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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纪空手冷冷地望着前方数十丈外所站的那一排骂阵的西楚军士,听着那夹杂在骂声中的隆隆鼓响,眉头皱了一皱道:“奇怪,真是奇怪。”

    张良怔了一怔,道:“大王莫非看出了什么异样?”

    纪空手道:“不是看到,而是听到,先生不妨闭上眼睛倾听一下,就自然会发现其中端儿。”

    张良等人闻言无不闭目倾听,可是耳中除了喧闹鼓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外,根本就没有其它的动静。

    “你们听到了什么?”纪空手问道。

    “鼓声。”张良等人答道。

    “你们能否听得清楚这些人叫骂了一些什么?”纪空手接着问道。

    众人俱都摇头。

    “这就是让本王感到奇怪的地方。”纪空手缓缓而道:“既然是骂阵,那么就应该以人声为主,鼓声为辅,鼓助人威才对,可是我们听到的却是鼓声压过人声,根本听不到对方骂了些什么,这也太过反常了。”

    “大王的意思是说,这鼓声其实压根儿不是为了助威,而是意欲掩盖一些动静?”张良蓦然醒悟道。

    陈平闻言,不由“哎哟……”一声惊叫道:“难道西楚军在挖掘地道?”

    他的话音刚落,猛听身后一声巨响,震得城楼兀自摇晃,纪空手回头一看,只见距城门不远的一条大街上,烟尘弥漫,伴着阵阵呐喊声,显得异常喧嚣。

    纪空手脸色一变,明白敌人正源源不断地自地道中窜出,展开了夺城之战。在这种紧要关头,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地面上的敌人全歼,同时要遏制对方从地道中发动的攻势,一旦有半点迟疑,让敌军站稳脚跟,那广武失守就是迟早的事情。

    “樊将军,本王命你在三炷香的时间内全歼敌军,否则提头来见!”纪空手大喝一声,如在城楼上炸响一道惊雷,樊哙浑身一震,飞身跃向城楼,率领一队人马飞扑过去。

    “咚咚咚……”便在这时,城下忽传三声炮响,蹄声正疾,呐喊声起,数十万西楚军如洪流掩至,在若蝗雨般的劲箭掩护下,开始邓攻城之举。

    敌人来势如此汹汹,速度若惊雷一般,显见是有备而来,数十万人马如同一人行动,更显得训练有素。

    他们以劲箭封锁城楼,遏制汉军火力,同时使用了过山梯、翻石车、撞墙木、火霹雳等有效的攻城工具,在瞬息之间攻至城下。

    整个行动完全可以用一个“快”字涵括,箭快、人快、马快,一切都在快中进行,大多数汉军将士尚未反应过来,西楚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无敌之师的风范,在这一刻表现无遗,就连纪空手身后的那一班久经沙场的将领,见之也霍然色变。

    面对敌军如此迅猛的气势犹能从容镇定的,是纪空手与张良,当他命令樊哙率部围杀入城之敌时,就时刻关注着城外敌军的动向,神情显得严肃而冷峻。在纪空手的身后,站立着一排号角手,正等待着他发出的指令。

    “项羽能够成名,绝非侥幸,单是这用兵之道,世上就少有人及。”纪空手望着张良,一字一句地道。

    “大王说得极是!”张良不明白纪空手何以能在大敌当前还聊起这样的话题,怔了一怔道。

    “可惜的是,他遇上了先生,这就是他的不幸!”纪空手悠然一笑,突然大手一挥,身后的号角声顿时响起。

    号角声就是命令,是反击的命令,当号角声尚在空中回荡之时,城楼上喊杀声起,大汉军以更快的速度展开了有效的反击。

    大汉军的反击从容而有序,一看就知道是演练了多次之后的结果,用之于实战,显得轻车驾熟。张良当然明白纪空手话中的意思,同时也听出了纪空手话中的感谢之意,因为,他为今天敌人的攻城战作了精心的准备,无论西楚军的攻势有多么的凶猛,都休想在他的手中占得便宜。

    大汉军反击的工具既不是刀枪,也不是刀箭,而是城头上支起的上千口大铁锅,里面装满了滚烫的沸水,当号角声响起时,滚烫的沸水自城头上飞淌而下,如倾盆大雨,哗啦啦地浇在正在攻城的西楚将士身上。

    “呀……”惨呼声起,哀号连连,城下顿时乱成一团,谁也没有想到,水在这个时候竟然成了最厉害的武器。

    与此同时,城头上滚下无数巨石圆木,势头之猛,不可阻挡,许多西楚将士避之不及,要不是被砸肉酱,就是被压成面饼,只恨爹娘少给他生了两条腿,纷纷逃命。

    但大汉军的反击并没有因为西楚军的退却而终结,空中蓦响“嗖嗖……”之声,无数弩箭穿越虚空,直扑西楚将士的后背,一批又一批的将士为之倒下,一时间惨叫声、哀号声、嚎骂声……不绝于耳,闹得广武城下乱到了极点。

    当西楚军退到百步之时,竟然停止了退却,一排旗帜迎前而来,向两边疾分,当中一骑若疾电般冲至前方,马是乌骓宝马,剑是开天巨阙,弓是射天弓,来者正是西楚霸王项羽!

    项羽的出现,不仅止住了西楚军如潮水般的败退,同时也鼓舞了将士们几乎消亡殆尽的士气,大军重新整队而立,只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有序。

    当项羽森冷的寒芒缓缓划向城头时,数万大汉军将士竟然无人再敢作声,只是静静地观望着这位乱世的王者,仿佛都在同一时间为项羽霸烈的气势所震慑。在他们的心中,项羽不仅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更是战争的一代神话。

    这一闹一静,使得广武城上静得可怕,就好像是大战还未开始一般,那沉沉的压力存留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

    风,很轻,如情人的小手,拂过项羽刚毅而冷峻的脸庞,他没有感觉到温情,只感到心中一点点地发寒,眼前的一切都只说明了一个事实:曾经不败的西楚大军,又一次栽在了大汉军的面前。

    他觉得不可思议,似乎无法接受这么一个失败的事实,此次行动按照用兵常理,奇、快结合,完全具备了大胜的条件,应该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战争范例,可是却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就被敌人打得以完败告终,这对项羽来说,无疑是一个可悲的结果。

    项羽无法找到失败的症结所在,是以心里一片迷茫,甚至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难道这是天意?”

    他不敢深思下去,只是当他的目光移到城下的那一汪犹在冒气的沸水时,这才霍然明白:自己失算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让自己败得简直无话可说。

    以沸水攻敌,这无疑是亘古未有的一个创举。古往今来,以水制敌的范例不胜枚举,但以沸水作为武器,这是第一次。

    项羽不得不佩服对手,同时也为自己的失算而懊悔。当他找到了自己失败的原因时,又为如此简单的原因感到不甘心。

    就在这时,城头上突然响起一阵若海潮般的欢呼,项羽闻声而望,只见城头上扬起一杆大旗,大旗之下,一个飘逸的身影出现在百万人前,其举止是那般的从容,其神情是那般的镇定,挥手之间,真有一股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

    “刘邦!”项羽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缝,从缝中逼射出来的寒芒犹如利刃一般穿越虚空,直射向那人的脸上。

    那人的脸上没有杀机,有的只是一种胜利者的微笑,这种微笑让项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因为无论项羽的想象力有多么丰富,都想不到眼前的刘邦竟是纪空手所扮。

    “好久不见了!故人重逢,却没有故人生逢时的喜悦,实是遗憾。”纪空手淡淡而道,两人虽然相隔百步,但声音中挟带内力,听起来就像近在咫尺。

    “这只因为我们是仇敌,天生就注定的仇敌!”项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到了现在,你一定很后悔,因为你曾经有不少机会可以将我这个天生的仇敌击杀,却最终放弃了。”纪空手明白,此时此刻,虽然两军的战斗已经结束,却是两个王者比拼的开始,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远比硝烟弥漫的战争更加残酷。因为,这是一场气势的比拼,它的胜负甚至可以影响到天下未来的走势。

    “你的确善解人意。”项羽冷冷一笑道:“你更应该明白,我既然有过很多次机会,就一定还会有最后一次机会!到那时,我想我不会放弃!”

    “你错了!”纪空手非常自信地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佛教徒,总是祈求佛祖保佑他,有一次遇上了水灾之年,他爬上了一棵树,当洪水淹到他的腰间时,从上游漂来一截木头,但他放弃了,因为他坚信佛祖一定会来救他。当洪水淹至他的胸口时,从上游又漂来一个木盆,因为同样的理由他又选择了放弃。当洪水淹至他的颈项时,来了一艘小船,船上的人拉他上去,他不肯,依然坚信佛祖会来救他。就这样,他死了,死后见到佛祖,他很生气,质问佛祖为什么不来救他,佛祖说:‘我给你送来一截木头、一个木盆、一艘小船,你都不要,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个故事听起来好笑,但同时也说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机会一失,永不再来!”

    “我一定会记住你这个故事的。”项羽的目光如炬,冷冷地盯在了纪空手的脸上。

    自鸿门一别之后,项羽与纪空手在南郑还有一次照面,在那次刺杀中,项羽只是象征性地出了一下手,其意就在于迷惑对手,让纪空手以为自己精心策划的刺杀已经结束了,却让真正的拳圣、棍圣、腿圣藏于暗处,伺机而动。

    这个计划扣中有扣,结构严谨,同时也透出了项羽的远见卓识。他当然不认为仅凭自己与三圣的力量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刘邦击杀,所以,他一逃离南郑,就在等待三圣的消息。

    只是他最终都没有等到三圣得手的消息,也从此不知三圣的下落,虽然他弄不清楚三圣是否等到了机会,但刘邦一直好好地活着,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的确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在鸿门时一剑击杀刘邦。此时眼前的这个刘邦,不再对自己有任何谦恭之相,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仿佛有一种观花赏月般的从容,他的身上没有透发出一丝杀意,但项羽却感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

    能让项羽感到压迫感的人,在这个世绝不会超过七个,纪空手当然名列其中。其实,当纪空手站到项羽面前时,他的确有过与之一战的冲动,毕竟在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项羽面前,任何武者都会生出一较高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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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赵两国作为西楚的属国,拥有自己的军队,总兵力达二十万之众,齐王田广是项羽打败田横之后另立的新君,按理说他对项羽应该是忠心耿耿,然而,今日他突然接到了一封信函,让他的心里顿时产生出另外的想法。

    信函来自于韩信,而今天正是韩信北上的第十天,齐国的大片土地已经被江淮军占领,田广率领二十万大军龟缩于黄河以北的一段狭窄的空间,正凭借着地势之利企图负隅顽抗到底。

    在这种形势之下,韩信在信函之中分析了天下大势,陈说利害关系,游说田广反叛楚国,与之订立和约,以期共同攻打项羽。田广读完信函后,心里着实矛盾,彷徨无计之下,召集手下的群臣商议。

    但这种朝会并没有收到很好的效果,反而让田广更加拿不定主意。群臣之中分成两大流派,一派支持田广忠于楚国,不要贸然行事;另一派则支持田广反叛楚国,与韩信联手伐楚。这两派各有各的理由,说起来都是振振有辞,这让田广一时之间难下决断。

    就在这时,周殷、英布率部攻楚的消息传来,终于让田广心生反叛之意,他决心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城相迎韩信。

    这个决心未免有些唐突,但田广认为,惟有如此,才能显示自己的诚意,所以他不顾一干臣子的反对,出城十里,静候韩信大军的来临。

    他没有空等,等到的是韩信无情的杀戮!韩信所率的江淮军首先截断了田广入城的路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田广的二十万大军围而歼之。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不仅实力悬殊,在士气上也有天壤之别,加上田广事先没有任何的准备,使得齐国军队根本无法与江淮军抗衡,最终田广只带出了万余人败走高丽,韩信由此征占了齐国全境,势头一时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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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静至落针可闻!楚汉两军上百万人的目光几乎聚焦一点,而焦点就是遥遥相对的项羽与纪空手。

    这是两个今生注定会成为宿命之敌的人物,就像两颗运行于苍穹极处的星辰,绚烂而美丽,而他们所拥有的运行轨迹也注定了他们会碰撞到一起,磨擦出激情四射的火花。两人手中掌握的权力,让他们代表了各自一方的极巅,为了争取更大的权力,他们注定会在今生成为宿命之敌。

    两道森冷的目光,无声地穿梭于虚空中,在碰撞右擦出道道有形的电火,杀气在虚空中弥漫,杀机在无声中酝酿,两者之间,虽然相隔百步之遥,但他们似乎可以相互听到对方的呼吸与心跳。

    压力若山岳推移,给这段空间注满了窒息的杀意。

    “我不仅会记住你的这个故事,更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项羽面对这种强力的气势,并没有感到十分的紧张,而是淡淡地笑了起来。

    “我说过什么话,竟然会让你如此刻骨铭心?”纪空手也笑了,他已看出项羽不甘心今天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