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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冥雪宗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剑东来”凤孤秦。

    在上一代的冥雪宗子弟中,出了不少名扬天下的绝顶好手,除了“一剑东来”凤孤秦之外,还有“双剑合璧”凤栖山,“三杀剑神”凤不败,“剑灭四方”凤阳。他们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历练江湖以来,几乎从来不败,可是就在他们声名最盛之时,却突然归隐江湖,从此再无消息。

    这是当时江湖中的三大谜团之一,谁也无法解答真正的谜底,谁又曾想到,当年曾经叱咤风云的凤孤秦,竟然混迹于王府之中做了一名厨子。

    早在数十年前,冥雪宗的掌门正是凤五之父凤阳,他凭藉着极高的天赋,对冥雪宗武学加以创新,在短短十年之间造就出了如凤孤秦、凤栖山、凤不败等一大批剑术高手,其实力足可与“五阀”抗衡,但是凤阳不仅智计过人,而且卓识远见,深知凤家隶属于卫国四大家族,一旦风头盖过问天楼,就难免会有灭门之灾,同时他也意识到在不久的将来天下必定大乱,与其展露锋芒,倒不如韬光养晦,等待机会放手一搏,于是就出现了一大批冥雪宗高手突然消失于江湖之谜。

    但凤阳胸怀大志,当然不会一味地消极等待,而是采取主动出击的方式,派出大批高手以另外的身分重新踏入江湖,凤孤秦便是学了三年厨艺之后,由凤五引见,重归问天楼,数年之中不露半点锋芒,使得无人识得这位精于烹饪的大厨竟是昔日杀人无数的“一剑东来”。

    当韩信以一个无赖成为雄霸一方的淮阴侯后,凤阳明白,自己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且不说韩信对凤凰的痴情,单是韩信身为冥雪宗弟子的身分,就有利于凤阳的幕后操纵,是以,他终于决定,全力襄助韩信争霸天下。

    于是,凤孤秦受命行动,打探风影的下落,却不料在无意之中,竟然识破了当世之中最大的一个秘密。

    他本来有机会逃走,但终究还是放弃了。这只因为他曾听凤阳评断江湖大豪,说道:“纪空手敢与赵高、卫三公子这等绝顶高手一战,且不落下风,并非说他的武功有多高,而此子行事,全用头脑,诸君日后遇上,当避之,不可与之一战!”他听了过后甚不服气,早存心要与纪空手一决高下。

    一旦交手,他才明白凤阳的评断并没有抬高纪空手,且不说纪空手一刀破了他的伞中剑,光是那份临战时的冷静,凤孤秦就自叹弗如。

    然而此时再退,已然迟了,就在凤孤秦欲退之际,他看到了纪空手手中的飞刀在一振之下,沿刀身窜出一道道五彩斑斓的电流,“咝咝……”作响,如火舌般吞吐不定,刀锋所向,漫出一片无尽的杀机。

    退不能退,那就只有一战。

    凤孤秦本是一个孤傲之士,身处绝境,反而激发了他胸中的熊熊战意,暗暗地提聚了一口真气,全身的劲气已蓄到了掌心之中。

    时不待我,凤孤秦已决心放手一搏,无论这一击胜负如何,他都作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

    比起凤凰的下落来,纪空手真实的身分更为重要,凤孤秦知道只要自己能够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就是天大的功劳,适才的那种争强之心顿时淡了许多。

    两人的眼芒在不经意间一触即分,虽然时间短暂,但杀人之心已昭然若揭,任谁都意识到了这一战的凶险。

    伞动,在飞速中旋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黑洞,那伞尖上的剑锋发出一道道暗淡的光芒,仿如窜行于黑洞之间的隐星的轨迹,透出一股玄奥莫测的气息。

    平静如镜的鱼池震荡出一道道细细的水纹,有始无终,不止不休,“哗啦啦……”几条尺长的大鱼蹦出水面,溅起偌大的水花,好似地震前的预兆。

    一滴水珠从空中落下,正好滴在了凤孤秦的眉眼之间,他的眉锋一跳,人、伞、剑浑然一体,以一种超乎常人想象的速度向前飞进。

    纪空手双指一并,指尖捏住刀锋,竟然以刀柄向敌。

    这一着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凤孤秦身在局中,更是惊诧莫名。

    但纪空手要的就是凤孤秦惊诧的这一瞬间,时间虽短促,但对纪空手这等一流的高手来说,已经足够。

    “呼……”他的刀已然脱手,以一种螺旋的方式迅速罩向凤孤秦的退路,同一时间,他的指尖并拢,紧握成拳,如奔雷般击向黑洞的中心。

    拳带劲风,所经之处,已响起隆隆风雷之声,眼见距黑洞的边沿不过三尺,但见拳头一振,幻生出千百道拳影,铺天盖地掩杀而去。风动,云动,风云在这一刻聚散变幻。

    凤孤秦心中顿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讶异,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惊骇,他已尽全力出击,却想不到纪空手只以一拳一刀,就断了他的退路,甚至生路。

    “呀……”他当然不甘心就此待毙,猛催劲力,手中的铁伞犹如一架置身于飓风之中的风车,急剧旋转不停,而剑锋一闪一没,对准那一拳迎击而去。

    “轰……”爆炸声隆隆不绝,气流乱撞中,冲向池水,激起数丈巨浪,凤孤秦只感到胸口遭劲气重重一击,气血为之翻涌,“噔噔噔……”连退了十数步。

    纪空手身形一闪,暴喝道:“你受死吧!”整个人纵上半空,拖起一地风云,飞扑而去。

    “吾命休矣!”凤孤秦周身气血已然散乱,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提聚,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紧绕其身,已经没有生还之念。

    然而就在这时,“哇……”地一声,纪空手人在半空,突然喷出一道乌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坠向地面。

    这突出其来的变故顿时让张良颜色骤变。

    凤孤秦绝处逢生,已经无法辨明真伪,失魂落魄之下,猛提一口真气,向后飞退。

    张良心知一旦让凤孤秦逃出汉王府,大汉军就会在顷刻之间变成乱军,其后果不堪设想,然而他苦于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凤孤秦向高墙掠去。

    书到用时方恨少,对于武功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凤孤秦只退了十数步,却陡然停下。

    因为他突然看到高墙之上站立着一条人影,双手背负,衣袂飘飘,抬头仰望苍穹,竟有一种仙者般的飘逸。

    这条人影来得如此突然,让凤孤秦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此刻置身幻境,因为他已看到了来人手中的那柄三尺青锋。

    寒芒森森的三尺青锋,仿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山梁,横亘在这天地之间。

    张良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他相信,龙赓的出现,将是凤孤秦末日的来临。

    凤孤秦禁不住退了一步,当他再度打量对手之时,却见一双明亮而深沉的眼睛正直视着自己,那如利刃般的眼芒已穿越虚空,直插入他内心的深处。

    “冥雪宗门下,用剑的好手不少,你算得上是一位!”龙赓的声音极冷,冷若寒冰,冷漠中透出一股王者的傲气。

    “你是谁?口气不小,我的剑法是否高明,用不着你来评判!”凤孤秦自知自己退了一步之后,气势上已落下风,是以口气极硬,企图扳回一点气势。

    “你无需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你是一个该死的人就已经足够了!”龙赓淡淡一笑,并不理会凤孤秦强硬的态度:“在这个世上,有三种人该死,第一种人就是在公输盘面前拉锯弄斧者;第二种,就是在孔丘面前卖弄学问者,而这第三种人,就是在我面前使剑者,你很不幸,首先是你使的是剑,接着又遇上了我,所以,明年的此时,将是你的祭日!”

    他的话还未说完,剑锋已发出一道龙吟般的颤音,萦绕空中,久久不灭。

    其声既起,其势已显锋芒,当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整个人和手中的剑浑如一个完美的整体,居高临下,俯冲而来。

    凤孤秦一见龙赓出手,就知道对方的剑术几达出神入化的地步,即使自己不受创在先,也绝不是此人的对手,不过,他自信自己在剑道上浸淫数十年,要坚持一柱香的功夫并非难事,只要等到有人出现,自己未必就没有机会。

    他打的算盘的确不错,因为他清楚在这汉王府中,许多护卫都是隶属于问天楼的高手,一旦他们明白此刘邦已非彼刘邦时,纵然不能立马反戈一击,场面也势必混乱,到那时,自己就可趁机逃走。

    他的这个念头刚从心中冒起,蓦觉眼前的虚空一片空荡荡的,龙赓与他的剑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孤秦的心中不由大骇,他的眼芒一直锁定龙赓直逼而来的身形,眼睛连眨都未曾眨一下,对方的身影又怎能从自己的眼皮底下凭空消失?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神话。

    他不由得又退一步,就只退了一步,他却仿佛从天堂步入了地狱。

    地狱?也许这是一段比地狱更可怕的空间,万千魅影充斥其中,不断地撕扯、裂变,整个空间暗黑一片,根本看不到丝毫的光线,让人置身其中,犹如行尸走肉,感知上出现了短暂的麻木。

    凤孤秦顿感一股恐惧漫卷全身,正因为他使剑,他才清楚在自己的头顶之上正有一团密不透风的剑气如天网般罩盖下来,剑气充满了整个虚空,致使光线全无,仿佛掉入了深不可测的洞窟一般。

    他出于本能地撑起了手中的铁伞,却听得“喀喀……”连串响声,重如山岳的剑气竟将精钢所制的伞骨压得弯曲变形,引得他的心速跳动出现了一丝间断性的悸颤。

    “呀……”极度的恐惧最终激起了他身体的全部潜能,如山洪爆发的劲气直贯剑柄,人与剑浑成一体,冲天而起。

    杀气漫卷虚空,乱石与枯叶齐飞,两条人影隐身于一个虚无的黑洞里,只得金戈交击之声隐隐传出,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高手决战,只争一瞬。就在张良还在惊诧莫名之时,他陡然看到这黯然冰封的空间破出一条缺口,一道耀眼如光的光柱仿如黑夜划过的流星般乍现空中,光柱的边沿上泛起一片淡淡的血红,如残虹般凄美,如花般生动……

    一条人影如陨石般坠落,“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另一条人影稳稳地落在三丈之外,衣袂飘飘,无风自动,但他的脸上,却有一种杀人之后的落寞。

    一切喧嚣俱灭,还于天地间的,依然是一片静寂。

    “锵——”地一声,龙赓还剑入鞘,踏前几步,将纪空手扶起。

    纪空手的脸上一片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渍,眼见龙赓一脸焦急之色,微喘一口气道:“我——原——不——想——对——你——说——那——两——个——字,但——若——非——是——你,先——生——毕——生——的——追——求,与——我——这——数——年——来——的——努——力,就——将——毁——于一旦,所——以,我——谢谢你——”

    龙赓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感动,摇了摇头道:“只怪我来迟了一步!”

    纪空手喘了口气道:“这——不——怪——你,要——怪,就——只——能——怪——我——太——自——信——了!”

    龙赓明白纪空手想说什么,正因为纪空手过于自信,才会轻敌,但凤孤秦绝非等闲之辈,内力之精深,在江湖上少有人及,是以,两人交手时,凤孤秦的内力反震回来,引发了纪空手原有的经脉之伤。

    纵观纪空手步入江湖的这几年,凭借着他超乎常人的智慧,他总是能够在绝境中化险为夷,身经数十战而能不败,但正是由于他一向顺风顺水,反而在他的身上种下了绝大的隐患。

    他的旧疾来自于项羽的流云道真气,当年他身受心脉之伤,虽有补天石异力护体,又经洞殿奇石的疗治,但终究未能将流云道真气悉数排除体外,以致于心脉之伤未能痊愈,随后的几年中,他一直奔走四方,根本没有机会静心调养,仗着补天石异力的神奇,才使得伤情不现恶化之势,渐渐稳定下来。

    然而子婴墓前的一战,拳圣惊人的拳劲渗入他的心脉之中,重新激发了留在他体内的那一丝流云道真气,使得他的心脉之伤有复发的迹象,再加上今夜凤孤秦以内力反震,终使旧伤复发。

    龙赓没有说话,双指搭在纪空手的脉博之上,一脸肃然。

    张良早已站在他的身后,满怀关切之情,轻声问道:“龙兄,公子的伤情如何?”

    龙赓没有马上作答,只是将真气贯入指尖,沿纪空手手上的经脉而入,直达心脉。

    纪空手浑身一震,心知龙赓是想以内力强行压制存在于自己体内的异力,这种疗伤的方式不仅大耗龙赓的元神,而且治标不治本,终归不是解决之道。

    “龙——兄,万——万——不——可!”纪空手几欲挣扎,却感到龙赓的手指似有一股强大的磁力,紧紧地粘在自己的脉博之上,一股暖融融的气流以一种平和的方式推进,顿令自己浑身舒泰。

    眼见纪空手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龙赓这才舒缓了一口长气,回过头来道:“公子暂时无事,只是再也不能与高手相搏,否则牵动旧疾,只怕性命有碍!”

    纪空手万没想到自己的伤情竟会如此严重,想到日后不能妄动真气,如同废人一般,心中顿时沮丧到了极点。

    龙赓淡淡一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当今天下的形势,公子单凭一个‘智’字已足可争得天下,又何必计较自己是否有武功呢?更何况,公子之伤,重在静心调养,过个一年半载,或许能够痊愈也未可知!”

    他虽然说得委婉,但作为一名武者,他能够体会到纪空手此刻的心境,毕竟对于纪空手而言,从一个超一流的绝顶高手突然变成一个废人,这种落差之大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接受得了的,龙赓惟一能做的,就只有宽慰开导。

    纪空手缓缓地抬起头来,突然笑了起来,那笑中分明带着一丝苦涩,也许正代表了他此时的心情:“我的确是有几分失落,就因为我曾经拥有过可以傲视天下的武功,所以一旦失去,心里还真不是滋味。不过细想起来,我不过是淮阴城的一个无赖,只因机缘巧合,才让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想来也该知足了!”

    “公子若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张良一直注意着纪空手的神情,生怕有所反常,听了纪空手这一番话,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人生一世,祸福无常,得与失之间,未必就有定数!”纪空手缓缓而道,他的心性本就恬淡,对“名利”二字看得并非太重,心态渐渐平和下来,已然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楚汉之争的大事上来。

    “西楚军偷袭武关未成,当然不会就此罢休,退后数十里也许只是一个幌子,项羽的用意只怕还在宁秦!”纪空手武功一失,心脑变得愈发清醒,一句话点中了敌人的企图所在。

    张良与龙赓相望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想到纪空手竟能在顷刻间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端的不失大家气度,无不心生钦服之情。

    纪空手缓缓而道:“我们此刻面临的形势十分严峻,除了要对付项羽之外,随着凤孤秦的出现,我们还要时刻提防内奸与暗敌,而勘探百叶庙一事也是迫在眉睫,这三件事情只要有一件处理不当,就可能导致功亏一篑,是以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公子说得极是。”张良点点头道:“宁秦有周勃的五万大军把守,以周勃的才能,相信宁秦不会有失,我所担心的是这凤孤秦既是冥雪宗弟子,必然与韩信有一定的瓜葛,他们此来咸阳的目的只怕是为了解救凤凰!”

    “凤凰既是我们手中制约韩信的一枚棋子,我自然十分看重她!”纪空手淡淡而道:“不管这一次韩信是否亲自前来,他都必将空手而回,因为无论他多么聪明,都绝对想不到凤凰此刻已不在咸阳,亦不在南郑,而是在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

    他说得如此神秘,如此自信,就连张良与龙赓都被他的这一番话勾起了好奇之心,但他们深知纪空手言下无虚,又不喜别人刨根问底,是以两人谁也没有追问下去。

    纪空手抬头仰望苍穹,眼中流露出一丝隐忧,低语道:“我现在最担心的一个人,不是项羽,也不是韩信,而是范增,范增不死,西楚难灭,惟有杀掉范增,才算是去了我的一块心病!”

    他说话之时,脸上横生一股不可抑制的杀意,就连张良和龙赓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