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樵子陈亮,实指望乘机暗算,除掉这个傲世不恭的小煞星,没想到,这娃娃练就了一身“玄门罡气”,任你剑利刀犀,也难以伤他半根毫发!
弄巧成拙,他脸上已是挂不住了,再听得展宁几句嘲笑的冷言冷语,他顿觉入地无门,站立不安了!他心知,自己出手暗算予人,哪里再能逃得别人的原谅,与其站在这里等候发落,何必不走而了之?
想走就走,陈亮意念既决,点足提身……
身形只不过堪堪离开地面,但听得展宁口里大喝一声:“站住!”陈亮顿觉有股尖锐劲风撞来,不偏不斜,恰恰撞在他跨间的酸麻穴道上……
迫使他真气一散,一声惊叫尚未出口,便自落下地来……
瞠目结舌,身形不由自主地,站在那里!
这些事,完全发生在转眼之间,场内场外的数十余众,俱各看得呆了!
展宁并不理会被他制住穴道,傻眉楞眼,站在一边的华山樵子,两道眼神却在场中环扫一瞥,寒芒如电,看的贺天龙与菊花仙姑,寒生脊尾,悚目惊心。
他两道眼神,终于落在邬金凤身上,含笑说道:
“凤妹,你先将地狱谷主放下地来再说……”
邬金凤似也琢磨不出展宁的心意,依言将邬子云放在地上,感情极为复杂的,紧盯住展宁一瞬不瞬……
贺天龙似是心犹未死,移步走上前,讪然笑道:
“菊花山庄摆酒为少侠接风,但不知可否肯赏光?”
展宁闻声转脸,色露不屑地道:
“贺太侠,敢情你以为,展某不敢踏进菊花山庄的阴谋陷阱么?”
一句话,宛如一只利箭,贯通了贺天龙的心,当场,他既不敢老羞成怒,只好强展笑容,启口诡辩道:
“兄弟确是一番诚意,少侠当真误解我了!”
展宁冷笑道:
“诚意也罢!误解也罢!我看你菊花山庄此刻在日夜赶工,想是你的精密布置未至完成阶段,我俩定个三天之约,你若是真有诚意,展某三天以后再来打扰你如何?”
话说到此,展宁心里却在暗自嘀咕道:“你能否活过三天,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贺天龙有心求得脱身,蛇随棍上道:
“少侠既是心意已决,我等这就请辞!”
“慢来!”
展宁口里喝得这一声,低头一望此刻仍握在他手里的两柄小小的斧头。
贺天龙会错了意,情神尴尬的道:
“少侠对陈兄的莽撞行为,不肯释怀么?”
展宁戟指陈亮,冷声一笑道:
“华山樵子仰仗着这些破铜烂铁,在背后偷鸡模狗来暗算予人,也值得展某来斤斤计较么?便宜他这一遭就是!”
说到这里,右手的姆指与中指圈成一圈,一连两弹……
两缕尖锐破空的劲风起处,一奔华山樵子陈亮,一奔卷卧在地上的邬子云。
两个被制住穴道的人,被展宁隔空打穴,顿时解开了穴道。
华山樵子啊了一声,地上的地狱谷主也自缓慢的蠕动着身子。
贺天龙骇然惊叫道:
“少侠将这魔头的穴道解开,不怕他作势反噬?”
“你怕吗?哈哈,哈哈哈!”
展宁嘲笑一声,转过身来,笑谓邬金凤道:
“凤妹,邬大谷主似是内伤未愈,你与他有父女之情,帮助他去推宫活血,运功疗伤去吧!出手对付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人,展某真还不敢恭维呢!”
贺天龙直觉不是滋味,脸色瞬息阴晴不已……
陈亮与菊花仙姑,也自讪讪地低下头去。
邬金凤莲步姗姗走近地狱谷主,帮助他就地行起功来……
人群中无人出口吭声,呈现出一片沉寂!
“当啷”一声,展宁将两柄斧头交在右手,一转头,冲着酒怪奇然笑道:
“老哥哥,月前在那小孤山下,九江钓叟的一手精彩戏法,你还记得么?”
酒怪顿觉突如其来,一翻水泡子眼,茫然问道:
“记得又怎地?”
展宁哈哈大笑道:
“我也觉得技痒难熬,打算要东施效颦,也来表演一手,好不好?”
酒怪一生戏谑诙谐,耳听这几句戏言,每根汗毛孔里,全都躜出一股子说不出名堂的轻松劲,酒糟鼻子几耸,拍手笑道:
“那敢情好,李明老儿在小孤山下露的一手,叫做什么‘瓮中捉鳖’,你小子玩的把戏,可也得有个名堂的呀!……”
展宁略一沉吟,微微笑道:
“我管它叫做‘月下抓鬼’你看好不?”
酒怪频频点着头,口里直在叫好,耸动肩,纵声大笑起来……
场中的人,谁也模不透展宁究竟有什么作为,在运气行功中的地狱谷主与邬金凤,禁不住也相率启开目帘,茫然打量过来……
展宁笑道:
“凤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父女运气行功要紧,一旦逆血雍塞,两条生命全将不保了!”
说到此处,转身又冲着酒怪道:
“老哥哥,你道我这‘月下抓鬼’的“鬼”在何处?”
酒怪情知展宁必有所为,大笑声中,似是从旁帮腔道:
“鬼在哪哩?”
“呐,在这里!”展宁摊开右手,亮一亮手中的两柄小小斧头。
“怎么?斧头上有鬼?”酒怪似是助兴,又问出这一声。
展宁稚心大炽,面向满头玄雾的华山樵子陈亮道:
“你这两柄斧头,当真是相当邪气得紧,你要看准了!”
一句话,言甫落音,展宁右手的斧头当众一扬,手式一起,一只右臂,管自当头抡动起来!
抡了一个圆圈,又抡一个圆圈,一个圈比较一个圈迅疾,三个圈下来,但见乌光电射流动,一团光影,罩在展宁头上,虎虎风生……
倏地——
展宁手式一停,罩在他头上的光影顿敛。
他依旧面噙笑意站在那里,两手空空,两柄小小的利刃斧头,已告不翼而飞了!
除了菊花仙姑,六十多个门徒在场的人,谁也不是庸夫俗子,任这一道如炬眼神,谁也没看清展宁手中的斧头,何时出的手,那两柄斧头此刻已然落在何方?
一众骇诧不已,而又惊奇万分的同一时间,怪事发生了!
在这片松林的右前方,松针密如伞盖的浓荫枝头,两声惨叫先后出口,紧接着咚咚声响,亟似重物坠地般,摔下两个人来。
这二人摔在地上,手脚伸好几伸,便就不挪不动。死了!
这是两个什么人?……
只须一看这二人一身绵袍,露出两只手臂,浓眉,竖眼,不用问,这是地狱谷四个鬼王之二,展宁事先声明的“月下抓鬼”,当真名符其实了!
展宁别出心栽,脱手飞出的两柄斧头,不偏不斜,恰恰劈中这二人面部印堂上,脑浆四溢,死状至为恐怖!
四个鬼王的一身能耐,在地狱鬼谷,也不能算是窝囊货色,他二人敢情眼看展宁在此,现身既不敢,撤退又不能的心理状态之下,冷不防展宁迳朝他俩下手,糊里糊涂,便就丢了两条性命!
至于这两个鬼王,在这黄山菊花山庄露面,意味着什么呢?
只有展宁与酒怪心里明白,想必这二人,就是地狱谷大队人马之中,派出来的两个观测人员,大队人马奔向浙东贺家堡去,齐头并进,派出两个人,先到黄山来偷窥动静,巫山婆婆既了然此刻与贺天龙同住的还有华山樵子陈亮,当然,华山自也不会轻轻放过,说不定就有另外两个鬼王,奔向华山去了!
酒怪既立意要“借刀杀人”,导使地狱谷的力量来扫荡黄山,展宁既已察觉此刻已有地狱谷的人偷窥在此,在哪能不杀人灭口?能容这两个鬼王赶上浙东去报信,说是地狱谷主已然摆脱贺天龙的桎梏了么?
这样一来,酒怪的一番心机,岂不是形同虚掷,平白浪费!
酒怪也是精灵鬼,略一思考,也就大彻大悟了,眼看地狱谷主行功之事即将完事,错步一转身,迳向贺天龙喝道:
“贺大侠,老叫化无意赶尽杀绝,滚!”
贺天龙自负心机不凡,转动着一只独跟,直在琢磨两个鬼王蓦然在黄山现身的经纬,耳闻这声大喝,醍醐灌顶,似由梦中惊醒回来道:
“哦,哦哦,韦兄,当真你等,不肯赏光我贺某的盛意邀请?”
酒怪怒喝道:
“你不必再打算阴谋什么,自顾安排你的后事正经,适才展宁不是明白说过,三天以后决不使你白费心血么?”
酒怪含沙射影,任他贺天龙城府深沉,却也摸不透老叫化的言外之意。没话好说了,贺天龙点头连说两声“好好”,招呼着菊花仙姑与华山樵子就待离去,一转头,触及行功方罢的地狱谷主,戟指又道:
“对这魔头,未必就……”
展宁有些不耐烦了,暴声大喝道:
“没你的事,滚滚滚!”
技差一着,贺天龙兀自不敢发作得,一丝阴笑,电疾消失在他的神色之间,口里交代一句:“三天之后,贺某在菊花山庄倒履相迎!”点头示意中,领带着数十之众,近乎抱头鼠窜般,呼啸而去……
留下场中男女四人,各怀心意的站在松林旷地前。
秋意已深,四更头的夜风,触人肌肤,徒生一股奇冷的寒意。
夜风拂动衫角,发出蹿蹿的清响之声,拂动邬金凤的遮面黑纱,飘荡有至地,直是随风摆动不已。
邬金凤晶莹明亮的一对眸子,不时向站在身边,凶威大敛了的父亲——地狱谷主,望上几眼,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凝神注视在展宁的一张俊面上,眼神闪不定,充分证明她此刻的心意,直如一团乱麻一般。
地狱谷主经一阵子运功疗伤,颓废萎顿的神情,似已好转了许多,他,削腮瘦脸上一无表情,微扬着头,眼神瞳视在林梢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酒怪也揣摸不出,展宁究意要如何来打发眼前的地狱谷主,他知道,有邬金凤在此,无论如何,都是一桩极其为难的事!
他原本带着的满脸笑意,一瞬间,却消失的干干净净了,瞥一眼邬子云,他就加深几分愤恨与忿慨,他想起丑丐黎奇,也想起因仗义助拳而死在丐帮的五台双僧,现痛心在是役死难了的丐帮数百子弟……
一股股仇与恨的火炮燃烧,眼望着地狱谷主,根不得啖他的肉,寝他的皮,即使将他碎尸万段,似也无法满足他的悲愤心情于万一!
展宁呢?
过度激奋中,他倒显得出奇的平静,他将场中各人的神色收在眼里,同时有几个意念钻进他的脑海中,稍事琢磨,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仰起脸来,幽幽道:
“邬大谷主,你还有什么话说?”
地狱谷主闻声转过脸来,报以一声极其淡漠地道:
“我,无话可说!”
“真的?你半点感触也没有么?”
“要问感触?哈哈,哈哈哈哈哈……”
地狱谷主倏发一连串迹近疯狂的大笑之声,霍然,他一止笑声,圆睁两只鹞眼道:
“人非草木,处身在恁般风云诡谲的环境之中,哪能不触景生情,感想良多?不过,老夫要特加提醒你一声,你娃娃要想怎样打发我,我邬子云全都接着,要我象那贺天龙似的,向你摇尾乞怜,逆来顺受,办不到!永远也办不到!”
在旁急坏了邬金凤,她唯恐父亲话说太多,激怒了生性执拗的展宁,一俟地狱谷主话落音止,急忙欺进一步,摇手制止道:
“爹,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地狱谷主似也激动无比,出口狂吼这一声,眼看邬金凤立然欲泣的委屈之色,自也觉得过份了些,左手一声,在她香肩上拍了两拍,语声一转而平和道:
“爹还有一句话要说,话说完,我就百口不开了!”
略略转动身子,又向展宁说道:
“老夫的感触,有一点却是关于你这娃娃的!如果要老夫在你与贺天龙之间,任意挑选一个朋友,老夫将要挑中你,而决不会去挑那贺天龙!因为,你这娃娃还有一点公道,也讲究几分义气,以你今天不打老夫的落水狗来说,值得我最后再说上一句话——谢谢你!”
展宁冷笑道:
“展某无意夺人之美,到这黄山菊花山庄,冒险救你出难的不是我,而是你的令爱凤姑娘,不必谢我,你去谢谢女儿!”
倏又想到什么,手指邬金凤又道:
“你在石楼山顶,含血喷人,你说我将凤姑娘‘拐’走了,现在,我将她当面交给你,你无话可说了吧?”
地狱谷主哑口无言,展宁手式一挥,又道:
“你俩转回地狱谷去吧,展某也言尽于此了!”
似是大感意外,邬子云阴阴一笑道:
“怎么?放虎归山么?我邬子云可是不领这份情,你小子若是一日落在我手里,要我平白饶恕你,却是办不到的啊!”
在一旁,激怒了口直心快的酒怪,他一式虎扑上前,暴吼道:
“邬子云,你既是不善罢甘休,展宁娃娃不愿打你这只落水狗,老叫化宁可背上骂名,让你还我一个围剿丐帮的公道再走?接招!”
人到掌也到,酒怪含忿出掌,一出掌就是全力施为!
地狱谷主几曾将这酒怪看在眼里,脚下一错,双掌猛然一翻……
黑白两股气流碰撞在一起,发出震山荡岳的轰然一声。
石走砂飞,树皮,草根,布成一道良久也无法澄清的尘幕!
果然,酒怪不是地狱谷主的对手,踉踉跄跄,暴退三个大步,方始收势站住身子。
地狱谷主阴声大笑道:
“姓韦的,不是我邬子云给你泄气,你要与我交手,练个十年八年再来!”
活完转头,招呼邬金凤道:
“凤儿,我们走!”
酒怪此刻已激动无比,满头乱发根根戟立,再度又虎扑上前,吼道:
“魔头,老叫化与你拼了!”
如山掌影罩盖之中,人影交相横飞,地狱谷主想是顾虑着此刻正站在一旁的展宁,身儿一转,闪身让了开去,邬金凤娇叫一声“老哥哥”,和身却扑向酒怪身边来。
展宁的动作最快,他飘身一闪,一把抓紧酒怪的胳膀,笑道:
“老哥哥你情急什么?你忘了我与地狱谷,还有九月初六的生死约会么?到时候,怕不使你打个尽兴?”
酒怪还等不依,邬金凤神含幽怨地,移步走上前来,冲着展宁问道:
“当真你要我转回地狱谷去?”
展宁望一眼地狱谷主,状似无耐的道:
“依你说,怎么办呢?……”
邬金凤一咬牙,狠心说道:
“不管怎么说,地狱谷我是不回去的了!”
“胡说!”
地狱谷主气的浑身颤抖不已,喝得这一声,也疾步走上前来道:
“你这丫头无法无天,说连父亲也不要了么?”
邬金凤也不示弱,反唇相讥道:
“假如我不是念在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你这样的父亲,我确乎是决不留恋的!”
针锋相对,气的地狱谷主面孔铁青,兀自发作不得……
展宁见状也自有所感触,一咬牙根道:
“凤妹,我由衷感谢你对我一往情深,将使我无时无刻能够忘怀,俗语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方才你一句话说得好,因为你念在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所以你不能地份拂逆你的父亲!正因为这,你才甘冒生命危险,来闯黄山的虎穴龙谭是不是?”
邬金凤不言也不动,邬子云在旁点一点头。
展宁眉梢聚煞,侃侃言道:
“谁无父母?谁无感情?现在一个最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邬子云杀了我的父亲,我展宁即使上刀山!下油锅!令我粉身碎骨!父仇如山,无法使我不予计较!我不杀邬子云,我的父亲九泉之下不能瞑目,我不杀邬子云,我展宁至死也不甘心!”
地狱谷主寒凛微生,脊尾上冲一股难禁的寒意。
展宁又道:
“也许,你凤姑娘心头另有打算,你或许以为,只要地狱谷从此绝迹武林,抑或是邬子云稍受薄惩,便可使我息事宁人,一平愤懑了是不是?我坦白答复你,父仇深如海,我立意要邬子云干刀万剐,任何人!任何事!也不能动摇我的意志,懂不懂?”
邬金凤心情有无比沉重,目帘微阖,站在当地如一尊泥塑神像。
展宁苦笑中又道:
“将人心,比自己,我能够过份自私?我能够要求人家不爱他的父亲,甚至逆伦杀父吗?我展宁幼习礼法,我不愿意对别人要求太多,再说,我势必要亲自动手杀死邬子云,我又独能要求你日后宽恕我么?”
他说到这里,摇头一叹道:
“我与巫山婆婆定下了九月初六地狱谷生死之约,到那一天,我与你的父亲,将只有一个人活着留下来,回去吧!凤妹,我与你珍重道别了!”
展宁言尽于此,用手一带满脸沉重的酒怪,鹤举云飞,转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松林旷地里,冷月映照之下,留下两条拉得长长的影子!
影子不挪也不动,良久,良久——
蓦地,响起邬金凤一声哀痛欲绝的嚎陶痛哭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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