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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禹殿杀机

    纪空手微微一笑,踏雪而去。

    他的身形极快,身轻如燕,从雪地上掠过,根本不留痕迹,不过片刻功夫,他的人已闪入寺院墙边的一棵大树树冠之中。

    便在这时,“当……”地一声,悠扬的钟声敲响,回荡于这宁静的雪夜之中。

    纪空手放眼望去,不由暗暗叫苦。

    原来大钟寺的规模之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刚才在密林向这边望来时,由于寺院依山而建,大多建筑都深藏于林木之中,他无法窥得全貌。这时看来,却见寺内的殿宇楼阁紧密相连,竟有数十座之多,一时半刻,又怎能找到哪里才是存放取宝之道的地点呢?

    不过这终究难不到纪空手,他的心神一静,办法油然而出。

    这个办法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对人不对事,哪里人多,哪个地方的防范森严,他就将它视为目标。

    有了主意之后,他迅速锁定了正前方的那座主殿。

    主殿名为禹王殿,而此刻主殿的附近,不时有人影闪动,殿中更是灯火辉煌,幢幢人影斜映窗纸之上。

    阵阵梵唱诵经之声由殿中传出。当时佛教并不普及,纪空手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处处都有新鲜之感。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人在树冠中,已寻思着如何在不露行踪之下靠近主殿。

    大钟寺内的建筑构造都十分精美,以主殿为中心,从寺门到殿门之间形成中轴线,每一个建筑都以此为界,向两边铺建开来,显得非常整齐划一。

    如此的建筑排列,最大的好处就是视野开阔,视线不易阻挡,但对纪空手来说,却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因为这让他从院墙出发,要悄无声息地穿过数十丈的距离到达主殿,无疑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不过幸好此时已是夜黑时分,加上沿途还有不少的大树,只要纪空手能够充分利用这些自然设置的掩体,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主殿未必就没有可能。

    在观察了四周的动静之后,纪空手决定行动。就在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忽然间,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风声。

    隆冬时节,大雪之后,偶有寒风吹过,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不怪的事情,但纪空手却感到了一丝诧异。

    因为他的人也置身于这片空间,虽然听到了风声,但他却没有感受到,甚至他所在的那棵大树的枝叶都没有摇动半点。

    这让他顿生警兆!

    这种现象的出现,只有一种原因,这种风绝对不是自然风,而是人力为之。只有在人的身影快速移动中才有可能形成的一种空气流动。

    纪空手的灵觉扩张出去,眼芒透过暗黑的虚空,审视着这看似宁静的一切。

    果然不出所料,在相距他藏身之处的十丈之外,一条暗影飞掠而至,正贴伏在高墙上的一片琉璃瓦上。

    纪空手的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已看出,来者既不是五音先生,也不是乐道三友,身形如此诡异,也不可能是刘邦布下的高手。

    “他是谁?难道他也是想打取宝之道的主意吗?”这是纪空手作出的第一个反应。他从来人的身形移动上,辨出此人的武功之高,似乎不在自己之下,放眼江湖,像这样的人物,实在不多,应该可以查出对方的来历与背景。

    但纪空手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之后,依然对此人的身分有谜一样的感觉,因为他惊奇地发现,对方的轻功身法看似有中土武功的味道,却在某种细节上带出一种域外武学的风格。

    这不得不让纪空手更加小心,在未知来人是敌是友之前,他现在惟一可做的,只有等待。

    等他静下心来,将自己的感官处于灵动状态时,才惊奇地发现,幸亏自己没有妄动,在通往主殿的每条路线上,他都感受到了那渗入虚空、淡若无形的杀机。

    这些杀气时隐时现,分布于寺院的林木之间,待到纪空手准备寻找这些气息的来源时,在刹那之间,杀气仿佛又内敛起来,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些气息一般,几让纪空手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这当然不会是自己的错觉,纪空手非常明白这一点,他是如此清晰地捕捉到这种气息,当然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刹那间,纪空手意识到今夜之行,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住那十丈之外的身影,似乎更希望这条身影能很快地行动起来。不管对方是敌是友,在自己的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不速之客,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但是那条身影的忍耐性似乎很好,贴伏于高墙红瓦上,就像一只蛰伏多时的壁虎,始终一动不动。

    “照这样等下去,只怕今晚要空手而回了。”纪空手的心里生出一股焦躁,对他来说,今晚无疑是最后的机会,一旦错失,那么要得到登龙图的宝藏就要大费周折,甚至还极有可能接受刘邦的合作条件,这种情况当然不是纪空手愿意看到的。

    正当他心中暗自踌躇之际,突然间灵光一现:“只有打草,才能惊蛇,他不想动,我何不吓他一吓,让他动起来?”

    思及此处,他不再犹豫,伸手握住一小段枯枝,运力一震,取在手上,然后将枯枝若飞刀般拈在手指间,突然出手。

    “嗤……”一声近似蚁虫嗡鸣般的轻响,伴着枯枝窜入虚空,虽然枯枝上的劲力不大,但有一股回旋之力,不断地改变着前行的方向,向那人的身影疾射过去。

    纪空手如此为之,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

    那人陡然一惊,身形如脱兔般掠起,迅速向高墙处没去。身形起动的风声顿时吸引了寺院中伏兵的注意,弓弦骤响,十数支暗箭同时自暗处射出,标向了高墙响动之处。

    同时从几棵大树上窜出十数道人影,手挥寒芒,飞掠追出。

    纪空手看在眼中,心中暗笑:“这位仁兄,实在对不住,既然你无聊到趴在墙头打瞌睡,小弟只好给你找点事做了。”

    他在弓响人动的同时,整个人已如箭芒标出,腾跃几下,人已掠上了主殿侧面的一根巨柱之上,手脚并用,产生出一股吸力,如壁虎般贴附在柱头暗影中。

    在暗处向殿内灯火处望去,只见里面有数十个明晃晃的光头,摇头晃脑,诵经嚼文,正是寺内的和尚做着晚课。

    而在殿门处站着一排面无表情、身穿绵甲的战将,足有二三十人之多,无疑是刘邦派来守护取宝之道的高手。

    纪空手凝神倾听,从这些人的呼吸之间已然听出对方的功力虽然不错,但要真正打斗起来,自己未必会输。

    然而他却没有兴起硬闯的念头,这倒不是他惧怕寺中另有高手,而是他身为盗神丁衡的朋友,如果不施展几手盗技,又怎对得起丁衡的教诲?

    既起盗心,但目标何在?

    纪空手仔细观察了半晌功夫,却无法确定这取宝之道究竟会藏匿在主殿的何处。

    主殿内除了禹王神像与几尊大小铜像之外,最有可能藏匿取宝之道的,就只有那座形似小山、重逾千钧的大铜钟。只是那座铜钟不是悬在梁上,供人敲打,而是扣在基石之上,灯火所照,它的表面上泛出黄灿灿的铜光。

    纪空手眼芒暴射,透过虚空,目力增强数倍,便见那铜钟之上,雕刻了不少图案,每一个图案的故事都与“大禹治水”有关,想来此钟铸成,乃是后人为纪念大禹的治水功绩而募资合铸的。

    纪空手心中一动:“难道说取宝之道并不是装在哪个盒中收藏,而只是一段文字,被人刻在大钟的内层?”

    达是极有可能的一个判断,也合乎始皇的行事作风。但如果这是一个事实,那么对纪空手来说,无疑是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苦差事。

    因为他不可能将这千斤大钟自众目睽睽之下盗出,更不可能背负这千斤大钟逃出上庸城。正当他寻思对策时,突然听到脚下有两人的脚步声传来,一前一后,到了柱下。

    “卞将军,刚才那贼人的身手极为了得,我们这么多人围他一个,还是让他跑得无影无踪,看来今夜虽是最后一夜,恐怕不会风平浪静吧?”一人压低嗓门,与那位卞将军聊了起来。

    “不管怎样,千万不要在我们值夜的时辰里出事。我随汉王也有些年头了,深知他的为人,看他对这大铜钟如此看重,必是内藏玄机,若是出了纰漏,只怕你我会吃不了兜着走。”那位被称作“卞将军”的人道。

    纪空手在他们的头顶之上听得仔细,心中一动:“这么说来,取宝之道真的在铜钟之内了。”当下收敛内息,丝毫不敢动弹。

    “照我猜想,汉王此次上庸之行绝不简单,自来上庸,已有数月……”那首先说话之人正待继续说下去,却被卞将军打断道:“万县令,你我难得投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万县令见他这般慎重,倒吓了一跳,道:“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所谓为官之道,揣摩上意固然重要,但尺度的把握却是关键,你我同为汉王属下的臣子,有些话当讲则讲,不当讲就得紧咬牙关,万一有什么不妥的话传到汉王耳中,丢官事小,只怕性命难保。我跟汉王这些年,看到的这一幕实在不少。”卞将军拍了拍他的肩头,显得很是热络。

    万县令的脸色一连数变,感谢道:“多谢卞将军提醒,等到此间事了,我请卞将军到五香斋共谋一醉。”

    卞将军见他如此识趣,知道又有钱财要进腰包,很是高兴。

    纪空手待两人回到殿内,悄悄从柱上滑将下来,贴伏于窗棂前。

    他算计着从此处入殿到大钟的距离,看好了这条路线上的大致摆设,然后细数这大殿中的每一处烛火。

    “共有三十八处光源,要想在顷刻间将之挥灭,惟有用飞刀一试。”纪空手对自己手中的飞刀一向自信,取刀在手,心里默念着每一处火烛的位置,确定了飞刀出手后在空中运行的路线。

    他的心已静如止水,任体内的真气自然流动,积聚指间。

    要想凭一刀在顷刻间挥灭三十八根位置不同、高度各异的火烛,这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纪空手就算再有信心,也纯属妄想,不可实现。

    但纪空手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因为他出刀的路线,根本不是沿烛火排列的路线,而是取这些烛火分布位置的中轴线。他要借陡然爆发的劲力,随刀势而生风,以刮灭火烛。

    饶是如此,这一刀的难度也到了惊人的地步,稍有丝毫差错,惟有失败一途。

    不自觉间,纪空手的额上鼻间已有冷汗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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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你认为纪公子真的有把握将取宝之道盗出吗?”看着纪空手消失于雪夜中的背影,乐道三友中的弄箫书生道。

    “难道你不看好他?”五音先生略显诧异,回过头来看了弄箫书生一眼道。

    我不是对纪公子没有信心,只是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弄箫书生恭声答道。他与执琴者、弹筝女投身五音先生门下已有整整三十载,一向对五音先生敬若神明。

    “说下去。”五音先生似乎对弄箫书生的话题颇感兴趣。在他的眼中,弄箫书生并不是一个喜欢多嘴的人,甚至有几分木讷,但正因如此,五音先生才相信一个惜字如金的人若要开口,必然有其独到的见解。

    弄箫书生看了五音先生一眼,迟疑片刻道:“以刘邦的为人,取宝之道既然对他这么重要,他不会不对它采取非常严密的防护措施,而且他也知道纪公子与盗神渊源极深,又怎会轻易将取宝之道放于明处,让纪公子去偷呢?”

    五音先生的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取宝之道根本不在大钟寺?刘邦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故意以此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我只是有这个疑惑而已。”弄箫书生似乎对自己的猜测没有十足的信心,吞吞吐吐地道:“刘邦为人奸诈,又在先生与纪公子的手上吃过大亏,他绝对会想到我们的这一步棋。”

    五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多谢你提醒了我。”他表面上极是平静,其实心中已经认同了弄箫书生的怀疑。

    他曾经也想到过这个问题,只是刘邦在见面时表现得极有诚意,甚至连一些不为人知的机密也和盘托出,这反而打消了他对刘邦的猜疑。

    现在想来,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的确有些大意了。不过,五音先生虽然觉得自己今夜的行动略显冒失,但并不认为就有凶险。

    这种判断是基于他对刘邦现存实力的分析得来的,无论刘邦有怎样的图谋,布下怎样的杀局,他都没有实力去完成它。

    这就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

    五音先生沉吟半晌,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心中暗道:“对付你刘邦这种奸诈之人,我又何必和你讲情重义?总而言之,对登龙图宝藏我们是势在必得!就算今夜暗偷不成,到了明天,我们就公然明抢,看你能奈我何?”

    他拿定主意,整个人霎时轻松了许多。就在这时,从大钟寺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条黑影在雪地林木间飞窜而逃,身后不远处,紧紧跟着十来条黑影。

    五音先生心中一惊,定睛望去,却见逃者不是纪空手,而是另有其人。此人武功之高,似乎不在纪空手之下,身法极快,迅速向另一片密林隐去。

    “此人是谁?他难道也想打取宝之道的主意?”五音先生十分诧异,仿佛没有想到今夜大钟寺之行,除了自己外,还另有他人。

    他只觉得这人奔掠之中所用的武功心法似有种相熟之感,但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五音先生摇了摇头,忽然间,他发现自己所处的这片密林极静,静得针落可闻。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处在一个真空地带,不闻人声,不闻虫爬蚁鸣,更无风声,甚至让人感不到空气的流动,就像是突然之间从一个时空跳入了另一个空时,进入一个静默的世界。

    五音先生心中一惊,陡然间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的手心里渗出一丝冷汗,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那至强至大的压力。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发现自己置身于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

    事态的发展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虽然敌人尚在百步之外,但五音先生从林木间弥漫的若有若无的杀气中感到了对手的强大。

    “敌人是谁?”五音先生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了刘邦,因为只有刘邦,才有可能在这大钟寺外布下杀局。

    事实上,只要刘邦拥有杀死五音先生与纪空手的实力,他就完全没有必要再去仰仗这两人的力量来对付项羽。因为刘邦肯定知道,纪空手才是一头真正的猛虎,能够早一日将之除掉,那他争霸天下的把握就会增加一分。

    但是,刘邦哪里来的这种实力?出现在这密林中的数十高手,个个都有擒龙缚虎之能,其实力甚至超过了盛名时期的问天楼。

    五音先生的心里出现了少有的困惑。

    不过,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对手有多么强大,他都夷然不惧。

    因为他是当世江湖五霸之一,从不言败的五音先生!

    更何况,在他的身后,还有战意勃发的乐道三友。

    有了这样的四个人,试问天下,有谁敢与之争锋?

    是以五音先生的脸上陡然而生一股豪情,他的眼芒暴射,透过这暗黑的夜空,望向那密林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