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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江剑臣长长出了一口气,声音低低地说:“她的话都对,我不是不以为然,是叹息她变了,变得一点也不像个女魔王了。想当年她身居宫中荣任锦衣卫总督,手握兵符,统率五万铁甲卫士。数以百计的绿林巨豪、江湖能手,任其喝斥调遣,真是叱咤风云!后来因为跟上了我,先是逃藏海外孤岛,后在茅棚茹苦潜修,别说当年煞气已消磨殆尽,就连说话也婆婆妈妈的了,我真替她难过。”江剑臣说得凄然,武凤楼和曹玉心里也颇酸楚。

    但江剑臣到底是江剑臣,略微平定了一下思潮,便对他们二人安排道:“红玫瑰艾群男一生害人不浅,肆虐江湖,是迷儿父女的生死对头。玉儿受耿直老人的知遇之情,鸣儿又受老人的救命之恩,我立即就去双塔山,不能再有延误。你二人迅速查清黑龙洞和女娲宫中的情况,但绝不能打草惊蛇,更不准公开动她。弄清之后,由我亲自对付,防其漏网再逃,再逃就捕获无日了。”江剑臣作出这番安排以后,便独自一人去了河北双塔山。

    听说探查女娲宫和黑龙古洞,对手又是三十年前就出了名的淫毒女魔,还有迷儿的仇人采花大盗花中浪蝶卞申仁。小神童曹玉摩拳擦拳,跃跃欲试了。

    武凤楼这回不训斥了,知曹玉生性好斗,训也无益。再说他已逐渐成熟,快能独挡一面了,所以就让他带路。

    两天后,师徒二人已出现在唐王山下。

    女娲宫俗称奶奶顶,建造在唐王山腰,山下有北齐皇帝高洋的离宫,山麓有大石窟三座,内刻诸尊者神像。

    师徒二人故作轻松愉快地从广生宫侧上山,沿十八盘弯曲山道,慢慢攀登。

    这女娲宫建于山腰的高台之上,为三层楼阁式的建筑,高达五六丈。前有拜殿,在山壁之上,凿有拴马鼻八个,以大铁链拴住楼体,楼内的人越满,八根大铁链就绷得越紧,所以又有“吊庙”之称。

    女娲宫两侧,分别建有钟鼓楼、迎爽楼、梳妆楼和灵官亭。

    二人到了十八盘时,就远远看见了女娲宫。只见它玻璃瓦顶,画栋雕梁,雄伟壮观,恰赛一座玉宇琼楼,楼嵌在断壁之上。所以山崖有前朝万历年间新刻的“天造地设之境”六个大字。

    拐了一个弯,突然看见紧贴山壁设有一个茶棚,卖茶的是一个衰迈的老太婆。

    一见武凤楼二人走过,她声音抖颤地招呼说:“两位少爷,歇歇腿喝碗茶吧。”

    武凤楼生性仁慈,最怜老惜贫,虽然自己口并不渴,也就应声坐了下来。

    老太婆给二人倒了两碗茶水,用袖头擦着眼泪说:“天气转冷,游人稀少,喝茶的人不多,眼看就断了我老婆子的活路了。”

    武凤楼刚想出言安慰,并给她一些银两,未料小神童曹玉却突然问道:“大姐姐,你今年芳龄几何了?”

    武凤楼一气,心想人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子,餐风饮露,在荒山卖茶,你胡闹些什么?

    刚想申斥,小神童曹玉又嘻嘻笑道:“光棍眼,赛夹剪。怪你自己没在脖子上再下些功夫,下次可要留意啊!”

    武凤楼这才看出,那女子虽然是满面鸡皮皱纹,可她脖子却是粉妆玉琢,分明是一个年轻女人改装。武凤楼正自悔失误,那女子却凄然叹道:“妾身年轻守寡,上有衰迈公婆,下有绕膝儿女,抛头露面难免惹祸招灾,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二位少爷谅解。”

    小神童冷然一笑,伸手从袋中掏出十两银子亮在掌中说:“你的话我都相信,这十两银子,俭省些够熬过残冬腊月的,只要你将这两碗茶水统统喝下,这银子就马上归你。”

    化装成老婆子的女人虽然脸色一变,却并不逃窜。她手腕一翻,五指暴拢,不奔小神童,却迳直向武凤楼抓来。小神童急喊一声:“不要碰她!”接着右腿一抬,连小桌带茶壶茶碗,一齐向那女人身上撞去。

    武凤楼身形一侧,贴石壁而立。仓地一声,五凤朝阳刀出鞘了。

    小神童曹玉双手翻处,已分别扣住了十三支丧门钉。师徒二人一夹攻,那女人才慌了手脚,两头都禁止通行,下面是百丈深渊,她只得身形一蹿,企图施展壁虎游墙的轻功,攀上山壁逃走。

    小神童曹玉可不像他师父那么心软,哪肯让她走脱。他左手一扬,脱手三点寒芒甩射而出。他不往那女人的身上打,偏打她两手抓扣的地方。

    一溜石粉纷飞,吓得那女人两手一缩,除身子紧贴山壁之上,就全靠两只脚了。

    哪知小神童左手刚刚打出。右手已连环上扬。脱手又是六支丧门钉,射向了那女人两脚和左右两侧。叮叮叮一片响声,六支丧门钉贴着那女人的鞋底和身子两侧钉进了山壁,又激起一溜火星。吓得那女人身躯一颤,立刻从石壁上摔落下来。

    小神童左手再翻,先打出两支丧门钉封死退路,再用一支锋利吓人的丧门钉对准了那女人的胸口,狡猾如狐的女人低头被俘了。

    曹玉将右手伸进肋下,掏摸老半天,才掏出了一个极小的黑丸,喝令那女人将嘴张开,丢了进去,强逼她直着脖子咽下,这才收回了掌中的丧门钉。

    那女人老实了。

    师徒二人将她带到唐王山南麓的一间石室之中,由小神童审出了口供。

    原来她是女娲宫的眼线特意在去女娲宫的必经之路弯道十八盘处设了一个茶摊,监视进宫之人。碰上形迹可疑的,特别有可能是武林中人,更是一个也不放过。所卖的茶也是两种,一种是普通茶水,另一种是加了蒙汗药物的茶水,因人而宜。

    曹玉又问道:“谁是宫中主事之人?红玫瑰现在何处?”

    那女人吓得哆嗦了一下,无奈招道:“宫中主事的是老宫主红玫瑰的亲传弟子花玉蕊,外号花骨朵。老宫主和一个当年的面首名叫卞申仁的,深居在黑龙洞中。”

    武凤楼刚想示意徒儿不准乱杀人命,那小神童却早已右手一抖,用原来的那支丧门钉,插入了那女人的心窝。

    气得武凤楼斥道:“一个眼线,罪何至死,你也太好杀人了。”

    小神童曹玉躬身答道:“不是孩儿生性嗜杀,只因我们过去的手底太软,一向不赶尽杀绝,才留下无穷的后患。别小看一个眼线,不是红玫瑰师徒的心腹,这种差事绝派上不她。

    再说,从她深悉一切内情来看,至少也是个中坚人物,不杀她会误了咱们的大事。“

    武凤楼不再责备了。

    小神童乘机说道:“师父仁慈,掌门师祖多次背后称许,但他老人家却时常挂心师父的安危,有道是君子可欺以其方啊。”

    武凤楼知道这个调皮徒儿是借掌门师伯之言来规劝自己,回想刚才的经过,那可不是君子可欺以其方吗?自己太容易上当了。

    武凤楼因三师叔有令,只准探查,不准公开招呼,反正只是失踪了一个眼线,还不会过份惊动女娲宫,况且又查出红玫瑰和花中浪蝶都隐藏在此处,决定还是早早报给三师叔为好,主意打定,就带着小神童动身赶往双塔山了。

    不提二人随后追赶江剑臣,单说钻天鹞子江剑臣自从离开火神台,心急老母的病体和安危,日夜兼程,向北进发。第二天下午,就来到了久负盛名的吕翁祠附近。

    这一来是顺路必经之地,二来他对吕翁祠慕名已久。

    九岁那年,恩师无极龙就让他读了一本黄梁梦传奇,是唐代文人沈生所著,写一个不得志的卢生在邯郸客店遇见了老道人吕翁,自叹生不逢时,一不能建功立业,二不能享受荣华富贵,那道士听了,交给卢生一个青瓷枕头道:“枕之可无所不得。”

    这时店小二正煮黄梁米饭,卢生倚枕睡去,梦中回到了老家,娶妻崔氏,美貌贤慧。他后来中了进士,升监察御史,到中年又立大功拜为中书令,老年封燕国公,一生位极人臣。

    五个儿子都居了高官,姻亲好友皆名门望族,孙子十八人,在朝五十年,年过八旬,病重死去。到此卢生才一觉醒来,竟是一梦。店小二煮的米饭还未熟透,卢生觉悟,随道人出家而去。

    追思幼年,怀念恩师,江剑臣不觉走进了吕翁祠内。出他意料,在祠堂的台阶之下,有一个黄瘦道人,正昏昏沉沉地倒卧正那里。

    刚刚回想过吕翁的仙迹,又亲身走进了破败的吕翁祠堂,恰巧再遇见一个和书中吕翁年貌相仿的老年道人,江剑臣的心不禁一沉,心想事情的巧合能以至于此?

    难道说我江剑臣也该收束心性,百事不管,抛开所有恩怨,痛舍老母妻儿,束发当顶,改换道装跳出三界之外,去当一个无滋无味的道人去吗?想到这里,江剑臣神惊体颤了。

    哪知就在这时,那老年道人好像梦呓似地念道:“弯弓盘马沙场上,一剑纵横武林间,何苦刀头添鲜血,怎及出家半日闲。”

    听到这里,直把个身怀绝顶功力,生性冷漠孤傲的钻天鹞子惊得连连后退。那老年道人念完四句诗后,好像清醒了一些,拙笨地将身子翻了个过,像是还要睡下去。

    江剑臣突然发现他身下露出了一把一尺多长的刀,那刀刃薄得简直像一张纸,刀背却很厚,厚得有些不合比例。刀尖微挑,既适合切、割、挑,又适合用刀背反过来磕、砸,端的是一口屠人的上等利器。江剑臣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身躯也微微抖颤起来。

    读者诸君自然明白,这口特殊的短刀,就是女屠户李文莲用飞虹剑与江剑臣换的那把短刀。女屠户为救江剑臣母子,改装换刀,冒充江剑臣,不顾矢石伤身,吸引贼众,伤重力尽,葬身火海,常使铁血男儿江剑臣彻夜失眠,如今这口短刀突然出现,怎不令江剑臣神情大震。

    他本想飘身过去拍醒老道人,详细询问李文莲的生死下落,但一想到这老道人的稀奇古怪行径,他望而却步了。

    江剑臣清楚,这老年道人绝非平常人物。

    倾耳一听,老年道人又打起呼来。

    江剑臣灵机一动,双膝一盘,坐在老年道人身前,耐心静坐,以观其变。

    一直到日影西斜,太阳慢慢下垂,那老年道人竟仍是不醒。

    江剑臣明白,老年道人是故意如此。他怕老年道人伤风受寒,把自己身上的长衣脱了下来,为他轻轻地盖上,然后静静地侍立身侧。

    工夫不大,老年道人渐渐睁开了眼睛,慢慢地翻身坐起,把眼光投射在江剑臣的脸上。

    江剑臣赔着笑脸轻声说道:“天快黑了,老人家提防受凉!”

    老年道人好像没听到似的,出口道:“倒头尚且睡不醒,一醉哪能不解愁。”

    说时,发觉身上披盖一件长衣,抬头问道:“你是何人?到此何事?”

    江剑臣知他有意刁难,心中虽不服气,表面上可不敢显露,仍是恭然说道:“晚辈路过此处,看老人家一人睡此,为防天冷,才将衣服脱下,为老人家御寒。”

    老年道人问道:“你为何这样关心于我?要打贫道的什么主意?”

    江剑臣来火了,刚想发作,但瞟了一眼自己的那口短刀,又忍耐下来说:“老吾老,天下人之老。晚辈幼读诗书,岂能不知尊老爱幼之道。”

    老年道人脸色一变,沉声说道:“既然对陌生老人尚能如此,若是受了人家的救命恩德呢?又当如何?”

    江剑臣到底盼出了一点口风,连忙说道:“常言道,受人点水之恩,当报涌泉。”

    老年道人脸色缓和了些,用手一指祠堂内供桌上的酒坛说:“速去给我打坛酒来,要上好的花雕。”

    江剑臣应命而去,不大会儿,不光打来了一坛好酒,还买来了一只烧鸡。他估计,像这样的世外高人,是不忌荤腥的。

    果然老年道人一见烧鸡,高兴地一把抢了过来,先撕下一条腿,啃了一口,才捧起酒坛,狂饮了一气。

    江剑臣为得到女屠户的生死消息,不得不耐心地看着他大喝大嚼,等到一坛酒将空,烧鸡也快啃净,老年道人意犹不足地用双手晃了一晃酒坛,听声音里面还有些剩酒,只是因坛舒展成拳,斜着向坛内按去,竟按得坛内剩酒化成了一支银白色的酒箭喷射出来,他张嘴狂吸,直到一滴不剩。才推开了酒坛。

    看到老年道人的劈空掌力如此精纯,江剑臣十分钦佩,越发不敢怠慢了。趁着他酒后神情尚好,恳声求道:“请问老人家,你身上这口短刀从何处得来?能向晚辈一道其详吗?”

    尽管为他沽来了美酒,买来烧鸡,又低声下气恳切动问,这句问话还是惹得老年道人一脸不高兴,他说道:“年轻人,一点没有眼色,贫道的酒虫虽然压下,可肚中还是饥肠辘辘,我哪来得气力和你说三道四。”

    江剑臣无法,只好再次去到祠堂前的饭铺为他买来了饭菜,怕他挑眼,还叫店小二提来了一壶茶水。

    好不容易等他吃饱喝足,店小二收拾了盘碗走开,江剑臣刚想开口再问,老年道人已缓缓站起,双手捧着肚腹,匆匆向祠堂西侧的小角门跑去,那把短刀,却留在了地上。

    江剑臣一皱眉头,心想:刚吃饭喝足,接着就去茅厕,可别拉净撒完回来再接着吃喝,那你就冤苦我了。

    等了好大一会儿,不见老年道人回来,又怕惹他不痛快,不好去催。他弯腰拾起了自己那口短刀,突然见短刀下面有一张很小的纸条,情知要糟,但又不能不看,取在手中,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孝心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