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人杰落脚的第一站,是嘉鱼分坛。
这座嘉鱼分坛,为天魔教总坛的四大门户之一,平时除负责各地消息之转报,以及命令之颁发外,另一主要任务,便是专司各级教徒出入总坛之接待事宜,俞人杰如今以黄旗护教之身份来到,自是该护坛难得伺候之上宾。
然而,出乎该坛意料之外的是,俞人杰来到之后,一住便是三天,每日里,只有三件例行公事:吃、喝、睡大觉!他既不告诉那位分坛主他此行之任务,亦不提及将于何时离去。
分坛中的一干教徒们,表面上虽然敬礼不衰,心底下却全都止不住暗暗纳罕!
第四天清晨,分坛门外,忽然出现一名神秘的青衣中年汉子。
由于这名青衣汉子的面目甚陌生,守门的教徒见了,不禁疑心大起,当下横身一拦,注目冷冷问道:“朋友有何贵干?”
那汉子四下望了一眼,低声道:“快请公孙护教出来一下,我是三教主派来的,带有三教主的紧急命令,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
守门的那名教徒面现犹豫之色道:“朋友有三教主的信符?”
那汉子点了点头,又朝左右望了一眼,方始悄悄展掌一托,促请说道:“快!我先去等在那边林中,这事只能叫公孙护教一人知道,进去通报时,态度从容一点,就是你们分坛主,也不能让他看出来!”
守门的那名教徒目光所及,神情顿时改变,连忙垂下手去,毕恭毕敬应了一声:“是!
小的这就进去……”
原来那汉子此刻托在掌心的,赫然正是三教主凭以号令全教的“金判令”!
青衣汉子目送那名守门的教徒匆匆走进分坛,双臂一分一抖,亦向右前方那片树林飞身掠去!
不消一会,那名守门的教徒,又自分坛中匆匆走出。
藏身林中树后的青衣汉子看见出来的只有那教徒一个人,双眉不禁微微一皱,他等那名教徒走近,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问道:“公孙护教怎么说?”
那教徒摇摇头,苦笑着道:“我们这位公孙护教,真是一个大怪人!”
青衣汉子听得一怔道:“此话怎讲?”
那教徒叹了口气道:“昨天晚上,喝到深更半夜才上床,这会儿却没有了人影子,要走也不交代一声……”
青衣汉子眨了眨眼皮道:“怎知道已经走了?”
那教徒耸了耸肩胛道:“随身带的东西,一件没有留下,不是走了是什么?”
青衣汉子注目接着道:“你问过别人没有?”
那教徒呆了一下,惶惑地道:“您不是吩咐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么?”
青衣汉子点点头道:“是的,我是这样说过”手掌一扬,闪电劈去,那教徒一声闷哼,应手而倒!
青衣汉子解决了那名教徒,又朝分坛投出充满恨意的一瞥,这才悻悻顿足腾身而去。
与此同时,在西城门外,一条刚刚启碇的江船上,俞人杰正杂在一群鱼货商人中,悠闲地倾听着一名红脸麻子,在那里唾沫横飞地说着一个毫不可笑的笑话。
因为那汉子说得太乏味了,俞人杰听着听着,不久便倒在铺位上沉沉睡去。
半个月后,船抵巴东。
俞人杰结账登岸,在城中找到一家小客栈,洗澡、换衣,恢复本来面目,然后怀着兴奋的心情,出城向东郊那个叫梅家庄的小村落走去。
这是一个四月中旬的好天气,在一排围着竹篱的茅屋,一名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女,正低着头,哼着曲子,在聚精会神地整着一束芝麻。
俞人杰不期而然停下脚步,痴痴地本立着。
茅屋前面的那名少女,仿佛于突然之间变成一名银丝满头的老妇,在庭院的另一角两株巨桑之下,正坐着一名雪髯拂胸的矍铄老人,老人身边,是一张木桌,桌上放着的,是一壶酒、一袋烟、一部打开的春秋,七八名一身是泥的儿童,正在绕着老人嬉戏追逐。
他又仿佛听到,在长安、洛阳、金陵的一些茶楼酒肆中,人们不断谈论着金笔荡魔大侠俞人杰生平的种种事迹,数十年如一日,兴味始终不减,但迄无人知悉这位金笔荡魔大侠的归隐之处茅屋前面,那少女偶尔抬头,目光所及,先是微微一呆,旋即跳了起来,失声叫道:
“啊,你你是杰哥?”
一声杰哥出口,人已像剪水春燕般地朝竹篱这边奔了过来。
俞人杰如自梦中突然惊醒,连忙定下心神,快步迎了上去,故意装得很爽朗地笑着道:
“莲妹,你又长高了!这些日子有没有想念我?”
两人四手紧握着,相互凝视了片刻,金素莲忽然眼圈儿一红,转脸低下头去。俞人杰轻轻摇撼了一下,低声道:“张大妈呢?”
金素莲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
俞人杰带着歉意,低声接着道:“莲妹,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不想来看望你,实在是因为无法分身,就连这一次……”
金素莲忍不住抬起头来道:“这一次怎样?”
俞人杰不安地笑了一下道:“我们先去看看张大妈,到屋子里面,慢慢再说好不好?”
金素莲坚持着道:“不!我要你在这里说。你这一次来为了什么?假使你不是为了来看望我,当然更不是为着看张大妈而来。你要是不先说清楚,连屋子都不让你进去!”
俞人杰苦笑着叹了口气道:“好的,我说了吧,不过你可不要生气,我这次来,实在是为了想打听恩师老人家的行踪。”
金素莲注目接道:“打听到了又怎样?”
“有样东西要交给他老人家!”
“什么东西?”
“两件文件。”
“什么文件?”
“有关天魔内部秘密之记载,他老人家取得之后,便可会同天山三义,按图索骥……”
“你怎么知道到这里来便能找着他老人家呢?”
“我,我说过不许你生气,你看你又生气了!”
“谁说我生气了?”
“好吧!我的想法是,他老人家不管多忙,每隔一段时期,说不定都会到这里来一下。”
“佩服你这位‘黑旗护教’果然料事如神!”
俞人杰一愕道:“你……?”
金素莲侧目道:“我怎样?为什么不接着说下去?”
俞人杰连忙赔笑央告道:“好莲妹,拜托,拜托,不要再兜圈子,这件事重要无比,他老人家目前在哪里,请莲妹快些说出来吧!”
金素莲瞥了他一眼道:“说出来之后,你是不是乌上掉头就走?”
俞人杰赶紧说道:“当然不会。”
金素莲又溜了他一眼道:“那么干嘛这样急?”
俞人杰只好笑了笑道:“好,好,不急,不急,那么我们现在去看看张大妈如何?”
金素莲摇头道:“算了吧!”
俞人杰微愕道:“怎么呢?”
金素莲道:“她感了点伤风,刚刚服药唾去,同时你的手式又不灵,到时候又要害我忙老半天。”
俞人杰道:“到屋子里面去坐坐总该可以吧?”
金素莲道:“只许进厢房。”
俞人杰笑道:“行,只要不再站在这里像个化缘的,进哪间屋子都行!”
于是,两人手挽着手,走进那间收拾得干于净净的西厢房。
金素莲一面倒茶,一面笑着问道:“爷爷说你在天魔教下,现在已经是黑旗大护教,黑旗护教在教中的地位是不是相当高?”
俞人杰笑道:“那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
金素莲一怔道:“现在呢?”
俞人杰笑道:“现在是比黑旗护教大两级的黄旗护教!”
金素莲忙问道:“黄旗护教再上去呢?”
俞人杰道:“教主!”
金素莲又是一怔道:“你……一下升到这么高的位置……会不会……有危险?”
俞人杰笑道:“正好相反!位置愈高,危险愈少,今天我要不是身为黄旗护教,也不会自由自在地跑到这里来了。”
金素莲点点头,想了一下,又道:“听说教中收容的,全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你在里面真的一点也不怕?”
俞人杰心想:我要照直说出来,就只怕吓坏了你当下仅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日子一久,也就习惯了。”
金素莲皱了皱眉头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脱离那种地方?”
俞人杰笑道:“这就要看恩师他老人家的意思了。对了“现在贤妹该可以说出他老人家的下落了吧?”金素莲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
俞人杰不觉一愣道:“莲妹此语何意?”
金素莲又叹了口气道:“老实告诉你吧!你这趟巴东之行,算是白跑了,他老人家昨天刚刚走!”
俞人杰啊了一声道:“会有这么巧?”
金素莲苦笑着说道:“可不是吗?他老人家在这里足足住了三天,说是你一定会赶来。
结果,他老人家一点没有料错,你来是来了,却在他走了之后,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早到那么一天!”
俞人杰连忙接着道:“他老人家既猜测我会赶来,可能也有事情要交代,那么他老人家有没有说出他离开这里之后要到哪儿去?”
金素莲道:“他说,想去武当和少林两处地方,去要那些和尚和道士也拿出一份力量来,天魔教一天不消灭,他们早晚也别想安宁……”
俞人杰道:“这就行了,由这儿去武当,不过五六天脚程,他老人家到了武当,不见得马上就会离去,我只要路上不停,说不定还赶得及。”
金素莲摇摇头道:“你就是赶去武当,跟他老人家碰面的机会也渺茫得很。”
俞人杰惑然道:“为什么?”
金素莲道:“他老人家口头上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一定要去之意,因为他老人家接着又说,这些和尚跟道士们,自‘心缘大师’和‘一尘道长’去世后,暮气愈来愈深,他是令狐的师叔,在天龙府遭事后去提这些,很可能会被这些和尚和道士们,误以为他柳某人想藉他们两派的力量,来为天龙一门报私仇,所以他老人家最后摇头又叹气,不住自言自语地连喊:‘犯不着’……”
俞人杰皱着眉头,没有再开口。
因为他清楚恩师的脾气,既然他老人家最后有此表示,就绝无再去武当或少林之可能!
金素莲接着问道:“你饿了吧?我去割点韭菜,炒两个蛋,替你热一碗饭怎样?”
俞人杰摇头道:“还不饿,等会儿一起吃好了!”
神情一动,忽然问道:“他老人家在闲谈之中,有没有提及三义之近况?”
金素莲想了一下点头道:“提到过!”
俞人杰忙问道:“他老人家怎么说?”
金素莲道:“他老人家说,上次在一座什么山庄,噢,是的,大千山庄!兄弟三人因操之过急,结果虽将该庄夷为平地,但三兄弟中的老大,却也因此身受重伤,那位老大的名姓我已记不起来了。”
“金罗汉赵斌!”
“对,对,一点不错,金罗汉赵斌!”
俞人杰暗忖:金罗汉既已身受重伤,就该有个养伤的地方,这个养伤的地点会是什么地方呢?
金素莲忽然哼了一声道:“你们这对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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