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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行云何意

    两位少年相视一笑,年纪较小的那人一拧秀脸,转向甘平群笑笑道:“兄台尊姓台甫可肯见告?”

    “啊,小姓甘,字平群,不敢请教二位。”甘平群料到对方年纪很轻,萍水相逢,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索性把真姓名告知。

    年少的指向年长的答道:“他姓桂,名桐君,我姓秋,小字东篱,我们俩是刚结识不久的朋友,走到这里恰巧饿子,恰巧又捉到这只小绵羊,哎,将就一点罢,没盐没醋,只好烤着吃,快熟了,甘兄也恰巧赶到,看来三人还是吃不完,最好多来几人也吃得热闹些。”

    他说得很快,但每一字都如圆珠落五盘,十分清脆,使听到人并无模糊的感觉。

    甘平群目视这位姓秋的少年,觉得脸孔很熟,声音也象在那里听过,连那桂桐君的音容笑貌也不陌生,就是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

    秋东篱见他目光注视在自己脸上,不觉热烘烘飞起两朵红云,唇皮微翘道:“甘兄你好奇怪,尽看我干吗?”

    倔这分神情,十足是一位少女,甘平群愣了一愣,暗忖莫非是她,但她是银袍总巡察的孙女,怎会独自扮成少年,来这苦寒的漠北?

    他这念头一动,越看越觉得秋东篱象银袍总巡察的孙女菊儿,却又不敢相信是菊儿,茫然地说一声:“小可果然有几位同伴,但他们走得太慢了。”

    秋东篱笑起来道:“你这样看人,可是觉得我象你的同伴?”

    “不!”甘平群赶忙摇头道:“不象,不象!”

    秋东篱“噗”一声笑,由衣底下抽出一柄精光四射的匕首,割下一只羊腿送到他面前,笑道:“甘兄是客,你先请。”

    甘平群接过羊腿,目光所及,但见对方指瘦若青葱,柔若无骨,洁白如玉,心下暗自称奇,搭讪道:“秋兄口音极象吴越人士,不知仙乡何处?”

    秋东篱笑道:“你走过不少地方吧,我果然是苏州人,你猜对了。再猜这位桂兄看看。”

    甘平群目光投向桂桐君,但见他长得杏脸桃腮,娥眉星目,不但是丽,而且近乎艳,心想世上怎有这样一付女人相貌的男人?

    但他到底是无绮念,一瞥之后立即正色道:“桂兄口音似是齐鲁一带。”

    “你错了,你原籍却是骆马湖。”秋东篱神秘地一笑。

    甘平群俊脸红道:“果然是猜错了,还好相差不远。”

    桂桐君微微颔首,轻启匏犀道:“由骆马湖进人齐鲁,也不过是二百里路程,我们常常去游览,甘兄听我带有齐鲁口音,也并不算错。”

    秋东篱忽然问道:“甘兄大概武林人物吧,不然怎敢独行荒山,又走过那么多地面。”

    甘平群笑道:“实在不敢相瞒,小弟略谙技击之道,但秋兄身怀利器而神清如水,应该是此中高手,保必自秘不宣?”

    桂桐君吃吃笑道:“你二人真是志同道合,慧眼识慧眼,我看不如结个兄弟罢。”

    秋东篱秀脸一红,却是秋波荡漾向甘平群一瞥,笑道:“只怕小凝高攀不上。”

    甘平群一想,结拜金兰并不是儿戏的事,在这萍水相逢,只能算是羊肉朋友,怎好结下这份生死交情?但对方是恁地谦虚,话里分明已露出允意,自己不善词令,怕得罪了对方,赶忙陪笑道:“秋兄仙露明珠,玉堂金马之客,只有小弟才是高攀不上。”

    桂桐君笑道:“够了,谁也别说客气话,古人撮土为香,你们就地拜了吧。”

    甘平群一愣道:“这样太过份草率。”

    秋东篱接口道:“可不是么,我就说过不敢高攀。”

    甘平群脸嫩,经对方用话一挤,不觉俊脸飞红,着急道:“小弟并非此意,秋兄既肯折节下交,小弟无不从命就是。”

    秋东篱绽开笑脸,向他瞥了一眼。

    桂桐君赶忙接口道:“甘兄贵庚多少?”

    甘平群随口答道:“小弟是甲辰年九月初七日寅时生。”

    秋东篱脱口叫道:“我在丙午年九月初八时子时,比你小了两岁有多,只能算是弟弟。”

    “这怎么可以。”甘平群忽然成为对方的义兄,顿时受宠若惊之感。

    桂桐君一听二人报出年庚,已随手撮起三小堆尖土,闻言笑道:“天意如此,有何不可,年长的是居右,赶快跪下听我赞礼。”

    这真正是硬拉鸭子上树,甘平群为了吃一顿肥羊,却被捉弄与对方结为兄弟,本来也没甚不妥,但终觉有点牵强,情面推辞不得,只好跪在秋东篱左侧。

    桂桐君一脸正色,郑重其事地喝道:“对天三拜,一即首……再叩首……三叩首!”

    他眼看二人拜毕,续道:“你二人跟我念誓词,我念一句,你们念一句,但念到姓名、乡籍、年庚的时候,我以某某代替,你们便各念各的,好吧。听着……”

    “义结金兰人某某某……生于某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籍居某地……今与某某在皇天后土之间结为兄弟……此后患难相扶……生死与共……姻娅同心……”

    甘平群急道:“结义的事,怎把婚姻也扯了上去?”

    桂桐君正色道:“立誓休得打岔,过一会我再解释。”他待甘平群念下“姻娅同心”四字,又继唱:“……若有异心……神天共鉴……谨誓……”

    二人念毕,桂桐君唱出“三叩首”,随又唱道:“相对八拜,一叩首……二叩首……八叩首。”

    他看着二人拜毕,神情松了下来,吃吃笑道:“这番大功告成,换贴的事到今夜住宿时再产,目下吃个爽快,然后一道儿走。”

    甘平群也笑道:“桂兄方才未知我二人结拜,莫非有所嫌弃么?”

    秋东篱“哼”一声道:“你有了一个好哥哥,不愿和我们结拜才是真话。”

    桂桐君俊脸顿时红得象一片晚霞,低头猛啃羊腿。

    甘平群心头暗自奇怪,笑笑道:“秋弟弟,你把桂兄嘲得这付样子,难道还有什么隐衷?”

    秋东篱摇晃着脑袋道:“这事暂时不说,你究竟由什么地方来到这里,还没告诉我哩。”

    这三少年边吃边说,不觉已经塞饱了羊肉,甘平群摩摩肚皮,笑道:“委屈了肚兄大半天,这番总算是好了,桂兄和秋弟若果没甚要事,一道去看看我那几位同伴也好。”

    秋东篱摊开一张汕布,包了吃剩的羊肉,叫一声:“桂兄,跟他走!”

    甘平群虽在担心追不到紫凤女和同行三女,但新结识这两位美少年,却令他带着几欢悦,一步领先,飘然已回到留下记号的大树,猛见一个“凤鸟卸环”的记号指向正南,不禁愣了一愣。

    秋东篱诧道:“哥哥你又怎么了?”

    甘平群急向大树的另一侧看去,见自己留的“羊尾桂环”暗记已被兵刃削平,不禁愕然道:“这就奇怪了,我留下的记号已被同伴削平,谁又留下家母的记号在树上。”

    桂、秋二人已知其平群由冰雪堡救人和追踪寻母的事,闻言也大感突然。桂桐君更是着急道:“能否知道你的同伴走往何方?”

    甘平群沉吟道:“照说他们见了我的暗记,该往东南才是道理,但这树上忽留有家母的记号,难道她们发觉方向有误,故意留这记号教我往南走?”

    秋东篱秀眉蹙得象两条春蚕,摇摇头道:“这凤鸟衔环的记号,决不是方才留下,你要是不信,可划一个同样的记号比较看看。”

    甘平群漫应一声,运起指劲在树上勾了几笔,仔细一看,发觉原有的记号,刻痕略带枯黄,新刻的则少了这样现象,不禁失声道:“秋弟弟,你果然聪明,这是什么道理?”

    秋东篱面带忧色道:“我只怕你上别人的当了,你是不是曾发现另一个同样的记号?”

    “是。”甘平群惊恐地指出自己暗记的部位,正色道:“我就在这里看到凤鸟衔环,然后换上羊尾为记,这时羊尾已被去掉,却在另一面看到凤鸟衔环,这事岂不奇怪?”

    秋东篱秀眉一皱,沉吟道:“你试回忆一下,先看到的凤鸟衔环和眼前这个比较,那一个旧些?”

    甘平群思索有顷,脸上浮现惊异之色,道:“竟是先看到的较新,眼前这个较旧。”

    秋东篱点点头道:“那就对了,肯前这个本来就刻在这里,被人在显眼的地方另刻一个,你被那仿刻的吸去全部心思,竟未发觉这个原来的,于是,留下你的记号,指引你的同伴走往东南,实际上令堂却是走往南方,这是莫大的错误。”

    甘平群惊道:“什么人这样缺德?”

    秋东篱失笑道:“谁懂得这些记号的意思?”

    “啊!那该死的牛鼻子!”

    甘平群被他一语提醒,立即想起在后营子遇上的中年道上大有可疑,因为那道士不但懂得“落毛凤”的意义,并且在金云凤说知道意义之时便掉头而去,若不是他先走一步,仿划相同的记号骗人,还有谁故意恶作剧?

    桂桐君也显得十分焦急,赶忙问道:“什么样的牛鼻子?”

    甘平群恨声说出后营子一段故事,随即又道:“照这样看来,家母果已向南行,那可恶的道士弄成狡猾,不知有何用意?”

    秋东篱沉吟道:“也许那人是恶作剧,逗你们玩,也许故意把你们引开,让令堂履险而无援。我们这时要分作二路来走,一路走向东南,若能遇上她三姊妹,就教她折回这边。但这只是一个希望,若果她三人一到这里,再发现眼下这个暗记,便可知道你有了错误,应该直向南走。”

    甘平群摇头道:“不对。她们若往南走,为何还不把这暗记铲去?”

    秋东篱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这就是她们的聪明处,因为你若往东南发觉并无迹象,又不见她们跟去,势必回这里来等候,那时,你便可依这凤鸟暗记往南追寻。”

    桂桐君忽然叫起来道:“秋兄弟说得对,我独往东南,若遇上她们这一道走回这边,若遇不上,就自回骆马湖,他日再见了。”

    秋东篱一怔道:“你就要走?”

    甘平群也急道:“桂兄不认识敝友,我脚程较快,还是我去为妙。”

    桂桐君毅然道:“甘兄和秋弟弟先追踪令堂要紧,我虽不认识贵友,但她三个少女在一道走,自是十分碍眼,很容易查问得出,秋弟说的不错,万一你走东南扑了个空,便要误令堂大事,而我走东南却是顺道,寻得到固属可喜,寻不到也可回家,并不至于误事。”

    甘平群迅速一想,觉得桂桐君说的大有道理,拱手一揖道:“这样有劳桂兄了。”

    桂桐君慌忙他一揖,禁不住艳脸飞红,强笑道:“甘兄毋须多礼,小弟就此别过。”

    他转向秋东篱神秘一笑道:“小弟弟,待有机会,可要他们补请喝酒。”话罢,施展轻功,迳自奔去。

    甘平群凝望他临去的背影,不觉怅然道:“好熟悉的身法,就不知在那里曾经见过。”

    秋东篱失笑道:“你别在这里发愣了,我敢说你不曾见过就是。”

    甘平群忽然问道:“莫非他是个女的?”

    “胡说!”秋东篱轻叱一声,厥着唇皮道:“你这人怎忽然学起坏来,他要是女的,那末我和他同食同宿几天,怎会看他不出?”

    甘平群见这位把弟那付薄怒轻嗔的神情,赫然又是女儿娇态,但他可不敢妄动念头,赶忙陪笑道:“秋弟休怪愚兄胡说,这位桂兄的身法确实象穿云堡主的家数,啊,脸孔也有点象范梅仙,别要是她哥哥吧?”

    “唔?”秋东篱也显得十分诧异道:“莫非果然是的,但他和我相识不久,也没整过他的根底,算了吧,休着急成那样子。”

    年轻人是活泼的,但这秋东篱活泼中带有几分稚气,也带有几分娇羞,他在路上和甘平群边走边说,不觉已到伊罗地面。

    这处地面只有一座庙宇,余下尽是集聚在一起的蒙古包,当中空出纵横几条通路,便象一处临时的街市。

    “街市”外面,牧马嘶风,青年男女哗笑。

    漫天彩霞,看来已是黄昏时分。

    秋东篱挽着他义兄的手,走近市街,直到庙前停下,秀眉微皱道:“平哥哥,你看这里该不该留下记号?”

    甘平群向庙墙一瞥,沉吟道:“确是留,但上面没有记号。”

    秋东篱一指庙门的檐上,笑道:“你看那是什么?”

    甘平群举头一看,原来是一片青翠的杉树叶子被两根细针钉在檐上,因为针头很细,若非极尽目力,根本不能发现,乍看起来就象是叶子被风吹落,再被蛛丝沾住一般,不禁失声道:“原来惬妹妹已到了这里。”

    秋东篱画脸羞他一羞,含笑道:“你也不笨,可惜有时粗率大意。”

    甘平群发现叶汝惬以叶为记,知道诸女并无失闪,而且赶在自己前头,十分佩服把弟的推断,喜孜孜道:“我决不粗率大意,当时是在心急寻母,肚子又饿,所以不曾仔细察看那棵大树的四周,也不太笨,只因有你小诸葛在场,才显得愚兄笨了一点。”

    秋东篱失笑道:“亏你说得出口,也不害羞,你自称不笨,可猜看来了几人?”

    甘平群望那张棚叶沉吟道:“叶侧只开一条裂缝,难道只来一个,这太没道理。……啊!对了,定是她们发觉我错走方向,两人往东南找我,惬妹身怀利剑,便独自赶来这边,援助家母,这回总猜对了吧?”

    秋东篱点点头道:“对不对虽不知道,你猜和我猜完全一样,

    叶姐姐想是留下暗记待她二人追你回来,我们得在张叶子上再留暗记,好教后来的人安心。”

    “这个容易,找几根羊毛钉在叶上就行。”话毕,他就地捡了几根散落的羊毛,一抬手,全穿透杉叶,钉紧在檐上。

    “好手劲!”秋东篱喝采道:“论手法,还比不上我家的,手劲可强得多了。”

    甘平群逊谢道:“秋弟休要捧我,愚兄从来没练过暗器,方才这手法还是前几天在冰雪堡交战中学到的,我们走了罢。”

    秋东篱微愕道:“还要赶路?”

    甘平群点点头道:“今夜也许可以追上惬妹妹。”

    秋东篱摇摇头道:“说脚程,未必不能追上,但在色已晚,倘若一时忽略了记号,追岔了路,那时怎么作区处?”

    他这话半分不假,甘平群想了一想,终而叹一口气,兄弟二人走向蒙古包借宿。

    这一夜,他二人共枕共被而眠,秋东篱一进被窝就卷曲得像一个元宝,甘平群满怀心事,既担心追上不上紫凤女和叶汝惬,又担心金、范二女出了差池,却是不能寐。一种熟悉的幽香进入鼻端,禁不住心神微微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