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琼亲送罗天奇等三人离去,再回到庄中时,秀珠也刚从昏迷中苏醒。
她一睁眼,看见桑琼正坐在床边替自己敷药,不觉一阵酸楚,泪水又籁籁而下。
桑琼柔声道:“珠妹妹,过去的事,不要再记在心上,一切我都知道了……”
秀珠摇头哭叫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卑鄙无耻,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爹爹,更对不起卧龙庄惨死冤魂和九灵帮全帮,我是叛徒,是畜生,我不是人………”
桑琼并不拦阻她,只用亲切而诚恳的目光注视着她,直到秀珠尽情渲泄,哭得声嘶力竭,才幽幽长叹一声,含泪说道:“不错,你说的都很对,但那可耻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这个无德无能的兄长!”
秀珠惊呼道:“我……我并不是说你啊……”
桑琼苦笑道:“我知道,但我的良心在责备我,珠妹,一个人被逼做了错事,这并不可耻,因为人非圣贤,谁也难免错误,只要知过能改,以后不再犯就行了,何况是被迫并非甘愿呢!可是,我身为东庄主人,败毁父业不知图强,同门为我捐躯惨死不知感奋,甚至连累无辜妻子含冤九泉不知查究,却一心通世消极,将亡父遗训,闺中诚勉置诸脑后,自废武功,求入空门,这是不是可耻可鄙?这对得起亡父和同门,这是人的行为吗?”
一番话,说得秀珠哑口无言。
桑琼叹息又道:“但是,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我腼颜苟活世上,正为了自己当初太愚蠢太糊涂,留此带罪之身,要替屈死同门报复血仇,要替心灵的污点求得洗刷,我虽然做错了事,尚且悬崖勒马,决心补过赎罪,何况你是被人胁迫,并非本愿呢?”
秀珠埂咽道:“可是我错得太过份了,万死也不足赎罪。”
桑琼道:“世上没有弥补不了的罪过,除非自暴自弃,不去弥补,再说,春梅安好无损,你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大错呀?”
秀珠痛苦地道:“不!我早已铸成了永远大法弥补的大错,我不该把秘笈的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偷去了那四本秘笈……”
桑琼微微一怔,柔声问道:“他们是谁?你告诉我,咱们还来得及夺回来。”
秀珠摇头哭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只知道其中一个女的,就是这次来杀害春梅的那个蒙面的灰衣女子……”
桑琼颔首道:“你就是被她威胁才答应帮助她们的么?”
秀珠吞声述说道:”那天在合肥城中与你晤面以后,我曾经要求跟你一起,可是你不肯,却雇车送我回金陵去。谁知道那辆车,就是他们预先安排的圈套,车辆一出合肥城,竟将我载到一处阴森的大庄院里。”
“打开车门的,是一个中年大汉,当时我觉得奇怪,就问他们是什么地方?那千年大汉很客气,笑着道“你不用害怕,咱们都是卧龙庄桑少侠的朋友,特地请你来商议一件大事。””
“我问他们是谁?要与我商议什么事?中年大汉却道:等一会你自然就明白了,现在大家都正等候呢!’一面说着,一面很礼貌地请我下车,并且吩咐驾车的车把式等在院子里不用离去。”
“我看那中年大汉好像并无恶意,同时我身边除了大哥你给的那五十两银子,其他别无长物,便壮着胆随他走进屋去,一进大厅,里面果然坐着男女七八个人……”
桑琼忽然岔口问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秀珠道:“当时人太多,我也没有仔细看,只知道为首是个年纪不大,却用面纱蒙住脸的女子,说话的声音冷冰冰的,好像很有权威的模样……”
桑琼又问:“其中有没有素娥?”
秀珠摇头道:“没有。另外有个女子,年纪比她要轻些。”
桑琼道:“好!你再说下去,后来如何?”
秀珠幽幽道:“他们对我很客气,让我坐在上首,然后那灰衣蒙面女子告诉我,说他们都是武林各派年青一辈的同道,也都是大哥你的好朋友,东庄生变之初,他们赶去晚了一步,未能助你一臂之力,大家都觉得很难过……”
“这么说,倒该谢谢他们一番义气了。”
秀珠也不期破啼而笑,接着又道:“那灰衣蒙面女子说,他们未能及时往太湖西洞庭山助战,事后决心助你报复血仇,重整东应声威,可是,没想到你的行为太使大家失望,居然不图振作,反而到飞云寺出家,而且把一身辛苦得来的武功废了,置祖先基业和满肩血仇于不顾,令人不齿………”
桑琼点点头道:“责备得很对!”
秀珠又道:“…所以,他们虽有伏义之心,却感无从相助,经大家计议结果,决定暗中帮助东庄重整,但在你武功未恢复,意志未振作之前,不能让你知道,可是又不放心让你孤独行事,想派个人跟在你身边,大家全是你的熟人,殊觉不便,因此才想到邀我参加,希望我为恢复东庄大业着想;设法跟随在你左右,将你的思想行动和作为,随时转告他们,一俟时机成熟,即可同心协力助你重建东庄。”
桑琼哑然失笑道:‘“原来他们竟以大义为饵,难怪你会上当。”
秀珠惭愧地道:“说实在话,当时他们所说,正是我心里想要说的,何况我本来不愿回金陵去,心里真是又惊又喜,暗暗替你高兴,未逞思忖,便满口答应了,我虽然也想到他们会不会假冒?但那蒙面女子提到庄中琐事,竟分毫不差……”
桑琼蓦地心中一动,忙问道:“她提到些什么琐事?”
秀珠道:“她曾经问起看守鼓楼的李驼子,管库房。锁匙的王老爹,侍候内室的罗大娘,更谈起夫人在世时喜欢兰花,有一次罗大娘不小心,把一盆极珍贵的金线蝴蝶兰弄断了,吓得把整盆兰花藏在后园假山洞里,推说不见了,夫人因此难过了十多天,曾作了一首名叫‘忆兰吟’的诗,一边念,一边流泪,却瞒着不肯把这件事告诉你,怕你会责骂下人,后来罗大娘惭悔万分,终于跪在夫人面前说了实话,从假山洞里把兰花残根断茎取出来,夫人不仅没有怪她,反赏了罗大娘一支珠管……”
桑琼听得怔忡如痴。两行热泪,竟沿腮滚落。
秀珠道:“这件事千真万确,就在距变故发生之前两个月,是罗大娘亲口告诉我爹,我在旁边听见的,决不会虚伪。”
桑琼茫然颔首,泪如雨下,道:“是的,一点也不错…如芳正是那种多愁善感,面慈心软的人……”
秀珠道:“她述及庄中琐事,如数家珍,使人不能不相信她是你的朋友。”
桑琼举袖拭泪。低问道:“她有没有提到从何处听来这段琐事?有没有解释为什么要用面纱蒙面?”__
秀珠摇头道:“没有。她只说过去跟夫人很熟,每次去卧龙庄,夫人都留她住在后庄那间书房里!””
桑琼凝目半晌,脸上渐渐泛起一片迷惘之色,切齿道:“她蒙面纱。是怕人认出她的本来面目,可见必是咱们熟识的人,如芳果系被害,她就是下手的真凶。”
忽然激动地握住秀珠双肩又道:“珠妹妹,答应我,你是除春梅以外,唯一跟她们接近过的人,你要帮我认出那些参与骗局的男女。只要能捉住其中一个,敌人的秘密就揭穿了。”
秀珠赧然垂首,道:“只要有助缉凶报仇,我是万死不辞的。我自恨愚蠢,坠入她们的圈套,所以,你从东海回来,恢复了武功,我便兴高采烈把消息告诉了她们,谁知她们却窃去秘笈,并且用这件事威胁我,要我继续听她们指挥行事,否则就把泄漏秘笈消息的大罪公开宣扬,我虽然看穿她们的诡计,却不敢反抗,害怕若被帮中同门知道,一定不肯饶过我的圈套……”
桑琼道:“现在事情已成过去,在未夺回秘笈之前,我决不会告诉第三人,你也要答应我,忘掉过去的错误,重新振作,挺起胸膛跟那狡诈无耻的家伙拼个胜负。”
秀珠注目道:“连罗大哥不告诉?!”
桑琼点头道:“决不!除非你自己已愿意……”
秀珠急道:“不!不要!我不想再见到他了,永远也不要让他看见我这张丑脸……”
桑琼柔声道:“我体会得到你的心情,所以已经让他和梁氏昆仲到金陵去了”
秀珠一惊,轻吁道:“啊!他已经走了……”言下却又显得怅然若失。
桑琼知道她对罗天奇情愫已深,惟因容貌被毁,芳心尽碎,此时劝她必然不易收效,于是并未再说下去,替她换了药,略作收拾,又嘱咐二女改着男装,以备夜晚迁往姥山龙船帮总舵。
晚餐时分,铁臂苍龙赵公亮仅率数名亲近心腹重来庄中,趁天色人幕,一叶轻舟,将秀珠和春梅载赴姥山大寨去了。
桑琼则独自留在庄内,等候与欧阳玉儿会晤。
初更过后不久,欧阳玉儿果然单独如约而至,一见庄中已人去楼空,大感诧异,桑琼便将铁臂苍龙赵公亮认出神手郎君黄文彬匿居西堡,故已遣走罗天奇并安顿春梅秀珠,准备独自入川探查神机堡的事述了一遍。
欧阳玉儿既惊又喜,急道:“艳琴贱婢必然也逃往西堡,咱们就一同走一趟青城,查个明白。”
桑琼道:“这样自是很好,但剑魔与我已有怨隙,只怕同行不便。”
欧阳玉儿道:“甘叔叔就是这样脾气,其实他心里也知道错怪了你,口头却不肯承认,你如果不愿与他同行,我可以请三姊四姊伴他一路,咱们两人另外走一路。”
桑琼笑道:“如此一来,岂不更使他不快,不如我单独走,咱们约妥时日在青城龙溪碰面,然后同探神机堡……”
欧阳玉儿道:“那咱们索性瞒着甘叔叔私自上路,岂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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