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微微一怔,悟果答道:“不错,你就是黄老夫子么?”
黄老夫子久身道:“不敢当,区区正是黄兆市。二位远道而来,备极辛劳,快请后面待茶。”
悟果道:“好!请前面领路吧。”
黄老夫子答了声:“请随我来。”
转身向店后行去。
两个莽和尚跟在后面,悟果轻声对悟非说道:“这家伙生得鹰鼻鸡眼,面露奸像,分明不是好人,咱们可得特别提防着些。”
悟非一面点头,一面悄声道:“他一口就说出咱们的来历,难道早知道咱们要来?”
悟果道:“反正这家伙有些透着邪气,等一会你千万记住别吃他的东西,看我的眼色行事,一有异动,咱们就先下手……”
密议未已,到了店后客室,黄老夫子肃客入座,仆庸献上香茗,两人心存警惕,碰也没碰一下。
黄老夫子含笑道:“久慕二位大师均乃世外高人,弃恶从善,独属难得,今日侠驾止,不知有何教诲?”
悟果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是特为老夫子送信来的。”取出密函,递了过去。
黄老夫子当面拆开封皮,展读之下,神色顿时一呆,不觉将两道鼠目,向二人扫视了一遍。
悟果冷笑道:“老夫子懂得信里的意思么?”
黄老夫子略作沉吟,忽然起身道:“二位大师请宽坐,容区区告罪片刻。”
悟果晒道:“你尽管请使,咱们等着就是了。”
黄老夫子也没有多说,匆匆告退,转入隔室去了。
悟非忙道:“动手吧?这家伙一定去叫帮手了。”
俗果摇头道:“先别性急,且假作不知道,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悟非侧耳听了一会,吸声道:“好像有倒水的声音,八成是准备下毒哩。”
悟果傲然笑道:“别理它,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咱们得教他知道当年岭南二凶的历害。”不多一会,黄老夫子笑容可掬的走了出来,向一二人拱拱手,道:“海少侠的信,区区已经拜见过了,一切依计而行,勿须为念,不巧的是二位来迟了一步。”
悟果造:“怎说来迟了?”
黄老夫子道:“神刀海大侠和常三爷,还有一位韩姑娘,联袂赶赴大觉禅院,昨夜还在敝处,今天一早才走,二位大师如早来一步,正好可以结伴同行。”
悟果哦了一声,道:“那也没有什么,早些晚些,总能见到就是。”
黄老夫子道:“二位大师父远来辛苦,本当挽留多盘桓几天,但知二位急事在身,未敢耽误,区区已吩咐略备薄酒,请二位吃过午饭再走。”
悟果心里暗道:“果然来了,你以为区区毒药便能放倒咱们,哼.打错算盘了。”
心念电转,目中却笑着道:“初次相识,一来就打扰,怎么好意思?”
黄老夫子笑道:“水酒便饭,不成敬意,敢问二位大师忌不忌荤腥?”
悟果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咱们连毒药都敢吃,还有什么忌讳的。”
悟非也冷笑接道:“不吃荤腥,怎养得肥鹅?”
黄老夫子毫未在意,道:“既如此,区区再去交待他们一声。”
等黄兆甫再度离去后,悟果眼中已射出森森杀机,阴哼道:“好小子,咱们吃了几十年人肉,想不到居然也有人想吃咱们。”
悟非搓着手笑道:“好久没杀人了,今天好歹要杀个痛快。”
悟果道:“只杀了他未免太便宜,我要先把他消遣个够,然后再剥他的皮。”
两人正在磨拳擦掌,黄老夫子领着两名堂官打扮的汉子,提着食盒酒坛子走了进来。
黄老夫子一面吩咐排席安著,一面说道:“敝府临事仓促.恐怕弄不出可口好菜,所以区区特地命人去东兴楼叫了洒菜来,以至让二位大师等久了。”
悟果连声道:“老夫子太客气了,如此盛情,怎么敢当?”
他虽然看见金上写着“铭记东兴楼大酒店”字样,两个堂官胸前也绣着店名,心里仍暗哼道:“你倒狡猾得很,别以为借菜馆名义,便能使咱们不起疑心了。”
刹时布置完毕,肃客人席,黄老夫子指着桌上一只密益的巨大的菜盆,含笑说道:“这是此地东兴楼有名的拿手菜,二位请尝尝。”
揭开盖子,里面竟是贫香味扑鼻的“清炖鹅掌”。
悟果心里骂:信中要你把咱们当肥鹅清蒸,你就先把鹅掌下酒?这分明是存心讥笑咱们,好!等着瞧吧!
悟非想不到这些,只望着那香喷喷鲜美的肥嫩的鹅掌,一边吸气,一边直咽唾沫,他实在很想伸手,看看悟果不动,只得又忍住黄老夫子又亲自斟了三杯酒,道:“东兴楼客藏二十年以上的状元红,也是徐州顶顶有名的好酒,二位大师父请多喝几杯。”
悟果举杯道:“老夫子请。”
黄老夫子笑道:“区区体弱,一向不敢喝酒,二位干杯,我随意。”
悟果道:“初次见面,老夫子又是主人,你不干杯,咱们怎么好意思放肆?”
悟非忙道:“说的是,见面先干三杯,这才够味儿。”
黄老夫子点点头道:“好!别扫了二位酒兴,说不得,只好拼命陪君子了。”
双手捧起酒杯,先吸了一口,又闭上眼睛,皱紧眉头,就像吃药一般,把一杯酒灌了下肚。
悟非也想喝,却被悟果悄悄扯了一把,两人都把酒偷泼在桌底下。
黄老夫于饮干了一杯,已呛得泪水盈眶,频频吐着气道:“嗬!这酒好历害?才喝一杯,头就晕了。”
悟果阴笑道:“如果酒里再加了药,那还更历害哩。来!老夫子,咱们师兄也回敬你一杯。”
黄老夫子忙道:“不能喝了……”
悟果道:“喝酒要成双,老夫子不干这一杯,就是看不起咱们兄弟。”
当下不由分说,一个斟酒,一个按手,接连又灌了黄兆甫三四杯。
过了一阵,非但不见黄兆甫毒性发作,反见他酒性激发,自己举杯痛饮起来。
悟非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悟果检查酒壶,并无夹层,举杯细闻,也无异味,再看黄老夫子,只见他两眼惺忪,“醉”意虽有几分,却无“中毒”的症状。不觉皱眉道:“恐怕毒药不是下在酒里,或者现在尚未下毒,想等咱们半醉之后……”
悟非叹声道:“既然没有毒,不喝也是白不喝,咱们只要当心些,别喝醉就行了。”
说着,早已迫不及待斟满了酒,举杯一饮而尽。悟果目不转瞬的注视着,轻问道:“怎么样?”
悟非吃吃笑道:“又香又醇,果然是好酒,咱们不喝真是傻子。”一面说,一面又连干了几杯。
俗果见他并无异状,也就放了心,忙不迭抓起酒杯,畅饮起那酒入口甘冽,极易下喉,但三杯落肚之后,顿觉一股奇热由丹田升起,直透脑门,眼前桌椅乱转,四壁飞旋,使人心慌意乱,手脚发软,竟有些坐不住了。
悟果刚发觉不妙,忽听“蓬”的一声响,悟非已经连人带椅摔倒地上。
他猛按桌子想站起来,无条双手就像面条似的施不出一丝气力,身子一软,也蓬然倒地。
朦胧中,仿佛听见黄老夫子在得意的笑,又仿佛看见屋外进来了好几名壮汉,手里都拿着绳棍刀剑……
忽然,他想起密函中的字句:“兹送上肥鹅两只,宜清蒸不宜红烧……”
不禁废然长叹,心道:“清蒸也罢,红烧也罢,反正这一次是死定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觉头部一凉,猛然清醒过来。
急忙张目四望,才发觉置身处是一间阴暗的地窖,房里堆积着各类货物,自己和悟非都被牛筋绳紧紧捆绑着,头朝下,脚朝上,倒吊在梁上,满头湿淋的,头下是一大桶冷水。
对面有张小木桌,桌旁坐着黄老夫子,另外四五名壮汉,虎视眈眈,站立两旁。悟果怒吼道、“姓黄的,你吃了能心豹子胆?竟敢暗算咱们?”
黄老夫子微笑道:“我也正要问你们,无缘无故,你们两个为何起意暗算黄某?”
悟果叱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过你一根汗毛?”
黄老夫子道:“你们虽然还没有动手,但却一直目蕴凶光,面带杀机,我若不先下手,这全店上下恐怕要被你们杀光了。”
悟果气得重重哼了一声,道:“算你这老狗走运,早知不该喝那杯酒,也不会中你暗算。”
黄老夫子笑道:“其实你错了,那酒里并没有迷药,只不过加了几粒酒曲,力道大一些而已,你们若不是空肚子喝急酒,本不会醉得那样快的。”
悟果冷笑道:“你还想狡辩,你也喝的急酒,难道咱们的酒量还不如你这老狗?”
黄老夫子耸耸肩运。若论喝酒,你们再加两个也不是老夫对手,何况老夫率先已吃过解酒药。喝到天亮,仍然是你们先醉,我又何须再在酒中下什么毒?”
悟果恨恨道:“好一个老奸巨滑的老匹夫!”
黄老夫子并不生气,微笑道:“事到如今,逞强斗气都无用了,我且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假冒大觉禅院门人来此下书?这三封密函,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语果怒声道:“咱们本来就是大觉禅院门下,你敢诬指咱们假冒?”
黄老夫子道:“既是真的,为什么暗起凶念?若非我擅于相人之术,今天岂不死在你们手中?”
悟果道:“是你和海云先要陷害咱们,现在反倒责问起咱们来了?”
黄老夫子笑道:“老夫何曾要陷害你们?”
悟果冷笑道:“你还装蒜!信里明明写还把咱们当作肥鹅,又要清蒸,又要红烧,以为咱们真是傻子吗?”
黄老夫子怔了片刻,忽然失笑道:“原来你们偷拆了密函?”
悟果道:“不错。咱们只恨怵得太晚,早知是这样函,连海云那小子也一并宰了。”
黄老夫子摇头笑道:“海云本是聪明人,如此重要的信,怎么意放心让两个和尚送来?”
向两侧侍立的壮汉挥挥手,道:“把他们放下来吧!”
几名壮汉应声上前,管两人解绳松绑,然后鱼贯退出地窖。
悟果悟非反倒愣住了,问道:“你这算什么意思?莫非硬逼不成,又想使软功夫了?”
黄老夫子淡淡一笑,道:“不!这只是一场可笑的误会,幸亏发觉得早,尚未闹到不可收拾。”
悟果道:“什么误会?你倒说说看。”
黄老夫子摇头道:“现在计谋尚未成功,机密不能轻易泄露,待你们将密函送达令师座前,或许令师会告诉你们。时已不早,老夫也不多留二位了。”
于是,交还了密函和马匹,亲自送到店外,又拱手叮嘱道:“多多拜上令师,此间一切依计而行,勿须惦念。”
悟果和悟非怀着满肚子迷惑,快快而去。
两骑马转过街角,一家生药铺子里忽然走出来两个主仆模样的人,高的一个身着儒衫,是位文结结的中年书生,较矮一个只有十几岁,作书憧打扮。
那中年书生向两个和尚呶了呶嘴,低声道:“二虎,跟着他们。”
书憧点点头,转身便走。
中年书生目注两骑去远,低头穿过大街,退向龙记商号走了过来。
黄老夫子还站在店门口,见那中年书生走近,连忙低咳了一声,叹声道:“张公子,你要的太湖砚已经有货了,请进来看看吧?”
中年书生颔首道:“好的。”
黄老夫子领路直入店后客室,反手掩上了房门,然后招呼中年书生落座,低声道:“白天耳目众多,你怎么又上街来了呢?”
那中年书生微笑道:“本来只想选几本书回去解闷,可恰遇见你在送客,忍不住就过来拜望一番了。”
没等黄老夫子开口,又含笑接造:“那两个和尚,不就是当年的‘岭南二凶’吗?”
黄老夫子道:“正是他们。不过,如今已经改恶向善,出家做了和尚。”
中年书生点点头道:“这倒难得,黄兄何时跟他们结识往来的?”
黄老夫子道:“我和他们也是今天才初见。”
中年书生笑道:“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来,快快不乐的去,想必吃了黄兄的苦头吧?”
黄老夫子道:“谈不上吃苦头,只闹了点小误会,被我打发走了。”
中年书生紧接着问道:“是什么误会?能告诉小弟听听吗?”
黄老夫子沉吟了一下,正色道:“告诉你是可以,但你得先答应一个条件?”
中年书生道:“什么条件?”
黄老夫子缓缓说道:“这一次,你不能再插手了。”
中年书生脸色忽然变了,凝目道:“莫非与金蚯蚓宫有关?”
黄老夫子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无论如何,你只能傍观,不能插手。”
中年书生皱眉道:“但是”
黄老夫子截口道:“我知道你要说的理由,是怜悯他们可怜,却没有想想那些被他们屠杀的人,难道人家就该死?就不值得可怜么?你算算看,三年来死在‘追风快斩’下的武林同道,共有多少?”
中年书生黯然点头,道:“我知道。”
黄老夫子又道:“上次在铁门庄,如果没有你插手,何致被聂开泰全身逃去?那一次如非功败垂成,龙元庆又怎会落得被毒火烧伤?怎会再有火王庄的屠庄惨事?所以我要劝你,千万不能再干预了”
中年书生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我都懂,但是,我插手过问,只是为了消解祸灾,并无恶意。”
黄老夫子道:“你虽无恶意,却多少有些私心,而且你设想的办法,也未必能行得通。”
中年书生苦笑道:“连你也认为我有私心?”
黄老夫子道:“是的,你为了和他们存有感情,认为可以凭你一个人的力量瓦解金蚯蚓宫,无形中便处处庇护他们,这一点,你自己也许没有觉到。”
中年书生道:“你别忘了,假如没有我这个人,今天的武林更不知要惨到什么地步?”
黄老夫子道:“这当然是事实,但你这种做法只能奏效一时,却不能维持于永久。”
中年书生道:“怎见得?”
黄老夫子一字一顿道:“铁皮书生精擅各种机关消息,又擅长火药爆破之地。此人被虏,岂是佳兆?”
中年书生脸色顿变,呆呆的怔了好半晌,才长吁道:“看来我实在说不过你。好吧,我答应不插手,行了吗?”
黄老夫子正色道:“小枫,咱们是知己朋友,你的心情我很了解,但势至如今,咱们不能再以私情蒙蔽大义了,若等那婆娘出困,天下苍生将更无瞧类了。”
于是,压低了声音,将海云密函定计的详细经过,-一告诉了中年书生。
那中年书生凝神倾听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片惊容,最后骇异的道:“这是准备一网打尽,斩尽杀绝了?”
黄老夫子点点头道:“这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中年书生道:“不,不能这样,这条计太毒了,至少应该先给他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黄老夫子道:“事实上,已经没有选择余地,金蚯蚓宫的‘追风快斩’无人能敌,在临阵之际,他们也不可能叛宫投降。”
中年书生道:“怎么不可能?“祸水双侣”便是榜样,我敢说金蚯蚓宫门下,绝大部份都有反正的意念,只要有机会,他们会的……
黄老夫子摇头道:“祸水双侣是例外,因为他们是同胞姊弟。何况,他们最后仍然被追杀毁灭了,其余的纵然有心反正,谁还敢表露出来?”
中年书生默默良久,忽又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以杀止杀,仁者不取。黄兄,你忍心做这种斩尽杀绝的事吗?”
黄老夫子凛然道:“这不是忍不忍心的问题,为了保全多数人的生命,只得作壮士断臂的处置了。”
中年书生道:“那么,能否让我跟你一起去?如今聂开泰不在,姚统领和我私交不恶,必要的时候,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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