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刀段春第四刀出手之前,鬼斧桑元对这一刀的威力,一直兢兢业业,怀着高度警惕,以防疏神失手。
现在,虎刀段春的第四刀出手了想不到竟是刀法中一招俗得不能再俗的点石成金!
鬼斧桑元不假思索,丧门斧一摆,以斧头磕向来刀刀尖。
他的这把丧门斧以及一套梦蝶斧法既以克制刀剑一类的轻兵刃为主,对于刀剑一类轻兵刀的招式变化,他自是下过一番苦功。
他一眼看出这招点石成金,显然只是一招诱招,跟在这一招后面的变化,才是真正的杀着。
不过,他已经不再为这一点担心了。
任何一种兵刃,招式方面的变化,都有一个极限;所谓招式神奇,变化诡秘莫测,大部分是指速度。
兵刃是操纵在人的手里,人是血肉之躯。只要是血肉之躯,就永远无法违反自然。
正如一个人不论腿拳功夫如何了得,他也不能将四肢关节弯向相反的方向一样。
就拿虎刀段春现在这一招点石成金来说:这一招出手的姿态,是刀尖向前直送出,它如果不改变姿态,就绝不可能忽然化作竖劈或横砍!
若想变化这一招,首先起变化的部位,将是刀尖。
所以,鬼斧桑元一面挥斧架刀,一面全神留意着虎刀段春的刀尖。
只要对方刀尖稍一变动,他便不难窥悉对方下一步变化所要攻取的方位。
他猜对了!
虎刀段春刀至中途,去势一顿,刀尖微顿,果然意图改变路数。
鬼斧桑元眼明手快,不待对方劲力发出,丧门斧一翻一扬,已将左肩完全护住,同时哈哈大笑!
因为他已从虎刀段春刀尖上的变化,看出对方雁翎刀即将由点石成金化为仙人指路,攻取他的上三路。
如今他抢先一步,以逸待劳,虎刀段春意动势发,无法撤招,势必要把一口雁翎刀自动送入他的斧网之内。
只可惜他懂得太多,也笑得太早了。
他忘了虎刀段春说过要在第四刀上取胜,如果对方变招攻向他的上肩部位,那岂不是由第四刀变成了第五刀?
虎刀段春的一式点石成金,其实并未另生变化。
他故意顿低去势,颤动刀尖,事实上是诱使这位鬼斧上当的一种手段。
就在鬼斧桑元向上撩起之际,他趁势跨出一步,雁翎刀寒光一闪,齐柄送入鬼斧桑元的胸膛!
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战事果然在第四刀上结束。
鬼斧桑元腰一弓,撒手松开丧门斧,颤巍巍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方在一滩血泊中缓缓倒下。
他绝气之前,嘴巴微微张开,双眼中只有懊恼之色,而没有一丝怨恨的表情。
因为他要责怪的人只有一个。
他自己!
怪自己不该自作聪明。
这本是一个可贵的教训,只可惜这个教训无论多么可贵,都已经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了!
巫五爷的胸口上,也仿佛挨了一刀。
直到虎刀段春冷笑着朝他走来,他才发觉为满足好奇心而留连,不逃,实在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是,已经太迟了!
他挣扎着想大声吼喝,借以壮壮自己的气势,但喉咙里就像塞满了东西似的,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想提气纵身,一走了之,两腿又如坠了千斤巨石,几乎连挪开脚步,都感到困难。
他惟一能做的事,只是呆呆僵在那里,呆呆地瞪着那口血渍未干的雁翎刀。
呆呆瞪着那口雁翎刀带着一片血光,提起,砍落。
然后便是一片黑暗。
这位巫五爷死得可说一点也不痛苦。
因为早在虎刀段春一刀当头劈落之前,他即已因惊恐过度,而麻木得失去知觉了。
这位巫五爷绝气之前,也跟鬼斧桑元一样,脸上没有一丝怨恨的表情。
因为今夜这种结局,他也怨不得别人,要怪的也只能怪他自己。
如果一定要说他跟鬼斧桑元的死亡前有什么不同,那便是:鬼斧桑元是死于聪明过度,他则是死于愚昧无知!
房间里没有点灯,高大爷坐在窗户下。
坐在一片阴影中。
这是万花楼偏院的一个小房间,一个秘密的小房间,一个高大爷个人专用的小房间。
万花楼虽不是高大爷的产业,但事实上也差不到哪里去。
因为他在这里可以随便出入,可以随便发号施令,就是这里的主人蔡麻子,也得要看他眼色行事。
蔡麻子是个聪明人,绝不会跟高大爷分彼此。
今夜月色虽然欠佳,但只要习惯了黑暗,仍然不难看清楚院子的景象。
高大爷守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
鬼影子杨四!
他知道今夜太平客栈中,一定会有事情发生,只要是发生在夜里的事情,无论发生在什么地方,都一定逃不过鬼影子杨四的耳目。
由于事故不断发生,形势一天比一天险恶,他已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烧了一座庄宅,算不了什么。
老实说,以他这些年来搜刮的财富,即使再盖十座同样的庄宅,他也盖得起。
但是,再多的财富,也换不到一条性命。
他的老命,只有一条。
总管公冶长的一身武功,纵然足堪信任,但他不能叫这位总管不分日夜,时时刻刻地跟着他。
一天之中,他总有落单的时候。
以目前这种局势来说即令落单一时半刻,都极可能会有意外发生!
所以,他知道如今谁一保命之道,便是设法找出藏身暗处的敌人,来个先下手为强!
关于这一点,他的希望可说完全寄托在万家兄弟,以及鬼影子杨四的身上。
这三个人,都是他的老部属,三人在这方面的才能,他完全信任得过。
只要假以时日,他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不过,在安全获得保障之前,一切就要靠自己小心了。
这也正是他今夜将家小安顿于如意坊,将葛老等人送去高远镖局,他自己则悄悄跑来万花楼的原因。
这座偏院曾经过他一番特别设计。
很多机关布置,只有他的心腹知道,而最重要的一部分,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所以,他如今虽然坐在窗户口,等闲十人八人,也休想走近这个小房间。
纵然所有机关布置全部失灵,他还有一条秘密通路,可以帮他不留一丝痕迹,随时从这小房间里消失不见。
云层中月影渐渐西移。
快四更了。
杨四怎么还不来?
就在这时候,院墙上人影一晃,一名劲装夜行人,悄悄纵落院心。
杨四来了!
等来人再走两步,高大爷这才看清,来的这人不是鬼影子杨四。
来的是万家老二,无孔不入万通。
高大爷暗暗纳罕。
他分派给万家兄弟的任务,与鬼影子杨四不同,而且他也没有吩咐他两兄弟到这里来会面,这位万老二这时候赶来这里干什么?
难道这位万老二只花了半夜工夫,就打听到了天狼会的消息?
高大爷想到这里,精神不禁一振。
万通张望着走近窗前,低声问道:“大爷可在里面?”
高大爷隔着窗户道:“是万老二么?门没有闩,你自己进来。”
万通推开房门,摸索着走进房中。
高大爷道:“炕上坐。”
万通定了定神,慢慢走去炕床边沿上坐了下来。
高大爷道:“镇上情形怎么样?”
万通道:“还好。”
高大爷说道:“外边,有没有人说我闲话?”
万通道:“没有。”
高大爷道:“既然外边没有什么事情,你此刻忽然跑来这里干什么?”
万通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犹豫了片刻,才紧瞪着高大爷道:“花十八那个女人的底细,大爷清楚不清楚?”
高大爷一怔道:“花十八?”
万通道:“就是朝阳楼斜对面,美人酒家卖酒的那个女人。”
高大爷道:“这个我知道,你说那女人怎么样?”
万通轻咳了一声:“我们过去对这个女人,恐怕都看走了眼。”
高大爷一哦道:“怎么呢?”
万通道:“我发觉,这个女人相当的不简单。”
高大爷又是一怔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这女人也是我辈同道,甚至怀疑她跟天狼会方面有勾搭?”
万通道:“是的,这女人不但是个练家子,而且,我听说身手不在卑属之下。至于这女人是不是跟天狼会方面有勾搭,目前,还难说得很。”
高大爷道:“这个秘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万通道:“就是刚才来这里之前。”
他忽然笑了笑,又道:“大爷你猜猜看,猜小的是在什么地方遇到这人的?”
“什么地方?”
“林家磨坊。”
高大爷一呆道:““林家磨坊是间空屋,已两三年没人居住,这女人三更半夜的跑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万通笑道:“去会一个人。”
高大爷有点明白了,但心里很不高兴。因为现在并不是茶余酒后,他可实在没有心情,来听这种风流韵事!
万通微笑着又道:“大爷你再猜猜看:你猜这女人去会的人是谁?”
高大爷勉强应了一声,说道:“我怎么猜得到……”
万通一字一字地道:“丁二爷!”
高大爷一呆,颇感意外道:“谁?丁二爷?哪位丁二爷?”
万通口中的丁二爷,当然不会是别人。
可是,这种事叫高大爷如何能够相信?因为丁二爷一向不是个风流人物,同时也不常来蜈蚣镇,即令偶尔来上一次,也绝不会跑去美人酒家那种地方。
按照常情来说,丁二爷几乎连认识花十八这个女人都不可能,更别说是跟这女人之间发生暧昧关系了。
万通笑着回答道:“当然就是我们那位弥陀二爷。”
高大爷皱了皱眉,说道:“你看错人了吧?”
万通道:“绝错不了!”
高大爷摇摇头道:“我还是不相信我们老二会有这份兴致。”
万通道:“大爷误会了,我说他们见面,并不是指普通的那种男女关系。”
高大爷一咦道:“那就怪了,既不是……为了……那么……他们……深更半夜,一男一女……跑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万通道:“为了商量一件事。”
高大爷道:“商量一件什么事?”
万通道:“这件事如果说出来,大爷准会吓一跳。”
其实不用说出什么事,高大爷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他现在才发觉刚才错怪了这位万老二。万家这对兄弟,是有名的鬼灵精,这种时候忽然跑来,不用说,当然是为了重大事故,而他竟以为这位万老二是谈风花雪月来的,你说该怪谁糊涂?
万通向前倾着身子,低低接着说道:“我们那位胡子三爷和睡仙五爷之间的恩怨,今天午后,葛老已跟小的兄弟提过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小的不妨直话直讲,大爷和三爷其实都错怪了我们那位睡仙五爷。”
高大爷听了,心头益发不是滋味。
因为无孔不入万通的话说得很露骨,谁是那个在他们兄弟间制造事端的人,如今已是呼之欲出。
他自从离开火场,心头就怀着一个无法消除的疙瘩,因为如今事实越来越明显,他和胡三爷无疑都被别人利用了!
如果对方真是天狼会的人,那也还罢了;但事实上这个兴风作浪的人,竟是他一向最瞧不起,常被他在背后径呼肉球而不名的丁二爷,试问这一口窝囊气,你叫他如何咽得下去?
高大爷点点头,表示他在听着。
万通接下去说道:“小的遵照大爷的指点,在关老总那里换了衣服之后,本打算走去太平客栈看看情形,不意事有凑巧,当小的刚绕到栈后水塘附近,忽见栈中悄悄冒出一条人影。小的见那人行动鬼祟,知道不是什么好来路,于是急忙隐去塘边树影中,等那人走近,小的定神一瞧,好家伙,想不到这位神秘人物不是别人,赫然竟是我们那位弥陀二爷!”
高大爷道:“然后你就暗中偷偷地缀上了他?”
万通笑笑道:“是的,我们这位弥陀二爷,你别瞧他平时一团和气,像个好好先生,一旦认真辨起事来,可倒是机警油滑得很。他先负手绕塘徐行,装作饭后散步的模样,其实他是在留神察看身后有无异状。小的因为早有准备,一直跟着他绕树打转,当然不会让他发觉。他看清四下无人之后,脚步立即加快,沿着小径疾行如飞,直奔镇尾林家磨坊。于是,小的明白了,原来我们这位二爷跟某一个人订了秘密约会!”
万通说到这里,笑了笑,才接下去道:“在这种情形之下,小的当然不愿平白错过机会。不过,小的知道我们这位弥陀二爷也不是省油灯,心中虽然好奇,可也不敢跟得太近。
一直等他进了磨坊,小的才悄悄拢了过去。当小的贴近墙脚根时,里面已有人在讲话,说话的人,竟然是个女人。小的只觉得这女人口音很熟,一时却想不出是谁。后来,小的慢慢移去右边窗户底下,探头从缝隙中望进去,才隐隐约约辨认出原来是美人酒家的那个骚娘花十八!”
高大爷忍不住插口道:“你有没有听清他们当时说的是些什么?”
“当然听到了。”
“两人怎么说?”
“先开口的是那女人,她问丁二爷:高大爷昨天已跟胡三爷翻了脸,今天竟又突然和好如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二爷怎么样回答她?”
“丁二爷只是不住地叹气,说他也弄不清原因何在。”
“那女人听了有什么表示?”
“女人沉默了片刻,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连敲着额角道: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都怪我不好,唉唉,该死,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什么事怪她不好?”
“丁二爷也这样问她,那女人说,她昨天不该在动过胡三爷的手脚之后,又把油漆罐子塞去孙七爷床底下,这一定是大爷您瞧出了破绽,想到胡三爷和孙七爷可能都是遭人构陷,所以今天才突然改变了态度。”
高大爷一呆道:“原来一切都是这女人揽的名堂?”
万通道:“是啊!不过,照两人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这女人似乎并不是这件事的主谋人物。”
“何以见得?”
“因为丁二爷听完后,不住跺脚埋怨道:‘你瞧你,好好一桩事情,被你弄得一团糟,看以后哪里还能去找这种好机会!’”
高大爷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如果能看到他这时的脸色,他这时的脸色一定相当怕人。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两人以后有没有提到昨天的那一把火?”
万通皱眉道:“提是提到了,不过有件事小的感觉非常奇怪。”
“什么事奇怪?”
“小的一直怀疑昨天那把火,很可能也是这女人的杰作,但听两人的口气,那把火又好像跟这女人没有一点关系。”
“提到那场火时,两人怎么说?”
“这是由丁二爷先问起那女人的,知不知道火是谁放的?那女人不断摇头,表示毫不知情。两人彼此倚为心腹,当时又无外人在场,自然没有隐瞒事实的必要。”
高大爷道:“除了这些,两人还说了些什么没有?”
万通哼了哼,道:“两人最后说的几句话,听了实在叫人生气。”
高大爷道:“哦?”
万通冷笑道:“那女人见丁二爷闷闷不乐,忽然笑了笑道:‘不要紧,二爷,日子长得很,机会也多得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在这几天之内,您二爷等着瞧好戏就是了。’”
“丁二爷怔然道:‘瞧什么好戏?’那女人笑道:‘从今天这场无明怪火上,不难想象得到,希望金蜈蚣高敬如倒下去的人,显然不止咱们两个。’俗语说得好:‘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既然又有另一路人马插手进来,我们何不乐得清闲,让别人多出点力,然后从旁见机行事?’”
高大爷牙缝里又发出一阵吱吱之声,隔了片刻,才冷冷地走着鼻音道:“这一点她倒是说对了。”
万通一时未能听懂高大爷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大爷说她……她什么……说对了?”
“这几天之内,咱们大家都将有一场好戏可瞧!”
戏班子是从六十里外的河口镇上请来的。
连遭巨变之余,竟然照常宴客听戏,整条关洛道上,大概只有金蜈蚣高敬如高大爷具有这份豁达的襟怀!
不过,接到请帖的人并不多。
除了七雄中的五兄弟,以及几名杀手之外,只有咸阳蔡家三兄弟,和华阴双杰等少数十来名有头有脸的人受到了邀请。
请帖上写的时间是今晚申正,地点是万花楼逍遥厅。
住在太平客栈的虎刀段春,也接到了这样一份请帖。
这一点并不奇怪。
因为巫五爷和鬼斧桑元被人杀死于状元客栈的消息,并没有走漏出去;同时知道内情的人,也没几个。
巫五爷和鬼斧桑元,何以会突然被杀,除了高大爷这边的人,只有胡三爷一个人心里有数。
而胡三爷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这一对主仆死于何人之手,他一样不清楚。
蜈蚣镇上,一切如常。
各行各业,照常开门营业;大街上仍然车水马龙,行人熙攘,不绝如蚁。
惟一例外的,只有一处。
美人酒家。
美人酒家今天没有开店门。
美人酒家今天不开店的原因,是因为今天一早,店里便来了一位很特别的客人。
这位特别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过去在江湖上有浪子之称,如今已贵为高府总管,自称为灵台老人门下弟子的龙剑公冶长!
老板娘花十八今天关门暂停营业,便是为了要单独招待这位特别客人。
一位特别的客人。
又称特别的招待方式。
招待客人的地方,是店后阁楼上的一个小房间。
华丽的房间。
精致的酒菜。
但桌子四边,却没有坐人。
人在床上。
斜斜横躺在床中央的,只是一个肌肤洁白如雪的胴体。诱人的胴体。
诱人的姿态。
这时躺在床上的那位蜈蚣镇上的美人儿,正在那里气喘吁吁,呻吟不已,一张桃红色的床单,几乎已尽为香汗所湿透。
只见她不住地扭曲着,像有着无限痛苦地道:“你……你……这算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场面。
因为床上的花十八虽已近乎赤裸,坐在床沿上的公冶长,却仍穿得整整齐齐的。
公冶长坐在床沿上,手上端着一杯酒,神态至为安闲,似乎对眼前这种活色生香的景象,浑然无动于衷。
花十八喘了口气,又道:“你……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公冶长摇摇头,同时喝了口酒,表示他没有毛病。
至少他不承认自己有毛病。
花十八幽幽地道:“如果你没有毛病,你为什么这样折磨我?”
公冶长望着雕花床柱,没有开口。
花十八恨恨地接着道:“你一进门,就该看得出,我并没有拒绝你的意思,你根本用不着使用这种霸道的手段。”
公冶长仍然不说一句话。
花十八咬咬牙齿道:“就算你跟一个女人相好之前,一定要先看看这个女人的痛苦神情,才会感到心满意足,经过这一阵折腾,你也该称心了,为什么你还……还不……”
公冶长缓缓站起来道:“不,还早得很。等你真正受不了,我会看得出来的。”
他口中说着,慢慢走向桌子,开始坐下来享用桌上的酒莱。
花十八玉容失色,汗又流下,呻吟着道:“我已经受不住了。”
公冶长只当没有听到。
花十八忽然破口大骂道:“什么龙剑,什么总管,哼哼,你根本就不是个人!早晓得你是这样一个不通人性的东西,老娘根本就不会开门放你进来!”
公冶长嚼着一块火腿片,微笑道:“我要走进一处地方,山也挡不住。”
花十八怒道:“至少老娘的衣服不会被你脱下来。”
公冶长微笑道:“你的衣服,是我脱下来的吗?”
花十八脸一红,道:“就算老娘没长眼睛,认错了人,你一个大男人,又没吃什么亏,干嘛要一出手就点上老娘的穴道?”
公冶长头一点,微笑道:“好,有点上路了。”
花十八瞪眼道:“什么叫上路?”
公冶长微笑道:“至少你已表示,你懂什么叫穴道。”
花十八道:“就算老娘会点武功,难道这也是一种罪过不成?”
公冶长说道:“会武功,当然不是一种罪过。”
花十八道:“除此而外,老娘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公冶长徐徐道:“你得罪的人,当然不是我。”
花十八一怔道:“原来你你是替别人来报复老娘的?”
“不错。”
“替谁?”
“高大爷!”
花十八脸色大变。
她强作镇定,说道:“我开的是家小酒店,跟高大爷从无来往,我什么时候触犯过他老人家?”
公冶长笑笑道:“话如果说得太明白,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花十八眼珠子一转,忽然道:“高大爷派来的,就只你一个人?”
公冶长头一摇道:“你的意思,我懂。不过希望你最好别动游说我公冶某人的念头。”
花十八似乎仍不死心,媚眼一抛,满脸春情地道:“难道我花十八真的长得那么难看?
真的一点也不中你的意?”
公冶长缓缓喝了口酒道:“这不是一份好差事,我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如果要我说老实话,我可以这样告诉你:今天你虽然受够了活罪,其实我也不比你好受多少。”
花十八急忙柔声接着说道:“那么,你又何苦”
公冶长摇摇头道:“以后有机会,我公冶长一定领情,不过绝不是今天。我公冶长捧了别人的饭碗,就得为别人办事,这是江湖上人应该遵守的一种道义。”
花十八缓缓闭上眼皮,半晌没有开口,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重新睁开眼皮,凝视着公冶长说道:“这件事情高大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
“知道多少?”
“超过你的想象。”
“是你替他打听出来的?”
“不敢掠人之美。”
“那么是谁?”
“这一点你可以留着去问高大爷本人。事实上高大爷手底下,谁是这方面的行家,你该比我清楚才对。”
“鬼影子杨四?”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这是实话,高大爷手底下的人,他不认识的还多得很;不过,花十八现在说出的这个名字,他虽是第一次听到,对他意义,却很重大。
这两天为什么老是有人悄悄盯着他?如今他总算于无意中获得了答案。
原来对方的名字叫做鬼影子杨四!
他承认对方的身手确实不错,跟踪的本领也颇高明,鬼影子这个外号,显得倒是十分恰当。这位鬼影子推一的错误,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他没有找对对象!
公冶长希望有机会能让对方知道这一点。
花十八紧盯着他,又接着道:“高大爷今天指派你来,他准备以什么方法处置我?”
公冶长微微一笑道:“一种你想象不到的方式。”
花十八一怔,显得有点紧张道:“什么方式?”
公冶长笑道:“请你打扮打扮,今晚去万花接听戏。”
申正。
万花楼。
逍遥厅。
高朋满座,管弦不绝。
高大爷为了使佳宾们能够一边喝酒一边听戏,特地将席位排成一个巨大的马蹄形,里弯空着,只在外缘坐人,以便每一双眼光都可以清楚楚地看到戏台。
河口镇请来的戏班子,果然不含糊。
尤其是班主潘大头的一对掌珠,更是出落得色艺双绝。
当两姊妹先后于如雷彩声中分别唱完一段“红娘传书”和“火烧赤壁”的弹词与大鼓后,一名跑堂的伙计掮着一块红纸牌,打台上慢慢走过去,出一个戏园:“现身说法!”
胡三爷一怔道:“这是出什么戏?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高大爷喝了口酒,淡淡地道:“这出戏我也没有听过:看下来便知道了。”
戏台上屏风后面,隐隐传出一阵牙板之声,大厅中立刻静了下来。
因为现身说法这出戏就要登场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矮矮胖胖的老人,一手执牙板,一手捧账簿,鹅行鸭步,摇摇摆摆地从台后走了出来。
诸宾客看清这位艺人的身材与长相之后,无不为之哄然大笑。
原来出场的这位艺人,正是班主潘大头。
这位潘大班主,长相本来就有点像丁二爷,如今再经过一番刻意模仿,更显得惟妙惟肖,神似之至。
众人都在捧腹大笑,只有丁二爷一张面孔涨得通红,心底暗暗在骂这该死的东西!
台上那位装扮丁二爷的潘大头,模仿丁二爷走路的神气,在台上缓缓转了几个圈子,等台下笑声稍稍稀落了些,才停步面对着酒席站定。
只见他牙板一敲,清了清喉咙,从容不迫地朗声道:“关洛兄弟七人,在下排行第二,只为乱摆排场,负了一身巨债,一时无计偿还,突然异想天开………”
再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了。
丁二爷气得浑身发抖,他瞪着高大爷道:“这是谁出的主意?开玩笑也得有个谱儿,这厮指名道姓地调侃我丁二,成何体统?”
高大爷动也不动一下,缓缓回答道:“逗逗乐子而已,何必认真?”
台上那位假丁二爷,语音略顿,又配合着牙板节奏接下去道:“适逢老大寿辰,有人无端生事,送来寿板一具,在下灵机一动,趁便加以利用,乃差阴人一名,暗备红漆半罐,先让老三受窘,再对老七蒙冤,心毒计巧,一箭双雕……”
丁二爷像发了狂似的,突然跳了起来,朝指厉喝道:“混蛋!胡说?快快予我住口!”
台上那位潘大班主,果然应声住口。
大厅中一片死寂。
丁二爷脸色铁青,额角上满是油汗,他气吁吁地又转向高大爷道:“老大,这个家伙是哪里找来的?我看这个家伙一定有问题!”
高大爷面无表情地半扬着面孔道:“是他的人有问题?还是他说的这番话有问题?”
丁二爷喘着气道:“都……都……都有问题!”
高大爷道:“哦?”
丁二爷道:“这厮如不是天狼会的奸细,就一定被什么人收买了,想借此机会造谣生事,以离间我们兄弟。”
高大爷点点头道:“你猜对了,他的确是被人收买了,收买他的人就是我。”
丁二爷如遭雷击,当场一呆,几乎昏了过去。
他挣了又挣,才张皇失措地道:“老大,你……你……这是……听谁打的报告?”
高大爷手一招道:“打报告的人就在那边,你自己看看他是谁吧!”
高大爷指去的地方,是楼厅上面的回廊。
这座逍遥厅是座圆形大厅,上面一层,分隔成一个个小房间,那是一个酒客房,平时喝酒的地方。
今天这座大厅被高大爷包下后,因为没有其他生意上门,那些姑娘都伏在围栏上,揩油看免费白戏。
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大家一直都没有留意。
当高大爷手朝楼上指去时,大家还以为高大爷指的是其中某一个姑娘,直到他们看清之后,才发觉他们原来都猜错了。
高大爷指去的虽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但这女人却不是万花楼的姑娘。
她是美人酒家的老板娘,花十八!
丁二爷的脸色顿呈一片死灰。
不过,他虽然感觉事态严重,心底下仍然多多少少抱着一丝希望。
他知道花十八是个坚强的女人,事情是他们两人共同筹划的,一旦阴谋泄露,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相信,这女人即使真的招了供,必然出于不得已,他希望在这紧要关头,这女人能推翻前供,一口赖个干净。
只要暂时渡过难关,就算高大爷不肯放手,仍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花十八脸上布满了笑容。
看到这女人脸上的那片笑容,丁二爷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花十八今天穿着很朴素,脸上没徐一点脂粉,这正是这女人的聪明处;她知道在这种风月场所,大家争妍斗胜,如果有人自甘平凡,反而容易显得突出。
她杂在姑娘群中,向酒席这边嫣然一笑道:“是的,二爷,学我的样子,向大爷认罪吧!我们昨晚在林家磨坊说的话,大爷统统知道啦!”
丁二爷在心底下,狠狠骂了一声:“臭婊子!”
但是,骂人并不能解决问题。他心中虽在咬牙切齿,汗水却在流个不停。
是的,这女人一招供,什么都完了。
他是不是要听这女人的话,向大爷认罪求饶呢?不能。
绝对不能!
他跟这女人不同。
对一个贪图小利的女人,高大爷大可故示宽大,不予追究;至于他丁二爷,则绝对没有这种便宜事!
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抵死不认账!
这女人不肯赖,他可以赖。俗语说得好:拿贼拿赃,提奸捉双!
昨晚他们在林家磨坊说的话,只是被人偷听,那人当时并未闯进去,严格地说起来,仍属口说无凭。
高大爷是个要面子的人,当着这许多贵宾之前,只要他不承认有这回事,他不信高大爷会拿他怎样?
前天的胡三爷,便是一个例子,了不起也跟胡三爷一样,落个灰头土脸罢了。
丁二爷想着,心肠一横,又转向高大爷说道:“老大,你是听这女人的?还是听我丁二的?”
高大爷冷冷地道:“谁说实话,我就听谁的。”
丁二爷知道再无转圆之余地,如今谁有想法如何脱身了。
于是,他也学前天胡三爷的老样子,故意悻悻然装出受尽委屈的神气,向左边席上的穿心镖谷慈大声招呼道:“小谷,既然磕头兄弟的话不及一个女人的话中听,这顿酒喝去也没有多大意思,我们走吧!”
高大爷两眼望着别处,只当没有听到,果然毫无拦阻之意。
丁二爷一颗心放下来了。
只要走出这座大厅,他的一条老命,便等于捡回一半。
以后海阔天空,何处不容身?
老实说,关洛道上这块地盘,早就形如鸡肋,也不值得留恋了!
丁二爷离座,穿心镖谷慈也跟着起身。
高大爷忽然冷冷吩咐道:“老三,替我送客。”
胡三爷横眉怒目,一直忍着没有发作,无疑便是在等着高大爷的这句话。
高大爷话一出口,他立即朝魔鞭左天斗递去一道眼色。
于是,魔鞭左天斗和胡三爷,也跟着双双起身离席。
丁二爷终于明白了高大爷的用意。
高大爷并不是不想留下他,而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同。
高大爷采取的是借刀杀人计。
胡三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丁二爷当然清清楚楚。
在他们关洛七兄弟中,人人知道,这位胡三胡子是个一点就响的冲天炮。如果说得更明白一点,大老粗一个是也!
但是,这位胡三胡子虽是大老粗一个,一身武功可不含糊。
七兄弟中,除了高大爷的一根蜈蚣鞭,就数这位胡三胡子的一双拳头最为出色。
远在他们七雄结义之前,这位胡三胡子便是关洛道上有名的难惹人物之一;事实上也是高大爷后来分配地盘时,将部分黄金地段划归这个胡子的原因。
至于他丁二爷,说起当年在关洛道上虽然也是个响当当的角色,但是,他自己心里有数,如果跟这胡子真的交起手来,他可实在没有获胜的把握。
丁二爷心里犯着嘀咕,表面上仍然强作镇定,转身抱拳一拱,道:“老三留步,不必送了!”
胡三爷嘿嘿一笑道:“不必送。嘿嘿。你以为我送你到哪里去了?我要送你上西天!”
丁二爷面孔一沉道:“老三,你不是喝醉了?”
胡三爷狞笑着逼上一步道:“你别管我胡子醉不醉,你只管问你自己,干了些什么事?
你该知道,我胡子可没有老大那么好说话!”
丁二爷心头渐渐冒火,于是他报以冷笑道:“老三,我告诉你:如果是受了别人的唆使,我这个二哥没话说,因为你仗着有人撑腰,我说了你也听不进去。如果你只是多喝了几杯酒,我劝你还是到后面找个地方躺躺,少在这里乱开黄腔,叫外人听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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