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丑闻。在一个保守而有历史的小城市里,这种糅合着色情、肮脏、羞耻和罪孽的事件几近突破想象的界限。心惊胆战。浮想联翩。所有的人在屏声静气等待结果。等待这一对私奔男女自动浮现。等待时间给他们最终的审判。
三个月之后,男人回到了学校。
男人向校方承认错误,希望能够恢复公职。回归家庭,企求妻儿原谅。他的妻子几欲疯狂,和一对孩子一起,抱住他哀哀哭泣。学校领导在旁目睹,暗自动容。男子显得比之前更为萎靡不振,整张脸颓唐失色,眼睛中没有了光亮。他的确是老了。三个月的情感事故,令他加快了衰老的进程。仿佛一个被推入深渊之后绝处逢生又被拖上平地的人,所有的恐惧都还写在脸上。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愤怒的妻子猛掴一掌。所有的人冷眼旁观,并不劝阻。一切指向都很明确:他是循规蹈矩庸碌无为的男教师,她是桀骜不驯早有劣迹的女生。是她引诱了他。母亲在电话里告诉他,这个女孩子受这种羞辱,虽然有点过分,但闯下的祸必须要负担。她已经被学校勒令退学。她虽然回来,但已经不能再走回正常的轨道。善生,你不能再与她见面。
她来找他。大雨滂沱的黄昏。瑟缩地站在男生宿舍楼道口,球鞋泡在雨水中,辫子梳得很整齐,脸色苍白。身边有进进出出的学生,纷纷侧目。有人认出了她,怪叫一声:苏内河,男教师。于是便有吃吃的笑声传来。她虽然落魄潦倒,神情却依旧孤傲,一脸漠然,直直地站在那里,置若罔闻。传达室的小广播已经叫响:507的纪善生,苏内河找你。507的纪善生,苏内河找你。他从宿舍里带着狼狈和尴尬走出来,顶着那些惊诧猜测的目光,下楼,走近这个已经臭名昭著的女生。并不与她说话,转身就往图书馆方向走。
他在大雨中迅疾地走路。雨水冰冷而剧烈地扑打在他的脸上。衣服已经完全湿透。她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不离不弃,坚持到底。他们穿越整片空旷的操场,一直走到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后门走廊。他转过头看她,没有说话。她主动开口。
善生,舅舅要我对学校申辩,告他诱奸。我不想对任何无关的人说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不愿意解释和说明。我知道外界不见得会用善意来理解。
他说,你做事情的时候,从未曾想过别人的感受吗?自己想着怎么痛快就怎么去做。这不是你为所欲为的世界。你要遵守规则。
她说,我知道。我只是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又与他们有什么干系呢。她的眼神平静,不流露丝毫表情。她在巨大压力之中如同岩石一般坚硬,仿佛她早已经不知道难过和恐惧是什么。她只能如此保护自己。
我只是要你帮助我。善生。你是我惟一的朋友。
他说,以后怎么办。你不能上学,并且失去了名誉。
她轻轻地说,这些都不重要。我顾不着这些。我怀孕了,善生。我不能够让别人知道,需要你帮助我。你要陪我去省城里的医院。
12
那年夏天已经即将结束。从医院出来之后,她被舅舅关在家里软禁。如果家里无人,就把门窗都锁起来。她的精神状况发生变化,举止动作僵硬,形容邋遢,经常忘记洗脸梳头。眼神发直,不能集中注意力。衣服不自知地反穿,皮肤头发散出不洁气味。她一直执意要找美术老师。不甘愿像火焰一样炙烤,无法平息下来。欲与之同归于尽。
那一天黄昏闷热阴沉,天气预报说会有一场雷雨即将降临。他在宿舍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她的舅舅来找,她又逃脱去找美术老师,在他家门口纠缠,不听人劝。要他过去帮着劝阻。母亲说,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样,赶紧过去看一下,以防止意外发生。他挂掉电话,转身往校门口跑。只看到街道上人群慌张地疾步行走。天空已经有雷电沉闷地掠过,雨点重重坠落。
教师住宅楼前面人群骚动。她蓬头垢面,跪在他家门口,拿了一把菜刀奋力劈砍着防盗门。房子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他们躲避在里面,只有小男孩被惊吓,大声哭泣。钢与钢碰撞的钝响刺耳惊心。
门突然被打开。那个男子隔着防盗铁门与她相对。他离开之后,一直躲避不见。这是第一次她看见他的脸。
这个男子。她要花费余生的时间去忘记他的脸。忘记曾经与之相爱及彼此摧毁的幻觉。忘记他半夜惊醒,抱住她泪流满面不能自制。忘记那一刻的花好月圆,走投无路。忘记她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出现的烟火,蹿至高空,灰飞烟灭。忘记如此的不甘心不情愿,执拗地把彼此逼到绝路,丑态毕露。人性不容如此之拷问追究。忘记年少气盛,忘记内心深处的火焰,而一切终究会熄灭腐朽。忘记对爱的探索和质疑。感情。这是你要的感情。原来它不过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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