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老和尚面带尴尬,展宁在趑趄难定中,毅然停下足来……
了行大师雪眉双舒,突然一笑道:
“三位施主既与少林恩怨难分,做老衲的座上客成不成?”
酒怪咧嘴大笑道:
“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
“换汤不换药?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老和尚仰劲一望逐渐加浓的幕色,分别朝三人一点头,笑着又道:
“诸位且随我来,到了地头,你等也就明白了!”
话说完,迈开步伐……
他行进的方向,并非朝着庙前的山门之处,相反地,却绕着五乳峰麓脚奔去……
在酒怪点头示意中,男女三人也同时挪开步子……
起步难有先后之别,一瞬间,了行大师已然去得老远了……
展宁三人,拔腿就追……
没见那老和尚怎生作势,白色袈裟栩栩飘飘,宛如行云流水一般……
任这三人足下用上全付劲力,眼看距离越拉越远……越拉越远……
展宁与贺芷青,哪肯服得这口气,猛提真气,亡命苦追下来……
了行大师似也有心逗人,人快他也快,将两人的距离,保持八丈以久……
一阵子苦追紧赶,也无法逼近分毫!
酒怪倏兴一念,一耸酒糟鼻子,苦笑道:
“傻!真傻!人家是成名在百年以前的‘流云和尚’,凭你们的一身造旨,就想追上这老和尚?作梦!”
前面,老和尚已然停身在一座石室之外,面对一个少年僧人,不知在吩咐什么?
石室上端却有三个大字——面壁庵!
右壁斑剥中,悬挂着一方陈旧了的木牌,模糊不清的两行字,是这样写着:
“寺中禁地,非请莫入!”
了行大师颔首一笑,曳衣走进石室!……
与其说这是一座面壁庵,不如说它是一间石室,更切实际些!
这间石室,方圆不足丈余,一榻、一凳、一桌俱是石板,除此之外,满眼荡然,什么陈设也没有了!
如果说有点缀,那便是石榻云床面对着的一幅桌面大小的太极图式,图上满注着数字与记号,不如代表的什么名堂?
太极图的阴面,注记的满满实实,里面呢?却还剩下一块小小的空余地方……
应着老和尚的的势,三人同时在榻右的石条凳上,坐下身来……
展宁一连对壁上的太极图式投上几眼,也无法看出其中半点蹊跷来……
了行大师手指桌上的几味鲜果,哈哈笑道:
“老僧长年不出这面壁奄,将近数十年不尝少林烟火,酒怪适才所说换汤不换药的说法,似就不攻自破了……”
随又幽然微吁道:
“这间石室,已列为少林唯一禁地,没想到今日突有三位贵客光临,确乎这是数十年来一大奇事,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贺芷青微绽一丝笑意道:
“啊?这倒是荣幸的很,我想,总该有个原因的……”
“原因至为简单,就因为老僧有求于你!”满脸正经,毫不骄揉作态。
“有求于我们?嘻,嘻嘻……”贺芷青引发一串娇笑,色露不信道:“大师身怀足服人的王道武功,少林寺又有上下成千的僧众,这句话,不是太已使人难解了么?”
老和尚目注展宁微笑道:
“展小施主,既与老衲有师门渊源,这句话,请你代为回答如何?”
展宁原本若有若无地,直在壁何太极图上打量,闻言,肃然站起身来,茫然道:
“我……”
了行大师示意展宁坐下身去,微微一笑道:
“你展少侠天质绝颖,只需稍费思考,便就将她这一问题解答出来了!”
酒怪左顾右盼,却也捉摸不出老尚的言外之意来……
展宁不魄异禀超人,心念几转,恍然便就有所省悟了……
手指壁间的太极图式,启口动问道:
“这幅图式,可就是您老研钻几近六十年的一宗王道掌力?”
“不错!”
“这宗神功该当怎以称呼呢?”
“两仪掌法!”
一问一答到此,展宁掉脸转向贺芷青与酒怪,含笑说道:
“现在我就越俎代庖,代师叔来解答青妹这一问,据我想,他老人家钻研的这套两仪掌法,大功原是指日可成,但,尚有部份的细微末节,必须假以时日始可成功……”
展宁此言一出,贺芷青一瞥壁间的太极图,也就有所领悟了……
酒怪不知是自叹弗如呢,还是在满怀得意,摇头中,又点点头……
老和尚却是笑意满脸,点头说道:
“以我猜想,你所知的尚不止此,继续往下说吧!”
展宁遵言又说道:
“以适才师叔在五乳峰前所说,这两仪掌法共分为‘引’‘震’两个诀窍,据我的愚见来捉摸,引掌属阴,震掌属阳,此刻图上明明显示阳面尚未成功,是不是震字诀尚未及至烟火纯青之境地?……”
了行大师目露奇光,迳又点一点头。
理想获得证实,展宁自也一喜不小,接口又说道:
“若当真如此,青妹的问题便可完全解答了:光凭两仪掌法的一个“引”字诀,委实不足应付大举来犯的敌人,何况地狱谷暴戾成性,少林寺难免有一场劫横……”
老和尚呵呵大笑。
复又悠悠一叹道:
“正因为老衲隐夏重重,使我这数十年足不出面壁庵的老和尚,也徘徊到五乳蜂去了,殊不知天道无巧,你三人一来,少林的一场空前浩劫可免无疑!”
仍似意犹未尽,长吁一声又摇头道:
“但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我少林寺难已免得一劫之灵,武当呢?武当可也是一个正派名门,他们将如何渡过此番厄难……”
“什么?……”
老和尚随意舒发的一声浩叹,听在这男女三人耳中,宛如平地一声焦雷!
随着惊叫这一声,不约而同地,三人同时站起身来……
展宁脸上变颜变色,急叫道:
“师叔,您老这句话,是确有其事呢?还是揣测之词……”
了行大师霍然一脸笑脸,蹙眉喝止道:
“这是什么话?惴测之词能是恁般千真万确的么?这一次,地狱谷当真是处心积虑,大举前来进犯,以六个分坛之力,对付我等两大宗派,这,岂是能够妄加揣测的?”
展宁猛然一转脸,冲着酒怪问计道:
“老哥哥,怎么辩?……”
酒怪双手一摊,神色黯然道:
“我有什么辩法,少林距武当足有千里途程,我等纵然插翅能飞,也无济于武当强敌行将坠境的燃眉之急啊……”
有这一说,展宁似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了!
贺芷青似也芳心大乱,一踹莲足道:
“世间事,怎以全是凭般阴差阳错的呢?要是那一角文书末被江水打混,或是两广神偷的遗言说得清楚,不就面面俱到,了无遗憾了吗?……”
“现在不用尽说废话白费心神了。说得好听些,这是地狱谷恶毒成性,排除异已的行为,说得不好听,未当不是他等咎自由取,怨得谁来?……”
酒怪怨声说到此上,恢与一念,迳向了行大师又间道:
“大师,你达才既说不是妄加揣测之词,我倒要请问你,你是怎生知道这些的呢?最使人难以置信的,你是一个足不出门的老和尚,又怎能得知的话般清楚?”
真的,这确乎是个令人难解的迷团!
老和尚却故作神秘地舒眉一笑,没出声……
酒怪满头雾水,自言自语道:
“我就不信你有未卜先知的神通,你方才既说地狱谷集中三个分坛之力来犯少林,请问,是哪三个分坛?”
了行大师如数家珍地道:
“来犯我少林寺的三处人马,一是洪泽分坛的三殿宋帝王!一是潼关分坛的七殿泰山王!一个是就是太行分坛的八殿都市王子!这三人,慢说全已识得了地罗十一掌,单凭他等的一身造诣,都殊足惊人了的!”
酒怪意犹未释地,接口又问道:
“突袭武当的三路人马,又是哪三个分坛呢?”
“洞庭分坛的二殿楚江王!九江分坛的五殿森罗王!安徽分坛的四殿五官王!”
“五殿森罗王呢?嘻嘻……”
贺芷青忍俊不禁地,笑的俯下腰来道:
“五殿森罗王早就正名正位,魂归地府了!”
展宁却在念念不忘武当,摇头叹息道:
“既使去掉一个五殿森罗王,武当一门也将死光殆尽,民无尽理了!”
酒怪一瞥盘膝跌坐在榻上的了行大师,咧嘴一哂道:
“老和尚,你少林寺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兵家常理,就是指望我等三人给你退来犯之敌是不?”
老和尚微笑道:
“三位施主前来助拳,确乎是椿意料不到的事,老衲适才所说“兵来将挡”的话,自也不是徒托空言,少林寺当真是已有准备了的!”
“什么准备?”
“各位施主到时自知,不过,老僧打虎要劳驾你贺姑娘……”
“我?……”贺芷青反手一指,“我能效劳什么?”
老和尚用手一指地,笑道:
“此处面壁庵,要劳驾你贺姑娘护卫,一旦被地狱谷人马闯进奄来,老衲数十年心血结晶,不是全要付诸流水了么?”
酒怪打蛇随棍上,忙不迭地接口应道:
“使是,使得,给流云老前辈效劳,他能够平白差使你吗?只要他原意赏你半点好上,你这一生便就享受不尽了!”
“真的?”贺芷青浮上一缕娇憨的笑意。
了行大师瞪目一笑道:
“酒怪,你立意要来敲诈我么?”
望一眼壁间的太极图式,继续又笑道:
“老衲一平不打狂语,有句话却得先行说个明白,这两仪掌法,是少林寺图盛求强的唯一希望,你的歪脑筋,可别动到这个上面来!”
酒怪抬脸瞥向壁间,耸肩一笑道:
“大师认为,有了这两仪掌法,少林便可重振声威,称雄于武林了?”
老和尚极有自信的,抚髯笑道:
“除了天罗,地罗,两种过份霸道的掌法而外,少林拳脚,仍要在武林称尊!”
酒怪哈哈大笑几声,冷嘲热讽地道:
“大师,根据你这几句言语,充份证明你的私心未泯,老叫化适才在五乳峰说的‘换汤不换药’的说法,又几曾说错了呢?”
一句挪揄,顿将了行大师说得哑口无言……
莫可奈何之中,讪然一笑道:
“老衲诺大一把年纪,说我私心不泯,这话寻实也重了些,但,木根水源,以余一研砧的所得报效师门,不也是人情之常么?”
酒怪一触旁通,又兴一念道:
“大师若是不嫌冒亵,我有两个小小的问题,不知讲得讲不得?”
“你说!”
“问题虽然简单之极,唯一的要求,务必话你老和尚也要据实见告才好。”
老和尚也知这酒怪难缠,话已到此,已是推卸无门了。
遂只好故作豪爽地,笑道:
“老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了!”
酒怪的思绪似已早经整理好了,闻言一笑道:
“我先要请问,少林一派托庇在那贺天龙门下,大师你知道不知道?”
“唔……”老和尚沉吟中毅然一抬头,“老衲据实相告,这事,我知道!”
“是事先知道的呢?还是事后?……”
这样问来,老和尚却难据据实答覆了……
酒怪不让和尚有多作思考的机会,又出一问道:
“此一举动,影响少林的声誉至大,依我叫化子猜想你了行大师虽然不表赞同却也无意反对,可是?”
老和尚摸不清他的言外所指,因这一问来是婉转,遂也只得据实一点头。
“好了!我的第一问到此为止,现在,请你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
酒怪含笑又问道:
“地狱鬼谷,少林寺也派有前去卧底的人,可是?”
这一问,来得太以突兀了!
展宁与贺芷青讶然瞪着四只眼睛,骨碌碌地,同时打量在了行大师脸上……
老和尚顿然也觉突然,怔一怔神,强笑道:
“酒怪,你这是存心讹诈老衲么?”
酒怪笑色顿收,正色道:
“你先莫研究我问的话的目的,请你这有道高僧,就话答话便了!”
一项冠冕皇堂的高帽子,将老和尚意欲藉词游遁的路也堵塞住了!
了行大师脸上的表情得难万分,一颗银头皓首,却应声点几点……
酒怪的两双水泡子眼,始终也没离开这老和尚神色之间,难得老和尚恁般率直应承,原本有心调侃他几句,得而一想,终觉有所不忍,将行将出口的嘲讽言语又哽回来!
老和尚几经变色之后,诘然一叹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许多事,却也不是一言半语能够解说得了的,总之,老衲深觉老迈昏庸,愧对师门而已,你酒怪也是丐帮二老之一,望能给予同情才是……”
酒怪哈哈大笑道:
“同情?当然!当然!若非出于同情,我等何必星夜起来少林助拳呢?但是,我等却缺少林僧人偌大心机,有句话,务必要请你老和尚见谅才好!”
“什么话?”
酒怪用手一指贺芷青道:
“贺姑娘无缘学成两仪掌法,你将‘流云身法’传她几手使她不枉面谒一位世外高人,使得使不得?”
了行大师默默打算中,酒怪反手一指酒糟鼻头,大笑道:
“我叫化子生成穷命,不图你大和尚赐予什么,至于他……”
指一指展宁又笑道:
“他尊称你一声师叔,你好意思使他入宝山而空回?”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
“依你之见呢?”
“我认为,他展宁名正言顺,有学得‘两仪掌法’的资格!”
“不错!展小施主天资独厚,有资格可以学得老衲的两仪掌法,不过……”
了行大师轻笑几声,又道:
“老衲空长一百五十多岁,生平所见所闻,纵未见过有‘强人授艺’的说法,尤其此地此时,不是迹近要挟了些?”
酒怪小眼一翻,矢口辩正道:
“我等决无乘人于危之心,但,对于少林,却也并不算是过份?”
老和尚嗔念不兴,转脸冲着展宁微笑道:
“展小侠也有些心么?”
展宁正容答道:
“晚辈不敢!”
了行大师频频点首,移目望向贺芷青道:
“也罢!说我老和尚接受威胁也好,说我出于一片至诚也好,再等数十天,你俩再到这面壁庵来,老衲便将从不示人的秘技,授与你二人就是!”
男女二人闻言喜心翻倒,同时站起身来,就待上前言谢……
蓦地!墙头上一阵清越的铃声响起……
老和尚闻声知警,仰脸迳向门外喝问道:
“什么事?进来说吧!”
一阵旋风起自座前……
旋风中,一个面带怆惶的灰衣僧人,上前施礼道:
“禀祖师,地狱谷的鬼卒,将本寺团团困住了!”
了行大师神情镇定之极,启眼先问道:
“我先问你,本寺助拳人来了几位?”
灰衣和尚怆惶应道:
“一共三位!”
“哪三位?……”
“五台双僧之外,贺家堡来了一个人!”
贺芷青情急插言道:
“贺家堡来了谁?”
“兰娘!”
贺芷青面色一变,未及开言的同时,老和尚伸臀一舒,道了声:“请!”
除了贺芷青外,四人同时步向奄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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