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瑞麟见老者破空掠飞而去,彩衣教门下亦跟纵扑出,挟起棘朋,如电追去,身形由石碑后一晃而出,冷月斜辉下,只见楼面已积了盈寸黄沙,那无边尘灰随着劲风怒啸漫天匝地涌至,有增无已。
他目光忽然一怔,原来楼面黄尘中透出一丝黯淡光采,心知有异,弯-腰用手一拨,赫然呈现一颗径寸珍珠。
他置在掌心,仔细观察,感觉此珠并无珍异之处,表面混蒙,亦无晶莹夺目光华,但忖料必是方才数人中之一遗失,遂放置怀中,也不以为意。
纵眼四望,偌大的开封城,死寂寂地浸没于无边风沙之中,不胜凄凉,他不由暗生急燥,天到这般时分,转眼黎明,经纬居士街不知是否会来鼓楼,又心悬邙山三子等人安危,百无聊耐中,只在鼓楼上来回躞蹀。
蓦然,一条黑影在栉比连绵屋面上,似大鹏展翅疾驰而来,南瑞麟心中一惊,遂风快旋身,佯作扶栏模样,口中微吟道:
“汴梁月色冷,不见黄河滚滚流……”
他随口胡诌,耳中却凝神觉察那条黑影是否来在鼓楼上,但觉盈耳风沙嚣涛中,微有落足微音,
一阵惴惴不安的感觉袭涌全身。
“流”字出口,只听身后朗朗笑道:
“少年人,你别装模作样了,方才老夫就已知道你隐在石碑之后。”
南瑞麟回头注视来人一眼,不由大吃一惊,原来来人并非方才与天罡地煞双星交手老者形像,已变成一恂恂儒者,鹤骨清癯,脱俗出尘,面带和善微笑。
这种情形之下,南瑞麟不禁呆了一呆,目露疑惑之色说道:
“老先生为何与前判若两人?”
老叟望了他一眼,微笑道:
“老朽不愿与这些魔崽子打交道,故略施诡计,这些都是无关宏旨之事。老朽问你,今晚你来到鼓楼意图何在?”
南瑞麟暗中大惊,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一笑道:
“汴梁城本是小子家园,如今只剩孑遗之身,重履故土,凭吊一番,风沙掩月,不胜凄凉。”
老者颔首道:
“听你口气,莫非身怀隐痛,大仇待报。”
南瑞麟道:
“徼幸手刃亲仇。”
老者长长哦了一声,缓缓转身缓步在鼓楼上来回逡巡,两目射出冷电寒芒投向地面,走在石碑之前,方圆寻丈处,足尖不时拨动地面尘沙。
南瑞麟心知必是寻觅失珠,情不自禁地说道:
“老先生,莫非在寻找一颗明珠么?”
老叟似乎猛然一怔,急道:
“你拾到了?”
南瑞麟点首,抬腕伸入怀中取出那颗黯淡昏黄的珠子,走近老叟身前,伸手一递。
老者如获异宝接过,神态非常激动,道:
“年轻人如此诚实,难得之极,你知这颗珠子对老朽终生隐痛有关,老朽当有以答报。”
南瑞麟摇摇头道:
“此珠本非小子之物,物归原主,理所当然,何敢望报。”
老叟不禁怔了一怔,道:
“你真的不望报么?”说时又自言自语道:
“不行,受人点水之恩,那有不涌泉相报之理。”忽地睁眼问道:
“你可知老朽是何人?”
南瑞麟答道:
“听方才彩衣教匪徒之言,想必老先生就是经纬居士。”
老叟道:
“不错,老朽正是经纬居士,你可知老朽虽受铁氏双怪礼邀,但迟迟观望不去之故么?”
南瑞麟迟疑了一下,答道:
“老先生高山量行,雪中白鹤,怎会受铁氏双怪笼络,有沾白壁。”
经纬居士长叹一声道:
“你此说固然有理,但老朽与铁氏双怪早年谊属同门,后来另投师门,分道扬镖,然而原师突遭横死,这个疑团一直未能破解,当年老朽还有一个师妹,在原师未死时,因细故反目拂袖别去,老朽为此心丧数十年,这颗明珠就是她所有,风闻她已来汴梁,老朽每日访觅,却是丝毫线索未得,她或可知道原师遭何人毒手,故而在此留连。”
南瑞麟听出经纬居士话意,微笑道:
“老先生你可是疑心令师为铁氏双怪所弑?”
经纬居士还未答言,一条白影急闪,掠入鼓楼,立在鼓架之下,隐隐瞧出是一妇人,白色罗衣在风中急剧瑟瑟摇晃着,面蒙一块黑巾,露出双眼,
一瞬不瞬逼视在两人面上。
这妇人宛如幽灵般,飘然而至,却是一言不发。南瑞麟心中大感奇怪。
经纬居士目睹来人,陡现惊喜之色,道:
“贤妹,别来无恙,愚兄找得你好苦。”
那妇人发出一声冷峭的笑音,道:
“你别在我面前花言巧语,找我做甚,你还是回到媚娘身旁岂不是好!”那声音珠圆玉润,宛如黄莺簧鸣。
经纬居士摇首叹息道:
“不料贤妹竟误听铁氏双怪中伤之语,数十年念怒难释,那有媚娘此人,贤妹既不查明,竟一怒诀别而去,贤妹伤心隐遁世外不复再出,愚兄纵想分辩也不可能。”
只见那妇人眸光闪了闪,道:
“铁氏双怪为何中伤你,你说话太也无稽,虽然铁氏双怪与小妹不睦,离间你我,他们又有何好处?”
经纬居士冷笑道:
“自贤妹走后,先师无故身死,愚兄心中颇为疑惑,然而先师乃是女身,怎可检视全身,铁氏双怪推称走火入魔所致,草草成殓,声称另投师门而去。”
那妇人突然尖叫一声,捷如鬼魅般倏然而至,立在经纬居士身前问道:
“果然有此事么?”
经纬居士点点头不语。那妇人又急急问道:“师父死后,你可有得见一本‘三玄秘录’么?”
经纬居士嘴皮动了动,只唉声长叹了一口气,摇首说:
“未曾得见什么‘三玄秘录’,贤妹不说,愚兄迄今还是如在鼓中。”
那妇人抬腕向面上一扯,露出面目,轻叹了一声道:
“这样说来,真是铁氏双怪暗害师父的了,这‘三玄秘录’只限女身以童贞之体方可修练,师父看出你我之间……”
说至此,略现羞涩之意,道:
“故而不加传授,小妹心怀念怨,无意漏入铁氏双怪耳中,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师父或系种祸于此。”
南瑞麟瞧出这妇人宛若四旬年岁,明眸皓齿,异常清丽,当年定是绝色丽人,不禁注目久之。
这妇人发现南瑞麟在凝目瞧她,不由面泛薄愠。
经纬居士忙道:
“贤妹,愚兄替你引见一位志诚敦厚的小友。”说时向南瑞麟以目示意。
南瑞麟当即会意,躬身施礼道:
“晚辈南瑞麟参见老前辈。”
这妇人打量了南瑞麟两眼,只觉他气秀神清,神采俊逸,如经纬居士年轻时一模一样,不禁有感于胸,默然无语。
经纬居士知她有所感触,趁机伸手托着那颗昏黯无光珍珠,道:
“贤妹,你瞧此珠随在身旁,数十年形影不离,静坐落寞时,摩娑久之,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此情难以自已。”
那妇人目睹此珠,眼中神色却复杂得难以形容,似伤感,又似惊喜,半晌才微微笑道:
“人老珠黄,可以弃矣!”
经纬居士正色道:
“贤妹此言差矣!愚兄是何等人,所以留此珠,一来是可表明此情不渝,再则有触物思情,怀人之意。”
只见那白衣妇人星眸中流下两行珠泪,显然是芳心感动已极。
这时经纬居士忽向南瑞麟笑道:
“小友你别笑我们老不正经,人世中所见所闻都属虚假,-惟有一‘情’字却属纯真,这位老前辈就是老朽阔别已久,梦寐难忘的师妹卫如珠。”
卫如珠忽破涕为笑道:
“你还是如此贫口薄舌,别令他笑话了。走,我们去天王谷中,看看铁氏双怪有何话说。”
南瑞麟一时不知怎样说好,怔在那里,做声不得。
经纬居土道:
“慢来,如今天王谷弥漫杀机,我们怎可涉身这是非之中,不如等他们双方拼搏了筋疲力绝时,我们再现身也不迟。”
南瑞麟听出经纬居士欲取渔翁之利,不由愤形于色道:
“老先生难道不以天下武林苍生为念么?”
经纬居士不由一怔,登时哈哈大笑道:
“依你,依你,贤妹,我们走。”
走字出口,双双联臂飞起,疾如电旋星射,穿出鼓楼外,眨眼,掠入漫天风沙中不见。
南瑞麟目送两人去后,不由忖道:
“人非太上,岂能忘情,想他们阔别数十年,经纬居士还是痴恋勿忘,可谓金石坚盟,铿然有气,诚然难能。”
他呆立了一阵,转念此行任务已了,正待离去,忽闻风沙漫漫中数声异啸传来,凄厉刺耳,心中一惊,只见七八条人影掠入鼓楼中。
七八人都是神色狞恶,不声不语注视在南瑞麟脸上,眼光阴冷,在这风沙黑夜中,令人有说不出恐怖之感。
为首一人吐出冰冷话音道:
“你是谁?可看见经纬老鬼么?”
南瑞麟冷然一笑,沉声道:
“你们又是谁?什么经纬老鬼,恕我不知,难以相告。”
那人目泛凶光,阴恻恻地怪笑一声,口中喝道:
“不知死活的小鬼。”倏然欺身出掌,向南瑞麟胸前打来,两丈距离,
一晃即至,诡疾异常。
南瑞麟见这人一掌劈来,晃动扇形掌影,看似平凡,骨子里却玄奥无比,只要出式封架,他即见式变招,陷入受制之机,他那里会上他的当,直待来掌攻到胸前之际,身形一侧,左手五指迅疾无伦地攫在那人腕脉穴上,
一拧一带。
那人不禁哼了一声,身不由主地一旋转,南瑞麟右掌忽出,
一掌劈在后胸上,叭的一声,栽在盈寸黄沙中,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这种凌厉迅快的身手,令所来匪徒同时震住。
南瑞麟冷笑道:
“在下并未开罪你等,为何猝施毒手。”
其中一人忽然大喝道:
“咱们将这小辈碎尸万段。”一时纷纷兵刃亮出,环身甩劈涌至。
南瑞麟暗哼一声,不退反进,欺身探手,他那“禹龟洛行四十五步”何等诡疾,
一晃眼,一柄长剑被夺在他的手中,迅快的飞抡而出,左肘横撞。
只听得惨-声起,两匪被他一式“猿鹤坠枝”劈成斜切藕般,首级连肩削下,血光迸现,喷了一地,连着一声闷哼,左肘飞撞在一匪“章门穴”上,翻身倒地,痛得昏死过去。
南瑞麟神威大发,剑起飙飞,电轮芒弧,剑尖散出数十点寒星。
所来八人都是彩衣教下佼佼不群者,功力均异乎寻常,但南瑞麟方才见经纬居士对敌天罡地煞双星时,悟出武功奥蕴:
“凝神静虑,幻念不生。以静制动,以拙制巧。唯一化数,寡可敌众。九九归一,所向披靡。”
南瑞麟将八人来试练,他们怎禁受得起,剑法似缓实速,渐渐将所余下四匪,圈入一团光华之中。
剑圈愈缩愈小,四匪招到半途,均被剑透潜力逼回,目现惊悸恐骇之色。
突然,南瑞麟剑身疾震,一匪登时被剑点透胸坎,惨-一声,颓然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那南瑞麟长剑疾震之势未衰,两朵寒星分点在两匪“乳中穴”上,无声倒地死去。
只剩一匪惊得魂飞天外,奋力双足一踹,斜窜出剑圈,身形欲向鼓楼之下扑去。
那知剑光飞削而到,竟将那匪一双膝腿削落。
只见这匪曳出两股如泉涌出的鲜血,栽向那高可数丈鼓楼之下,那-叫之声凄厉,惨不忍闻,在这风狂黑夜中,益增恐怖。
南瑞麟见楼面两匪尚未死去,补上两剑,长吁了一口气,将剑抛弃,闪电穿出楼外,落向街心疾驰离去。
月落星沉,萧瑟秋风劲吹如狂,沙沙一片嚣潮,除此以外,汴梁似葬在沉寂若死中,连醮楼更鼓,击拆巡夜均杏然无闻……
口口口
繁塔之顶层,南瑞麟在内和衣假寐,苦候袁秋霞等人。
时已申正,南瑞麟忽然立起,探首塔外,两眼飞快凝视,面上现出急燥不宁之色。
狂风比昨日犹劲,黄尘逐天飞涌,那傍西的秋阳只似一圈黄晕,树干弯腰垂首,凋叶离枝,漫天漩转,郊野无人,景色不胜荒凉。
突然,只见远处风砂中挟着一条婀娜身影疾驰而来,南瑞麟已瞧出那是袁秋霞,急从塔顶电泻而下,迎上前去,见袁秋霞云鬓蓬散,罗衣血迹斑斑,南瑞麟只道她受了伤,
一把抱住,道:
“霞姐,你伤着了没有?”
袁秋霞香喘频频,娇靥绯红,嫣然一笑道:
“没有,我们快赴嵩山吧,他们已随梧叶上人慈云大师赶去少林。”
南瑞麟惊诧道:
“怎么他们两位大师尚未离开汴梁?”
袁秋霞娇叹道:
“如非他们两位老人家相助,我们悉数被彩衣教所害,邙山三子身负重伤,故须扶往少林救治。别唠叨了,我们走吧!”说着娇躯挣开他环抱双臂。
南瑞麟怔得一怔,摇首道:
“恐违恩师严谕。”
袁秋霞大发娇叹,狠狠槌了他一拳,道:
“痴子,令师与黄海三叟及正派高人群集天王谷,不赶去我们瞧不上热闹了。”一把拉着南瑞麟驰去。
途中,南瑞麟问道:
“黑白双魅现在何处,怎会铁令符他们也不要了么?”
袁秋霞轻笑一声道:
“人都死了,铁令符又有何用?”
南瑞麟半天做声不得,一劲飞驰,忽然发觉玉螭剑不在袁秋霞身上,大惊道:
“袁姊,玉螭剑呢?”
袁秋霞回眸一笑,慢吞吞说道:“慈云大师借去了,不行么?”
南瑞麟知慈云大师借剑必有缘故,也不再问,展开上乘轻功向洛阳奔去。
秋云逸飞,灰尘漫漫,衰草逐天,暮霭苍茫。两人身形,愈远愈小,不可瞥见……
口口口口
中岳嵩山,位登封县北,高二千二百四十公尺,雄杰尊严,为中原第一名山,中为峻极峰,东曰太室峰,西曰少室峰,松杉满谷,清流潺潺,深岩大壑,景至幽丽。
少室北麓有少林寺,为北魏时达摩潜修之所。环寺松柏阴森,置身其间,但觉风涛入目,心脾为之一清,松杉摇晃,隐隐可瞥见红墙碧瓦,庄殿崇阁。
这日,晴空一碧,万里无云,长风送雁,松柏长青外,衰草黄叶触目逐天,显得秋意已深。
忽地寺钟响亮,播荡山谷,回旋嗡嗡不绝,松杉之间,飞掠出十数条人影,宽大僧袍迎风飘晃,身形电疾,往北扑去,隐现于峰谷之间。
跟着环寺四周,刀光闪闪,僧众迤逦而出,分驻暗处,如迎大敌。
残阳淡霞,西风影里,有两银须飘飘老僧及一中年书生,各扶着一具道人,步法轻捷,飞云电闪,扑奔少林寺而去。
这三人正是梧叶上人慈云大师及笑面书生祝效虞,为着邙山三子身受绝毒掌伤,非少林“琼酥金丹”不治,
一路急急赶来少室,一踏入松林,喝叱声出,四条人影扑出,刀光放风迎头劈下。
慈云大师单袖一拂,道:
“休得莽撞,是老衲。”
一拂之势,登时把扑来四僧震开,其中有一黑面魁梧僧人忙柱杖躬身合什,道:
“原来二位长老到了,恕徒孙等卤-出手。”其余三僧均躬身施礼。
慈云大师望了他一眼,说道:
“通悟,戒备如此森严,莫非彩衣教骚扰本寺?”
通悟恭谨回道:
“禀长老,最近一月,彩衣教连续骚扰本寺四次,均未得逞而退,掌门得讯二位长老即返本寺,但黄海三叟及简松隐先生已至天王谷对崖,邀约掌门相助,掌门已派下各院首座大师今日前往,独自留下等候二位长老,为防彩衣教焚寺,故而命徒孙等戒备。”
慈云大师颔首道:
“如此,你可先通知掌门人,说声老衲已到。”
通悟应命,转身飞步而去,慈云大师三人望山道中迈步快奔……
达摩院前,夹道篁竹,碧绿滴翠,虽是秋深,竹叶却一丝未带萎黄,白石小径中立着一个长须斑白老僧,手持七宝禅杖,凝目远处梧叶上人等迈步走来,面露笑容,身后列侍四个眉清目秀小沙弥。
转眼,三人走近,这老僧迎上一步,含笑道:
“二位师叔驾到,弟子迎赶来迟,望乞见谅。”
梧叶上人、慈云大师忙放下手中伤者,合什答道:
“不敢,闻得掌门人近年功力精进,老衲们为之衷心欢愉。”
老僧微微一笑,当下祝效虞亦过来见礼。
慈云大师道:
“伤者邙山三子,身受彩衣教门下绝毒掌伤,烦掌门人每人赐给一粒‘琼酥金丹’。”
掌门人一点头,命小沙弥将邙山三子抬入禅室,然后肃请两位长老进入达摩院。
笑面书生祝效虞在两位长老身后亦步亦趋,默默忖道:
“少林果然戒律谨严,虽忝为师叔,亦得向掌门人行礼,闻得目前少林掌门朗月禅师为少林派近五代杰出人才,武功卓绝,智虑深沉,今日一见,肃穆如山,令人油然起敬。”
落坐后,掌门人朗月禅师道:
“铁氏双怪崛起左侧,弟子以功力不足,加以前代雍正焚山,致使本门元气大伤,为令本门冤遭屠戮,纵容坐大,如今彩衣教羽翼渐丰,弟子实有姑息养奸之罪,所幸各大门派立意联合歼除,弟子已遣掌院首座等人前往协助,并捕获叛门逆徒悟仁。”
梧叶上人从入山起,便低眉垂眼不声不语,这时清癯干瘦的脸上突然如罩浓霜,两道白眉猛然上剔,
目吐寒光,沉声说道:
“降龙真诀中册既然为监院弟子圆明藏守,为何落在悟仁手中?”
朗月禅师起立面带惶惧之色,禀道:
“圆明有事离山,弟子付托非人,有失察之罪,请师叔治罪。”
慈云大师笑道:
“事过境迁,说他则甚!”
梧叶上人冷哼一声,垂目不语。
朗月禅师又道:
“弟子意欲明晨陪两位师叔前往天王谷,据闻铁氏双怪在天王谷布下迷阵,外人难越雷池一步,松隐先生隐藏天王谷侧七日,详察迷阵布置躔度,然未得骊珠,故各大门派高人尚未轻身涉险。”
慈云大师颔首,道:
“松隐兄果有先见之明,已命他弟子笼络一海外异士,若他一到,阵图立解……”
言犹未了,钟声忽起,急剧传响。朗月禅师面色一肃匆匆立起,慈云大师用手一摆,道:
“掌门人不得轻离,老衲与梧叶师兄去瞧瞧何人犯山。”
慈云与梧叶身形一动,已飘出达摩院,向山外离去。
两人停身在山坂上,只见十数红衣人闯山,少林弟子连番阻截,负伤浴血,依然抵挡不住。
梧叶上人目吐冷电,沉声道:
“阿弥陀佛,老衲要开杀戒了!”背上湛卢剑脱鞘而起,人已掠去。
为首两个红衣人只见眼前金霞一闪,已被梧叶上人“剑影分光”透穿前胸而死。
慈云大师捻须呵呵大笑,玉螭剑紧接着飞出,眨眼间,两剑寒光连闪,犯山的十数红衣匪徒,已死亡过半,余下不由震住。
只听参天古柏上传来两声怪笑,宛如枭鸣,令人不寒而栗。
笑声中,两条黄影电泻而下,卓立在两高僧之前。
慈云大师只见一双形销骨立,面容森冷的中年黄衣人,两人身后均插着一支寒光闪闪的文昌笔。
左首黄衣人独眇一目,只眼神光惧人心魄,冷冷说道:
“老秃驴,你杀死多人不嫌罪过么?”
梧叶上人白眉一轩,低哼了声。慈云大师朗声大笑,道:
“老衲师兄弟立誓歼除汝等,然后面壁十年,忏悔杀生罪孽。汝等罪恶山积,痴迷不悟,虽然我佛慈悲,也难饶恕汝等。”
眇目黄衣人阴森森怪笑一声,大喝道:
“血债血还,秃驴你纳命来吧。”反臂一振,文昌笔应手而出。
出手好快,一挥闪之间,笔尖幻化九朵寒星,分袭慈云大师九处要穴,凌厉迅疾已极。
慈云大师玉螭剑疾挥,倏忽之间,已攻出三剑,封开来笔,剑气潜力,迫得四外气流漩荡,但丝毫并未迫得眇目黄衣人移动身形一步。
眇目黄衣人冷笑一声,臂肘连震,一杆文昌笔动若灵蛇,忽上忽下,倏左倏右,看似错乱无序,其实紧密非常。
慈云大师暗暗一凛,忖道:
“无怪铁氏双怪起念独霸武林,不知在那儿网罗这些邪异能手,如虎添翼,助长威焰。”手中剑亦是飞快攻出,剑光笔影,
一刹时,拼搏得难分难解。
另一黄衣人这时冷冷望了梧叶上人一眼,道:
“老秃驴你也纳命来吧!”
梧叶上人,忽双目一睁,大喝一声道:
“孽障妄言。”湛卢剑飞出一抹青霞,攻向黄衣人,猛锐之极。
那黄衣人嘿嘿一声冷笑,人已穿空飞起,振笔在手,蓦然掉首扑下,幻化成一片笔影,罩向梧叶上人。
梧叶上人微微一笑,柱立不动,也不进招。
黄衣人只觉如山笔势压在距梧叶上人头顶一尺之处,突然一震,
一片无形潜力飞涌而至,不由笔势散乱,下扑的身躯也被震得弹起两三尺高,心中一惊,旋身挫腰一沉,飘然落地,目露异容冷冷说道:
“看你不出,老秃驴还会邪法。”
梧叶上人寒声道:
“何自不识,焉能怪得老衲。”说着一掌飞快推出。
黄衣人骤然不防,胸前如中万斤铁锤,不由狂-了声,身躯翻了出去。
梧叶上人紧接着闪出,一剑飞劈而下,那黄衣人重伤之余,目睹剑光袭体,不禁胆飞魂破,
一式“懒驴打滚”滚出三尺,激射平窜了出去,急削而来的剑光芒尾已然及体,将一只执笔的右臂连肩削落。
黄衣人发出凄厉惨-,前窜之势未衰,被窜出三丈开外,叭达一声仆在地上,血如涌泉,气绝身死。
那惨-之声,声闻云霄,随长风摇曳,震回得山鸣谷应,凄厉之极。
梧叶上人低叹念佛道:
“我佛恕弟子为保存本门元气,妄开杀戒之罪。”
那一旁慈云上人目睹师兄施展“小金刚不动禅功”歼敌,叹息一声,
一式“八龙盘旋”剑透潜力逼开笔势,左掌迅如电光石火般将“乾坤九式”中“干天压地”推出。
眇目黄衣人已见同伴惨死,不禁胆寒心怯,猛萌退志,无奈被慈云上人剑势绊住,只觉一片重逾山岳般潜劲望自己胸前逼来,护身真力已自无功,胸前压力大增,身形闪挪无力,被慈云大师推出真力束压全身,渐渐五官淌出鲜血,双目努凸。
听他吐出一声闷-,身形一软,倒地死去。
其余红衣匪徒不由魂飞天外,反身图逃,慈云大师猛喝道:
“你们逃得了么?”如影随形追上,袍袖乱飞,悉数被点住穴道。
下弦月光由叶隙中透射地面,只见尸身狼藉,血污衰草,景至凄惨,佛门善地,已染上一片血腥,此是人谋不臧,抑是天命有违;不得而知。
慈云大师回面向梧叶上人道:
“师兄,料不到你在短短数年中,已将想百郭绝传之‘小金刚不动禅功’参悟,果然师兄秉赋特厚,光大本门。……”
梧叶上人微微叹息道:
“虽然习成,又沾杀孽,看来愚兄证果尚需时日了!”
慈云大师默然不语久之,半响才感喟一声道:
“所捕匪徒送候掌门人发落吧!慈云近来心境亦未得宁静,证果如来,自有定数,师兄无须耿耿于心。”
两僧重返寺内,到达藏经楼前,只见横七竖八彩衣匪徒躺了一地,断肢折腿,哀声呻吟。
掌门人飞步掠出藏经楼,向两僧打了一个问讯,道:
“铁氏双怪万不可容忍,遣人纵火经楼,如非发觉得快,少林又要重罹浩劫!”
慈云大师沉吟一刻,道:
“如此说来,掌门人不能擅离本寺,老衲等替掌门人向各大门派致意,也就是了。”
掌门人点点头道:
“只好如此,据彩衣教这等举动推测,一场杀却已然开始,两位师叔,无须候至明晨。”
慈云大师道:
“老衲等谨领掌门法谕,那位祝施主就留在本山陪护邙山三子。”说着,向梧叶上人笑道:
“师兄我们走吧。”
两僧大袖一拂,飘然下山离去。
口口口
天阶月色凉如水,太宝山下一片迷蒙萧索,只见两条人影疾奔而来,形似淡烟,
一晃即逝。
两条人影疾如鹰隼般望一株虬枝垂柯奇松下停住,显露一双少年男女。
正是那南瑞麟及袁秋霞两人,他们从开封一劲飞奔到此,袁秋霞香汗淋漓,疲累不堪,歪倚在树干上娇嗔道:
“累死啦,我真想睡一次。”说着星眸半闭,微微喘息。
南瑞麟展齿一笑,挨在袁秋霞身旁两眼凝望夜空默默出神。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少林山规不容妇女进入,怎么办?”
袁秋霞嗯了一声,道:
“那我们无须去了,迳往天王谷岂不甚好。”
南瑞麟不禁一楞,摇摇首道:
“我们不知天王谷在何处,不去怎么成。”
袁秋霞娇嗔道:
“嵩山只有这么大?那有找不到之理。哼哼,你要抛开我,别妙想天开啦!”
南瑞麟不知她为何有此想法,仔细思忖之下,更是茫然。
男女之情感微妙处就在此,少女总是矜持的,尽管芳心有对对方无比的好感,可是颜面之间冷若冰霜但一经死心场地爱上对方,妾身分明,自然而然地一刻也不能将对方放松。
于是,轻颦薄嗔,似一片蛛网般,紧紧捕牢了你,不可或松。
南瑞麟只摇摇头,苦笑了笑,不知从何说起。
袁秋霞似睡非睡,嘴中发出呓语道:
“天王谷事了,我们同小琴迁往江南,选一水云深处住下,这险恶江湖我实在厌恶已极。”
南瑞麟心中一怔,笑道:
“霞姊,你想得太远了……”
袁秋霞猛睁星眼,道:
“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南瑞麟不由忙说道:
“对,小弟也厌恶江湖风险,只是……”
袁秋霞张大着星眼,一瞬不瞬望着他,等待他说出下文。
南瑞麟涨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有着难言的苦衷,但不知从何说起,最难言的就是樊氏双姝的问题。
蓦地——
就在他们倚身的虬枝垂柯奇松之上,扬出一声哈哈大笑,道:
“既然姑娘说话对,还有什么只是的,画蛇添足,未免多余。”
两人大惊失色,南瑞麟电射纵出,旋身一掌推向树顶,口中大喝道:
“是什么人?”
潜劲如潮,树干撼摇不止,针叶震得离枝蓬飞如雨,飘洒落下。
只见一条人影“潜龙升天”而起,直拔出五六丈高,长声大笑,轻飘飘落地无声,道:
“难见异种奇松,被小友掌力震坏,似乎有点可惜。”
南瑞麟听得耳音甚熟,凝目一睁,诧惊道:
“老先生尚未去天王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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