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雄踞天下,与山海关齐名,在落日余晖中,踞山傍水的巍巍雉碟在望,南瑞麟与连环镖局一干人等迳向潼关东门而去。
南瑞麟本定取道雒南,直赴长安,经不起金刀叟候西情邀,也就无可无不可的应允下来,反正是同去长安。
途中他与赵镖师结成莫逆,赵名大成,是名武师之后,久历江湖,但丝毫不染江湖习性,娓娓善谈,两人彼此极其合得来。
一进潼关,房舍栉比鳞次,行人熙来攘往,市廛整齐繁荣。
忽见五人五骑绝尘驰来,行人慌不迭地闪开一旁,南瑞麟见那五人都是些青巾包额,肩插兵刃的大汉,当头一人见镖车经过,回首望了一望,纵声大笑驰去。
金刀叟候西直皱眉头,回面向南瑞麟笑道:
“目前华山派纵容门下也太不像话了,所以少侠要从雒南去长安,老朽不同意就是此故,陕东均是华山派势力,少侠孤身上路,难免生事,就看他们潼关人烟稠密之区,尚是这样猖妄无忌,何言其他。”
南瑞麟一想到霹雳神剑李玉,也是华山门下,不禁恨得牙痒痒地,遂答道:
“方才骑上汉子望着镖车大笑,是有用意吗?”
候西道:“说不定,华山弟子总是无事生非的。”
南瑞麟忖道:“这到好,自己闯荡江湖,乘此见识各门各派的精奇武学。”
镖车停在“长兴”客栈门首,店伙见是熟客,殷勤招呼延入内院。
陕西省饮食,是中原各省最炙人口的,这顿晚膳,足令南瑞麟大快朵颐,店伙送上牛肉烩饼,侯西为尽地主之谊,亲手与南瑞麟撕碎烩饼于高汤内,又在盘内挑选肥瘦各半牛肉泡入,并添配香菜、辣椒、葱花、蒜头。
南瑞麟谢了一句、咀嚼之下,只觉鲜美可口,香气扑鼻不禁踞案大食。
金刀叟等人佐以大-酒,豪笑盈耳,在酒酣耳热之际,候西忽对南瑞麟笑道:
“老朽想在潼关再打住一天,后天起程,因为章洪断腕,自己所敷伤药不-,城郊有一祖传跌打损伤名医,明日老朽陪他去换药接治,免致残废,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南瑞麟忙道:
“这是当然要治疗的,候大侠何必如此客气。”
候西道:“既是少侠俯允,再好不过,明日老朽等陪章武几人前去,少侠如觉孤寂,潼关之胜,最足一游,乘此去潼关之上眺览,藉以开阔心胸。”
南瑞麟微笑颔首。
一宿无话,黎明即起,金刀叟候西命店伙煮了一大锅小米粥,佐以潼关名产酱菜,如连皮笋,八宝小菜,十锦爪,五香贝工,酱苴莲等,爽脆鲜嫩,别饶风味。
食后,金刀叟与赵大成章洪自去,南瑞麟亦纺衫飘飘向东大街走去。
蔚蓝色晴空如洗,晨风习习徐来,街上店肆早已开市,人群如蚁,都是采购食物小菜的人来往不绝。
忽瞥见街侧“复太”药号及“同盛”商号之间,有株四五人可以合抱之半枯死古槐干上有一五六寸长二三寸宽深槽,不由好奇,细问行人,才知三国时马超追曹操至此,将长枪误刺其上,因此曹操得以脱险,
曹操事后封这棵古槐为树王。
南瑞麟向西关走去,潼关西关城垣最是雄伟,高可五层,上有“潼关”二字,笔力万均。
一登上城碟,遥见雄伟华山隐入苍茫晨雾中,潼关左依高岭,右依黄河,诚险胜之地,东南跨麒麟笔架二山,西南绕象山、凤山、嵯峨耸峙。
南瑞麟登高远眺,潼关八景在望,雄关虎踞,黄河春涨,中条雪案,秦岭云屏,禁沟龙漱,风陵晓渡,谯楼晚照,道院神钟等八景。
虽有数景非值其时,但隐约可想见其景之美,尤以黄河雄阔,浊流滚滚,蔚为壮观。
南瑞麟正在目旷神怡时,忽闻左侧衣衫挤招生风之声,不禁移目一望,见是一蓝衫中年文士,步向自己这边而来。
这文士两目点漆,三绺短须,面像英俊,显得他气宇不凡。
文士见南瑞麟投目望他,不禁微微一笑,驻足问道:
“潼关胜景,雄伟天下,阁下当有同感。”
南瑞麟颔首报之一笑,此文士亦不再走,与南瑞麟指点各处胜景。
这时,南瑞麟知道文士姓刘名翰生,是本城秀才,南瑞麟发觉刘翰生目光忧郁,不时负身凝望远处轻叹,先还不便启口相问,终于忍不住,便问他轻叹为了何故。
刘翰生凄然一笑,别首长吟道:
“义士今无古押衙。”
南瑞麟不禁笑:“刘兄当是伤心人别有苦衷,如蒙不弃,小弟自有法破镜重圆。”
刘翰生双目陡露光彩,惊问道:“真的吗!”倏然面色黯然,道:
“多少人为我的事,丧失了生命,难道又要令人送死不成,这使不得!这使不得!”
南瑞麟情急了耐道:“刘兄有何心事,姑且一说,只要在下力之所及,当有以报命。”
刘翰生见南瑞麟如此,慨然道:
“阁下当是侠士流亚,萍水相逢,怎好烦渎,不过刘某之事实在凶险过大,这样吧,刘某之事慢点再谈,先指阁下得一柄千年古剑,这事藏在刘某胸中已久,如不得剑,刘某之事如同镜花水月,说也无用。”
南瑞麟正苦无合手兵刃可用,不用喜生眉梢,催促刘翰生快说。
刘翰生笑笑,用手遥指东南一座树木森翳,-峨险峻山峰道:
“阁下看见这座山峰吗?此山名唤麒麟山,山中有座春秋楼,相传关公过五关斩六将时,在此曾阅春秋得名,楼前有口径丈古井,深可十寻,直通黄河水眼,
一柄古剑就在井中,阁下如通水性,便可一试。”
南瑞麟问道:“刘兄你怎么知道的?”
刘翰生朗笑道:“刘某也是听先祖说的,寒舍也是世代书香,先祖在未中秀才时,曾在春秋楼上攻书,那年黄河春涨泛滥险成灾害,有人谓会见寻丈毒蛟在黄河出没,有一次河水上涨汹涌,仅差丈余,潼关变成泽国,正在此时,先祖发现一年岁极大的老道,背着一口古剑,走在井旁,自言自语道毒蛟画出夜伏,当是隐在此口古井里,月上时分,老道抽出青芒电闪的古剑,涌身入井,先祖大惊,便在井旁守候,约摸一个时辰,才见老道飞身出井,浑身血污水滴,见得先祖笑道,幸已除蛟,得救一方生灵,可惜宝剑失去,无法寻觅,
说罢自去,水势天明猛降丈余,自此以后,老道迄未再来,依我想法,古剑仍在井中。”
南瑞麟自忖:“昔年在塾中,每天总是在河中嬉水,略涉水性,不妨一试。”想定,遂道:
“在下当可一试,得剑后与刘兄何处会面?”
刘翰生见他豪气干云,不觉心折,笑道:“刘某就在西关内和记油行借住,一问就知。”
南瑞麟只说了声:“好”,双眉一振,有如激矢一般,直往城垣之下泻落,甫一沾地,双足一弹,向麒麟山方向电射而去,转眼,身形已隐入蓁莽丛林之中。
刘翰生目送良久,才转身急急往西关行去。
且说南瑞麟“浮云掠月”轻功不比等闲,片刻功夫,已到了麒麟山中,只见这座春秋楼已是颓毁不全,一角倒塌。
楼前果有一座古井,绿苔长满了井栏,他俯视井内,只见水面相距约可五丈,咕嘟嘟直冒气泡,水色碧绿,看来刘翰生说的不错,深可十寻,不由心头发沭,忖道:
“似这等见难而退,怎样可以闯荡江湖,倘就此返转,岂不令刘翰生笑煞!”犹豫须臾,终于脱除衫履,将复印九宫路印图,阴磷蛇头白骨箭,及一小瓶丹药折好,藏在一棵古松枝上。
回至井口,闭目咬牙跃身下水,“咚”的一声,只觉两耳水声响亮,人也急剧地望下沉坠,不久功夫,便觉足沾实地,只是有两股水力迂回激冲,使自己的身形不住地打旋转,睁目一瞧,似乎可看得清井底情形。
这时阳光穿井而入,南瑞麟自服了“千年空青石乳”,深夜见物,目力逾于寻常。
只见井底占有数十丈方圆,想是山底空腹,水底满是黄沙渗泥,足一带动,立时浑浊一片,两股巨大水力是由两处洞穴直冲而来,水底满是一堆堆径尺的黑色礁石,星罗棋布排列着。
南瑞麟存身两股水力中间,强闭着气使出千斤坠身法定住,只是浮力甚大,脚底觉有虚悬着感觉。
他水底凝视良久,未见得一丝端倪,眼皮直感发酸,胸口被水力激撞得窒息难忍,不禁兴起,右臂抖劲,默运“太极神功”,呼的一掌劈去。
这一推波助澜,井底水流益发急湍漩荡,登时黄浊一片,南瑞麟赶紧闭目,耳中听得一连串礁石撞击之声,水波传音,分外清楚。
南瑞麟一飘身,冲出两股水力之外,须臾睁目,只儿泥沙渐沉,已可见物,忽见一块黑色礁石,迎面撞来,心内大感凛骇,忙推出一掌。
这块礁石本是受他适才一掌激漩飘来,此刻又是急速晃开,在两丈开外落定,凝眸之下,不由大喜。
原来水底礁石受他第一掌之力,已经换了位置,原址之下,沙面露出一溜寒光,他急曲身弓腿穿前,
手就向寒光处捞去,略一搜索,触及剑柄,伸手一提,手中便多出一柄三尺余的寒光电闪宝剑,他暗忖:
“有剑无鞘也是无用,大约剑鞘淤没在沙泥之内。”于是伸剑挑动沙泥,水突变得无比的浑浊,南瑞麟紧闭着眼,只在水底走动往来挑拨着,好一会,微声铿然金铁作响。
顿时喜极若狂,左手一阵乱摸、果然是一柄剑鞘,只因水色已浑不敢睁眼,便向两股水力中间窜起,
刚一穿出水面,立时吸了一口满气,心口才觉好过些。
井壁并不是光滑平整,尚有凸出的石块藉以扶手,他以左手一搭,丹田纳了一口真气,全身借水的浮力,嗖地像箭般笔直穿出井外,化作兀鹰展翅身法,凌空盘旋缓缓落地。
他立刻举剑端视,只见此剑足有三尺二寸,剑身薄如层纸,略一震动,便上下摇晃不停,显然非有极精湛的内功“导柔成刚”,决不能使用此剑。
青蒙蒙一片寒光从剑身发出,眉目皆凉,剑柄上两个篆字,受水浸蚀,模糊斑驳得几乎看不清楚,穷极目力之下,才审出“玉螭”两字,南瑞麟从下山起,就从来没有这样欢喜过,俊目中射出欢愉无比的光辉。
片刻之后,他将玉螭剑身,插入剑鞘,闭目寻思,只觉这柄剑实在来得太容易了,除了受水压束全身比较难受外,其余没有一点惊险之处,从入井至出水,才不过一刻功夫,他简直不能相信片刻之前,自己两手尚是空空。
其实人的遭遇,是各有其不同的地方,有的人一生出来,上承祖荫福泽,度着终生优裕逸闲的生活,
有的劳碌终生不获一饱的,在在都是,也有人对希冀之物,可不劳而获,也有费尽心机,巧取豪夺,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这就是命,佛家则谓之缘,缘来则至,无缘成空,万事皆作如是观。
他不禁悟出当年道人除蛟时,为何宝剑脱手及迄今尚未见重来此地,取回宝剑之故。
因为当年正值黄河春涨,井水也高涨,道人沉至井底,压力奇大,通至黄河水眼冲来两股水力,一定比现在更要猛烈十倍,道人显然承受不起这种重压,加上长时间的浑浊不清,在水内停留一个时辰,与毒蛟激烈搏斗,真力殆尽,把持不住,于是脱出手外,那道人惜命要紧,才冲出井外,大约自知真元耗尽,
赶回山去安排后事,回山端然坐化。
他心中奇怪道人为何不命门下寻回失剑,此中大有疑虑说处,看起来,刘翰生先祖还隐瞒了一部份事实,也不再想,揩抹身上水湿,将衫履穿好,背好宝剑,意兴抖爽,往山下飞掠驰去。
赤日似火,天际无一抹浮云,蓝湛湛地晴空如洗,虽然有风,吹上身来,略不带半点凉意,反觉灼热如焚,烈阳之下,只见一个白点,弹丸飞逝向西关掠去。
片刻之后,南瑞麟已到了西关内和记油行,刘翰生驻立门首,神情焦急地等待着。
一见南瑞麟背着一柄古剑,不禁大喜,忙执着南瑞麟双手同往内院一间小室。
南瑞麟微笑道:“幸不辱命,宝剑已寻获。”
刘翰生抚掌大笑道:“这是阁下福缘天授,神物庆能得主,得与不得,何辱之有,记得先祖说过,道人除蛟后,命已垂危,与先租道:他真元耗尽,自知不起,宝剑已失落井中,无力寻获,请先祖切勿泄露,他又说生有处死有地,道院在塞外深山中,是以蓄凝着一口残余真气,尽力赶回塞外,成与不成,端视于天,依刘某看法,道人必不能赶回塞外,客死途中,先祖是以绝口不提,忽忽数十年易过,有日无意之间与刘某谈起,刘某自忖着道:此等神物,令其长埋井底,未免可惜。刘某自遭受刺激之后,深信因果福缘之说,所以姑请阁下一试,成与不成,那就要看阁下福泽了!”
南瑞麟笑道:“饮水也要思源,若非刘兄,在下那能到手,所以刘兄惠我良多,现在轮到在下略劲棉薄之时,刘兄你有什么事,只管向在下倾吐,只要力之所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刘翰生面容突变,珠泪涔涔滴下,
他想强行忍住,那知偏不如他所愿、反而像断线般流出,终至掩面呜咽出声。
南瑞麟见状,心中暗暗长叹了一口气,忖道:
“读书人总是为情字牵缠所苦,大概离不了钟情少女,为她梦魂颠倒,所求不遂,除了这个,有什么值得这样痛苦。”
突然,刘翰生离座,风似快扑到他的脚前,连连叩首,道:
“只要阁下能救出我那苦命的妻子,刘翰生夫妻定供奉长生禄位,如同再生父母。”
南瑞麟大惊,慌不及地让开,扶起道:“刘兄,怎可如此迂腐法?再这样,在下便要撤手不管了!”
刘翰生定一定神,长叹道:“只怪我交友不慎,令我恩爱夫妻劳燕分飞。”
南瑞麟诧异道:“这是何故?”
刘翰生凄然道:“半年前,我因家贫,每日三餐无以为继,不得已屈就华阴县西郊徐奉元家中帐房,说起来,真是斯文扫地,徐奉元是华山派门下大弟子,武艺高强……我原不识徐奉元,不想他在潼关寒舍外,目睹拙荆美色,遂千方百计以高酬为诱,请我做他的帐房,我真后悔答应了他……”说着,泪珠又要夺眶而出。
南瑞麟宽慰道:
“刘兄!千万别这么冲动,往事过去了,就让它付之过眼烟云,何必自苦,亡羊补牢,犹不为晚,往事只要无愧我心,无须长此耿耿于心。”
刘翰生摇头道:“就是有愧于心,所以令刘某长怀难安,一晚,乘着刘某酒醉,徐奉元竟引我豪赌,刘某一时糊涂,
一掷三十万钱,等到天明,债如山积,刘某是个有骨气的人,立署借券,其后三日,徐奉元绝口不提赌债之事,但他处心积虑之下,总要发作的一天,果然,徐奉元是一方土豪,平时就以放印子钱为生,
一日,命我涂改借据,以少增多,刘某心想:
‘这事有伤阴骘,这一改不要紧,因此导致一家人倾家荡产。’所以坚持不从。
徐奉先立时沉下脸来,将我辞退,又要还清债务,你想,我一介寒儒,怎么能拿出钱来,因此妻室被充质押,可怜因我一念之差,害得她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痛哭不止。
南瑞麟不禁恻然,道:
“这些事也不用再说了,在下已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定把嫂夫人救出,只不过你们必须离开潼关,否则难以安身。”
刘翰生点点头道:“这倒是真的,”继而搓着手为难道:
“我准备进京,但苦于无法筹措一笔川资,怎么办?”
南瑞麟大笑道:“只怕你不离开这里,川资有什么问题。”从怀中取出一大锭赤金,两指一夹,登时截下一小块,像刀切一般整齐。
刘翰生目瞪口呆,他不是看见赤金忘形,却是为着南瑞麟“金蛟剪”手法吃惊。
南瑞麟将一小块赤金塞在刘翰生手中,笑道:
“刘兄!你去前面油行,换了白银,在风凌渡口买舟等侯在下就是。”说着便要离去,身形一动,已穿出户外。
刘翰生大叫道:“阁下且慢,刘某还有话说!”
南瑞麟止步回身道:“刘兄还有什么事吩咐?”
刘翰生道:“阁下此恩此德,令刘某结草衔环,也难报答……”
南瑞麟不禁一皱眉头,心想:“此人太过酸气了,读书读到这步田地,不如不读。”
刘翰生见状,忙改口道:“徐奉元练有金钟罩铁布衫,普通刀剑不入,望此行万宜小心为是。”
南瑞麟一点头,只觉他双肩微动,身形已杳,
刘翰生楞了半响,才走去油行柜上换了一百多两白银,随身什物均未携带,三步并作两步,赶至风凌渡口河岸买了三舱两桅客舟,只在舟上等候。
不觉日薄西山,夜幕渐沉,那滚滚黄水登时蒙上了一层晚雾,刘翰生枯坐舟中,望穿秋水,凝视着江上烟波,令人愁上加愁。
一直等到三更时分,还不见南瑞麟返转,只急得刘翰生像滚锅上蚂蚁团团乱转。
船老大见状,咧着一张嘴问道:“刘老爷,您这是怎么的?”
刘翰生不禁苦笑一声。
此时,舱尾忽觉轻微晃动一下,刘翰生探头一看,见是南瑞麟负着一个蓬头散发的少妇来。
这少妇一见刘翰生,便奔进舱中,悲叫了一声:
“翰生”,两人抱着一团,嚎啕大哭。
南瑞麟暗命船老大启锚放舟,自己跃登岸上,目送舟行似箭,渐已去远。
河岸柳丝轻拂,渔火明灭,南瑞麟在那河岸万顷平沙上踽踽走着,心胸满怀意快,连月来沉甸甸心头重压,今晚暂时一扫而空。
此刻,万籁均寂,仅有黄河无休无尽的呜咽声,他正在沙滩上慢慢行走时,勿闻身后起了一个苍老声音:
“小伙子,此事做得好。”
南瑞麟心中大惊,猛一掉头,只见面前立着一个须发银白,面如银盆的老者,脸上现出极滑稽的笑容,若不是有须发,极似布袋弥勒古佛。
南瑞麟见他目注着自己肩头“玉螭剑”,不由动气,冷冷道:
“做得好与不好,怪你何干。”往常他性情强傲,可是面上却非常恭谨随和,今晚大反常情,因为他见此人有觊觎宝剑之意,想他初得“玉螭”神剑,不啻爱若性命,是以发出拗性,但这一来,却投了这老者的脾胃。
老者一瞪眼道:
“嘿!这小子还强横得很,喂!你知道我是谁?”
南瑞麟闻言,更是一气,道:
“我与你风马牛不相干,我管你是谁?”
老者不禁摇摇头说道:
“你这小子,实在难得讲话……喂,你肩头上的宝剑,可以不可以借给我老人家瞧瞧?”
南瑞麟本能地缩后一步,玉颜发赤道:
“凭什么要借给你瞧?”
老者咧着嘴哈哈大笑道:
“好小子,真合我胃口,你不借难道我不会抢吗?”老者说抢就抢,
一双蒲扇大的手掌,迅如闪电,一霎那已欺近南瑞麟身前。
南瑞麟从来没有见过这快的身法,不由骇出一身冷汗,足下已自展出奇绝天下的“禹龟洛行四十五步”法,老者双手飞快地平肩擦风而过。
老者惊噫了一声,喝声“好”,身法如行云流水地展开,快得似落英缤纷,几乎触眼都是老者身影。
南瑞麟更是凛骇,忙守定心神,遵着洛行步心法走开,身形亦是同样地迅捷,老者双手竟似扑风捉影,一错而开。
此时,老者暗暗惊奇这小子竟有一身难以相信的造诣,不觉兴起,暗忖:
“我老人家非要令你长剑出鞘不可。”身法愈发走得更急,电轮漩转,两手无定则的穿影掏虚。
这一来,对南瑞麟不但无害,而且获有莫大的收益,被他悟澈“禹龟洛行四十五步”蕴具玄妙,愈走愈快,两人身形在夜空星光照耀下,宛似两只低飞迅旋的蝙蝠。
两人走马灯似地扑闪了近半个时辰,老者暗暗称赞此子真个不凡,但此老也是个好胜的人物,不抢下南瑞麟宝剑,这块老脸不知放到老里去,不禁神威大发,手法立变奇诡,挟着凌厉的劲风,往南瑞麟的双肩抓去。
老者使出的身法,也是武林绝艺“璇玑步”,手法更是驰誉天下的“大力鹰爪手”,指风锐利,嘶嘶劲啸,看样子老者还收起罡气未发,不然更要惊人。
南瑞麟虽是武林一奇松隐之后,绝艺无双,但他能有多大的火候,能与此老者周旋了半个时辰,已算算是差勘难能的了,有几次被老者指风扫在肩头,立时酸麻一片,幸而肩头宝剑靠玄妙的“禹龟洛行四十五步”步法,幸未夺出鞘去,却神骇心惊。
老者凝目之下,看出南瑞麟使出身法极其神妙,半响,脑际掠起一个人影,不禁大喜,寿眉一耸,哈哈大笑道:
“小子住手,留着慢慢的打,我老人家可有一句话要问你。”说着,闪电地掠出场外。
南瑞麟自服了“千年空青石乳”后,此刻,只觉内力不虞疲乏,源源不绝,“洛行”步法也被他悟彻奥蕴,但究竟是火候经验太差,有几次被老者掌风迫得步法凌乱,心惊此老功力太高?但看出老者并未心存恶意,暗暗感激不已,闻言停步,笑道:
“老人家!你自认输了是吧?以你老偌大年岁名望,费了个多时辰,尚未将我背上宝剑夺去,论说是应该输了。”
老者猛一瞪眼,笑喝道:
“胡说,我老人家怎会输给你这小子,不过爱惜你的武功不俗,所以留起五分真力。不然,我老人家一把就可以抓断你的骨头。”
南瑞麟冷笑道:“老人家好不识羞,方才我只以步法避闪,你见我还了手没有?”
老者听得怔了一怔,干笑了几声道:
“好小子,就算你还了手,我老人家总不成还败在你手里?小小年纪,比我老人家还会吹……咳,这些都别谈,你方才使的身法,令我老人家想起一个老朋友来了,你是简穷酸什么人?”
南瑞麟对这小子称呼,往昔是最忌讳,可是在这老者口中吐出,却别具一种亲切之感,尤其是老者一笑一骂,无不带有滑稽突梯的意味,使之忍俊不住,闻言笑声:
“你老人家问话,我实在不懂,简穷酸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一掀白眉,笑骂道:
“好小子,你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我老人认得这身法,叫做什么……“乌龟爬行……”,继而止住,嘴鼓着气,眼睛眯成一条线,直抓头皮,思索不出。
南瑞麟见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老者双眼一瞪,嚷道:
“小子这有什么好笑,我老人家年岁大,记性差,我老人家像你这小年岁,有什么事不知道,你还差得远……”
南瑞麟心笑不止,但判断出这老者必是其师简松隐的老友。
忽见老者猛敲了两下头,嘿嘿笑道:
“到底被我老人家想出来了,你这身法称作‘禹龟洛行四十五步’,是不是?除了简松隐穷酸别人也不会,除了我老人家别人也不知道,当年我老人家与简穷酸过手印证,在这什么乌龟步,吃了一次蹩,喂!据我老人家所知,简穷酸平生就不传人,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南瑞麟面色恭谨道:“是晚辈恩师。”
老者双掌“拍”地互击了一下,哈哈一声道:
“这穷酸临就木之年,还是收了你这小娃娃,看来我老人家一身绝艺也要传人了……”说着,双眼露出逼人奇光,问道:
“你一身所学虽然不俗,似乎还未得穷酸真传,这是什么缘故?”
南瑞麟暗惊此老眼光锐利,笑道:
“我只学了一半,恩师就出外云游去了,命我下山历练一年,你老人家既与恩师好友,那么我应该称你老前辈。”
老者双手乱摇,咧着大嘴道:
“快别这样,我老人家顶不喜欢这繁文俗礼,你这小子顶合我老人家胃口,咱们各交各的,你算我的小老弟,喂:你姓什么?”
南瑞麟道:“姓南,东南西北的南。”
老者哈了一声,道:“这姓氏倒少见,喂老弟,你知道我老人家是谁?”
南瑞麟心中嘀咕着,暗想:
“我知道你是谁?”遂摇摇头。
老者翻着眼,自言自语道:
“简穷酸真岂有此理,连我老人家形像都不给你说,来!咱们坐下详细谈谈,我老人家还要考一考你武学哩!”
满天繁星,夜风习习,一老一少坐在河岸一列垂柳下。
老者拂了拂颔下银须,仰面凝视着夜空,似是怀念往事,不胜感慨,长叹了一声,立时又换了一脸诙谐笑容,道:
“大约六十年前吧!武林中出了四位奇人,江湖号称一文一癫,一魔一鬼。”
文就是你师父简穷酸,癫名唤戈青阳,江湖号称酒癫,其余的就是勾漏人魔白泰,酆都鬼王丁豪-,这四人都有一身惊人武学造诣,可是谁也不服谁,于是杀争纷起,寻事生非,互争高下。
究竟是简穷酸艺高一着,被他夺得武林一奇的尊称,而酒癫戈青阳以一掌见差,败得的确不心服,每年戈青阳总要下山一次,找那简穷酸洗那一掌之辱,可笑简穷酸从此不在江湖露面,戈青阳铁鞋磨穿,依然找他不着,
一气之下,也归隐深山,不问外事,终于被悟出武学精奥,虚名如浮云。”说着,在身旁取出一只酒瓶,拨开塞来,酒香四溢,咕嘟嘟喝了两口酒。
南瑞麟不由笑道:
“你老人家就是酒癫戈青阳吧?”
酒癫戈青阳哈哈大笑,意兴飞扬,道:
“谁说不是,你这小鬼真聪明,上好的一块材料,怎么穷酸不细心教你,咳!他不教你,我来教你吧!”
南瑞麟摇头拒绝道:“那怎么行,天下没有背师重投的道理。”
戈青阳一瞪眼,道:“谁叫你做我徒弟,我老人家存心臊臊穷酸的面皮,看他教的好,还是我老人家教的好。”
南瑞麟又是一阵摇头道:“那更不行!”
戈青阳气得哇哇直叫,道:“胡说!我老人家言出必行,除非你下山后,从来没有人私传过你的武学,快说,别撒谎。”
南瑞麟不禁想起相国寺慈云大师传他“乾坤九式”一时怔得说不话来。
戈青阳大笑道:“怎么样?不要我老人家教也不行!来,让我老人家摸摸你全身骨骼看。”说着,双手望南瑞麟头面四肢一阵乱摸,摸完叹道:
“蕴玉藏珠,遍身奇骨,果然是块绝好根骨,穷酸与你打通奇经八脉,怎么没给冲破生死玄关,我老人家替你帮点小忙吧!”一翻腕,执着南瑞麟右腕脉,喝声:“走!”
南瑞麟只觉一股奇猛无比的力道,无从抗拒,身不自主的被戈青阳拉着虚空飞跑,不禁大急道:
“老人家,我还有友人等侯呢!”
戈青阳喝道:“废话!你不会去长安找他吗。”越行越速,似两头飞鸟般向象山方向掠去。
南瑞麟心中忖道:“怪事,看来他一路蹑着我,什么他都知道?”
片刻功夫,已到了象山之中,星光照跃下,只见存身一道山溪旁一块绿油油草地上,隐隐可察山岚重叠竟秀,涧水潺潺,两岸山花杂映,清香扑鼻。
戈青阳放手笑道:
“你知道吧,从西峡口起我老人家就跟着你,什么事都知道,不是看出你心性善良,我老人家还不屑教你咧!”
又道:“小子,你盘膝坐好,五心向天,气纳丹田,与我老人家抵掌导气。”
南瑞麟知他必是助自己打破生死玄关,这一来,无异本身功力陡增一倍以上,心头狂喜,如言坐好。
戈青阳也在他对面盘膝而坐,四掌互抵,只听戈青阳笑道:
“我这手法与人迥异,你尽可以本身抵抗我老人家玄罡真气。”
南瑞麟只觉两股凉澈心脾的气流由掌心透进,徐缓已极,待行至“气户”穴突一变灼热无比的气流,迅速运行,情不自禁地运出太极神功遏阻,戈青阳大喝一声:
“好”,力劲突变刚猛绝伦,那“太极神功”不抵拒还好,蓦觉戈青阳发出的玄罡真气迫得太极神功逆流,挟着同行。
南瑞麟这才知道戈青阳命他以太极神功抵拒之故,本来,打破生死玄关是极难之事,武林中人浸淫内功数十年,要想打破这一开,可算是凤毛麟角,稍一不慎,便致走火入魔,是以大都视为畏途,均知此是可望而不及的事,非要到达本身功力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水火相济时,才敢慎然一试。
戈青阳以本身玄罡真气,挟太极神功相辅,助他打通生死玄关,算得是武林中创举,若无如此功力的人,亦不敢贸然相试,非戈青阳其人,也没有这样大胆,因为他运出玄罡真气,束迫太极神功急速运流,绝不能让太极神功一丝渗漏,免使伤窜肺腑,如此则爱之反以害之了。
南瑞麟只觉五脏六腑剧烈翻腾,骨骼剥剥作响,酸痛难耐,几至端坐不住,强咬着牙关,竭力忍受,这滋味比死均要难过。
这种巨大无朋的力道,窜至九宫雷府时,震得几欲往上直升,陡然……
脑中只觉得惊天动地一声雷鸣,震得双耳欲聋,这是心灵上感应,自知生死玄关已被打通了,人也腾空驾雾似地晕了过去。
戈青阳一声大喝,一掌向他聪门击去,立时双手在他身上推四横,控五经、分阴阳、过八卦,
一阵推拿后,南瑞麟顿感灵府空明,真气无碍无阻的运合流行。
南瑞麟大喜道:“老人家,这种大德,我怎能谢你呢?”
戈青阳哈哈大笑道:“你谢我,这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算了吧,你只承认是酒癫半个徒弟就够了。”
南瑞麟微微一笑,戈青阳看在眼中,见他有一半肯了,心中微喜,又道:
“你将玉螭剑给我老人家瞧瞧。”
南瑞麟解下双手递过,戈青阳执着剑柄卡簧轻轻一按,“呛啷”声如龙吟,一道青蒙蒙寒光夺鞘而出,映得眉目皆蓝。
戈青阳喝了一声好剑,右腕起处“单凤展翅”,剑法陡然展开了,只见剑气经天,周身满是剑影,芒雨万点,映目生寒。
这套剑法不由把南瑞麟看呆了,无一招不是诡着,令人难以预防,身法又美,确是玄奥不测。
要知这套剑法,是酒癫戈青阳平生绝技,当今之世,恐怕也无几人能够在这套奇奥剑法走出几招,与别门正派剑法完全迥异,不但奇快无伦,一出手就是九招,而且全是走的偏锋,攻人意料不及的地方。
戈青阳霍的收招,翻翻眼道:
“小老弟,你全记下了么?”
南瑞麟面色一红,尴尬地笑道:
“这套剑法委实奥妙,一时难以记全,老人家,这套剑法叫做什么呀?”
戈青阳吡牙一笑;,道:
“别吹啦,我老人家这套剑法名唤‘猿凤剑法’,任甚聪颖的人,就是看了十遍,也难记下十招,我看你能记三招不错,就算好的了。”
南瑞麟瞪眼气道:
“说我吹,你自己在吹啦,剑法确是绝无仅有的玄妙。而且是蕴有难以形容的威力,不过说是这套剑法令人无法记忆,未免信口开河……”
戈青阳翻眼大叫道:“你不服,就说出来看看?”
南瑞麟微笑道:
“这套剑法共有一百零九招,起手式是‘单凤展翅’,落手式是‘猿猴坠枝’,但总共名‘猿凤’剑法,委实不恰当,因为内中含有‘雁展鸿飞’,‘天龙戏珠’等招式,猿凤二字难以包含。”
酒癫戈青阳愈听愈惊奇,最后两手一拍,哈哈笑道:
“哈,你这小老弟,我老人家行年九十,历遍天下,遇到你还是头一个,我老人家这点家当却被你看穿了,实在了不起,但口说无用,你要练来看看。”说着将玉螭剑丢过。
南瑞麟一把接下,道声“献丑”,两足望下微微一屈,错步旋身,“单凤展翅”已走开了,只觉寒飙四起,青芒卷飞,但见剑光一团激转电旋,见不着南瑞麟形影。
戈青阳目光炯炯,好不容易等到南瑞麟使完,一把抢过玉嫡剑,冷笑道:
“我老人家还当你全会了,其实百无一是,你要是学不好,我老人家的脸全给你丢光了,不是吹,论剑法简穷酸也难企及我老人家一半,你看定了,别给穷酸笑话。”说着,
一招一式走开了,这次慢得很。
南瑞麟默记于胸,尽悟玄奥。
酒癫戈青阳练完,将剑丢过,道:“你自己练吧,要一丝不误才可放手。”继而摇摇头叹息一声道:
“难怪简穷酸与我老人家最讨厌收徒弟,教徒弟有这么烦人的。”又是阴阳怪气哎了一声,
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拿出一支酒瓶,一包酱牛肉,自顾吃喝起来。
南瑞麟悟出这套剑学绝奇诡妙,他又是喜武成癖的人,也不顾戈青阳在旁说什么话,一心一意的练这“猿凤”剑法。
他练了一遍又一遍,永不收手,自被戈青阳打通生死玄关后,真力只觉永无疲乏,反而源源增强,使得后来,剑身劲气可逼出十丈开外,青芒过处,断枝落叶飞溅四射。
及至自觉“猿凤”剑招无丝毫乖异之处,才予收手,只见残星西沉,寒露沾衣,天边一丝鱼肚泛白,不知天之既明,回头一看,只见酒癫戈青阳抱着酒瓶鼾然大睡,雪白的胡须满是涎-,张着一张口,神情极是可笑。
南瑞麟一动步,戈青阳眼睛倏的已睁开来,望着他道:“练好了吗?”
南瑞麟点点头。
戈青阳眼睛眨了几眨,笑道:
“我老人家自信比简穷酸并不稍差,这套剑学永远是世难匹敌的,我还有一个练气速成诀门,索性成全了你吧。”说着,命南瑞麟附耳过来,戈青阳默诵了三十二句口诀,
南瑞麟意领神会,他就在这晚一场百世奇缘,步入江湖崎岖险径。
酒癫戈青阳凝视在南瑞麟弟中玉螭剑,微微叹息道:
“良友故世,我只道剑已化龙,不想落在你的手中,如今物在人亡,不禁有室通人远之感。”
南瑞麟问道:“你老人家认识这剑故主么?”
戈青阳皱了皱眉头,道:
“你这小子,说你聪明又聪明透顶,说你糊涂确也糊涂一时,我老人家认不得原来剑主人,就不会说出此话来。”
南瑞麟不语,戈青阳又道:
“这剑主人本是一不可一世的魔头,名唤木莲道人,出身贺兰山通元观,年青时,无恶不作,杀人无数,仗这玉螭剑横行塞外,四旬以后,突回首向善,潜修玄门,我老人家当时还不知道他改心除恶,我上门去挑斗,其时我老人家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自负得吓人,拚斗了一日一夜,不想打出了交情,
自此以后,每年往还,在我老人家归隐前一年,前往通元观,木莲道人已届弥留之际,见他时只微微一笑,
说道:‘中原归来,种下一场大功德,剑已化龙去。此时心灵空明,了无牵挂。’说罢,端然坐化。”
说完,看了看天色,旭日初升,露出万道霞彩,霍地立起,拍了拍手上尘土,道;
“我老人家还有事得先走了,等会途中相见吧,我老人家,还有事需问你。”说着,身旁取出一块竹牌,上刻有李铁拐形像,背着一特大赤红葫芦,道:
“这是我老人家信符,遇上危难之事取出,说不定还有小用。”说着丢入南瑞麟手中,
一式“云龙升天”掠上树巅,倏然无踪。
南瑞麟如飞地赶至长兴客栈,金刀叟候西等已走了,店伙道:
“候大侠以为你老已走了,所以启程赶返长安,请你老莫见怪。”
南瑞麟点点头,命店伙买了一匹健马,登骑向长安奔去。
一出得潼关西关,眼前是一条极宽敞骡马大道,途中满是牛车骡群,只见黄尘滚滚,弥漫空际。
南瑞麟放马驰骋,绝尘飞奔,不一刻,已自赶到华阴县境。
蓦然间……
前途尘头高扬,隐约看出那是六人六骑风驰电掣,挟着漫天黄雾卷来。
双方都是急势,瞬眼,已冲在面前,南瑞麟坐骑看见前面六人六骑已挤塞了官道,不觉骤然煞住奔势,前蹄高扬,希聿聿一阵长嘶,南瑞麟几乎掀下马来,对方六骑也登时勒住。
那六人六骑当先的是一三十上下骠悍的汉子,见状浓眉一剔道:
“小子,你瞎了眼不成,挡住大爷们的去路,你是想找死不成?”
南瑞麟心中大怒,忖道:
“天下竟有这样不讲理的人,不给他们一点颜色,也不知道我南瑞麟的利害。”想着剑眉双耸,玉面一寒,便要发作。
忽见六骑中一人越了前来,只见骑上坐的是一个面如芙蓉明眸皓齿年方花信的少女,秋波望了南瑞麟一瞥,四面格格笑道:
“唷!陈鸿飞,别吓着人家,本来就错在我们嘛!谁要你凶神恶煞地。”说着又转过面来,温语道:
“小弟弟,受了惊没有?”说时,伸出纤纤玉手,掠了额前被风吹乱的青丝,流目送盼。
南瑞麟只觉此女虽有七分姿色,但这搔首弄姿,烟视媚行的举止,一定是一放荡不-女性,不由心生厌恶,皱眉道:
“还好,诸位请先行吧!”
那唤作陈鸿飞的汉子,方才已被这少女越骑发话,气得面色铁青,闻言冷笑道:
“杏姑,你别痴心梦想了,人家可不承情哩!”
那少女粉面立时一寒,回手一马鞭刷去,但闻得极清脆的一声啪响。
陈鸿飞左颊上多出一条四寸长的血痕,想是痛极,高-了一声,右掌护住伤颊,两眼几欲喷出火来,狞笑道:
“好,黎杏姑,想不到你真个吃里扒外来了,等会在师尊面前评评理,瞧瞧谁对谁不对”。
黎杏姑冷笑道:
“哼,姑奶奶真个怕你,你只有在师尊面前搬弄是非的本事,别的一无所有,咱们华山出了你这弟子,该倒了霉啦!你只敢搬,看姑奶奶不宰了你。”
其余四骑上前劝道:“好啦,好啦,别为这小事,伤了自己兄妹的和气,咱们还得追上欧祖荫这老小子呢!”
南瑞麟一听,欧祖荫不是洛阳长胜镖局的总镖头万胜刀么?想不到在此听到他的消息,想他们一夜之间,突然失踪,闷葫芦只是打不开,心头狐疑难解,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此刻已听隐约出华山派暗中掳劫,心中一阵气愤,急摇缰绳,冲前两步大喝道:“欧祖荫是什么人?”
陈鸿飞被黎杏姑一鞭,已自咬牙切齿,闻言,不由把一腔愤火移到南瑞麟身上,狞笑道:
“这小子真是找死,华山派的事,能容你管的吗?”说着刷地一马鞭飞来,劲疾非常。
但闻得一声大叫,一条身影登时震起半空,几个翻滚,流星飞坠,向那道旁斜坡掉去,噗通一声,头骨撞在一块大石山,脑浆进出,
一命呜呼。
眼看陈鸿飞丧生路旁,这是始料不及的。
南瑞麟双眼发怔……
一刹那,四条身影望他身前扑来,喝叱声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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