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腊月三十,也就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由于这几个月来,那些经由已死的南七省绿林总寨主西门锐所代传七杀令,而向江汉地区集中的武林人物,经过一段不算太短的观察时间之后,除了还有少数人仍持观望态度之外,其余大多数已向云梦别府报到,表示无条件地接受辖制。
时为午未之交,江汉地区的大雪,虽然停止了,但积雪深达一尺以上,天空中也仍然是彤云密布着,而冷冽的寒风,更是着肤如刺。
也因为天气太坏,云梦别府中,虽然住着千名以上的武林豪客,但却是都在宾馆中围炉取暖,外间可难得看到一个行人。
当然,所谓难得见到,并非是绝对没有,不过是比较稀少而已。
而事实上,眼前就有一位,冒着强劲的西北风,由广场上那些用帐幕搭成的临时宾馆外面,徐徐地走过来。
那是一位穿着一袭与地面积雪同一颜色的长衫年轻人,也就是七杀令的副令主吕正英。
他背负双手,沿着那些帐幕的外面,一个又一个地,逐一的巡视着,不过,他都是在外面瞧瞧而并未进入帐幕里面。
这些临时宾馆中,住的都是一些普通江湖人物,因为云梦别府中,建有永久性的特别宾馆,和普通宾馆,那些比较有点地位的人物,已分别住进那永久性宾馆。而这批临时宾馆,却是不分地位,不管你是张三、李四,都是一视同仁,八个人一个帐幕,待遇享受,完全相同,只不过是帐幕门口那统一编号的数字不同而已。
当吕正英若有所思地,巡经第十九号帐幕的门口时,那厚厚的棉布门帘一掀,一位短装老者,挟着一阵热风,冲了过来,向他咧嘴一笑道:“啊!副令主你好!”
那是一位身着青布棉袄裤,头戴一顶破毡帽,帽沿低得遮住了大半个面子,只能看到一张露着黄板牙的大嘴,和那与地面积雪辉映着的鬓角的矮老头儿。
少年子弟江湖老,堪堪又是白头翁,一个江湖人,混到两鬓雪白,而只能和一些默默无闻的普通人物,住在这等临时宾馆中,这情形,使得吕正英由衷地兴起无穷的感慨,也无限同情地,连忙含笑答道:“好,好,老人家好!”
青衣老人苦笑着,长叹一声道:“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你说我是好,还是不好?”
吕正英笑道:“老人家说笑了。”
“不!”青衣老者含笑接道:“老朽说的,可都是实情。”
吕正英笑问道:“老人家果真只有一个人?”
青衣老人苦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吕正英轻叹一声道:“其实,小可也和老人家您一样,只有一个人。”
青衣老人苦笑如故地道:“老朽可不能同副令主比啊!老朽已是风烛残年,入土大半截的人了,而副令主却是太阳刚上山的人,而且少年得志,虽然,你曾经遭受到非常的变故,而只剩下孑然一身,但你目前已是武林中的风云人物,有师父、父执,和红粉腻友在关怀着你,更有无数人,在钦佩你,崇拜你……”
吕正英截断他的话,苦笑道:“也有不少人,想要杀我才甘心。”
青衣老人道:“这也是事实,但放眼当今武林,能够有力量杀死你的人,可真不容易找到……总而言之,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你都比我幸运万倍。”
吕正英岔开话题,笑问道:“老人家要去哪儿?”
青衣老人笑笑道:“随便走走,不瞒副令主说,这些临时宾馆中,实在太冷,尽管都有火盆,但老朽年迈气衰,真是冷得受不了……”
吕正英对这位孤独老人,心中禁不住由衷地兴起一片同情心。
他不等对方说完,立即截口接道:“小可替老人家安排到宾馆中去,好吗?”
青衣老人连忙道谢道:“多谢副令主!那是太好了,太好了。”
顿住话锋,却又不自然地笑道:“副令主,如果您不嫌我不知足的话,老朽还另有两个要求。”
吕正英笑道:“请吩咐吧,只要小可权责范围内能够效力的,一定不使老人家失望就是。”
“那么,老朽先谢了!”青衣老人沉思着笑道:“老朽的第一个要求,是请副令主慷慨到底,让我住进第一号正式宾馆中去。”
第一号正式宾馆,是专门招待武林中各门派掌门,或与掌门人地位相等的武林名人,其设备之豪华与享受之舒适,比起临时宾馆来,自然有天壤之别。
吕正英没想到青衣老人会提出此种要求,但他话已说满,又不便拒绝,他一怔之下,只好蹙眉点首道:“第一号宾馆中,空的房子还多,老人家这要求,我答应了!”
青衣老人禁不住目光一亮地,截口笑道:“多谢副令主!”
吕正英正容道:“不过,小可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老人家不要对别人说,因为,如果人人都前来要求,我就没法应付了。”
青衣老人连连点首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吕正英接问道:“老人家的第二个要求呢?”
青衣老人笑道:“第二个要求是,我这临时宾馆中的铺位,也要保留。”
吕正英不禁蹙眉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青衣老人道:“因为,第一号宾馆中,住的都是在武林中有地位的人,老朽虽然承蒙副令主特别恩准,才能住到那边去,但不容否认,那是没法跟他们合得来的,试想在那情况下,是多么无聊……”
吕正英含笑接道:“所以,老人家必须还保有临时宾馆中的铺位,以备必要时,也可以回到临时宾馆中来,解解心中的烦闷?”
青衣老者连连点首道:“正是,正是……”
这两人边走边谈,不觉间,已绕过了五座临时宾馆的帐幕。
吕正英淡淡一笑道:“老人家这第二个要求,小可也答应了。”
“多谢!多谢!”青衣老人连连道谢着。
吕正英又接问道:“老人家住在第几号临时宾馆?”
青衣老人道:“老朽住在第十九号临时宾馆中。”
吕正英歉笑道:“很抱歉!我还没请教老人家尊姓台甫?”
青衣老人笑笑道:“老朽姓贾,草字南星。”
“哦!原来是贾老人家。”吕正英含笑接道:“请贾老人家稍待,顿饭工夫之后,必有人前来导引您前往第一号宾馆。”
贾南星笑道:“好!那么,老朽告辞!”抱拳一礼,转身疾奔而去。
住在第一号正式宾馆中的,除了贾南星这位不知来历的老人之外,才不过住了四位,人数虽少,但却代表了包括黄山派在内的,当今六大门派中的四派。
当然,黄山派的掌门人身份已经揭开,由于他是朱四娘的死对头,当然不会来投诚,峨嵋派可能是因为路途远,也没人来。
目前,住在宾馆中的这四位,是少林派的俗家长老“开碑手”康成,武当派掌门人的师弟无为真人,衡山派俗家长老杨裕民,和天台派的掌门人刘元绪。这四位,并不一定是代表各该派前来向朱四娘投诚,但由于他们在武林中地位的崇高,朱四娘却不得不以特别贵宾之礼相待。
当夜幕降临时,云梦别府中开始了水陆杂陈,而又非常丰盛的午夜饭。
那些普通江湖人物,是以临时宾馆为单位,也就是每一个帐幕中开一桌。
至于正式宾馆中的人,人数不多,连同代表四个门派的特别贵宾在内,也不过是四十多位,因而他们的年夜饭,就和七杀令门中的人开在一起。
云梦别府中的玉凤厅,今宵显得空前的热闹,也格外的令人陶醉。
因为,朱四娘这云梦别府中,本来就等于是一个女儿国,目前这盛会,既然是年夜饭,自然是除了轮值的人员之外,所有的女剑士们也全都参加了。
尽管目前这大厅中,还有四十多位男性贵宾,却仍然显得群雌粥粥地,满眼都是红粉娇娃。
大厅上首,并排设置两个首席,七杀令的正副令主、追魂、夺命两使者、正副总管、护驾双将,刚好占满一桌。另一首席上,却是分别代表四个门派的四位特别来宾。
当年夜饭正要开始时,轮值招待的紫衣三号,却悄然走近吕正英身边,低声说道:“启禀副令主有一位姓贾的老人家,他说也要到这儿来!”
吕正英一蹙眉锋,扭头向正向他投以询问目光的朱四娘,低声交谈了几句,只见朱四娘黛眉微蹙地点点头后,吕正英才向紫衣三号低声吩咐道:“去那边首席增设一个座位,并去请贾老人家来。”
紫衣三号娇应着离去后,朱四娘才向吕正英低声道:“那位贾南星,你是否觉得他有甚可疑?”
吕正英苦笑道:“正英虽然觉得那老头儿有点可疑,却瞧不出有何特别之处来。”
朱四娘唔了一声道:“这点,我也有此同感。”
吕正英一怔道:“令主也去看过他了?”
“是的。”朱四娘点首道:“我是改装成一个黄衣女剑士去的。”
这时,那位紫衣三号却是独个儿跑了进来,而且满脸悻然神色地,向吕正英躬身说道:“启禀副令主,那位贾老人家不肯进来,而且说话很不客气。”
由于还在等着那么一位贵宾,这顿年夜饭,还没开始享用,因而紫衣三号这一说,吸引得所有目光,都向她投射过来。
吕正英笑道:“他是怎么说的?”
紫衣三号面有难色地道:“副令主请先恕我无罪,才敢照实禀明。”
吕正英笑笑道:“好!你尽管直言,我不见责就是。”
紫衣三号苦笑道:“那位贾老人家说:他是这儿的特别贵宾之一,令主和副令主请了其他的特别贵宾,却不请他,使他很失面子,所以才特别自己跑过来要求……”
吕正英含笑接道:“我不是已经答应他的要求了吗?”
紫衣三号愤愤不平地接道:“可是,他却说副令主不懂得敬老尊贤,自己不到大门口去迎接他,所以他还是不肯进来。”
吕正英向朱四娘苦笑道:“令主,送佛送到西天,我看,还是由正英去接他进来吧!”
朱四娘微微点首道:“也好。”
吕正英含笑走到玉凤厅的大门口,只见那位贾南星,仍然是那副糟老头的打扮,背里面外地,挺立在阶台的寒风之中。
也许是衣衫穿得太单薄了,禁不住那刺骨的寒风,尽管他煞有介事地,腰干挺得笔直,但整个身躯,却禁不住微微颤抖着。
不知他是真没听到,还是故意装佯,吕正英偕同紫衣三号已到达大门口,他仍然毫无所觉。
紫衣三号只好娇声唤道:“老爷子,咱们副令主,亲自出来迎接你啦!”
贾南星这才陡地回过身来,向着吕正英咧嘴一笑道:“副令主真是大人大量,方才老朽那样的失礼,你不但不生气,反而真的亲自出来接了。”
吕正英歉笑道:“哪里,哪里,方才小可因为俗务羁身,迎接来迟,尚请贾老人家多多包涵。”
一顿话锋,才摆手作肃客状道:“老人家请!”
当然,这两位一进入玉凤厅,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向贾南星投射过来。
但这位贾南星,却显得泰然自若,一点也没感到不安。
当吕正英将他带到那四位特别贵宾的席上,让他人座时,他却向那分别代表四大门派的四位特别贵宾,露齿一笑道:“很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在礼貌上不得不同时起身相迎的那四位特别贵宾,也同声说道:“哪里,哪里,老人家请坐。”
目前这四位特别贵宾中,年纪最大的少林派俗家长老“开碑手”康成,也不过五十多岁,所以,同须发全白的贾南星一比,他们都算是年轻人,而不得不异口同声,尊称贾南星为老人家。
贾南星却仍然站在那儿,精目向席面一扫,才含笑问道:“诸位这席位,显然以齿论秩的吧?”
目前这四位特别贵宾中,只有天台派的“一字剑”刘元绪是一派掌门身份,但事实上,高坐上首位置的,却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少林派俗家长老康成,因而贾南星才有此一问。
坐在左首的刘元绪点首答道:“正是,正是。”
贾南星笑笑道:“是啊!这儿的吕副令主,年纪轻轻,都懂得敬老尊贤的道理,诸位都是当今武林中,领导一方的人物,如果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得,那就……”他干笑着没说下去,却徐徐就座。
但他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却被坐在上首的“开碑手”康成伸手架住:“贾老人家,咱们换个位子吧!”
原来贾南星的座位,是安排在右首衡山派俗家长老杨裕民的身边,与坐在上首的康成,只不过是隔着一个桌角的紧邻,所以康成一伸手,就将贾南星架住了。
贾南星方才那一段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自己想坐上首,但当康成主动地要和他换座位时,他却故意装迷糊,讶然问道:“康大侠是什么意思啊?”
康成像鹰提小鸡似地,将贾南星按在自己的座位上,一面笑道:“没什么意思,咱们五人中,以你的年纪最长。”说完,他自己却坐上了贾南星的座位。
贾南星故意一怔之后,才讪然一笑道:“这倒是不错,别的我不敢说,论起年纪来,我可的确是这儿的第一高人,理当坐这个位置才对。”
他一顿话锋,才向那仍然卓立一旁,向他微笑的吕正英点点头道:“多谢副令主!副令主也请入座吧,老朽先要向大家说几句话。”
说着举杯站了起来,含笑朗声说道:“诸位,为了老朽半途打岔,耽搁诸位不少宝贵工夫了,老朽为了表示歉意,先罚三杯,然后再敬诸位全体一杯。”
说完,果然连干了三杯,才端着第四杯酒,含笑说道:“这一杯是敬诸位同道的,老朽先干为敬了。”说着,又是一仰脖子,喝了个杯底朝天。
其余的全体群豪,自然也一起干杯,于是,贾南星在连声道谢中坐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吕正英对贾南星的礼敬,也许是真的基于敬老尊贤的原因,那四位分别代表四大门派的成名人物,对于贾南星这个不见经传的糟老头儿,居然也热乎起来。
首先是那位让出首位的开碑手康成,居然抢过酒壶,替贾南星空出的酒杯斟酒,并含笑说:“贾老人家,康某回敬你一杯。”
他口中说得客气,但在斟酒的手法上,却暗中显了颜色出来。
在表面上看来,他那斟酒的情形,并无特别之处,但那酒一注入杯中,那只酒杯,竟然像是承受不住那股千钧重压似的,随着酒的增加,整个酒杯,慢慢地嵌入桌面之中。
当酒杯的酒盛满时,整个酒杯,已全部嵌入桌面,杯沿刚好与桌面平齐。
康成表演的这一手,不但表现他功力的深厚,而对劲力拿捏得恰到好处,也算堪称一绝。
康成表演完毕之后,所有首席上人的视线,自然地移到了高居首座贾南星的脸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贾南星霜眉紧蹙,一脸尴尬神色地,低声自语道:“奇怪?这桌子纵然是豆腐作的,也不会如此不济事啊!”
接着,目光又移注酒桌上的吕正英,苦笑着说道:“副令主,这杯酒,老朽实在没福消受,只好借花献佛,转敬与副令主你啦!”
随着这话声,右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拍,那只深嵌桌面内的酒杯,也随之跳了出来,贾南星却若无其事地,右手在跳起来的杯底虚空一托,那只酒杯,竟然冉冉地向吕正英的面前飞过去。
这时,全体群豪们,也知道首席有了精彩绝伦的好戏,也一齐屏息凝神,将视线集中投射过来。
当那酒杯飞近吕正英面前时,吕正英才淡然一笑道:“小可无功不受禄,这杯酒还是贾老人家自己享受吧!”
他轻描淡写地,右手虚空一托,那杯本已飞临他面前的酒,又冉冉地向贾南星的面前飞去。
而且,那一份平稳与缓慢劲儿,比起贾南星所表现的,一点也不逊色。
这情形,使得全体群豪,禁不住春雷也似地叫了一声:“好啊……”
贾南星淡然一笑道:“副令主说得不错,无功不敢受禄,这杯酒,老朽只好原壁奉还了。”
随手一挥,那已飞回他身旁的酒杯,却向原先敬酒的康成面前飞去,不过,那酒杯已由冉冉徐飞而变成快速激射,却仍然保持它的平稳,杯中的酒,也仍然不曾溢出半点儿来。
当贾南星以妙到毫巅的手法,将深嵌桌面内的酒杯震起时,脸色最难看的,该是开碑手康成。
但目前,已不容康成有转什么念头的工夫了,只好脸色肃穆地,集中全力,依样画葫芦的,抬手朝那只疾射而来的酒杯,凌空一挥。可就显出双方功力的高下了。
只见那只疾射而来的酒杯,经康成右掌凌空一挥之下,竟然在半空中为之一顿。
可能是由于康成的劲力不曾拿捏好,那疾射而来的酒杯,虽然给他挡了一下,却使杯中的酒溅出不少来,这情形,自然使康成的老脸,为之一红。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那只疾射前来的酒杯,微微一顿,也就是康成的老脸为之一红之间,那酒杯却突然以更劲疾之势,向康成的面前射了过来。
由于来势太急,距离短,迫得康成不及多想地,张口向那酒杯咬去。
但事实上,那只酒杯,可真是怪得很。就当康成张口向酒杯咬去的瞬间,那只酒杯却在他的嘴唇前半尺处,突然四分五裂地散了开来。
这一来,康成不但不曾接到酒杯,而且还给溅了一身的酒,那一份尴尬,可就不用说啦!
偏偏贾南星却是得理不饶人地,仰首哈哈大笑道:“康大侠,毕竟是少林耆宿,喝酒的方式,也格外高人一等。”
康成老羞成怒地站了起来,凝注贾南星冷笑一声道:“姓贾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咱们好好地在拳脚上较量一下。”
贾南星淡然一笑道:“只要你能画下道来,老朽当舍命奉陪,不过,有一句话,必须先说明。”
康成哼了一声道:“有屁快放!”
贾南星一点也不生气地笑问道:“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较量?”
康成沉声说道:“自然是以少林俗家长老的身份。”
贾南星冷冷笑道:“别自欺欺人了,先揭下你脸上的鬼皮来。”
由这几句话中忖测,目前这位少林俗家长老康成,竟然是冒充的,因此,贾南星的话声一落,连一直冷眼旁观的朱四娘、吕正英二人,禁不住脸色为之一变。
康成似乎怔了一下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贾南星淡笑道:“你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来,自然就明白啦!”
康成冷笑一声道:“不错,我脸上是戴着人皮面具,但我不高兴揭下来,你又能怎样?”
贾南星笑笑道:“我自然不必把你怎么样,但这儿是七杀令朱令主的根本重地,你阁下假冒少林俗家长老的身份,混到这儿来,我想,朱令主和吕副令主也决不会放过你。”
紧接着,却扭头向朱四娘、吕正英二人笑问道:“令主、副令主,您说是吗?”
“不错。”朱四娘冷漠地点首接道:“我希望二位都有个明白的交待。”
康成抢先冷笑道:“是啊!你老儿是什么东西变的,也该交待一下才对。”
贾南星捋须微笑道:“贾南星就是贾南星,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康成哼了一声道:“朱令主所要知道的,一如其他同道一样,是你的真实来历。”
贾南星含笑道:“这个,贾某人自会在令主、副令主面前,有个明白交待,现在该说你自己的事了。”
康成冷笑道:“我自己的事,与你不相干。”说完,竟然又自行坐了下去。
贾南星扭头向吕正英笑问道:“副令主,是否要老朽代劳呢?”
朱四娘抢先接道:“多谢老丈,这事情,还是由我们自己处理比较合适。”
贾南星点点头道:“是的,老朽也正是此意。”
朱四娘凝注康成,沉声说道:“阁下这一付人皮面具,竟能瞒过本门中上上下下的眼睛,阁下在这一方面的成就,也的确算得上是一位高人了。”
康成淡然一笑道:“多蒙夸奖!”
朱四娘扭头向吕正英说道:“正英,这事情只好偏劳你了。”
吕正英含笑而起道:“正英理当效劳。”
朱四娘沉声接道:“记着,要活的。”
吕正英淡笑着接道:“正英理会得。”
顿住话锋,目注那位假康成含笑接道:“这位朋友请吧!”
假康成冷然接道:“副令主能亲自下场赐教,这是在下莫大的光荣,但在下必须向这位贾老头先问明心中的疑团才行。”
吕正英点点头道:“好!要问就趁早。”
假康成向贾南星笑问道:“贾老头,你是怎么看出我脸上戴有人皮面具的?”
贾南星淡然一笑道:“我并不是看出你脸上的破绽,而是你忽略了手上的特征。”
假康成一怔道:“我手上并没什么特征啊?”
贾南星笑道:“你手上没什么特征,但开碑手康成的手上,却有一个很显着的特征,那就是他的左手,本来是有一根枝指,为了练武不方便,才将那枝指割除,所以,他的左手大拇指旁,留下一个很显着的疤痕。”
假康成禁不住苦笑道:“哦!原来如此。”
贾南星笑笑道:“你未免太粗心了,既然打算冒充,为何不事先多作点准备功夫呢了假康成含笑接道:“多谢阁下指点!下次我就不会犯这种错误啦!”
贾南星哈哈一笑道:“今宵,你已自投罗网,还会有下次吗!”
吕正英沉声接道:“这位朋友,别拖时间了,请吧!”
假康成笑问道:“就在这儿?”
吕正英点首接道:“不错!”
忽然,大厅内传来一声暴响,和一声厉叱:“朋友,你欺人太甚。”
另一个语声冷笑道:“老子欺负你又怎么样?”
“老子揍扁你……”
“哗啦”一声,桌子掀翻了,只见两个劲装汉子,立即“稀里哗啦”地打将起来。
那位假康成怒声喝道:“你们两个疯了?”
看情形,那两个恶拼着的劲装汉子,好像和他大有渊源似的,使得他叱喝,人也飞快地扑了过去了,但他身在空中,却被吕正英给截住了:“朋友,那些与你不相干……”
贾南星也含笑接道:“这一手,可就不够高明啦!朋友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所在,岂是可以随便混得过去的。”
这时,那两个劲装汉子,已越斗越凶猛,将附近的现场,打得一榻糊涂。
这情形,使得朱四娘一挑秀眉,沉声喝道:“护驾双将,给我将两个不长眼的东西,快点拿下。”
林忠、林勇二人恭诺声中,向那打斗的现场中飞扑过去,就在这当口,那假康成已和吕正英二人交上了手。
那位假康成的身手,也相当高明,尽管是在吕正英的快速而凌厉的攻势之下,被迫而采取守势,短时期内,却还能支持得住。
吕正英一面节节进逼,一面冷笑道:“你是淳于老贼的什么人?”
假康成却也冷笑道:“有本领揭下我脸上的人皮面具,不就真象大白了吗!”
吕正英笑道:“朋友说得是,看来我是多此一问。”
一顿话锋,又沉声接道:“阁下,如果在这以后的十招之内,不教你躺下来,我这吕正英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这时,吕正英刚好转到武当派的无为真人面前,而且是以背向着无为真人。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吕正英话没说完,端杯待饮,凝注斗场的无为真人,突然以快速无匹的手法,将手中酒杯,击向吕正英背后的灵台大穴,而其余的天台派掌门人刘元绪,衡山派俗家长老杨裕民,也几乎是同时发动,酒杯暗器,一齐向吕正英周身要害处招呼。
那位无为真人,由于他距吕正英最近,而占了地利之便,手中酒杯出手后,人也跟着五指箕张,飞身向吕正英的右肩抓去。
此情此景,饶是吕正英身手奇高,也不由心头一凉地闹个手忙脚乱。
由于对方四人,取的几乎是四面合击之势,而且那四位功力又高,又是出入意外的突袭,因而迫得吕正英避无可避之下,只好猛然施展缩骨神功,使那本来堂堂七尺之躯,一下子就矮了半截。
同样的,吕正英这一手也是绝到了家,使得对方那四人联手,猛然发动的,十拿九稳的一击,竟然也落了空,而且他们四人之间,还几乎闹了个自相残杀。
总算他们均非庸手,劲力也拿捏到恰到好处,都能于间不容发的危机中,自行收住攻势,而避免了自相残杀的局面。
但也仅仅是这刹那之间的缓冲,吕正英却以一式“夜战八方”,长身而起,并怒叱道:“一群无耳鼠辈!”
话声中,对方四人被他震得踉跄后退,一阵桌翻椅倒声中,那四位总算强行拿桩,站定下来。
不过,由于这一闹,那两个首席,和邻近的两三位席位,已被打得一塌糊涂,没法使用了。
吕正英一式“夜战八方”,将对方四人震退之后,已“锵”地亮出长剑,沉声喝道:“四个鼠辈快亮兵刃,我给你们一个公平一搏的机会!”
也直到此刻,群豪们才注意到,吕正英的左手中,正以食中二指,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原来就当他那一式“夜战八方”的刹那之间,他已以快速无匹的手法,先行揭下了那位假康成的人皮面具。旁观群豪们,也注意到那位假康成的本来面目。
原来那位假康成,竟然是一位年约弱冠的年轻人,由于以往的接触中,从来没人发觉过无敌堡之中,会有这么一位身手奇高的年轻人,因而所有群侠,竟然没有一人能知道这位年轻人的来历。
同时,还有一件令人诧异的事,也正在进行着。
那就是那两位借端生事的劲装汉子,居然能与护驾双将林忠、林勇两兄弟,杀得难解难分。
本来,在朱四娘派遣护驾双将时的本意,以为对付两个借酒生事的小毛贼,而派出护驾双将,等于是杀鸡用上了牛刀,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但事实上,这两个小毛贼,可实在不简单,尽管他们在林忠、林勇的抢攻之下,落了下风,但林忠、林勇要想在短时间之内,制服他们,可实在不容易。
当事人的吕正英,在心愤对方暗算的情况之下,可能忽略了这些突出的情况,而只是要对方亮兵刃作一决战,但冷眼旁观的朱四娘,却蹙起了眉锋。
一旁的贾南星,更是见机不好,连忙沉声喝道:“且慢!”
由于贾南星的突出表现,目前,尽管群侠方面,还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但对他的态度,却已由原有礼貌上的谦恭,而变为真正发自内心的尊敬了。
因而,贾南星的话声一出,连朱四娘也无异议地,只是用一双美目凝注着他。
贾南星目注那已显出本来面目的那位假康成,沉声问道:“小伙子,你是淳于坤手下的什么人?”
那年轻人哼了一声:“如果你能告诉我真实身份,我才将真实来历告诉你。”
贾南星苦笑了一下道:“好小子,此时此地,居然还敢同我老人家讨价还价。”
那年轻人淡然一笑道:“无敌堡出来的人,没有什么不敢作的。”
贾南星笑道:“好!冲着你这一份豪气,我可以先行说明我自己的来历。”
这一说,自然引得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向他射来。
但贾南星却向吕正英笑问道:“你小子是否心中有甚复案呢?”
吕正英脑际灵光一闪,含笑接道:“我想,老人家就是我那位鬼前辈师父?”
贾南星捋须笑道:“你要是再想不起来,我老人家真会揍你一顿屁股。”
这一来,不但吕正英感到无比的兴奋,连朱四娘母女也大感意外地围了上来,朱亚男并像一只百灵鸟似的,娇笑道:“师父,您好坏,早就到这儿未了,却还玩这些鬼把戏。”
她口中说着,人却向他的身边腻了上去。
但贾南星却将她的娇躯向外一推道:“丫头,现在可不是撒娇的时候啊!”
他顿住话锋,却是目注那年轻人笑问道:“小伙子,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那年轻人蹙眉问道:“你……你就是劫余生?”
“不错。”贾南星点首接道:“如果你们这些人,都是淳于坤在暗中所调教出来的徒弟,则你们该叫我老人家一声师曾祖才对。”
那年轻人笑道:“我们只知道有堡主,连师父的名称都没有,更哪儿有什么师祖曾祖的。”
贾南星一哦道:“如此说来,你们都是淳于坤所秘密调教出来的手下人?”
“对了。”那年轻人笑道:“我们只是负责杀人的杀手。”
一声惨号,那与护驾双将恶斗着的两个劲装汉子,已倒下了一个,另一个心头一惊之间;也被林勇一剑贯胸而死。
这相继传来的两声惨叫,使得那年轻人脸色为之一变,贾南星却平静地问道:“那两个也是你们这些杀手中的人?”
“不错。”
“这儿,你们来了有多少人?”
那年轻人笑道:“眼前的六个,你已经看到了。”
贾南星道:“我要知道详情。”
那年轻人冷笑道:“你想,我会告诉你吗?”
贾南星脸色一沉道:“杀人者死,你懂不懂?”
那年轻人漠然地接道:“我只懂得杀人。”
一直静听的朱四娘,忽然冷哼一声道:“好,我先让你尝尝被杀的滋味。”
她一顿话锋,才目注吕正英沉声喝道:“正英,先宰了这四个。”
吕正英点首恭应道:“是!令主,正英想先问他们几句话。”
朱四娘点点头,吕正英却目光向那冒充无为真人等的三位一扫,淡然一笑道:“你们三个,狐狸尾巴已经揭穿,还不将脸上的鬼皮揭下来。”
最先现形的那位年轻人冷笑一声道:“好!你们都把人皮面具揭下来,看他还能有什么咒念!”
这位年轻人,显然是这四人中的首领,他的话声一落,其余三位,立即自动抬手,将脸上人皮面具揭下来。不错,另三位也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这四位,面孔虽然不同,却有个共同之点,那就是阴沉的脸色,和光芒闪烁的目光。
吕正英人目之下,蹙眉问道:“像你们这样的杀手,淳于坤一共调教了多少位?”
原先那年轻人冷然接道:“不会比你们的女剑士少就是。”
另一个接道:“而且我们每个人的武功,都高于你们的女剑士……”
吕正英道:“这一点,我信得过,大致说来,你们的身手,同淳于坤的徒弟们,在伯仲之间。”
原先那位年轻人哼了一声道:“恐怕不太正确吧!”
“这无关紧要,待会咱们试过就知道了。”吕正英笑道:“现在告诉我,你们怎么称呼?”
原先那年轻人道:“我们不用姓名,而以字号来识别,这一点,也大致和你们的女剑士相同。”
“那么!”吕正英接问道:“你们四位是什么编号呢?”
原先那年轻人道:“我是天字第七号,其余三个,是天字第八九十号。”
贾南星插口问道:“如此说来,你们还是淳于坤调教出来的。
杀手中的精英。”
天字第七号漫应道:“那也不尽然,其实,我们这批人的身手,都是在伯仲之间。”
贾南星道:“但你们的编号,却有天、地、玄、黄的分别。”
天字第七号道:“天地玄黄的分别,不过是为了便于管理而已,却并非是因功力高下而分的。”
接着,又忽有所忆地,注目问道:“你知道的好像很多。”
贾南星笑笑道:“其实,也不过知道这些而已。”
天字第七号冷冷一笑,在他的一声暗号之下,四人都亮出一长剑,将吕正英围在核心。
吕正英注目天字第七号笑问道:“诸位混到这儿来,目的何在?”
天字第七号笑道:“吕正英,你问出这等话来,就不够聪明了。”
一直不曾开口的天字第八号,冷笑着接道:“你想想看,一个杀手,混到你们这边来,他会做些什么事?”
吕正英不禁哑然失笑道:“对了,委实是我多此一问。”
贾南星忽然以真气传音说道:“正英,还记得当我在天心谷时,向你说的一段话吗?”
吕正英一怔道:“是哪一段话啊?”
贾南星传音答道:“就是那‘世间还有剑法高于我的人,的那一段话。”
吕正英蹙眉接道:“师父当时说的,就是这些人?”
贾南星摇摇头道:“不!当时我说的是淳于坤……”
那天字第七号一见这两位,在以真气传音交谈个不休,不由怒声喝道:“你们有完没有?”
贾南星笑道:“小伙子,你别神气,淳于坤传给你们那三招剑法,在这儿可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吕正英不由一怔道:“师父,他们只有三招剑法?”
贾南星道:“他们所会的,当然不止三招,不过那三招剑法,却是他们这所以成为一个杀手的本钱,淳于坤量材施教,分别传以不同的三招剑法,一经施展,敌方非死必伤……”
一旁的朱四娘插口道:“老爷子,方才被护驾双将所杀的那两个,好像并没施展什么绝招。”
贾南星点首接道:“不错,那是因为护驾双将,并非他们此行所要对付的目标,而淳于坤号令又严,在不是对付指定的主要敌手之前,未经许可,而先行泄漏那三招绝艺者,必被酷刑处死,所以方才那两个,死得可实在有点冤枉。”
朱四娘蹙眉接问道:“他们的主要目标,是些什么人呢?”
贾南星笑笑道:“以你们这七杀令而言,是正副令主,和你的两个女儿。”
那天字第七号插口冷笑道:“老儿,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贾南星淡然一笑道:“所以,我说你没有什么值得神气的!”
接着,却向吕正英传音问道:“正英,懂我的意思了吗?”
吕正英一愣道:“徒儿还没听懂。”
贾南星传音说道:“意思很简单,你必须全力应付,不可存丝毫轻敌之心。”
吕正英传音答道:“徒儿会小心的。”
贾南星接道:“为师在一旁替你掠阵,希望用不着我出手才好。”
这当口,那天字第七号已颇为不耐地,一挑剑眉,怒喝一声道:“咱们上!”
如响斯应,只见寒芒连闪,四支长剑,一齐向吕正英疾射而来。
四支长剑虽然是同时发动,但其进攻角度、部位,以及招式等,却各不相同,而其辛辣与快速,则以旁观的朱四娘这等顶尖儿高手,在人目之下,也不禁俏脸为之一变。
很显然,那四个打的是速战速决的算盘,因而一出手,就是各自以三招绝艺中的招式,向吕正英招呼。本来嘛!这年轻人,既然淳于坤教调出来的,专以对付七杀令门中首脑人物的杀手,并还各别授以三招绝艺,其身手自非等闲,则在四人联手,同时发难的情况之下,其攻势的凌厉,自非同小可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发动得固然是快,结束得也很快。
在旁观群豪的感受中,但见一片有如电掣的寒光交织之中,传出一阵“铮铮”脆响,然后一切归于静止。吕正英手横长剑,凛若天神,卓立原地,剑叶上,一缕殷红的鲜血,正顺势下滴。
那四位年轻杀手,采取分进合击之势,各以冲刺、斜砍、横扫、直劈等姿势向吕正英比划着。
这情势,使得旁观群豪,除了贾南星、朱四娘、朱亚男三人之外,齐都眉锋为之一蹙,而且,紧接着,又都是脸色为之大变。
因为,经过这片刻工夫,他们都已看到,吕正英的肩、臂、腹、背等处,至少有六处地方,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以吕正英的身手,于一招接触之下,居然受了五六处剑伤,而对方四人,却安然无恙,这情形,又怎不令旁观群豪们,入目惊心,而脸色大变哩!
但紧接着,砰砰连响,血光进射,那以各种不同姿势,比拟着吕正英的四位年轻人,忽然相继倒下,有头骨断裂的,有腰斩的,也有斜肩带背,被劈成两半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加上那溢流的鲜血和内脏,令人触目惊心。
原来吕正英的剑法实在太快了,快得已将对方杀死,而一时之间,尸体却仍以原势挺立着,不曾倒下,也直到此时,群豪们才如释重负地,发出一片长嘘之声,与赞叹之声。
贾南星、朱四娘母女、正副总管、护驾双将等,都以非常关切的神情,围向吕正英身边,贾南星首先问道:“正英,伤势不要紧吧?”
吕正英讪然一笑道:“不要紧,都是些轻微的皮肉之伤。”
接着,又不自然地一笑道:“师父,我真差劲,如非是您事先提醒我,使我以全力应战,则此刻横尸地上的,就不是他们四个而是我了。”
贾南星正容说道:“不是你太差劲,而是淳于坤的手段太狠太绝了。”
这时,朱亚男已走近吕正英身边,以手指轻轻挑开他左臂上的伤口,却禁不住惊呼一声道:“还说是轻微的皮肉之伤,这一个伤口,长达两寸,深达半寸哩!”
朱四娘连忙喝道:“林忠,赶快以金创药替副令主包扎伤口。”
于是林忠、刘子奇二人动手,以最快速的手法,替吕正英包扎起伤口来。
朱四娘却向其余的宾客和手下们在吩咐着:“清理现场,重行安排酒席,年夜饭照常进行。”
人多好办事,不消多久,现场已清理干净,被打散的酒席也重行排好,而吕正英所受的外伤,也已完全包扎好了。
不过,首席却由原有的两席,而变成一席,当然,贾南星坐了上首,而将原先敬陪末座的正副总管挤了下去。
重行入席之后,首席的人,自然是争相向贾南星敬酒,吕正英并含笑说道:“师父,您怎么不事先说明,而要以这种姿态来跟我们开玩笑呢?”
贾南星笑道:“我如果不以这种姿态来,方才那六个小子,又怎会现出原形来。”
朱亚男插口娇笑道:“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他们的来历了。”
贾南星道:“我也并不是完全知道,只不过是觉得那四位特别贵宾的形迹,有点不对劲而已。”
吕正英蹙眉接道:“对了,不知那真正的四位特别贵宾,是否也曾来过?”
贾南星轻叹一声道:“看情形,十之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朱四娘接问道:“老爷子之意,是认为那四位的本身,已遭了那四个杀手的毒手了?”
贾南星苦笑道:“但愿我的猜想,并不正确才好。”
朱亚男插口笑问道:“师父,您现在的姓名是真的姓名,还是化名呢?”
贾南星笑了笑道:“我这贾南星三字,是货真价实。”
吕正英接问道:“师父,您这姓名,淳于坤是否知道?”
贾南星道:“淳于坤不知道,但呼延奇却是知道的。”
“那么!”朱亚男笑问道:“您为何又自号劫余生呢?”
贾南星苦笑道:“师父这条老命,能够活到现在,难道不能算是劫后余生吗!”
吕正英却忽然轻轻一叹道:“师父,方才那情形,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余悸。”
贾南星捋须微笑道:“现在,你小子该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朱四娘也蹙眉说道:“那种霸道剑法,不知道是怎么练成的?如果那些杀手的人数,真有我的女剑士那么多,那可实在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贾南星沉思着道:“像你的女剑士那么多是不可能,不过,据我估计,可能不会少于四十个。”
朱亚男接道:“如此说来,纵然减去方才杀死的六个,也还有三十多个?”
“不错。”贾南星点首接道:“而且,他们行迹已露,今后可能会不择手段地实行滥杀,所以从现在起,凡是我方的人,都得随时随地提高警觉,加强戒备才行。”
吕正英蹙眉说道:“对了,看情形,他们必然还有人?混在那些普通宾客之中。”
贾南星脸色肃穆地接道:“这是难免的,在未来这段时间中,我方的人势将蒙受很大的损失。”
朱四娘一挫银牙道:“擒贼王,我必须尽快将淳于坤那老贼除掉才行。”
贾南星苦笑道:“请恕我说句泄气的话,凭单打独斗,我们这些人,谁也不是淳于坤的对手。”
吕正英一怔道:“可是,当我前次碰上那老贼时,他的表现,可并不怎么高明啊!”
贾南星道:“那是他故意藏了私,现在一切都抖开了,再碰上他时,你就知道他的厉害啦!”
朱亚男蹙眉问道:“师父,真的连您也打不过淳于坤那老贼?”
贾南星苦笑道:“我要是打得过他,这些日子来,也就用不着尽在暗中活动了。”
朱亚男轻轻一叹道:“那怎么办呢?”
贾南星正容接道:“事情虽然棘手,但我们无须悲观和着急,慢慢来,办法总会想出来的,而且事实上,我也早已在着手部署了。”
朱亚男这才展颜娇笑道:“原来师父已有锦囊妙计,那我真是白操心啦!”
贾南星正容如故地道:“我这些安排,能否收效,目前还难预料,所以我不事先透露出来。”
朱亚男媚笑道:“连您的两位宝贝徒弟,都要瞒着?”
“别自说白话了!你们两个,几时拜过师父的?”
“好了朱亚男目注吕正英娇笑道:“正英哥,我们现在就补行拜师大礼。”
“正英哥”这称呼,本来只是当他们单独相处才用的,此刻的朱亚男,得意忘形之下,居然当众叫了出来。
因此,她的话声一落,立即引起不同的连锁反应,吕正英的俊脸为之一红。
朱四娘、刘子奇二人的脸上,则掠过一片开朗的笑意。
只有朱胜男是一片冷漠神色,仅仅是眼角上的肌肉微微扭动了一下,令人没法看出她心中的感受。
倒是贾南星连忙含笑摇手制止道:“不!不!我老人家不作兴这一套,而且,现在也不是补行拜师大典的时候。”
朱亚男胜利地笑了:“那您告不告诉我,您那暗中的安排呢?”
贾南星苦笑道:“我自然会告诉你们,不过时间却得往后挪。”
朱亚男笑问道:“挪到什么时候?”
贾南星道:“我正在等一个人的回信,最迟不会超过三天。”
他一顿话锋,却转向吕正英笑道:“小子,这小丫头可真会磨人,将来可有得你受的啦!”
朱亚男佯嗔地道:“这像是一个做师父的人该说的话吗!”
贾南星含笑举杯道:“肚子里的酒虫在抗议了,师父说错了话,自罚三杯,你该没话说吧!”
说完,果然连饮了三大杯。
朱亚男却含笑道:“我想起来了,师父,您在天心谷时,所使用过的隐身法,现在不正可以派上用场了吗?”
贾南星正容接道:“那不是隐身法,而是武学上的左道旁门,名之为‘借物潜形术’。”
朱亚男笑道:“师父,什么名称都无关紧要,我提起师父注意的,是它目前正可派用上场。”
贾南星笑问道:“能派什么用场呢?”
朱亚男含笑反问道:“师父方才不是说过,淳于坤老贼的武功,高到没人可以制服他吗?”
贾南星点点头道:“事实上确是如此。”
朱亚男接道:“那么,我们何不利用那‘借物潜形术”悄然欺近淳于坤老贼身边……”
贾南星截口苦笑道:“丫头,你居然要师父去干暗杀的勾当?”
朱亚男笑道:“这叫作事急从权,也没甚不妥当呀!”
一顿话锋,又娇笑着道:“师父觉得有失您的身份,就把那法子教给我,由我去执行。”
贾南星捋须微笑道:“说来说去,终于不打自招了,原来你是想学那‘借物潜形术’……”
朱亚男嘟着小嘴,娇嗔地接道:“师父,您可冤枉人啦!”
贾南星笑问道:“师父哪一点冤枉你了?”
朱亚男接道:“师父,我想学那‘借物潜形术”固然是不错,但我学来是去杀淳于坤老贼,也是实情啊!”
贾南星正容道:“这情形我知道,但那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邪门玩艺,我不会传给你们,事实上纵然你学会了,也派不了什么用场。”
朱亚男讶然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贾南星道:“因为,使用那‘借物潜形术”最是消耗真力,所以当你施展那邪门玩艺儿时,事实上已无余力去干那暗杀的上当了。”
朱亚男不禁殊感失望地道:“真的?”
贾南星苦笑道:“师父还会骗你吗……再说,师父就只有你们这一对宝贝徒弟,有甚好玩艺不传给你们,难道要带到阴间,送给阎王爷作见面礼吗!”
这一说,同座的人都禁不住笑了。
朱四娘向贾南星一举酒杯道:“老爷子,我敬你一杯。”
贾南星哈哈一笑道:“令主平常恨透了臭男人,如今,居然向我这个臭而又老朽的男人敬起酒,真使我有点受宠若惊哩!”
朱四娘随着大伙儿一笑之后,又正容说道:“老爷子,有件事情,我怎么也想不通。”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禁使贾南星蹙眉反问道:“什么事想不通啊?令主!”
朱四娘这才笑道:“我说的是淳于坤老贼的武功。”
贾南星笑笑道:“淳于坤算是我的嫡系传人,那是错不了的,令主之意,说的是淳于坤所训练那些杀手的剑招来源吧?”
朱四娘连连点首道:“正是,正是。”
贾南星蹙眉接道:“也只有这一点,才是我心中一直没法解开的死结。”
这语气,这神情,不由使一直在沉思着的吕正英,禁不住心头一震道:“师父,难道说此中还有某种隐情吗?”
贾南星却是不答反问道:“正英,方才,你已经亲自领略到杀手们所使的剑招,有何奇特处?”
吕正英沉思着接道:“我总觉得,那剑招对我们的‘灵蛇剑法’好像有克制作用?”
贾南星禁不住长叹道:“既然你也有这种感觉,那就证明我的想法,并非是杞人忧天了。”
吕正英一怔道:“师父此话怎讲?”
贾南星轻轻一叹道:“这事情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他目光环扫了一下,又含笑接道:“这地方说话诸多不便,我看,这顿年夜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吧,不妨早点退席,换个地方谈话,同时,我们退席之后,其余的人也会感到自在和轻松一点,一年之中,就只有这么一个除夕,令主请吩咐下去,除了轮值的人,要特别提高警惕之外,没有任务的人都可以尽量放松一下。”
朱四娘点点头道:“老爷子说的是。”
于是,立即向护驾双将、正副总管四员大将,特别交待一番之后,自己却偕同贾南星、吕正英和两位爱女,起身离席,走向她自己的暖阁之中。
侍女献过香茗后,稚气未脱的朱亚男,首先旧话重提道:“师父,方才您那‘说来话长’的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朱四娘佯嗔地叱道:“就是你这丫头心急。”
“娘。”朱亚男娇笑道:“有问题闷在心中,那多难过啊!”
贾南星苦笑道:“丫头不用难过了,师父慢慢说来就是。”
朱亚男胜利地笑了,贾南星却正容说道:“你们都知道,我那套剑法,名为‘灵蛇剑法”是由蛇类攻击敌人时的奇幻身法,所衍化而来,而且,也不是我所独创,而是根据一位前辈异人的遗着,逐渐加以改良,才成为目前的这一套较为完整的剑法。”
一顿话锋,又沉思着接道:“当我随同李闻天四处流窜时,当时我的剑法是号称无敌的,可是有一次却败在一位年轻的道士手中,事后才知道,那位年轻道士,自称天鹤子,而他所使的剑法,也名为‘天鹤剑法’。”
吕正英蹙眉说道:“天生一物克一物,鹤能克蛇,怪不得当年师父会败了。”
贾南星苦笑道:“而事实上,天鹤子的‘天鹤剑法”也的确是根据灵鹤擒蛇时的身法而研创,所以我才处处受制。”
朱四娘若有所忆地接道:“哦!我明白了。”
贾南星目光一扫三位年轻人道:“你们三个,也该明白了吧!”
朱亚男连忙接道:“大姐,正英哥都不要说,由我来猜猜看。”
贾南星捋须笑道:“这丫头,好专横。”
朱亚男娇笑道:“师父,不是我专横,是我的年纪最小,猜错了也不用难为情。”
贾南星冷笑点首道:“好!那你就猜吧!”
朱亚男偏着头,娇笑着向贾南星道:“师父是怀疑那位天鹤子也在无敌堡中?”
贾南星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无敌堡中,师父已有极可靠的暗桩,我自己也曾亲自默察过,不会有这么一位人物。”
朱亚男接道:“那是说,天鹤子隐身在别的地方,暗中支助淳于坤老贼?”
“对了。”贾南星接道:“这完全符合我的构想,不过,这一构想,一直还没法证实。”
吕正英笑问道:“师父安在无敌堡中的暗桩是谁啊?”
贾南星道:“这还是我个人的秘密,因为,任何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减少一份秘密性,所以我不会向任何人说明。”
朱四娘蹙眉说道:“老爷子,这么说来,机密性是保持住了,却也有一个缺点。”
贾南星笑问道:“令主说的是哪一方面的缺点呢?”
朱四娘道:“比方说,那个人跟我方的人遭遇上了,万一他功力不敌,而被我们误杀了呢?”
贾南星道:“我也曾考虑到的,真要到那种程度时,他自然会说明自己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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