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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沧海之威

    常乐的脸红了,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他在说话之间将自己的内力提聚到了极限。他身为流云斋的高手,绝不会束手就擒,任何想让他灭亡的企图,都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常乐手中的刀颤动了一下,有如音符跳动,然后才缓缓地上抬,遥指向扶沧海的眉心。

    主帐的帐壁突然向外鼓动起来,发出了一阵“噼啪……”之响。

    帐内无风,但是帐内的泥土却在缓缓蠕动,随着常乐的剑一点一点地上抬,地上的泥土仿佛在一股气流的旋动下有规律地搏动着,显得那么玄奇,却又是那么地优雅。

    但在无形之中,帐内外所有的人都感到一股肃杀的寒意就像意念般不断地扩散,扩散至这无风的虚空。

    那是杀意,从刀身流动而出的冰寒若刃般的杀意。刚才还有说话声萦绕的主帐内,此刻变得异常的深沉,出奇的静寂。

    常乐的刀依然在缓缓地抬起,却赋予了这空气中的另类活力,那是死亡的气息,无可抑制的战意。当刀乍现虚空之际,就已经表明了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

    扶沧海的脸色变了一变,显得十分凝重,还有几分惊异。他虽然知道常乐的武功不弱,却想不到他刀中的气势竟会如此霸烈。

    “这是一个强敌。”扶沧海在心里提醒着自己,不得不在行动上更加小心。此时的常乐就像是一头陷入困境的野兽,随时都有可能做出惊人之举,扶沧海必须要提防对方的反噬,甚至是同归于尽的举措。

    这绝不是杞人忧天,在常乐的眸子深处,蕴藏的不仅是杀机,更有一种疯狂的野性,犹如冰层下的流水,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项羽能派你来主持这次刺杀,的确有一些眼光。单看这一刀的气势,我真的发觉,刚才我能够不死实在是一种侥幸!”田横笑了笑,脸上丝毫没有调侃的味道。他感到自己的背上竟然渗出了丝丝冷汗,心中似有一些后怕。

    常乐淡淡一笑,并没有理会田横,而是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在扶沧海的身上,不敢有一点大意。

    即使帐外传来一阵刀剑互击声,也不能转移常乐的视线,这只因为他已将这一战视为了生平的第一恶战。

    一个人能在这种绝境之下尚不失高手风范,理应受到他应有的尊敬。扶沧海微一躬身,大手一紧道:“请动手!”

    他的话音一落,常乐的身形便如疾箭窜出,刀斜立,幻出一排真假莫辨的刀影劈出。

    好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扶沧海的长枪以快闻名,与常乐的出刀相比,恐怕也是难分伯仲。面对对方如此迅疾的身法,扶沧海心中顿涌一股熊熊战意。

    他的长枪一振,若游龙般迎刀而上。地面干燥的尘土跃动不已,随着一道涌动的气流上下窜行,有若曼舞。

    常乐的刀在疾进中颤动,眼见就要与扶沧海长枪相撞的刹那,突然定格于空中,虽只一瞬的时间,却让扶沧海产生了一种时差上的错觉。

    常乐的刀旋即自一个无可预知的方位上倾斜而出,构成一种让人难以想象的弧度,随着他身形的变幻,竟然让过扶沧海的枪锋,挤入了他身前的三尺范围。

    扶沧海心中一惊,为常乐如此古怪的刀招感到诧异。不过,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考虑,因为那凛冽的刀气就像是决堤洪水般当胸涌至,让人呼吸急促,几欲窒息。

    扶沧海原本可以不去理会常乐的刀,只须用长枪逼向常乐的咽喉,就可化解这必杀的一刀。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此时的常乐已经无法用常理度之,倘若他不惜生死,不让不退,就很有可能是同归于尽的结果。

    扶沧海当然不会与常乐同归于尽,身子滴溜溜地一滑,形同陀螺般旋至常乐的身后,缩枪踢腿,直袭常乐的腰间。

    “好!”田横眼见扶沧海如此机变,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

    “看你能躲到几时!”常乐冷笑一声,反手就是一刀。他这一刀不是攻向扶沧海的腿,而是劈向扶沧海的颈项。

    他拼着自己挨上一腿,也要保持自己凌厉的攻势。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的确让人头痛得紧,就连扶沧海这等久经战阵之人,也有些束手无策。

    他与常乐的武功本就相差无几,换在平时,两人一旦交手,必在百招之外方能分出胜负。而此刻常乐身处绝境,采取这种近似无理的打法,反而在不知不觉中占到了上风,扶沧海闪避之间,竟然连遇险情。

    然而,扶沧海就是扶沧海,无论常乐的刀势多么凶猛,攻势多么凌厉,他长枪在手,总是处变不惊,这只因为,他还有一式——“意守沧海”!

    常乐一声暴喝,手中的长刀向虚空一扬,刀芒斜下,仿若漫天的星辰,灿烂无比。

    “滋……”漫漫的空间如一块巨大的幕布,刀气窜动,撕裂之声不绝于耳,让人心生莫名的悸动与震撼。

    “呀……”扶沧海没有犹豫,冲天而起,上冲的速度极快,仿似电芒。当他身形下落时,便像是一团缓缓而下的暗云,徐徐舒展,带出一种明显的韵律。

    地上的泥土就像是被猛烈的飓风卷起,向四周散射而出,以黄牛皮制成的帐壁倒卷而上,呼呼直响。

    狂风平空而生,不是来自于天地,而是自刀枪相触的一刹那开始漫起,四周的人影开始紧然有序而退,没有呼叫,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凝重而紧张,都被眼前这瞬息而生的景况所震撼。

    谁都知道已到了决定生死的一刻,谁也不能预料这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只能看到那疯狂的风卷起那漫漫黄沙,遮迷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在飞舞的沙尘之后,是常乐一眨不眨的眼睛,那眸子里的寒光,犹如寒夜下野狼绽放的凶光。

    “轰……”一声巨响,轰然而起,响彻整个琅邪台,引起山谷连续不断的回音。

    常乐一声闷哼,如一只夜鹰飞出三丈,稳稳地落在了地面,而扶沧海的人依旧还在烟尘之中。

    烟尘在风中飘散,琅邪台上一片静寂,静得连针落之声亦清晰可闻。

    田横只觉得自己仿佛被这沉闷的空气窒息了一般,呆呆地站立着,根本不知道这一战的结果会是如何。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常乐,盯住那烟尘中的人影,希望能得到一个他所希望的答案。

    烟尘散尽,扶沧海终于现身,他只是静静地握枪而立,嘴角处渗出一缕艳红的血丝,显得那么凄美,那么恐怖,让人一见之下,触目惊心。

    而常乐的刀依然举于胸前,一动未动,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僵立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时,扶沧海的脸上突然绽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喀嚓……”就在扶沧海笑的刹那,常乐的双膝突然发出了一声脆响,倒地而跪。他的身躯虽然还是那么笔直,但那眼中的瞳孔放大,已然无神。

    他死了,就这么跪地而亡,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每一个人都看出了这一战最终的结果。

    与此同时,宜昂虽然未死,却已经被人制服,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似乎没有料到常乐竟然死得这么快,这让他感到了一种恐惧,一种心寒。

    直到这时,围观的人群才响起一阵欢呼,田横更是松了一口气。

    “大将军,你看这人应该如何处置?”扶沧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指着宜昂道。

    田横微微一怔,心里正奇怪扶沧海何以会有此一问,蓦然想到了田荣在世之时下达的一道命令,不由心存感激道:“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忘了这一茬了。家兄在世之时,的确号令三军,要放此人一马,不过,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手行刺,留下又确实是一个祸根,这实在让人感到头痛得很。”

    “齐王在世之时下这道命令,是尊重他当年的所为,以为他是条好汉,才心生怜悯。而如今他投靠项羽,便是我们的敌人,若是擒而不杀,再放他走,只怕让他拣了性命不说,恐还会暴露我们的军情。”扶沧海深知田横对田荣的那份兄弟情谊,只能晓之利害关系,让他定夺。

    “杀也杀不得,留又留不住,这倒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田横摇了摇头,望着扶沧海道:“照公子看来,该当如何处置?”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明日就是大军出师之期,留之有害,不如杀之!”扶沧海毫不犹豫地道。

    “可是……”田横迟疑了一下道。

    “没有可是,大将军若真想为齐王报仇,就应该果敢决断,不能为了当日齐王的一句话而放虎归山。若是大将军为了一念之慈放走了他,使得琅邪郡事先有了准备,那么明日我们攻城时,就会因大将军这一念之慈而付出惨重的代价!”扶沧海道。

    这最后一句话令田横有所触动,他的眉锋陡然一跳,向前迈动了数步,站到了宜昂的身前。

    “拿酒来!”他打量了一眼宜昂,然后低声叫道。

    当下有人送上两个斟满烈酒的酒碗,一碗递到宜昂的手中,一碗递给了田横。

    田横端起酒来,缓缓而道:“当年你为了行刺嬴政,不惜自毁容貌,这等英雄行径,一向是我田氏兄弟所敬重的,就为这一点,来!我敬你一碗!”

    他看着宜昂默然无言地将酒饮尽,这才咕噜几下喝干了手中之酒,然后将酒碗往地上一摔道:“不过,做人当明辨是非。当年你行刺嬴政,是因为大秦暴政,弄得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而今,项羽的所作所为与嬴政有何区别?你却助纣为虐,为人所恨。那么,就算我今日杀你,你也该毫无怨言!”

    宜昂苦于自己身上的穴道受制,不能说话,只能张嘴“唔唔……”几声。

    “你说什么?”田横上前一步,凑在他的耳边道。

    宜昂刚一抬头,便见一道白光闪过,田横的刀带出凛冽的刀气,以电芒之速切在了宜昂的颈上,血雾溅起,头颅滚地。

    田横缓缓地将刀归鞘,脸上一片凛然,沉吟片刻,方缓缓而道:“传我命令,三军将士,四更造饭,五更下山,目标——琅邪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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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空手与龙赓在樊哙的陪同下,进入了汉王府中的花园。

    此时虽是隆冬时节,但南郑的气候与夜郎相差无几,是以到处可见花丛草树,绿意盎然,整个花园的建筑形式古雅,别具一格,有假水山池,颇具几分江南园林的韵味。

    但就在这美丽景致的背后,却处处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人到园中,已经体会到了那种森严的戒备。

    樊哙凑到纪空手的耳边道:“汉王府中,就数这花园最是神秘。许多军机大事都是在这里拟议之后,才发送出去的,是以若非汉王召见,无人胆敢擅入,由此可见,陈爷你在汉王心目中的地位,委实不低呀!”

    纪空手微微笑道:“樊将军此话可是太抬举我了,我陈平不过是夜郎的一个世家子弟,只会与人下下棋,赌赌钱,开矿办厂。对军机事务却一向不通,汉王又怎会对我重用呢?”

    樊哙摇了摇头道:“陈爷此话差矣,我追随汉王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汉王待人如你这般周全的,先是替你置办了一座府宅,又从自己府中的歌姬中挑出十二名绝色女子相赠。这等荣耀,便是萧何、张良都不曾有过,陈爷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纪空手见他眼中露出艳羡的目光,暗忖樊哙为人豪爽,一向视钱财如粪土,想不到一年不见,竟然对名利产生了兴趣,可见这人的变化往往随着环境而变,丝毫不随人的意志而转移。

    想到这里,他不由在心中问着自己:“我这么继续下去,在别人的眼里,还会是以前的纪空手吗?”

    他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不过,他始终觉得,无论自己最终是一个怎样的结局,只要尽心尽力,问心无愧,也就足矣,又何必在乎他人是怎样的看法呢?

    “也许因为我是夜郎的客卿,所以汉王才会另眼相待吧。”纪空手淡淡笑道,一抬头,只见一片苍翠竹林里,一座小楼半隐半现,一曲筝音遥传而来,仿如相思女儿的幽咽。

    “这是谁弹的一手好筝?如此妙曲,惟有佳人方可弹奏,想必这楼中人定是汉王的亲眷吧?”纪空手心中一动,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樊哙的脸色变了一变,道:“陈爷无须多问,这花园中的事情,该你知道的,你自会知道,若是不该你知道的,多问反而无益,这可是汉王立下的规矩。”

    纪空手心存感激道:“多谢樊将军提醒。”

    樊哙看看四周,压低嗓门道:“其实在楼中住着何人,我也不知道,像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须尽到我们做臣子的本分,就不愁没有好日子过,倘若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反而惹祸。”

    走过一段廊桥,穿过一片松林,便见一座偌大的阁楼建在一个半岛之上。步上登楼的石阶,两名美婢早在门边恭候。

    “樊将军,汉王有令,只召陈爷一人入内,其他人等暂时在此等候。”一名美婢显得彬彬有礼地道。

    当下两名美婢替纪空手解下兵器,递上湿巾为他抹脸之后,由其中一人引着纪空手登上了阁楼的顶层。

    纪空手一路看去,这座阁楼装饰得典雅气派,墙上挂有字画,桌上摆有古玩,地上铺了不少精美奇秀的盆栽,不失其皇家建筑的风范。

    上了楼去,便见楼上摆放了几组方几矮榻,薰香浓浓,沁人肺腑。刘邦斜倚在一张卧榻上,面前的方几上正放着一张信笺。

    纪空手赶忙上前请安施礼。

    刘邦扶住他道:“陈兄不必多礼,本王今日召你前来,不过是想与你闲聊几句,一切随意吧。”

    纪空手道:“陈平受汉王恩赐,感恩不尽,正想找个机会谢恩哩。”

    刘邦让他坐下,吩咐美婢递上香茗,微微一笑道:“你我算来也是生死之交,又何必这般见外?倒是你来到南郑已有些日子了,生活上是否习惯?”

    “就是无聊了一些,整日里花天酒地,看似热闹,心里却着实空虚。”纪空手哈哈笑道。

    刘邦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心中空虚,是因为你没有奋斗的目标。你身为夜郎三大世家的家主之一,钱与女人都不缺,无所事事之下,才会去钻研棋道,等到棋艺冠绝天下,你没有了对手,岂非又感到无聊?”

    “知我者汉王也。”纪空手听出了刘邦的弦外之音,却故意装出一副糊涂相:“所以我才会追随汉王来到南郑,希望能够助汉王打拼天下,借助汉王的庇护,使我夜郎不受灭国之虞,从此天下太平。”

    “你能这么想,倒不失为夜郎王的忠臣。”刘邦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紧盯住纪空手的脸道:“当今的夜郎王,虽是仁义之君,终究能力有限,不足以独挡一面,陈爷是否想过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夜郎王呢?”

    纪空手心中一凛,知道刘邦终于说到正题了。自从他到南郑之后,刘邦不惜以财色笼络,显然是想将他收归于己用。但纪空手没想到刘邦为了让自己死心塌地效忠于他,竟然以权势相诱,这一手可谓是老辣之极,但凡男人,只怕谁也无法抗拒这种诱惑。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连想都不敢去想,汉王休要再开这种玩笑了。”纪空手连连摆手道。

    “以你的家世,你的才能,其实完全可以成为夜郎王,这绝不是一个玩笑。”刘邦一脸肃然,缓缓接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今乱世,无论项羽、韩信,还是本王,换在三年前,谁又曾想到自己今生还可以争霸天下?所以只要你有心,再加上有本王的鼎力支持,这个目标绝对不难实现。”

    纪空手心里明白,只要自己表露出有当夜郎王的野心,刘邦就会完全相信自己对他的忠诚。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有在互惠互利的前提下,这种合作才会永久,这也许就是刘邦的处世原则。

    纪空手故意沉吟半晌,这才抬起头来,望向刘邦道:“你为什么要支持我?对你来说,谁当这个夜郎王并不重要,所以我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刘邦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因为他知道,只要对方提出这个问题,就说明已经动心,所以他不疾不徐地沉声道:“因为本王有求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