不过去。估计早换了号码,也不知她有没有QQ地址,所以我除了这样一趟一趟地傻跑,也没有其他的寻找方式了。”
  钟天水说:“你看,这都三个礼拜了,也没让你休息,辛苦辛苦。我是想,刘川现在最需要的,是重新建立对生活的希望,而建立生活的希望,必须要有生活的乐趣,而一个人要有生活的乐趣,就必须对未来有个幻想。这个季文竹,就是最有可能让刘川对未来产生幻想、产生希望的那个人。”
  小珂表情冷淡,说:“噢,是吗?”
  钟天水说:“你平时下了班,要是有空儿,就到季文竹那儿再去看看,你多去几次,我想总能碰上吧。”
  小珂情绪不佳,说:“钟大,要是说真能对刘川有什么帮助,我跑多少次无所谓,可我觉得季文竹这人……反正我不看好这个人,刘川是为了她才伤人进的监狱,可一年多了她都没露过一面。”
  老钟:“她们当演员的,都忙,而且,不管她对刘川怎么样,刘川对她肯定是很揪心的,只要她能来看看刘川,或者给刘川写写信,正面安慰他鼓励他,那比咱们做多少工作都顶用。”
  小珂只好点了点头,说:“好,那我再找吧。”
  但这句话说得小珂心里酸酸的。
  公共汽车站晚上
  小珂和庞建东一起下班等车。天下着雨,两人各在自己的伞下,望着雾发呆。
  庞建东打破沉默:“你这几天找到季文竹了吗?”
  小珂不愿多说似的:“没有。”
  庞建东:“你认为季文竹会来吗?”
  小珂没答,沉默片刻,自语道:“就算她来了,就真能促进刘川改造了吗?就真能让刘川建立生活的信心了吗?”
  庞建东也沉默少顷,闷声说:“季文竹在很多男人的心里,是个仙女,她身上有股气味,能把很多男人都罩在下面,逃不出去。”
  小珂:“就因为她漂亮?”
  庞建东:“对一个男人来说,这还不够吗?”
  小珂:“你当初喜欢她,也是因为她漂亮?”
  庞建东也用自语般的声调答道:“她漂亮,开朗,有时候像火,有时候像冰。和她在一起很开心,让你不再去想别的。你只是想,能和这个女孩一辈子相爱,该有多好。”
  小珂:“男人看女人,除了漂亮,其他都不重要了吗?”
  庞建东未答。
  和平里季文竹家外晚上
  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小珂又敲季文竹的房门,房门仍然紧锁,敲了半天无人应声。
  小珂只好再次怏怏下楼,不料刚刚走出楼门,迎面来了一个女的,虽然楼口没灯,但小珂还是一下子感觉到,来人的轮廓煞是眼熟。
  她在那人擦身走过之后,冲背影试探着叫了一声:“季文竹!”
  那人果然站住了,回过头来,使劲想要看清小珂是谁。
  小珂的心扉高兴地张开了一下,她说:“啊,我是天河监狱的,我找你好几次了,你还认识我吗?”
  虽然光线很暗,但小珂能听出季文竹满心疑惑:“天河监狱的,找我?”
  小珂有意在自己的声音中加进些亲热:“我叫郑小珂,咱们见过面的。”
  季文竹却仍然保持着距离:“是吗?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珂说:“有个事,能上去跟你说说吗?很简单的事,有五分钟就行。上去不方便的话,咱们就在下面说也行。”
  季文竹犹豫了一下,勉强点了头:“那上来吧。”
  和平里季文竹家晚上
  两分钟后,小珂坐在了季文竹的小客厅里。这小客厅大约只有十几平米,一大一小两张沙发,加上一个茶几,还有一个冰箱和一台电视,已经摆得很挤。
  进了屋,开了灯,开口一说话,小珂才看清季文竹脸上红红,不知刚才在哪儿喝了酒,虽然不算喝醉,但目光已有几分迷离。显然,季文竹不在那种可与之恳谈正事的状态,但小珂找她找得如此不易,所以还是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啊,是这样的,我是天河监狱的,我找你是……”
  季文竹:“是庞建东叫你来的吧?”
  “庞建东?”小珂愣了一下,马上摇头:“噢,不是,是……是刘川叫我来的。”
  季文竹:“刘川?”
  季文竹一脸迷茫的样子,致使小珂不得不问:“对,刘川,你不认得?”
  季文竹:“啊,认得,刘川,原来不是也在你们监狱吗。”
  小珂:“现在也在。”
  季文竹:“他不是给抓进去了吗,噢,是不是就关在你们那儿啊?”
  小珂:“对,他现在就在我们那儿服刑改造呢,已经有一年多了。他非常想念你,非常希望你能去看看他。我们监狱的管教部门也觉得如果你能去看看他,能说些鼓励他好好改造的话,那对提高他的改造情绪,帮助他克服一些心理问题,还是很有……”
  季文竹:“你们怎么觉得我去就能提高他的情绪?而且我确实也没学过心理学,我去了可能也没用,我又能帮他解决什么心理问题?”
  季文竹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声音哑哑的,有气无力。而小珂的声音却明快清晰:“因为你是他的女朋友,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
  季文竹似乎想了下,答得倒还清楚:“是。”但很快,她补充了一句,“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小珂张着嘴,她下面要说的话,似乎都在这句“过去的事”面前,变得无法启齿:“你们吹了?”
  面对这个问题,季文竹又想了一下,思索应该怎样回答:“反正……已经断了吧,我们。”
  季文竹用“断了”这样一个相对被动的词语,来替换“吹了”这样一个动感的概念。小珂不知为什么,有点替刘川心酸。她知道“断了”这两个字,对刘川将是一场多大的打击。
  小珂问:“他,他知道吗?你跟他断,跟他说过吗?”
  季文竹眼圈红了,她不想让小珂看见她眼里的泪水,她把目光移向别处。她说:“我们在一块儿……老是吵架,老有矛盾。前一阵他和那个叫单鹃的女孩老是扯不清楚,连我都搅进去跟着倒霉,我让那个女的打得……到现在头还总疼。不过我也不想怪刘川了,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我都没说什么。他没进去以前我们就已经快分手了,他那么冲动的个性,我跟他在一起也挺害怕的。”
  小珂想替刘川解释:“没有,其实刘川这人挺胆小的,挺温和的……”
  “他表面是这样。”季文竹打断小珂,“可他的脾气其实大着呢。他跟我吵架,没说两句就急,一急就嚷嚷,一急摔门就走。他跟他奶奶都吵架,都摔门,就别说跟我了。你们其实并不了解他。他是射手座,射手座的人,温和都是假的。他现在在监狱里脾气好吗?是不是在里边就不能这样了?”
  小珂含混地说:“啊,他,他不这样了。”
  季文竹顿了一下,又问:“他,他在里边好吗,身体没病吧?”
  小珂没答,她反问:“你还想他吗,你对他,还有感情吗?你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季文竹低头,说了句:“其实挺想的……”只一句,她的眼泪终于垂落下来,停住话头忍了半天,忍住了那声哽咽:“他,他这人,挺倒霉的……”
  小珂说:“刘川这人,确实有很多毛病,可他非常非常爱你,他想让你去看看他,你能抽时间去一次吗?”
  季文竹泪如雨下,哽咽难止,她用手绢擦着眼泪跑进了卫生间,她在卫生间洗了洗脸——眼泪把她脸上的妆都弄脏了。小珂走到卫生间的门口,看着镜中季文竹的面孔,那面孔上的表情亦醉亦悲,大概从未有过这样憔悴。但季文竹的语调已恢复了镇定,她用哀伤的,但也是明确的声音,婉言拒绝了小珂。
  季文竹:“他毕竟对我不错,他的影子总在我脑子里,可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所以我必须忘了他。见了他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去。”
  小珂一动不动地听着,她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钟天水办公室白天
  庞建东夹着一打文件走进钟天水办公室时,钟天水正送小珂从屋里出来。庞建东听见钟天水说道:“……过一阵等我抽出时间来,你带我去找找她,咱们再做做她的工作,还是争取她来一趟的好。为这事儿我还专门请示了一下强副监狱长,强副监狱长同意,只要她能来,会见可以不安排在会见楼里,可以让他们到团聚楼见面去。由我们一监区出钱,让季文竹和刘川一块儿吃顿饭,这样气氛好些。现在关键是怎么能动员她过来。”
  小珂点点头,看了庞建东一眼,没说什么,告辞走了。
  庞建东这才走进屋去。
  公共汽车站晚上
  庞建东与小珂下班回家,两人并排站在车站等车。
  依然是庞建东首先打破沉默,他目视前方,声音沉闷地说道:“季文竹那儿,要不要我去试试?”
  庞建东主动请缨,本来是件好事,但小珂半天都没吭声。
  庞建东猜到她的疑虑,闷声闷气地说:“季文竹说得没错,她跟刘川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她跟我,就更是过去的事了。对他们当演员的人来说,天天都在演戏,生活中的爱情,已经刺激不了她了。”
  小珂:“既然爱情已经刺激不了她了,那你还去干吗?你去告诉她刘川爱她,还有什么用吗?”
  庞建东也不知道他去了还有什么用,但他说:“刘川是我们分监区的犯人,我只想为分监区做点工作。如此而已。”
  少顷,他又说:“我和季文竹,毕竟交过朋友,她也许会看在朋友一场的份儿上,给我一个面子吧。”
  监狱外白天
  一辆出租车驶抵监狱门口,庞建东和季文竹一同下车。钟天水和小珂迎上前去。
  钟天水:“欢迎欢迎,来,这边请。”
  庞建东为双方做了介绍:“这是我们一监区的钟监区长。这是季文竹。”
  钟天水领着季文竹向监狱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给她胸口上挂了进门的牌子。
  小珂走在后面,面无表情地向庞建东问道:“你是怎么说服她来的?”
  庞建东一脸严肃地想了一下,告诉小珂:“我对她说,你当初跟我分手我可以承受,可你现在和刘川分手,他无法承受!因为我和刘川过去的个性完全不同,因为我和刘川现在的处境,也完全不同。”
  监狱团聚楼白天
  在团聚楼的一个房间里,老钟向季文竹介绍了刘川的情况和刘川这一年多来的心情。也对季文竹见了刘川之后该说些什么,做了必要的交代。
  钟天水:“刘川的大体情况就是这样,你这次能来真是太好了,对稳定他的情绪一定大有好处。不过咱们得说好,你无论如何不能再说那些什么过去的事啦,什么吹了断了之类的话了,你是来跟他叙旧的,不是来跟他分手的。他现在急需对未来的生活建立信心,建立幻想,你要给他这个信心,给他这个幻想,你看好不好?”
  见季文竹没表态,老钟又说:“我不是强迫你和刘川一定要继续保持关系,我不是要你做出任何承诺,我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做做刘川的思想工作。”
  季文竹这才点头:“好吧,我配合。”
  团聚楼的另一个房间白天
  季文竹和刘川的见面,果然没有放在探视室隔着玻璃进行,而是破例安排到团聚楼的一间房子里,还为他们安排了两荤一素、三菜一汤的一顿午饭。
  刘川被庞建东带进这间屋子时,季文竹已在桌前等他,庞建东见他们目光相视,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刘川和季文竹两个人,当刘川的一颗眼泪急速滚落的时候,季文竹的眼圈也倏地红了。
  一个民警送菜进来,见两人都站着,便说:“坐吧,坐吧,看看我们这儿的菜味道怎么样。”
  房间外白天
  钟天水、庞建东和小珂都在走廊里,默默地等着会见结束。钟天水抽着烟,庞建东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小珂看着一个团聚楼的民警又送了一盆汤进去,等这个民警出来,钟天水问:“怎么样呀他们谈的?”
  民警:“两人都没怎么吃。”
  小珂问:“刘川……高兴吗?”
  民警:“咳,不像个大小伙子,光掉眼泪了。”
  钟天水问:“季文竹呢?”
  民警:“也跟着哭,不过好点。我看现在主要是她在说话。”
  小珂:“说什么?”
  民警:“说他们以前的事吧,我没盯着听。”
  他们几人一问一答,只有庞建东闷声不语。
  房间内白天
  两个小时之后,钟天水看看表,又看看庞建东和小珂,然后三人一起走进房间,意味着会见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刘川和季文竹都站起来了,刘川拘谨无话,季文竹则大方得体地对钟天水和监狱领导表示了感谢,把场面上的客套表达得恰如其分。
  季文竹:“啊,谢谢监区长,谢谢你们了,也请你们替我谢谢监狱领导。刘川在这儿,还要麻烦你们多照顾他。”
  钟天水说:“不用谢,不用客气。”又叫刘川,“刘川。”
  刘川答:“到。”
  钟天水:“吃好了吗?”
  刘川:“是。”
  钟天水:“那今天就到这儿吧。”
  刘川:“是。”
  刘川的站姿和口气,都规矩极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季文竹无论怎样都想像不到刘川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监狱大院白天
  庞建东押着刘川从团聚楼向一监区走去。刘川的脸上,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中。
  庞建东跟在刘川身后,依然严肃不苟地沉默着。监狱外白天
  小珂送季文竹走出监狱,季文竹犹豫了一下,对小珂说道:“刘川在这儿,麻烦你们多照顾他,我今年要接的戏比较多,可能没机会再来看他了。”
  小珂说:“你今天能来看他,配合我们做工作,我们已经很感谢了。刘川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对未来有个期待,你能给他这个期待,他就有目标了。一个对未来有期待、有目标的人,就不会破罐破摔了。”
  季文竹沉默片刻,说:“今天,刘川问我还喜欢不喜欢他,我做了肯定的回答。他问我等他出去以后还找不找他,我也做了肯定的回答。但你知道,他要在这里生活五年,这当中我和他都会有很多变化。我从不习惯对未来、对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做出任何承诺,其实我承诺了也没用,一切都会变。我今天之所以来,也是为了让刘川心里能好受些,让他别太孤独。我既然来了,当然要按你们的要求,不说让他失望的话,不说影响他情绪的话。但我必须要说明一下,你们心里得有数,我实际上是不可能对他做出任何承诺的。”
  小珂愣了半晌,才说:“我懂,我知道。”
  小珂一直陪季文竹走到路口,季文竹叫住一辆出租汽车,上车前季文竹又对小珂说:“也许,我有空还会来看他的,只要你们需要,或者我会给他写信或者寄点东西什么的。你们这儿让寄东西吗?”
  小珂简短地回答:“让。”
  季文竹:“好,再见。”
  小珂看着季文竹钻进汽车,车开走了。
  钟天水办公室晚上
  一个队长把刘川带到钟天水的办公室里,然后退了出去。
  钟天水让刘川坐下,问他:“今天上午见了季文竹,谈得怎么样啊你们?”
  这话居然把刘川问得脸上现出了几分羞涩。钟天水心中暗喜,这种羞涩是刘川入狱之后从未有的,羞涩说明他有了一个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有了正常人的荣辱与遐想。
  刘川说:“挺好的。”
  “别挺好不挺好的。”老钟笑笑,“到底谈些什么,把你们的隐私跟我说说。”
  刘川说:“她让我好好服从领导,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去。”
  钟天水说:“没说别的?”
  刘川说:“没说别的。”
  钟天水说:“你们卿卿我我说了两个小时,连饭菜都没吃几口就说了这么两句?你撒谎都撒不圆呢。噢,她一上来就这么教育你,教育你你就听?我才不信呢。那这些话我也说过,你怎么就不听啊?”
  刘川说:“我听啊。”
  钟天水说:“监狱给你们这个团聚的机会,是让你们好好叙叙旧,谈谈未来,我就不信你们谈情说爱的话一句没有。啊?有没有!”
  刘川抿嘴笑:“……有啊。”
  钟天水:“怎么说的?”
  刘川:“我问她……问她还喜欢我吗?”
  钟天水:“她说什么?”
  刘川:“她说喜欢。”
  钟天水:“啊,喜欢。还说什么?”
  刘川:“我问她……我说我以后出去了,还找得着你吗?”
  钟天水:“她说什么?”
  刘川:“她说找得着。”
  钟天水:“意思是,她还等你,是吧?”
  刘川腼腆地笑:“可能吧。”
  钟天水也笑,笑得很慈祥。他看着刘川终于红润起来的脸色,说:“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