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猛力沉,但听蓬的一声大响,石屑四飞,洞壁摇颤不已。
项小芸二度扬鞭劈击,但鞭才扬起,却觉得一股暗劲起处,鞭梢已经抓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那力道之强,为她生平所仅见,一支长鞭顿时脱手而飞,旋身看时,只见巍然站在身后的正是凌磊。
项小芸与黄一萍俱皆由心底之中冒出了一股凉气。
只听凌磊阴沉沉地喝道:“我那爱妻芸娘呢?”
项小芸焦灼的叫道:“你那爱妻事实上是一个毒妇,她的目的是在于骗你的‘玄吴宝篆’,而且她另有姘夫,那人名叫凌森,不知是不是你兄弟……”
凌磊大叫道:“胡说,事实俱在,你们休想狡辩,我那弟弟早已死了!”
项小芸叱道:“他没死,他好好的活在蜈蚣岭上,在那什么山庄之内,你那爱妻现在大概是去了那里吧!”
凌磊怒不可遏,鬓髯虬张,大叫道:“你敢侮辱了我的爱妻和我死去的弟弟,你们今天就休想活了!”
右掌一扬,就要拍下!
黄一萍急叫道:“且慢,老前辈一代奇侠,大约不致于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杀人吧!”
凌磊哼道:“老夫虽不轻易杀人,但对于邪恶之辈却从不放过!”
项小芸叹口气道:“令弟凌森是个心机深沉之人,把所有的证据都已毁灭,要使我们死到你的手上,才是他的目的……现在只有最后的一点使你可信的证据,那就是这洞室之中尚有数间暗室相互通连!”
凌磊大吼道:“你休要无中生有,老夫不会听你的胡说!”
项小芸皱眉道:“你不相信,那也没有办法,但何不击穿这石壁看看,倘若是我胡乱杜撰之词,我项小芸情愿自戕以谢!”
凌磊哼了一声道:“不行,这里是老夫爱妻芸娘住了二十年的地方,假若她没被你们害死,也许还要住在这里,我不能让人给她毁损。”
项小芸顿足道:“这就难了……”
凌磊怒喝道:“老夫限你们立刻说出我那爱妻的下落,否则休怪老夫要对你们施用酷刑了!”
项小芸投注了黄一萍一眼,黯然道:“完了,咱们认了吧!”
凌磊满面煞气,双手十指箕张,分向两人肩头抓来。
抓来之势缓慢平淡,但两人俱都知道,这是变幻难测,防不胜防的一招,话虽如此,但两人还是挥掌格去!
但凌磊的双掌十指并没有落了下来,却停在空中呆了起来。
项小芸、黄一萍也不禁为之一怔,两人双双退后一步,叫道:“前辈在想什么了?”
凌磊颓然落了下来,仍是呆呆地发怔,但却口中喃喃地道:“奇怪呀!……”
项小芸接口道:“前辈奇怪什么?”
凌磊目光定定的盯注着床榻之上,道:“老夫疏忽了一个问题。”
黄一萍望望洁白的床上被褥,喜道:“前辈终于想通了!如果您那芸娘当真脓血四溢,这床榻上绝不会不沾染上脓血,如今那有脓血的痕迹?”
凌磊喃喃地道:“老夫并不是想的这一点,而是老夫忘记了派那老仆替她洗衣洗被,虽然我每年都给她送一套新的被褥,但却从没洗过……”
项小芸大喜道:“这床置被褥不但都已洗过,而且最多是三天之前才换过一次,前辈可以确定那老仆不会做这些事吧!”
凌磊面色大变,蝻喃地道:“那老仆笨得要死,老夫都没有想到之事,他又如何能够想到,至于芸娘,她连行动都很困难,又哪会去做这事……”
项小芸收回霸王鞭道:“如果我把暗室打通之后,前辈大约就更会相信了!”
振臂扬鞭,就要打去!
凌磊摇摇手道:“这个容易……”
挥手一掌,拍了过去!掌力并没带起多大声势,却响起了一片沙沙之声,但见石壁顿时化成了一滩细砂纷纷而落。
不大时光,洞壁蚀穿,内面的洞室立刻呈现了出来!
凌磊如触蛇蝎,身子摇了几摇,蓬的一声坐了下去。
项小芸大惊道:“老前辈,老前辈……”
凌磊猛然跳了起来,忽然纵声狂笑。
笑声尖厉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黄一萍叹口气道:“糟糕,他疯了!……”
一言未毕,凌磊忽然大叫道:“对了,我疯了,我真是疯了,我那爱妻呢!二十年相爱的爱妻,怎会是一个骗子!……”
项小芸急道:“老前辈,您应该沉下心来,不要太过激动,让我慢慢告诉你,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事实上就是芸娘所为,因为只有她才能模仿你的笔迹,只有她才能给你的饮食中下上迷神之药,何况是在那逆旅之中,那根本不是旁人所能做到的事!”
黄一萍接口道:“如果你想通了,大约就不会伤心了,因为那芸娘她根本就不爱你,她在嫁你之前就爱上了别人,她之所以嫁给你,是为了要你的‘玄昊宝篆’!”
凌磊满面木然之色,似清醒又似糊涂地大笑道:“哈哈,玄昊宝篆,玄昊宝篆,可惜它早就被我烧掉了!”
黄一萍温柔地道:“老前辈,您不要伤心了,虽然那芸娘不曾爱过你,但毕竟有一个人曾经爱过你,那是骆香雪,所以您还该值得安慰!……”
殊料这话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凌磊忽然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倒地昏迷了过去。
黄一萍讶然叫道:“糟糕,也许是我这话害了他了!”
项小芸毫不怠慢,立刻俯身去替他慢慢推拿。
大约半盏热茶之后,凌磊双目一睁,盯着项小芸大叫道:“芸娘,芸娘!……”
项小芸大惊道:“老前辈,您清醒一些,我不是芸娘!”
凌磊大声狂笑道:“你不是芸娘是谁,……你害得我好苦,你难道一点不念旧情,芸娘,咱们二十年前的误会总该解开了吧!”
项小芸目注黄一萍道:“他已经真的疯了,这该怎么办呢,除非能找到庄老七,但!唉……”
说话之间,抽身欲起。
但凌磊却伸手抓住了她的双肩,摇喊着道:“芸娘,你不能走。你不能离开我,你走了叫我怎么办呢,叫我怎么活下去呢?……”
项小芸大急道:“我不是芸娘,那芸娘根本就不爱你,她是个毒妇,骗子,老前辈,您有那样深厚的内功,还不能运功自制,及时清醒么?”
凌磊呆了一呆,忽又颓然道:“对了,芸娘是毒妇,骗子,她不要我,她要的是我弟弟,我那死了的弟弟,哈哈哈哈……”
握着项小芸双肩的手,却也随之松了开来。
但他呆直的目光随之又转向了黄一萍,黄一萍愕然欲退,但凌磊却捷如闪电,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双肩。
黄一萍惊叫道:“你别发疯,我更不是你那芸娘!”
凌磊颤声叫道:“我知道你不是芸娘,你是骆香雪,还记得我在长白山栽红参果的时候吧,你天天去陪着我……”
他两道目光象两缕寒芒,又象两支利箭,盯在黄一萍脸上,但眼泪立刻流了出来,嘶哑的叫道:“香雪,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吧,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对,我真该死……”
黄一萍啼笑皆非地道:“我也不是骆香雪,我是黄一萍!……骆香雪已经死了!”
凌磊眼泪涟涟地道:“对了,她死了,她死了!……可是我……我怎么办呢?”
黄一萍正色道:“首先,你该先平下心来,你具有稀世神功,不应该浪费了自己的生命,等你去做的事多得很呢!”
凌磊似解非解地道:“对了,我要去找芸娘,看看她的心是黑的还是白的!……”
不待话落转身就走!
项小芸大叫道:“老前辈,你不能走,你!……”
凌磊收步回身道:“妖怪,妖怪,我为什么不能走,谁敢不叫我走……芸娘,……芸娘!……香雪!……香雪……”
随着那嘶哑的喊声,人已如幻影一般,一晃而逝,喊声愈去愈远,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项小芸露出一丝苦笑,摇摇头道:“完了,虽然找到了凌磊,料不到他却成了疯子!咱们万里迢迢,结果一切落空,而且,认真说起来,是我们害了他!”
黄一萍叹口气道:“不错,咱们若不是找到了他,也许他就一辈子活在希望之中,不致于变成了疯子!”
项小芸喟然道:“眼下的问题还未曾了,须知他武功举世无匹,偏偏他却成了一个疯狂之人,设若他大发凶性,那岂不糟了!”
黄一萍皱眉道:“他疯狂发觉了芸娘的骗他,急怒攻心,以致失心成疯,看情形倒还不致于胡乱杀人!但如何把他找到,如何把他治好,却是咱们该尽的责任!”
项小芸哼了一声道:“说得倒是容易,方才他就在此地,咱们还不是眼看他跑走而无法阻止,现在又到哪里去找他,就算找到他,他不是把我当芸娘,就是把你当骆香雪,以他的武功而论,咱们如何能制得住他!……”
黄一萍苦笑道:“他武功再高,也只是个疯狂之人,咱们只要略做部署,不难把他擒下,然后再设法治疗他的疯病!……”
项小芸哼道:“但你别忘了,除他而外,咱们还有许许多多要做之事,崂山的皇甫老魔,泰山的群雄聚会!……”
黄一萍叹口气道:“这些我何尝不知,但这件事也同样的重要,凌磊那弟弟凌森,机诈阴险,不是易与之人,倘若凌磊落在了他的手上,或是落在了氤氲余孽的手上,利用上他的无敌神功,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项小芸皱眉道:“依你说该当怎么办呢?”
黄一萍道:“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有借重艾皇堂和他的丐门弟子,丐门眼线众多,传讯快捷,要他们注意凌磊的下落,同时,也要把那位酒糟扁鹊请到,好随时替他压治疯病,只要疯病一愈,使他协助侠义道人士大破皇甫老魔就要创立的神武门,方才是最好办法!……”
项小芸无可奈何地道:“好吧,咱们尽人事以听天命,也只有这样办了!”
黄一萍长身而起,道:“这破洞没有再逗留下去的价值,何况,那凌森原是借重他们来杀我们,及至发觉凌磊离去之后,必然会来查看,咱们也以早些离开为是!”
项小芸颔首道:“对,咱们快走!……”
于是两人并肩携手,双双向岳阳城中驰去。
此刻已是黎明时分,城门已开,两人进入城中,就向一间早开的饮食店中走了进去。
那家饭店,只是供早行的商旅餐食之用,自然没有一般酒楼的气派,但见人声喧哗,嘈杂不已。
项小芸黄一萍两人直皱眉头,但却还是走了进去。
两人随便要了一份点心,慢慢食用,同时注意着座上的客人。
忽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叫化子大刺刺地走了进来,向一张桌上一坐道:“快点,来碗大卤面!”
一个穿梭奔忙的堂官走到他的身边,有些鄙夷地道:“一碗大卤面五文钱,你腰里方便么?”
那叫化子两眼一翻,道:“你怎么知道老子没钱?这又不是住窑子嫖娘们,先付银子!”
那堂官摇头一笑道:“对不起得很,不先拿出五文钱来,大卤面就端不上桌!”
那叫化子眼珠滴溜一转,恨恨地咒道:“真他娘的狗眼看人低,岳阳城里大约不会就只有你们这一家饭馆子吧,老子别家吃去,再也不到你这破店里来!”
那堂官冷冷一笑道:“那么你就快请吧!”
那化子恨恨地站起身来,举步就走。
但项小芸却突然轻声喊道:“嗨,你过来一下!”
那化子怔了一怔,望望项小芸与黄一萍两人,连忙陪笑道:“姑娘是叫小的么?”
项小芸轻轻一笑道:“不错,我要用你办一件事,不过,你可以先吃饱了再走,呶,这里是银子!”
抖手一掷,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掷了过去。
那化子简直疑心做梦,但手中的银子却不是假的,当下连忙就要跪下磕头,但却被项小芸摆摆手阻止了下来!
那化子满面堆笑,将银子向桌上用力一甩,喝道:“堂官,快来伺候大爷!”
那堂官虽然生气,但因那化子有了银走,不能不过去伺候,那化子还是叫了一碗大卤面,外带十个锅贴。
但等到饭食送来,那化子却吹毛求疵,嫌冷嫌热,嫌咸嫌淡,把那堂官着实地整了一顿。
项小芸与黄一萍耐心地等那化子吃完,方才一齐走出饭店。
那化子连忙打拱作揖地道:“两位姑娘不知要用小的去做什么?”
项小芸道:“你可是丐门中人?”
那化子吱吱牙道:“老实说,我是游丐,没有头儿管着。”
项小芸失望地投注了黄一萍一眼,道:“咱们大约走上霉运了,不论什么事情都是别别扭扭!”
那化子怔怔地道:“两位姑娘怎么要打听丐门之人,小的虽然是个游丐,但却知道岳阳城的丐门分舵在于何处。”
项小芸又露出一缕喜色道:“那好,快些带我们去!”
那化子皱皱眉道:“他们的分舵在城外十里之外,两位姑娘只怕要雇车前去,要不然只怕至少得走上半天!”
项小芸忍不住笑道:“这些不用你管,你只管尽快的带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那化子困惑的投注了两人一眼,果然依言迈步走去。
项小芸与黄一萍随后相偕,一路向岳阳城外走去。
一经走出城门,项小芸不但连声催促快走,那化子初时还担心两位姑娘跟不上他,但最后却发觉是自己跟不上项小芸、黄一萍两人。
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脚下却只好愈走愈快,十里路程跑了下来,已经累得喘吁不已,说不出话来。
停身之处是一道岭坡,坡上有一座破落倾圯的废寺,想来就是岳阳丐门分舵的所在之处。
项小芸待那化子喘吁略定,沉声喝道:“就是这里么?”
那化子连连点头,仍是喘吁得说不出话来!
项小芸微微一笑道:“快进去看上一看,叫他们的头儿出来与我说话!”
那化子连连点头,迈动脚步,向破庙中走了进去。
但进去不久,却听得他一声大叫,狼哭鬼嚎地道:“啊哟……可不得了啦……”
只见他踉跄而出,一跤摔于地下,昏了过去。
项小芸与黄一萍愕然一怔,双双纵身同起,向庙中扑去。
及至扑入庙中,一片惨象顿呈眼前,两人虽是杀人不眨眼的女中丈夫,但也不由毛骨悚然。
原来庙中横七坚八,俱是累累的尸体,至少有三十多名丐门弟子被杀在庙内,个个头裂肢断,死状至惨。
项小芸喘出一口长气,咬牙道:“这是什么人干的?”
黄一萍一言不发,却忙着低头细细查看。
但查看移时,却也茫然地道:“只看得出是被人用重手法击毙,来人武功甚高,这些丐门弟子并没有抵抗挣扎的迹象!……”
项小芸恨恨的道:“崂山距此路远,不可能是那皇甫老魔所为,只怕是蜈蚣岭上的……”
黄一萍接口道:“这事颇有可能,说不定就是那凌森的手下!……”
项小芸忽然侧耳倾听,低声道:“奇怪……有鼓声。”
黄一萍笑道:“鼓声又有什么奇怪,也许附近有什么庙宇,鼓声是由庙里传出来的!”
项小芸摇头道:“不然,这鼓声有些与众不同,像是艾凤翔的渔阳三挝。”
黄一萍一笑道:“果真有帮手前来,倒也不错,听说项姐姐与他还有兄妹之雅是么?”
说话之间,两人已飘身跃出庙来。
纵目四望,两人不由又愕然呆怔了起来,因为两条人影遥遥而来,已到了二十丈之外。
项小芸与黄一萍俱皆看得清楚,走在前面的一人正是凌磊,只见他目光呆直,一付痴傻之像,正大步向破庙走来。
走在后面的则是艾凤翔,只见他双手各持着一柄鼓锤,一面小鼓则由颈间吊在胸前,边走边敲。
那凌磊似乎深受鼓声所制,随着鼓声的拍节移动脚步。
项小芸最初是倒抽一口凉气,到后来却又一阵狂喜,略一沉忖,却一扯黄一萍,向庙门之旁躲了过去。
黄一萍懂得项小芸的意思,是深恐由于她两人的出现,激动了凌磊,使艾凤翔的鼓声无法再制得住他。
不久,只见在艾凤翔的鼓声催逼下,凌磊迈着大步,迳向破庙走来。
艾凤翔神色凝重,边敲边走,但在快到庙门之时却突然鼓声一变,变为沉缓轻徐之,凌磊则如同受了催眠一般,缓缓就地跌坐了下去。
只见他一经坐下,顿时双眼紧合,像老僧入定一般,沉静了下来。
艾凤翔则仍继续击着软鼓,项小芸悄悄看去,只见他的软鼓仍然不是人皮制的,而是用的蛙皮。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艾凤翔方才轻吁一声,住手不敲。
项小芸凝神看去,只见凌磊确然已入忘我之境,方才拉黄一萍,悄悄向艾凤翔的面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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