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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祭湖盟约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既然是我做下的事,就不会不敢承认。不错,南尉府的三百九十七条性命……不,应是三百九十八条性命的确是因我而亡!嘿嘿,如果不是你们在微盘中设下毒针,又怎能困住我?只要我能走脱,还会将你们坐忘城搅得天翻地覆!”

    殒惊天、战传说心头同时一惊,皆忖道:“难道说道宗的黄书山也是被此人所杀?”

    心头转念,怒意更甚!

    殒惊天道:“以毒袭人,的确算不得光明磊落,但对于你这种十恶不赦之徒,却大可不必顾忌这一点。我殒惊天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背负一个不够光明磊落之名,又算得了什么?既然已死在临头,为何还不取下遮羞之物?若是明知死期已至却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也未免太过窝囊!”

    黑衣人不屑地一声冷笑:“激将之法对我毫无用处!成王败寇,何须多言?我只是奇怪你何以会想到借智禅珠设伏!”

    战传说道:“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告诉你真相:设下此计的人,是爻意姑娘。她能神机妙算于千里之外,这次你败在她的妙计之下,也不算冤枉……”

    事实上此计的确是爻意所设,而所谓的“神机妙算于千里之外”,则是战传说从小夭口中听说后现学现用。原来,爻意借口让战传说送她至红叶轩,其实是为了有机会能向他面授计策。

    当战传说将爻意送到红叶轩时,小夭也在红叶轩中。她见战传说与爻意一同回到红叶轩,一时心头滋味百般,不知是喜是哀。

    战传说准备离开红叶轩时,爻意再一次将他叫住了。他很惊讶地看了爻意一眼,神情顿时有些不自在了,忖道:“她这是为何?”

    爻意又让小夭禀退了闲杂之人,这才对战传说道:“今夜我们便可以查出南尉府惊变的真相了。”

    “你要连夜推演智禅珠?”战传说道。

    爻意淡淡一笑,道:“其实凭我的禅术境界,并未达到‘夺断’之境,换而言之,我根本没有凭借智禅珠推演出事情真相的把握。”

    战传说一呆,愕然相望,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心中忖道:“那你岂非让众人空欢喜了一场?”

    定了定神,战传说才道:“那……你为何说投毒者是在南尉府中,而且是一中年男子?”若说让众人空欢喜一场尚无大碍的话,那么这件事就严重得多了,说不定会引来无数枝节,岂非等于在给坐忘城添乱?

    他的话已略带责备的语气了。

    而这种责备的语气非但没有让爻意不快,反而让她感到更为亲切。战传说对爻意过于尊重,诸事客气有加,偏偏他与她的“威郎”的容貌犹如一人!这让爻意心头颇有些不习惯,常常有“威郎”对她变得冷淡了的错觉,尽管她也自觉这种念头十分可笑,但它却仍是顽强地存在着,挥之不去,不时地浮上她的心头。

    爻意嫣然一笑,道:“谁说除了禅术就别无他策?”

    战传说见爻意笑意盎然,知她定早有良策,担虑之心顿去,忙追问道:“快说来听听。”

    爻意含笑道:“我之所以声称可借智禅珠查明真相,倒非有意戏言,而是借此让凶手紧张,惟有这样,此人方会自我暴露。向我传授禅术的大史卜的禅术修为在火凤宗也算是有数的高人之一,只是不能与智佬相比,纵是这样,当初我若是用心领悟大史卜的教诲,要达到‘夺断’之境也绝无困难。只是我嫌禅术太过单调玄奥,不肯用心,所以最多只能算是一知半解。不过,无论如何我也算是师出名家,就算仅仅学得大史卜的皮毛,在常人看来也非同小可了。我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当众声称可以凭禅术推演出真相。”

    战传说感慨地道:“你可知道禅术在今日的乐土早已失传?”

    “失传?!”爻意娇躯一震,神情愕然。

    “不错!换句话说,在整个乐土,已没有一个人真正地懂得禅术!”战传说接着又补充道:“这对你的计谋本来相当不利,因为若是所有的人对禅术都一无所知,那么外人反倒很难相信你的话了,就如同世人很难相信一件从来没有人见过的事物一样。”

    爻意柳眉轻蹙道:“你说得不错……那岂非等于说我的计谋毫无作用?”说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幽幽接道:“没想到连禅术都已失传……在火凤宗,若是显贵子弟对禅术一无所知,就会被人轻视……”忧郁之情溢于言表。

    小夭也与他们同在,对于城主之女小夭,爻意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而小夭对爻意的一番话百思不得其解。

    战传说却明白爻意一定是又想起了她与本应是她生活着的时代已相隔了两千年之距,可想而知这是一种怎样的孤独与忧伤。

    小夭的不解与疑惑也落入了战传说的眼中,他担心小夭贸然相问会勾起爻意更多的伤感,便抢过话头安慰爻意道:“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凭我的直觉,包括殒城主、石前辈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相信你的确精通禅术——我也不例外!想必你也应已看出殒城主对你寄以厚望,其中的原因,除了对你本身的信任之外,更因为石前辈的缘故。石前辈乃昔日道宗宗主,道宗源自玄流,而玄流与禅术等各种术法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此,石前辈虽然与其他人一样未能悟出禅术的真正玄奥,但他对禅术的领悟毕竟是在常人之上的,你与石前辈的一番交谈,我等虽然如闻天书,但却因石前辈对你的敬佩而对你深信不疑……”

    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笑,迟疑了片刻方有些腼腆地道:“况且……况且我相信普天之下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对你所说之话起疑的……至少……至少我便是如此。”

    这番话固然是他的心里话,但同时也是为了安慰爻意。

    爻意先是讶然不解,再看战传说局促的神情,便明白了八九分,心头不由浮现出威郎豪气干云、强霸英武的形象,暗忖道:“他们的模样虽然几无任何区别,但两者的性情却是有太多的不同了……威郎,威郎,如今你又身在何方……?”

    小夭见爻意望着战传说出神,竟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强自笑道:“爻意姐姐能神机妙算于千里之外,算无遗漏,陈大哥如何能早早识破?”

    战传说嘿嘿一笑,道:“小夭姑娘言之有理。”

    面对小夭,他又恢复了本有的豪爽气概。

    小夭心中道:“恐怕你就是能识破,也是不会说出来的吧?”却不再言语,慢慢地走至窗前,伸手触摸着凝于石砌窗台上的秋露。

    一丝微微的凉意由指尖渗入,然后慢慢地爬上她的心间……

    爻意因为战传说的鼓励,对自己的计谋重新有了信心,她道:“只要众人相信我的禅术,那么此次成功的把握就很大了。”

    战传说却提出了一个新的疑问:“假若凶手对爻意姑娘要以禅术推演真相的事并不知晓,那岂非……”

    爻意自信地一笑,道:“他一定会知道此事。”

    “难道,你是说……”战传说望着爻意,欲言又止。

    爻意却接过他的话头道:“今日受城主之约进入乘风宫商议此事的人当中定有一人与凶手有染,甚至,此人自己便是凶手!”

    战传说怔住了。

    联系爻意曾说过投毒者居住于南尉府,而且是一中年男子,战传说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白中贻的形象。

    却听得爻意道:“你不宜在红叶轩逗留太久,必须尽快返回南尉府,返回南尉府之后,要故布疑阵,让人以为你回南尉府便入睡了。半个时辰之后再潜回乘风宫,我现在就与小夭一同去见城主,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让他在宫中设伏,有殒城主的安排,你进入乘风宫不会受阻的。”

    战传说亦知事情紧迫,便告辞离开了红叶轩,其实对于爻意的计谋是否真的有效,他的心里并没有底……

    而此刻,战传说不由暗暗佩服爻意的明察秋毫。但黑衣人在左臂无法动弹的情况下,尤有惊人的战斗力,这一点又让战传说大惑不解,对自己先前关于白中贻的猜测已无把握,暗忖白中贻只是道宗的一名旗主,不会有如此高深的武道修为,黑衣人既然不是白中贻,又会是谁呢?

    他恨不能一下子揭去黑衣人脸上的黑巾,看看这凶残而强悍的魔头究竟是何人。

    黑衣人听罢战传说所言,喟然一叹道:“我正是没有低估她,才欲前来一探她究竟如何借禅术推演事实真相,没想到我的心思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

    殒惊天见对方迟迟不设法突围,似乎他并没有意识到由于中了毒针,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是不利,当下便以言语点破对方的如意算盘:“本城主知道在坐忘城中还有你的人,但你永远别想等到你的同伙的策应了,拖延下去,对你可是毫无益处!”

    黑衣人眼中光芒倏闪,足见此刻他心头之惊愕。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此刻,他连最后一线希望也彻底破灭了。殒惊天既然能点破这一点,就必定早有应对之策。

    “哈哈哈……想不到我终究是栽在一女流之辈的手中!”黑衣人的声音嘶哑森然:“但你们若想杀我,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战传说剑尖遥指黑衣人,傲然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我付出代价!”

    屹然若山,锋芒毕露,大有千军辟易之势!

    黑衣人冷笑一声,忽然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一扬手,瓷瓶高高飞起,直入夜空。

    “我倒要看看谁的毒更为霸道!哈哈哈……”黑衣人大笑声中,已飞身至七八丈高的瓷瓶突然碎成无数,瓶中所盛的液体在潜于瓶内的内家真力的作用下,化作无数极为细小的水珠,向四面八方散射开来。

    “小心有毒!”殒惊天一下子想到南尉府因毒而亡的数百人命,只觉脑中“嗡……”地一声,脱口大呼。

    即使殒惊天没有提醒,黑衣人的言语间也早已有所暗示,瓷瓶爆碎的那一刹那,众乘风宫侍卫皆本能地做出反应,向后退出数步!

    战传说如怒矢般标射而出!

    黑衣人的毒计非但没有吓阻战传说,反而激起了他无边的愤怒。

    贝总管赠予他的摇光剑已毁于千岛盟大盟司之手,此刻他所持的只是一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剑。

    但由战传说使出,此剑却俨然有了惊世骇俗的风采。

    剑芒一闪!

    黑衣人忽然感到战传说手中的剑有那么极为短暂的一瞬间似乎凭空消失了,待对方的剑再度出现于他视野中时,战传说连人带剑已不可思议地迫进他一丈之内。

    剑在战传说臂腕的运转下,划过一道夺人心魄的弧线,疾斩黑衣人的侧腰。

    战传说已看出对手腰部不甚灵活,便攻其薄弱。

    如此快疾绝伦的攻击,如此刁钻无比的角度,顿使黑衣人可以回旋的余地变得极为狭小。

    黑衣人豁尽全力举剑格挡!

    “锵……”地一声,双剑相击!黑衣人由于是强行封阻,用剑之势颇为不畅,这使他的力道打了折扣,加上身中毒针,本就气血渐滞,毫无回旋余地一拼之下,连人带剑被撞得倒滑出数步。

    “万象无法,法本寂灭,寂定于心,不昏不昧,万变随缘,天地可灭。”战传说“无咎剑道”的第一式擅于改击的“止观随缘灭世道”向黑衣人席卷而去,在占据上风的情况下,“止观随缘灭世道”更具威力,其攻击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剑势犹如开闸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一浪高过一浪的无俦剑气顿使黑衣人疲于应付,恍惚间只觉自己犹如溺水之人,身陷惊涛骇浪之中,随时都有被淹没的危险。

    斗转星移间,战传说已将黑衣人迫得一退再退!

    黑衣人一声沉喝,倾尽自身所有修为,狂攻数剑,勉强暂时扼止了战传说如水银泄地般的攻势后,故伎重演,试图以术法力挽颓局。

    “月值使者,随法随敕,乞赐神盾,急急如律令!”咒语声中,夺目光盾再度重现。

    战传说一声长啸,冲天掠起,凌空斗然折身,身剑合一,如长虹贯日般疾射而下!

    双方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迅速接近距离。

    “轰……”一声闷响,战传说的剑赫然洞穿了光盾,由内家气劲凝成的光盾立时溃不成形。

    黑衣人绝望之中,尚不忘作最后一搏,长剑斜撩,试图荡开战传说的剑。

    “噗……”血光乍现!

    战传说的剑势已非黑衣人所能阻挡,他的剑在击溃光芒之盾后,继续长驱直入,一下子贯穿了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的动作一下子僵硬停滞了!

    很快他便失去了重心,几乎全身的重量全是由战传说的剑在支撑着,他的双目变得格外突兀,兀兀地盯着战传说。

    战传说后撤两步,迅速抽出自己的剑。

    黑衣人向前踉跄着走了一步,晃了晃身形,终还是无力地向前仆倒过去,颓然倒在地上。

    顿时欢呼声四起!

    战传说这才想起黑衣人掷出的毒液,忙向四周望去,却见众乘风宫侍卫已皆安然无恙,既高兴又意外,不由向殒惊天望去。

    殒惊天明白他的意思,道:“大概瓶中所盛的并非有毒之物,甚至也许就是可以解南尉府中毒者身上之毒的解药,他这么做是试图制造混乱,以寻找脱身之机,同时也毁去了解药。”

    战传说暗道一声侥幸,若瓶中真的是毒物,那恐怕又将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这些日子来,坐忘城中连遭不幸,诛杀此人可谓是坐忘城久违的胜利,而且是在危机重重之际,因此倍显重要。黑衣人手段歹毒,他的死让众侍卫感到大快人心!

    殒惊天上前扳转黑衣人的尸体,揭下黑衣人脸上的黑巾,终使其真面目暴露于众人眼前。

    这是一张很平凡的脸,与他生前锐利强悍的眼神倒有些不相称了,惟有右脸颊部分一块榆钱大小的淡黑色胎记很显眼,年逾五旬。

    殒惊天长叹一声,道:“果然是术宗的人,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术宗与坐忘城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因为石敢当的缘故,使坐忘城与道宗联系密切,但按理这不应成为术宗仇视坐忘城的理由,即使术宗之人心存忌恨,也不至于大施毒手,一举毒害南尉府近四百人。

    殒惊天道:“此人是术宗排行第三的高手,名为戚七,因为脸上这道胎记,不少人暗地里称他为戚漆,真名之‘七’为‘七星捧月’的‘七’,戏称的‘漆’字则是‘墨漆’的‘漆’,字不同而音同,听起来当然无法分辨。不过由此可见武界中人对他的为人颇有些不以为然,否则以戚七的修为,加上术宗在乐土武界的影响,断不会有人对他有戏谑之辞。只是先前只听说戚七心胸狭隘,谁会想到他竟如此心狠手辣?”

    末了,他又语气沉重地道:“但愿,戚七的所作所为与术宗并无关系。”

    殒惊天实在不愿再树一个强敌,术宗与坐忘城向无夙怨,若突然将矛头直指坐忘城,就很可能是受了冥皇的唆使。

    依不二法门与冥皇的祭湖盟约,不二法门的入门弟子、非入门弟子都不得与大冥王朝为敌,冥皇立此盟约的意图是为了尽量减少武界诸门派对大冥王朝的威胁,尽可能少让武界中人插手大冥朝政。但若是冥皇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有意主动与武界中人联手,又另当别论。何况由于当年悔无梦有与不二法门一较高下的雄心壮志,故对玄流弟子约束极严,绝不许门下所属与不二法门有染,玄流是众多门派中被不二法门渗透最少的门派之一。纵是在玄流分裂为术宗、道宗、内丹宗后,这一情形仍未有多少改变,所以“祭湖之约”对术宗、道宗、内丹宗的约束力并不大。

    殒惊天的担忧自在情理之中。

    这时,天渐渐地亮了。

    落木四应允的十日宽限已过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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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清晨的阳光很明亮。

    但这样明亮的阳光带给白中贻的只有烦躁。

    虽然他一直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中,但他的内心却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如果有人仔细看他的眼神,就会发觉让他静坐房中几近于是一种酷刑,而他也是在勉力坚持着。

    他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安、躁动,还有绝望。

    房门敞开着,就像是在恭候着贵客般敞开着。白中贻像是不愿看到外面的阳光,因此他是侧身对着门外的。

    门口处光线忽暗。

    白中贻缓缓转过身来。

    是石敢当!

    本就瘦得惊人的石敢当此时看上去更是苍老枯瘦,让人不由自主地会想到萧萧秋风中的枯枝。

    石敢当静静地站着,阳光自身后投在他的身上,反而让他的五官容颜变得不甚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