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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无妄战士

    冥皇默然未语。

    其实在他心中也已认同了天司命的推测,确切地说,是天司命的推测与他不谋而合。

    天司命意味深长地道:“圣皇本就无意伤害坐忘城万民及殒惊天,今日殒惊天已死,圣皇更不必再使坐忘城有更多敌意,所以应让坐忘城看到圣皇的宽容大度。”

    冥皇听出天司命是在暗示说如果他要除去殒惊天,那么其目的已达到,应见好就收,威恩并施,不由暗自忖道:“我的本意又何尝是杀殒惊天?!”

    正如爻意所料,冥皇并没有将要追杀战传说的意图向太多人透露,包括天司命、天司禄对此都不知情,否则战传说在进入禅都司禄府后,恐怕也没有现在的安稳了。

    冥皇以顺水推舟的语气道:“你与殒惊天私交不错,又甚知我心,此事的善后,就由你打理,如何?”

    “臣定全力以赴。”天司命道。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倒让冥皇心中平添了一份疑惑。

    当然,这份疑惑,他是不会显露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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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能够阻挡昆吾!

    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意念——东门!东门!!东门!!!

    他如同一头受了伤的猛兽般一路狂奔,直向东门而去,隐约间他似乎记得在出司禄府时曾有几个人意欲拦阻他,却被他一声大喝给喝退了。

    但这份记忆却又很模糊,很不真切,就像是发生在梦中一般。

    甚至此刻他仍是有如置身于可怕梦魇中的感觉,与他擦身而过的每一个人的容貌都是模糊不清的,就如同一些胡乱摹描了几笔的字。四周的声音很空洞,像是由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昆吾已忘了这是在禅都内城,忘了自己的身分,忘了自己的处境,只知认准一个方向狂奔。

    甚至,他忘了自己若是施展轻身身法可以更快。

    虽然他并未携带兵器,但这是在禅都的内城,绝不允许有任何异常情况存在。当昆吾的思绪混乱而空洞之际,已有人注意上了神秘异常的他,并很快布下了一张针对他的“网”!

    东门已遥遥在望。

    就在这时,昆吾的前方忽然有人影闪动,三名无妄战士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与此同时,在昆吾的身后,以及两侧的岔道路口都出现了无妄战士的身影——守护深居紫晶宫内的冥皇的安全是他们的天职,任何有危及冥皇安危的可能性都必须立即抹去!

    昆吾却浑然不知,速度不减地向正前方三名无妄战士冲去。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对地位超然的无妄战士来说,昆吾此举无疑是一种轻视与挑衅!在无妄战士看来,还很少有人敢无视他们的存在!

    三名无妄战士的眼中都流露出既惊讶又不忿之色。

    而更让他们惊怒的事紧接着发生了——昆吾竟视他们如无物,竟伸手向其中一名无妄战士肩头按去,身子依旧向前冲出,看样子竟像是要让无妄战士闪开一条道。

    无妄战士如蒙奇耻大辱!

    三人一言不发,同时使出无妄战士皆擅长的捕擒术,瞬息间昆吾的双臂已被绞住。与此同时,他的颈部还有一粗壮有力的胳膊将其紧紧锁住。

    三人本来完全可以立即取出兵刃将昆吾格杀当场,但盛怒之下,他们感到让昆吾死得如此痛快难以解恨,惟有将之擒拿再慢慢折磨方能解他们心头怒火。

    捕擒术是无妄战士在自身各异的武学修为之外必须另外修练的外门功夫,最利于近身擒杀。因为无妄战士直接归属冥皇指令,而接近冥皇的人几乎无人能身携兵器,于是捕擒术应运而生,近身搏杀极具威力。

    三人一举得手,心头一喜,只要齐一运力,昆吾将双臂尽折,只能听任他们宰割。

    昆吾右足倏自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踢向锁住他颈部的无妄战士的下阴部,又快又准,那无妄战士一声凄厉惨叫,不由自主地松开手臂,跌滚出去,脸色惨绿,大汗淋漓,在地上翻滚不已。

    借这反踢之力,昆吾倒旋而起,而这时正好另外两名无妄战士试图绞断他的双臂,昆吾此举恰好顺了对方的力道去势。

    由此,昆吾赢得了时间,虽然只是极短的刹那,却已足够。

    昆吾双臂一吐倏收,已然不可思议地挣脱挟制。

    “呼呼……”二声,两名无妄战士脸面已各中一拳,顿时双眼冒火,鼻血长流,倒跌而出。

    昆吾再不理会,继续向前冲去。

    四周怒吼连连,众无妄战士如蒙奇耻大辱!刹那间,刃声如啸似泣,自几个不同的方位有数件兵器直飙向昆吾!

    “为何要拦阻我!!!”昆吾狂喝一声,赤拳径直狂击迎面斩来的一柄单刀。

    拳风汹涌澎湃,赫然已催发了昆吾的所有潜在力量,声势着实惊人!五十名兄弟之死本已让昆吾心中充满了悲痛与愤怒,如今竟又听说城主殒惊天的死讯,心痛至如此,痛何以堪?昆吾的愤怒已如一触即发的火山!

    这一拳,是积蓄了昆吾满腔愤怒的一拳,誓要击碎所有的不义不公不仁!

    无妄战士万万没有料到眼前这状如疯狂、一味狂奔的人竟能击出如此声势骇人的一拳,心头皆为之一凛。

    执刀之无妄战士忽觉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撞于刀身,手中之刀如中魔咒,非但未能一刀斩下昆吾的手臂,反而弹回,根本无法把持。

    虎口迸血,手臂奇痛,单刀脱手飞入半空。

    昆吾倏忽加速,出人意料地强行踏进一步,刹那间以一寸之差避过了一柄长剑,与持剑者擦身而过,一肘重击于对方肘下。

    骨折声立时响起!

    持剑者痛彻心脾,昆吾劈手夺过他的剑,顺手斜封,正好挡住了一杆枪。

    长枪来势奇猛,昆吾所取的角度虽然很高明,但在连退数敌之后,真力有所不济,竟被连人带剑震得身形一晃,倒退两步。

    “噗……”一杆重矛无情地自后方透入昆吾右腿,一下子将之刺穿,鲜血四溅。

    昆吾反手将手中之剑全力掷出,迫使持重矛者不得不后撤,以闪避飞射而至的长剑,重矛随之后撤,带起一团血雾。

    昆吾暂得自由。

    此时,他终于自狂怒中清醒过来,立时意识到自己处境之险恶。

    无妄战士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转瞬间昆吾已陷入更难以突破的包围圈中。

    昆吾稳稳站立,目光坚毅,毫无惧色。

    其实,此刻他已有了悔意。他后悔的并非因为知道自己恐怕已无法幸免遇难,而因想到自己的冲动也许会导致他无法见到殒惊天的遗骸而后悔自责。

    目光向更远处一扫,可见更多的无妄战士的身影。对无妄战士而言,禅都内城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座宅院他们都熟悉之极,一有风吹草动,就可以立即为他们所知悉,牵一发而动全身。

    昆吾默默地想着:“若今日自己葬身于此,小姐怎么办?坐忘城又会如何?唉,我身为乘风宫统领,既未能保城主安危,又未能为坐忘城尽心尽职,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城主……”

    忽闻远处无妄战士的惊怒喝声:“什么人?!”

    未闻有回答,却见一道人影若惊电般飞掠而至,径直扑入昆吾所在的包围圈中。

    剑光倏起!

    无形剑气以不可捉摸的方式倏然席卷全场,充斥了每一寸空间,气势之盛,无以言喻。

    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围在昆吾四周的不下十人的无妄战士难分先后地同时受到凌厉无匹的攻击,密如骤雨的金铁交鸣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仅闻此声,已有惊魂荡魄的可怕冲击力。

    剑势忽止!

    昆吾忽觉压力大减,定神一看,众无妄战士竟已然全都被迫退后数步。

    场中多了一人,身形高大伟岸,持剑而立,正是战传说。

    战传说举手投足间迫退众无妄战士,所显露的修为让昆吾惊叹不已。

    “你受伤了?”战传说道。

    “不碍事,只是皮肉之伤。”昆吾道。

    战传说点了点头,转而环视众无妄战士,目光四向扫视之后,沉声道:“诸位为何要为难我的朋友?”

    平日骄横惯了的无妄战士有那么一阵子竟无人应对,保持着沉默。战传说从自一无妄战士手中夺剑到剑退十数人,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这份修为立时深深震慑了众人。在战传说凌然万物的气势下,众无妄战士忽然觉得很难再说出强硬的话语。

    过了片刻,总算有人喝道:“与无妄战士作对,惟有一死!”挑明了以众凌寡之态。

    战传说与昆吾相视一眼。战传说靠近昆吾,低声道:“我们不能意气用事……你先设法脱身。”

    昆吾心知即使能够脱身,也难免一场血战,不由为连累了战传说而内疚。

    剑拔弩张之际,忽闻有人振声高呼:“天司命大人到!”

    战传说一听“天司命”三字,立时想到昆吾曾说天司命与殒惊天颇有交情,心道:“不知他为何而来?是碰巧经过还是另有原因?”

    众无妄战士似乎并不如何买天司命的账,竟未散去,依旧围住战传说、昆吾二人。

    这时,战传说已可见东向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华服飘扬、气度飘逸者向这边而来。有无妄战士立即迎上前去,高声道:“有逆贼作乱,请天司命大人暂时回避,以免惊着了大人。待我等擒下此逆贼之后,大人再过此地不迟!”

    天司命虽然位列双相八司之列,但因其职权在于修订纲律,而无妄战士又是直接归属冥皇统辖,连双相八司也无法自主调动其一兵一卒,故无妄战士对天司命敢加以搪塞。

    天司命自领了冥皇之命后,立即领人赶赴内城东门。当他刚命手下家将把高悬着的首级取下时,便听到左近有呼喝厮杀声,他立时有所警觉,当即便马不停蹄地赶至这边,远远地认出了昆吾,顿时明白了一个大概,心忖昆吾一旦落在无妄战士手中,后果可想而知,于是急忙设法阻止这场厮杀,没想到无妄战士竟欲将他搪塞过去。

    天司命心头冷笑一声,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以平静的语气道:“本司命看你们所围的人是来自坐忘城,恰好冥皇吩咐本司命全权处理与坐忘城有关的一切事宜,有十方圣令在此,诸位应该没有什么信不过的吧?”

    他的话语平和却自有威仪,并清晰地送入场内每一个人的耳中。战传说心道:“久闻双相八司皆有不世修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以此天司命的修为,与地司杀相比,应也不遑多让!”

    无妄战士在昆吾、战传说两人面前连伤数人,颜面大失,本已决定无论天司命是否有意插手此事,他们都将不改初衷,誓要取战传说、昆吾性命。

    但天司命突然亮出“十方圣令”,却让无妄战士措手不及。

    十方圣令在手,有如冥皇亲临,谁敢与之抗逆?!

    在天司命的目光下,众无妄战士惟有极不情愿地散开包围圈,不过他们显然心有不甘,仍不肯散去。

    此时,这一带已聚集了不下百名无妄战士!

    天司命心知这些无妄战士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虽然论职位他们远在自己之下,但谁都不得不承认无妄营是一股不能得罪的力量,几名无妄战士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当整个无妄营都视某人为敌时,那么此人在禅都的日子将度日如年,随时都可能有灾祸降临于此人身上。

    此刻,百余名无妄战士聚于此,大有威压天司命的意思。

    昆吾一见天司命,顿时想到就是片刻前,自己还与战传说、爻意、小夭商议着如何向天司命求救以救城主殒惊天,而此刻此举却已毫无意义,真是天道无常,天意冷酷,昆吾心头一腔悲愤。

    他已由天司命的话中听出了天司命对他以及坐忘城有维护之意,面对与城主相知之人,昆吾单膝跪下,呼了一声:“司命大人……”已然不知所言。

    天司命曾见过昆吾,也曾听殒惊天提过,知道昆吾是殒惊天身边最为忠勇之士。此时此刻,再见昆吾之时,天司命心头何尝不是感慨万千?但四周有无妄战士虎视眈眈,他不宜轻易流露私情,以免授人口实。

    天司命沉声道:“昆统领,你为何会与无妄战士发生冲突?”

    虽有责问语气,其实却是暗中偏袒昆吾,将昆吾与无妄战士的这场厮杀视为“冲突”,无形中驳斥了无妄战士声称昆吾为“逆贼”的说法。

    昆吾如实道:“小人惊闻城主遭遇不测,匆匆赶至,途中偶遇无妄战士,方有此冲突。”

    天司命微微颔首,道:“看来你也是出于忠义,方与无妄战士有这场误会。殒城主的遗骸本司命已让人收殓,只等择日入土为安。”

    此言无疑等于完全证实了殒惊天的死讯,若说昆吾、战传说二人先前还存有一线希望,希望殒惊天之死只是讹传,那么这一刻他们则彻底绝望了。

    昆吾只觉逆血上涌,手足却已冰冷!他的身子晃了晃,总算没有倒下,依旧半跪着,嘶声道:“小人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人!”

    天司命预感到昆吾想说什么,仍还是道:“说,有何不明之处?”

    “黑狱重地,凶手何以能来去自如?”

    “黑狱伤亡逾百,连青叱咤也已殉职。”

    “可黑狱之外,还有千军万马!”昆吾心知造成这一结果与天司命无关,更非天司命所愿,他之所以如此追问,所针对又何尝是天司命?

    天司命的身分决定了他即使同情昆吾,也不能不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

    他肃然道:“殒惊天被杀之事,已惊动圣皇,禅都业已封城,就是为了追查凶手。圣皇威仪天下,邪魔辟易,凶手定难逃脱。何况,关于凶手的行踪下落,已有线索。”

    昆吾对冥皇已渐生不满,所以初闻天司命的一番话,有些不以为然,但听到最后,却让他震动非小,霍然抬头,直视天司命道:“此言当真?”

    天司命笑了笑道:“于公于私,本司命都希望能早日找到凶手。便愿坐忘城上下也能不再意气用事,而应以大局为重。”说到这里,他望了昆吾一眼,眼中颇有深意。

    随后,他的目光投向了战传说,道:“尊驾定非坐忘城中人,对不对?”

    战传说道:“在殒城主未遭害之前,在下的确不是坐忘城中人,但自殒城主遭遇不测后,我便已是坐忘城的人,我将与坐忘城万民一同为殒城主讨还血债!”

    昆吾心头一热。

    天司命微微点头,道:“世间多有见风使舵者,坐忘城此际正值多事之秋,一般人避之惟恐不及,你却反其道而行,倒也难得。”随即,天司命转向身后的家将吩咐道:“将伤者送去医治,一切费用皆由府中出。另再给无妄营送份厚礼,追查强闯黑狱之人一事,还要多多借重无妄营。”

    无妄战士纵然狂妄,但天司命有十方圣令在手,本可以借此压无妄营一头,可天司命非但没有这么做,还给足了台阶,众无妄战士如何不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当下便渐渐散去了。当然,天司命知道这并不等于说无妄营对坐忘城、对他就无积怒了,刚才众无妄战士之所以散去,只是顾忌他拥有十方圣令罢了。

    天司命接着对昆吾道:“我已让人向坐忘城传讯,相信坐忘城方面很快就可以派出人马来接殒城主魂归故土。”

    昆吾心头悲恸难言,半晌方道:“我想见见城主……”

    其声哽咽。

    天司命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