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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义重山河

    重山河环视了五百坐忘城战士一眼后,最终落在了祖年身上,他斩钉截铁般沉声道:“祖年,你领五百战士即刻返回城中!”

    他的话音刚落,四下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空气像是忽然凝固了一般。

    祖年本能地愕然道:“为什么?”

    重山河沉默了片刻,缓声道:“你们不必知道原因,只须依令而行!”

    祖年再也没有多说什么,五百坐忘城战士面面相觑。

    随即重山河又调转马首,正待离去,忽闻几人同时叫道:“卿子,让我们三十六清风骑士随你同行吧!”

    自五百战士中如旋风般闪出三十余人,如众星捧月般将重山河拢于中央,正是追随重山河多年的“三十六清风骑”。

    重山河自幼嗜武好动,又得重春秋喜爱,视为己出,所以在重山河十岁那年,其义父重春秋便精心挑选了三十六名与重山河年数相仿的少年,让他们陪伴义子,一则可陪重山河一道习武,同时也让重山河不会感到孤独。为迎合义子好强的性格,重春秋还赐予这三十六名少年以“清风三十六骑”的称谓。光阴如梭,重山河与“清风三十六骑”都渐渐长大成人。由于是随重山河一同习武,“清风三十六骑”的身手都颇为不俗,顺理成章地成了重山河身边的侍卫,他们一直称重山河为“卿子”。与重山河一起长大的“清风三十六骑”对重山河的耿耿忠心非他人可比!其实如今“清风三十六骑”仅只剩三十二人,但他们却一直自称“三十六骑”。

    重山河目光一一扫过“清风三十六骑”,他在一张张与自己一样已不再年轻的脸上看到了非常熟悉的坚毅与热切,心头不由为之一热,便道:“好!你们随我同去!”

    说完再不回首,双腿一夹马腹,同时大声道:“我若能活着回坐忘城,自当向城主请罪!”

    话音甫落时,他已冲出很远……

    事实上重山河之所以改变主意,让五百坐忘城战士返回城内,是由于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做几乎就等于背叛殒惊天——而这显然不是重山河的本意。重山河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但却不能不顾坐忘城的命运。现在倒好了,五百坐忘城战士已返回城内,剩下的是对他无比忠心的“清风三十六骑”,对“清风三十六骑”来说,为他们的“卿子”战死是天经地义的事,重山河已不必再有后顾之忧。

    他全力催赶坐骑,在宽阔平坦的百合草原上风驰电掣般驰向东方,“清风三十六骑”紧紧相随,顷刻间已驰出一里之外,前面出现了一列平缓的土丘。

    重山河毫不犹豫,双腿一夹身下坐骑,一鼓作气冲上了其中一座最高的土丘,立于土丘丘顶,远远地可见数百步之遥有不少人马以几座民舍为核心分散开来,除了挨着坐忘城的西向有数列卜城战士外,整个阵营显得颇为松散,甚至有不少人燃起了火堆席地围坐。因为几座土丘挡住了视线,在坐忘城内倒是无法看见火光。

    重山河目光匆匆一扫,估计眼前卜城人马应在三百人到四百人之间,而自己这方只有三十三人,若单单从人数上看,优劣自明。但重山河对“清风三十六骑”的实力颇为了解,只要运用得当,就凭自己三十三人,也能在对方数百人的阵营中杀个来回。他知道那几座民舍成为卜城战士的依凭后,将会使他们的攻击困难得多,心头便闪过一个念头:日后一定要将这几间民舍拆除,以免再被围攻坐忘城的人利用,只是这次自己能否活着返回坐忘城尚未为可知……

    这时,卜城战士显然也发现了无遮无拦立于土丘上的重山河,他们迅速行动起来,就近纠结成战斗队形。

    重山河当然明白在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要想取胜,就必须在对方尚未做出反应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杀过去。

    他见“清风三十六骑”也已到达丘顶,便反手拔出背后双矛,轻吸了一口气,低叱一声,身下坐骑一声长嘶,顿时犹如一支划破夜幕的怒矢般直取卜城阵营!“清风三十六骑”心领神会,纷纷拔出兵刃,如一阵旋风般刮下土丘。

    对于“清风三十六骑”,重山河已无须传令,他与他们之间有着足够的默契。

    耳边风声呼呼,压抑了数日的心情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宣泄对象。重山河手持双矛,高声呼道:“落木四何在?你未免太目中无人,兵临我坐忘城前!”

    “来者何人?速速止步!我家城主是奉冥皇之命而行,谁敢抗逆皇令?!”卜城阵营中立时有人高声应道。

    “我重山河就敢!冥皇忠逆不分,颠倒黑白,如此昏噩之君,只配亡于我重山河双矛之下!”

    言语间,他与卜城阵营已越来越近。

    “坐忘城也归属大冥乐土,冥皇让我卜城人马开赴坐忘城前亦无不可……”

    “废话少说!”重山河一声断喝:“既有亡我坐忘城之心,又何必遮遮掩掩?”

    重山河的断喝声犹如惊雷,滚滚而过,其声震耳欲聋,熊熊燃烧的火堆竟为之一黯。

    显然众卜城战士对坐忘城会抢先发动攻击这一点严重估计不足,在此之前他们与坐忘城人一样,也只是猜测此次进发坐忘城的动机,却并未得到明确的指令,包括在离开卜城之前,也没有依照惯列进行誓师,以至于面对闪电般杀至的重山河,不少人竟不知如何应对。

    一时之间,天地间只剩下重山河及“清风三十六骑”如狂风骤雨般的马蹄声,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

    但这种沉闷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随即便听得有人高声道:“依照卜城城律:擅闯卜城城池、战营者,杀无赦!”

    一句话打消了所有卜城战士的犹豫。

    而这时重山河离最前面一列卜城战士已只有十几丈距离!

    第一列数十名卜城战士同时一声大吼,数十支飞矛如漫天飞蝗,向重山河及“清风三十六骑”射出,无数矛影遮天盖地而至,极具气势。

    重山河毫不在意,举起双矛,挑开重重矛影,继续奋蹄前行。

    而数十投矛手在第一轮攻击之后,立即贴地滚进,迅速抽出兵刃,向重山河及“清风三十六骑”的坐骑斩去。

    同一时间,由几间民舍方向传来了劲弩声,漫天箭雨呼啸着向这边席卷而至!这种远近相结合、上下齐发的攻势颇难应付,刹那间战马凄厉嘶鸣声连成一片,冲在最前面的重山河无须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清风三十六骑”纵然骁勇,却不能避免身下的坐骑被斩倒。

    卜城战士的策略无疑十分高明!两军对垒要想以少胜多,最重要的就是机动性,在快速穿插中寻找对方的空档攻击其薄弱,一旦重山河及“清风三十六骑”的坐骑受损,卜城战士的人数优势将大大凸现。

    重山河猛然将自身内力催入战马体内,只听得一声长嘶,他的战马奋蹄跃起了超乎人想象的高度,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惊人的轨迹,竟直接越过了卜城战士第一道防线!

    他的神勇让卜城战士无不目瞪口呆!

    重山河马不停蹄,在第二列卜城持矛战士尚未做出反应之前,他已连人带马闪电般冲了过去,同时双矛如毒蛇般自腋下吐出,两名卜城战士应声而倒,胸前血光溅起!

    重山河前面顿时出现了一个缺口,在周围的卜城战士还没有来得及封堵这一缺口时,他已闪掣而进。

    因为距离的拉近,加上已与卜城人马混于一处,隐于房舍内的劲弩已无法再对重山河构成威胁。

    重山河直奔与自己距离最近的火堆而去,本是围坐在火堆四周的卜城战士因惊骇于他的狂飙突进而四散溃退,对此重山河毫不理会,他的身子向前倾伏,几乎是整个人贴在马背之上。当跨下坐骑即将与火堆一错而过的那一刹间,他手中之矛蓦然怒射而出,刺入火堆中,然后运臂一抡,其气劲竟卷起一条火龙,向那几间民舍飞噬而去,情景骇人!

    几间民舍皆是用伐自映月山脉中的树木搭建而成,着火即燃,并很快蔓延开来。重山河相信如此一来,非但使陷于房舍内的弓弩手不会再有多大威胁,而且能造成混乱局面。

    事实果不出重山河所料,卜城阵营出现了混乱,众多卜城战士齐齐向重山河涌来,但自行其事,杂乱无序。若此时又有其他人马由另外的方位同时发动攻击,一番冲杀,就足以让这数百名卜城战士溃不成军。

    但看出这一点却并没有让重山河感到欣喜,恰恰相反,这反而使他更为愤怒!卜城人马乃善战之师,这在乐土是人人皆知的事,而今日却显得毫无章法,只能说明他们早已认定坐忘城只会困守城池,而不会主动出击,重山河深深地感到被卜城所轻视之耻辱!

    现在,他就要让卜城为轻视坐忘城而付出血的代价!

    这时,一道红色的焰火冲天而起,直入高空,在达到惊人的高度后倏然迸放出夺目的大团火花。重山河目睹这一情景,知道这是卜城阵营向后继人马传出了警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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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焰火传讯速度极快,在夜里也极易分辨。很快,卜城大军的主力大营已得知先行人马受到攻袭,并将这一消息及时报与城主落木四知晓。此时,单问、狐川子、栾青等人都已离开了他们的大帐。

    得悉此讯后,落木四略作沉吟,便向其侍卫道:“让他们后撤,直到与主力相接,告诉他们,我将让栾青率领人马在途中接应!”

    “是!”那侍卫答应一声。

    未等他转身走出大帐,只听得帐外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阻止道:“且慢!”

    那侍卫脸上顿时有了不安之色,偷偷地看了城主落木四一眼,只见落木四双睑低垂,就像是没有听到帐外有人说话一般,顿时犹豫着进退两难。

    他与落木四都已知道来者是卜城二城主左知己。

    帐帘挑开,一个体型与落木四相近的中年人进入大帐内,此人算得上相貌堂堂,但他那混浊的眼神以及身上散发的颓废神态,很容易让人将之与“纵欲过度”联系在一起。

    先前,卜城与坐忘城一样,只有一位城主,直到五年前冥皇声称为了加强卜城的力量,又自禅都派出左知己充任二城主。当时卜城面对千岛盟的连番进攻,的确压力很大,所以上上下下包括落木四对左知己的到来还是持欢迎态度的。而左知己初时也的确为卜城出了很多的力,与落木四的配合协调十分默契,使千岛盟连连受挫,最终不得不由千异挑战乐土武界高手而暂时放弃了对卜城的正面攻击。

    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左知己与落木四的不和睦渐渐成了卜城公开的秘密,由于左知己是由冥皇任命的,在卜城也拢络了不少人心,因此落木四对左知己处处与自己作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得出落木四是强压着怒火,他的目光正视着左知己,沉声道:“难道左兄弟对此事也有什么高见?!”

    左知己笑了笑,道:“两军对垒,士气高低十分重要,若是仅仅因为坐忘城小股人马搔扰就急着后撤,恐怕会大损士气,所以小弟才斗胆拦阻。”

    落木四嘿嘿一笑,道:“左兄弟过谦了吧?在我看来,似乎没有你不敢为的事。你领三千人马由映月山脉南侧驰道进发,这件事根本未与我商议,若是坐忘城的人在途中设伏,后果怎堪设想?”

    “小弟所领的三千人马至今未损一兵一卒。”左知己几乎是与落木四针锋相对了。

    那名侍卫惶然不安,他身轻言微,夹杂在这种场合,不回避不是,回避也不是,处境之尴尬可想而知。他追随落木四多年,在情感上当然是偏向落木四,让他不解的是为何城主对二城主一直容忍到今天?依照落木四以往的性情,本应是宁折而不弯的。

    落木四冷笑一声,道:“这恐怕让你很失望吧?你有意将三千人马引向危险境地,本就是想引来坐忘城的袭击,这样就使坐忘城与卜城一战不可避免!偏偏坐忘城却任你长驱直入,让你的计划落空,所以这次听说有人马遇袭,便正中你下怀!我说的没错吧?”

    左知己却自顾正色道:“其一,三千人马之所以平安无事,是由于出其不意,胜在一个‘奇’字;其二,想要避免与坐忘城一战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二百名司杀骠骑尸浮八狼江,怎么可能不了了之?其三,卜城与坐忘城决战,对我左知己本人并没有什么好处;其四,攻击卜城先锋人马的只有三十三人!”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一改原先的懒洋洋,变得甚是激动:“如果四百卜城战士在三十三名坐忘城战士的袭击下也无法支撑,卜城颜面何在?”

    落木四不由一怔,如果说左知己前面所说的他都不屑一顾的话,那么最后一点却足以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应对之策了。

    他有些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因为我已动用了狮鹫——当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左知己道:“我们远离卜城,对这一带的地形地貌远不如坐忘城人熟悉,如果不动用师鹫,就很可能因为讯息不灵而陷入处处被动之境。”

    落木四这才明白左知己何以比自己还消息灵通了。

    狮鹫是卜城训养的一批巨禽,它们的体型比普通的秃鹫还要庞大,一只成年狮鹫足以擒杀一只山羊。而经过训养的狮鹫每两只为一组,共负一名卜城战士也不在话下,这样就可以凭借高度与速度及时了解敌情。

    当初卜城之所以训练这些狮鹫,也是为针对千岛盟。千岛盟与乐土隔海相望,要攻袭乐土必然是乘船而来,人的目力有限,一旦看到千岛盟的船只出现,应战的准备时间应有些不足,而训养出狮鹫之后,就可以由狮鹫身负卜城战士到远离海洋的地方眺望,这样自可更早地发现敌情。这批狮鹫训养成功后,为卜城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落木四将之视如珍宝,连左知己也不能不补充说明只是动用了“一小部分”。

    左知己身为卜城二城主,当然有权使用狮鹫,落木四不再就此事多说什么,转而试探性地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左知己又恢复了他一惯懒洋洋的语气:“当然是全力阻杀!若是让他们仅三十三人就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你我以及整个卜城都将颜面无存!”

    他的话显得过于夸大其辞,却也不无道理。落木四斟酌再三,终于对那名侍卫道:“以烟火传讯,告诉先锋人马全力阻截,并让栾青即刻出发增援!”

    这是近两年来两位城主之间少有的意见一致的时候,那侍卫倒有些意外了,同时也感到松了一口气。他答应一声,迅速冲出帐外。

    刚走出帐外,便有一股猛烈的风挟着风沙扑面而至,风中有股潮湿的气息,而天上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也已隐匿不见了,空气显得有些沉闷。

    天地间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

    那名侍卫离去后,大帐里只剩下落木四与左知己两人。

    他们已很久没有这样单独共处了,以至于帐内出现了相当久的沉默无声——至少在他们的感觉中有相当长的时间。

    还是左知己首先开了口:“你是否以为我是求战心切?”

    “难道你要否认这一点?”落木四淡淡地道。

    “不,我并不否认。不过,我这么做的理由也许你并不知道。其实我知道你之所以一直不愿与坐忘城决战,是不愿看到乐土陷于战祸,不愿卜城战士为这不明不白的一战断送性命……”

    听到这里,落木四有些意外地望着左知己,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左知己继续道:“但你是否想到如果不战,冥皇会不会允许我们就这样退回卜城?”

    落木四没有回答,因为这样的问题根本无须回答。

    左知己自顾接道:“当然不可能!这样一来,卜城万余人马就将长期滞留此地,这对乐土来说才是最大的危险!”

    《玄武天下》卷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