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群侠全进了宾馆,院中十几盏灯笼照耀着,八名护勇抱着雪亮的刀站在客厅檐下守护着。客厅里的灯光。照得纸窗上十分雪亮。里面正有嗓音很宏亮的人说着话,绝不是浙江这一带口音,听他说话的口音,颇象大河以北的人。鹰爪王等听着,就十分注意,也到厅房的门口。营官示意两位掌门人站住,营官进去自己回话。跟着就听那人说了声:“杨得胜,请两位老师父进来,我这里正想着多见识几个江湖上的奇人,倒也是件痛快事呢。”跟着开门出来的,却是先前回话的那位哨官,向两位掌门人说道:“请你们两位进去呢!”这个“请”字下的十分特别,鹰爪王和慈云庵主全都不明白,以一个江湖的武师和空门中的老尼,竟会得水师营的统领这么重视,真是离奇的事。这两位掌门人遂随着这位哨官走进客厅,一进客厅,全惊得目瞪口呆!竟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已经站起招呼。正是热肠侠骨的双掌镇关西辛维邦,为江湖道义,不辞风尘劳苦,带着徒弟先入了十二连环坞,想把两家的事,从中化解,化干戈为玉帛。哪知他师徒一入十二连环坞,竟自音信杏然,生死不明,鹰瓜王和西岳侠尼为这件事,很是关心,只是无法探查。想不到在十二连环坞瓦解冰消之下,竟发现这位老镖头,这真是怪事!并且水师营统领是一个统兵大员,看辛老镖头在这里的情形,竟以客礼相待,连慈云庵主那么镇定的人,也全惊诧万状,认为事太离奇。这时辛维邦已然迎了过来,向鹰爪王和西岳侠尼拱手说道:“王老师、庵主,我辛维邦十分对不住两位掌门人了!我不度德、不量力的自告奋勇,想入十二连环坞多少给朋友效一点力,以尽同道之义,果不出王老师和万老师所料,我竟自被武维扬卖了。少时我再把经过说与掌门人,你们两位先见过统领大人。”
鹰爪王和西岳侠尼上前给统领行礼,这位统领陆邦彦十分客气,欠身还礼说道:“两位老师父不必客气。你们的出身来路,我这位辛老哥已经全说与我了。一位是空门中的高僧,一位是淮上的义民,本统领对你们义侠的行为十分敬仰。因为十二连环坞剿办甚难,事情十分扎手,里面的地势也太大,更因为是跟缉私营会剿十二连环坞,不得不分道进行。所以虽已知道你们有许多人困在净业山庄,但是在情势混乱之下,实没有工夫去营救你们。不过本统领深知你们是有本领的人,保护自己倒还有这种力量。所以我在这里肃清之后,占领了宾馆,立时正要差派人向攻进净业山庄的周统领那里关照他们,把赴会的人加以保护。可是刘帮带也在这时派人前来报告,说他们统领已受重伤,净业山庄已然完全占领,所有赴会的人,已经护送前来。这是很好的事,你们请坐,本统领正想和你们谈。”
鹰爪王忙答道:“小民不过一介武夫,大人乃是统兵大员,这次恩施格外,不以帮匪株连,属下等已然感恩不尽,哪敢在大人面前放肆。”西岳侠尼也向上合什说道:“贫尼不过是沙门弟子,此次随着淮阳派掌门人入十二连环坞匪巢,深知有背佛门清规,只以门下女弟子被劫,只好甘冒佛门戒律,入十二连环坞。蒙大人不加罪贫尼,已经深感鸿慈,只求大人把贫尼所掌西岳派的泗水渔船赏还贫尼,允许我们退出十二连环坞。贫尼定要领率一班门下,在佛祖前为大人祝福。”慈云庵主说到这里,又向陆统领深深一拜。
陆统领点点头道:“庵主不必为这些事担心。我和这位辛老师是十年故交,你们全是道义的朋友,本统领对你们没有厚薄,以友谊看待你们,凡是我能担当、力所能及的,我必要尽力周旋。你们不要拘束着,坐下我好讲话呢。”辛维邦更向鹰爪王以目示意,叫他们落坐。鹰爪王和慈云庵主只得向陆统领谢坐之后,在旁靠窗前茶几旁坐下,那辛老镖头,却仍然在客位上和这位陆统领分坐。在八仙桌子的两旁,鹰爪王和西岳侠尼看到这种情形,这才知道: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和这位水师营陆邦彦,定有极深的渊源。这时有差弁更给两位掌门人献上茶来,这真是意外的奇遇,因祸得福。现在这一点的面子,已经是十分难得,别说陷身十二连环坞,几乎得打上通匪的官司,稍微的牵连上,那得费多大力量。现在不只于把这场祸躲过去,更得朝廷二品大员,以客礼相待,脸面上是十分光彩。
这时,统领陆邦彦向两位掌门人说道:“本统领和这位辛老哥的情形,你们一定还不知道,本统领和他十年前,已经是患难的弟兄。那时老镖头尚在干着他那镖行生意,本统领正在临榆县水师营驻防。那时我的身分极小,不过是一名记名的营官,因为我从廿岁身入行伍,完全凭着一股子血气,去求功名富贵,那是不容易的事,所以我在水师营效力,就是不怕死、肯干,很得上官的重视,公事上我没有不认真的。可是那一带地近海口,盐枭海盗,出没无常,我们缉私营这一公事上认真,未免结怨也多了。有一次我因公进省送达一件公事,我只带着两名弟兄,我的形迹被我亲手打散了的一股海盗侦知,他们存心报复,中途邀劫。我的手下两名弟兄,一死一伤,我也落在他们手中。他们的手段更是恶辣,不肯叫我受一刀之苦,要用惨刑把我处置死。那时我已经连一分指望都没有,我那时知道准得一死,何必叫他们笑骂。他们在一个野庙中用非刑凌辱我,算是我命不该绝,五行有救,这位辛老镖头恰正好回家,往他家看望,竟被他赶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我从虎口中救出来。他更不惧牵连,把我救到他家,治伤疗养,把我保护回营。两位老师想,这种生死之恩,患难之交,不算是平常的交情吧!可是我随军调遣,事隔数年,不意竟被调到江南。现在熬到这种地位,可不是我这人忘恩负义,把过去的事忘了。
“你们也该知道,现在是兵戈扰攘、天下大乱之时,我这一个寄身行伍,行动上丝毫不能自主的,我想去看望这位辛老哥,就叫有心无力。我们已经十年多没见面了,我想我们俩下里全是一样,正不知谁生谁死?彼此是否尚在人间?可是事情真是想不到的,竟会在这里相遇,这不是很难得的吗?所以我今天见到这位西岳庵主,我更想到佛家因果之说,也不能尽行不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辛老哥在当年救我,绝没想到将来我会救他,可是哪知道事隔十年,我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万不能聚到一处的,可是竟会聚到一处了。
“此次我们剿办十二连环坞,也是得到一种意外的帮助,不能一下手,就把他拿下去。这偌大声势的地方就这么容易?这其中另有原因,不过详细的情形,一来我也知道不详细,二来我也不敢随便的宣布。不过我们入十二连环坞,若是真从他所摆着的水路进来,大约一天的工夫,也未必趟得进来,就仗着完全从他分水关外几条秘密的道路,按图索骥,才得这么容易的攻进来。有一处地方叫盘山磴道,有一哨人把道路略微走错了一些,那里有一处叫紫花谷,正是这位辛老哥被武维扬囚禁的所在。老师父想,这种情形不是天意该当吗?那里是一个极深的山谷,四外把守的人非常严厉,困在里面的人,想出来势比登天!可是这次我们剿山,完全仗着火枪轰的力量,紫花谷把守那里的帮匪,除了死伤的,也全各自逃命。我这位辛老哥的令徒,胆量极大,本领也真好,竟在那时看出到了脱身的时候,舍命的闯上来,辛老哥也随着他徒弟往外逃,这才把他师徒救出来。
“两位老师父,人生遇合实在是微妙的很,有时真不是我们能想得到的。他师徒和我见面之后,可是对于你们的情形,还知道不甚清楚。不过准知道淮阳、西岳两派已入十二连环坞,吉凶生死,辛老哥一切信音没有,便是对于碧竹庵领率泗水船帮,也入了十二连环坞,辛老哥既毫未与闻,事后更没有人告诉他,所以他和我见面之后,未能提及此事,险些误了多少人的性命。可是你们这一班风尘中真有能人,叫我不能不敬服。泗水船帮最是危险,因为他停船所在是十二连环坞最重要的地方,是入他内三堂的港口,也正是护坛的廿八宿帮匪船队驻防的所在,也正是我们水师营冲进十二连环坞正面攻打的所在,兵力最厚,险些落个同归于尽。”陆统领遂把泗水船帮险遭覆灭,多指大师义救营官李炳义,为泗水船帮脱难经过详细说与了鹰爪王、西岳侠尼等。
原来十二连环坞这内港口是入内三堂的水旱要路口,所以这里的布置也非常严密。廿八宿护坛船队是龙头总舵所辖船帮的精华,缉私营、水师营,完全算得力于抬枪手,若没有这么厉害的火器作前驱,就让是船帮攻进来,水师营、缉私营也要损失不少。奉令统率官船是第一营第三营,两营挑选的水师精华,虽是这样,真正的要是和廿八宿护坛船队帮匪,凭着一刀一枪动手,恐怕官兵绝非敌手。仗着火枪的威力大,火枪轰击处,帮匪们有力量没处施展去,所以一照面把甘八宿的船队打散,死伤逃亡立时瓦解。不过泗水船帮正驻扎这港口边,这时要分哪是帮匪,哪是好人,就叫没法分别。更因为泗水船帮的船只多,声势大,驻扎的地方不对,泗水船帮上现在更有妤几位受伤的人。泗水渔家简云彤,又在净业山庄里面,真有本领的人,又不能动手。象追云手蓝璧等,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仗着泗水渔家简云彤素日训练得法,这班弟兄尚还能够镇静应付,当时的情形可够危险的了。水路已被官军切断,往外冲,试想能逃得几只船出去?只要船帮想往外一逃,就不能不抗拒,那一来,官兵这方面更认为是帮匪中重要的人物船只,有三四杆抬枪,泗水船帮就得归于覆灭。这时更没有迟疑缓息的时候,官船这边,在打散了廿八宿护坛船队之下,看到偏着港口东边,大队船帮仍然驻扎着,纹丝不动。这时统率第一营的营官,名叫何忠;统率第三营的营官,名叫李炳义,这位营官是久经战阵,一边派部下追捕廿八宿的船队,一边统率着部下扑奔泗水船帮。这两队官船只要一欺近了,也就是泗水船帮覆灭之时。也是西岳派从开派以来,以任侠尚义济困扶危,行道江湖积修善功,很作了些大功德事,不知救了多少人,所以他本身所培植起来的泗水船帮,在这种危难关头,竟得到意外的解救。
偏偏在这时,忽然由里边闯出一队帮匪,领率帮匪的一个匪首,是内三堂青鸾堂有力的人物、草上飞余忠。他在净业山庄较技失败,含羞带愧退出净业山庄,他暗存报复之心。他虽然是内三堂下效力,因为是入帮多年,手下有一般亲信弟子,他预备赴会的淮阳、西岳两派,在有了结果之后,必要退出十二连环坞,那时他要以阴谋暗算的手段,报复泄愤。可是哪又想到变起不测,祸起俄顷,一刹那间,官兵竟自攻进了十二连环坞,手段太厉害了,整个十二连环坞同时的发动极大力量,占领了各要路口,帮匪们竟受制于火枪威力之下,立时瓦解之势。草上飞余忠一看这种形势,宾馆以及天凤堂一带到处火起,疑心官兵是从天而降,再想往净业山庄闯,全进不了。草上飞余忠见铁筒般的十二连环坞毁于一旦,他是效力多年的弟兄,自然是护坛心切,遂来到内港一带。见廿八宿护坛船帮大队毁得太惨了。那么大威势的甘八宿,一刹那间竟被打得七零八落,走投无路。草上飞余忠愤怒之下,把集合的信号连续的发出。芦笛连鸣之下,往一处集合败残的廿八宿船队。这廿八位舵主,是被火枪的火力威胁无法抗拒,要论起动手来,他们还能挣扎一时。无论是匪帮,无论是官兵,任凭你多好的队伍,最怕是没有力量的人统率。
此时草上飞余忠这一振作,集合大队,立时在港口召集起二三十只帮匪的快船。草上飞余忠大声向一班舵主们招呼:“弟兄们,往里逃全是死路,登岸后也不会脱身,要想死中求活,随着我姓余的走。”他这一声喝喊,倒是真有力量,二三十只船竟一齐往外猛冲。这一来把泗水船帮当时的危险先给挡了一下。官兵那里见帮匪又作困兽之斗,由营官李炳义、何忠督率着船队,以连珠弩、诸葛弩、弓箭手一齐的开弓发箭,向帮匪的船只猛射之下,竟自阻止不住。官兵那方面,也是不愿意多杀伤匪党,只要扔兵刃束手就缚的,全可以保全活命,不到不得已时,不肯用火枪轰击。二十八宿的舵主们,全是有武功本领的,竟自有六十名舵主全闯上官船,官兵已被杀伤二十余人。两位营官一看形势不好,立时传号令,令抬枪手轰击。轰轰的两声响过,帮匪们被打得纷纷落水,五只船更同时起火,帮匪的船只,不由得往后退。草上飞余忠此时已经红了眼,他已经破出死命去要为帮匪们报复,他看准了统率官兵的两只主船。草上飞余忠他此时闪避在快船大舱后,躲避着抬枪的轰击。他是擅于轻身飞纵术,有草上飞行的轻身法,在火枪轰击后的一刹那间,竟自登舱顶,施展轻功提纵术、海燕掠波的身法,“嗖”的腾身一纵,相隔三四丈远,他竟如飞鸟般落到三营营官李炳义的船头。
李炳义正提着腰刀指挥两边船上的火枪手预备二次轰击,草上飞余忠突然扑到近前。李炳义厉声喝叱:“大胆的帮匪!你还杀官拒捕么?”抡起腰刀向草上飞余忠劈来。李炳义虽然是胆大敢动手,身旁更有弁勇们也各摆兵刃,往船头这边猛扑,但是草上飞余忠身手何等矫捷?营官李炳义的刀到,草上飞余忠伸左掌,拨云见日,左掌的掌缘往李炳义的脉门上一贴;这只铁掌往外一翻,把李炳义的腕子刁住,微一用力,营官李炳义的腰刀已经脱手。从对面右边扑过来的一名护勇也正抡刀来剁;左边一名护勇,也一顺刀,往余忠的左肋上扎。可是余忠毫不慌忙,他竟自顺手牵羊,把营官李炳义往自己的身右边一带,这一手真损,那护勇的刀往下落是正切李炳义的左肩头,还仗着余忠不打算要李炳义的命,因为他要用他为自己和一般弟兄们脱身,所以尽力往自己身右侧一带,营官李炳义的左肩头,只被刀尖子扫了一下。左边扑过来的那名护勇,被余忠左脚一抬,踹落水云。邻船上一营的营官何忠,再想扑过来救援,这草上飞余忠把李炳义往左肋下一挟,一拧身,飞纵回自己的船上。官船这边营官被掳,一阵哗乱。
草上飞余忠丝毫不敢迟延,往起一腾身蹿上舱顶,撤背后锯齿刀往营官李炳义的脖项上一搭,向这边高喊:“狐群狗党,官家的走狗爪牙!想要你们性命的,赶紧给余二太爷让路,只要再敢发火枪轰击,先把你们这营官开刀。”这一来,真把官兵这边威胁住。李炳义不是小身分的,并且他是水师提督的近人,更是江南水师营的老军务,谁能够不顾全他的性命?眼看着余忠喝令匪船随着他往外闯官船这边,只好把水面让开,任凭他往外放船。一刹那间,泗水船帮这边,正在危急之下,见有了这个机会,竟自要随着往外闯逃出险地。真要是飞鹫船队也随着往外一闯,西岳派恐怕也难洗污名,终落玉石不分。
当时若是叫草上飞余忠闯过内港口一带,水师提督那里,大队官船尚在守着分水关,提督恐怕担不了这种畏惧帮匪之势,任凭脱逃的罪名,宁可破出叫营官李炳义以身殉难,也要拼命阻挡,不容帮匪脱身。请想泗水船帮能够完整逃得出去么?就在飞鹫船队刚要鸣锣开船往外闯之间,靠前面一只飞鹫船桅杆顶子上有人大喊声:“好糊涂的孽障们,真要断送我西岳派威名清白于匪巢么!不准动。”喊声甫歇,如一只巨鹰般从黑沉的天空往水面上飞去,竟自猛落在草上飞余忠的船舱顶上。余忠正在耀武扬威执刀威胁官船,身后突然劲风扑到,草上飞余忠身手灵活,他知道背后要遭到人的暗算,一个黄龙转身,手中的锯齿刀向后猛劈去,眼光中更看到背后现身袭击的是一个僧人。赶到他这一刀劈下去,这个僧人开口怒叱:“孽障!你还敢逞凶。”猛然左掌一翻,叶底摘花,细长手指往他脉门上一拂。这僧人的右掌随着往下面穿出,云龙探爪,竟在他肩井穴上轻轻一点,草上飞余忠右臂已经被他卸掉,锯齿刀掉在舱顶子上。余忠知道遇到了能手,并且来人是一个女僧,长得形容古怪,年纪总有七八十岁,长眉凤目,一脸慈祥和气中带着一种慑人的威力。草上飞余忠用力拧身,想蹿下舱顶子落水逃命,哪知这位老尼竟自往前抢半步,左掌往外一撒,鹰翻雕击掌,二次猛击。但是草上飞余忠这种轻身提纵术也真不可轻视,这位老尼只是卸了他右臂,并没伤了他脏肺,所以他依然能运用轻身术,竟被他纵到船头。
这位老尼不由震怒,厉声喝叱:“孽障!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可是草上飞余忠竟自施展开登萍渡水、草上飞的轻身绝技,也不论是凤尾帮的船只、水师营、缉私营的船只,只要叫他一着脚,立刻腾身跃起。一连翻过四五只船,竟被他逃向内港出口的水面上,腾身一纵蹿入水中。可是这位侠尼绝不肯任他这么逃走,追到最后一条船的船尾上,在余忠沉入水中的一眨眼间,这位老尼略一停顿。所有官兵见这位老尼一身轻身绝技,救了李营官之下,竟不肯舍这名匪首,可是现在终于被这名帮匪逃出她手去。帮匪已然窜入水中,任何人也认为这老尼纵有本领也无计可施,只有任凭帮匪逃去了。哪知道,这位老尼竟挟有武林绝技,略一停顿,正是等候草上飞余忠入水换气,他沉入水中出去五丈左右,往起一浮,探身水面。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想着要交代两句江湖场面话,叫未逃出的弟兄们也好听出自己不是那怕死贪生之辈,哪知道这位侠尼正是等待这种机会。水面上被烧散的船只,到处漂流着船板,这位侠尼,竟在草上飞余忠往水面一冒之时,没容他头面上水流净,这位侠尼竟自腾身而起,离了船尾,往草上飞余忠浮起的附近水面上飘着的一块船板一落。这种轻身提纵术,登萍渡水的身法,火候真是纯青。落脚处离着草上飞余忠露着水面的地方只有三尺。
这位侠尼脚尖点着漂浮的船板,眼看着船板似乎往下一沉之间,侠尼是单足点船板,金鸡独立,身躯微往右俯,右臂往自己左肩头上一展,肥大的僧袍向上一起。如同巨鸟振翅,右掌却随着斜往下一拂,孔雀剔翎。也没看到这位侠尼的左掌打到草上飞余忠,只有那肥大的僧袍,在他将露出水面的肩头后扫。这种动作神速,草上飞余忠身形往下一沉,水花一翻,可是这位侠尼脚下一点那块船板,身形已经腾起,一个潜龙升天式,竟自翻回那只官船的船尾。草上飞余忠被打落水中,顺流漂去,生死不明,且不去管他。这位侠尼起落如飞,那第一营的营官何忠,见这位侠尼现身救了李炳义,他喝令船往前移,为是救护李炳义,看看伤势如何。他虽然离着那么近,可是依然没有这位侠尼身形快,依然被这位侠尼先行扑到。这只匪船的舱顶子上,匪船上三名帮匪早吓得落水逃走。李营官受伤不重,可因为被帮匪掳劫,急怒攻心,晕绝过去。这位侠尼二次落到舱顶子上,一俯身,把李营官搀得坐在舱顶上,左手抓住他肩头,右手骈食中二指,在李营官的灵台穴、官元穴连点了两指,李营官立时苏醒过来。一营的营官何忠这时也赶上船头,因为是亲眼得见,是这位侠尼相救,口中在招呼着:“这位老师父,蒙你相救,李营官能没有危险么?请示老师父的法号和怎样竟会入十二连环坞?”
这时李营官已在缓息,辨别着眼前的人。这位侠尼回转身来,双手合十,向何营官一拜道:“贫尼为西岳派门下弟子,名多指老尼。现在以佛门弟子,带罪之身请求大人,要赶紧传令,体好生之德慈悲之念,对于那边一队船帮——船头上画有一只鹫鸟的就是——不要看成帮匪一路,再行攻击围捕。贫尼佛门弟子,绝不致叫大人担了处分,那队船帮绝不是帮匪一流,求大人快快在他们身上造福吧!”这位黄泽关多指大师名闻天下。何营官虽是在军伍中,可是在江南道上也在盛传着西岳派的侠尼,替天行道,除暴安民。并且亲眼得见这位大师,竟有这种惊人绝技,超群出众的功夫,并且他这种既慈祥又庄严的相貌,尤其叫人起一种敬佩之心,哪肯不听她的请求?何营官立时传令,对于那边没散开的船队,停止围捕攻击。这一声令下,为西岳派保全了泗水船帮惨淡经营的这一点成就。
泗水船帮的一般弟兄们,也算是被这位侠尼所救。这位多指大师知道军营中军令如山,何营官已然发布了命令,这当然不会再出危险。此时何营官也在带着弟兄把李营官架起。李营官只于左肩头的伤痕还在流着血,这一被多指大师用点穴法疏散了穴道,立刻神智清明。知道自己是被这位侠尼所救,遂向多指大师躬身拜谢道:“我李炳义虎口余生,多亏这位大师所救,再生之德,没齿难忘。”何营官一旁忙说道:“李大人,敢情这位大师,竟是武林中盛传的西岳碧竹庵的成名侠尼多指大师。这足见李大人祖德优厚,才有这种想不到的意外救援,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赶情那边有大队的船帮,竟是西岳派门下,若不是这位大师这时赶到,定然弄个玉石俱焚,与帮匪同归于尽,我们造孽也不浅吧。”
多指大师同时向何营官、李营官说道:“现在大人们正在军务紧迫之时,贫尼也不敢多添麻烦,草草禀明,也好叫大人们进行办理公事。这一队四十余只船,全是敝派门下所有的泗水船帮,飞鹫船队,平时他们以打鱼养生以救生为职责,此次因为淮阳派清风堡绿竹塘,和本派与凤尾帮枭匪结怨,敝两派应约赴会,才来到十二连环坞。现在内堂后净业山庄,尚有敝派四十余人未能脱险,不过大人们尽管放心,此时帮匪首领们,既然踪迹不见,不是已然全数被擒,就是已然另有道路脱身逃走。求大人们体好生之德,在攻进净业山庄时,务必对这般人加以分别,不要把他们看作帮匪一般才好。”李营官跟何营官听到多指大师这么请求,由李营官答道:“这位大师只可放心。我们此番攻入十二连环坞,据我们所知,我们带兵的统领,也得知淮阳派、西岳派的出身来路,在危急时只要他们报告出字号来,自然能够保全他们。何况这些老师父们,更有武功在身,也不至于就同归于尽。帮匪尚还没肃清,大师何不请到我们弟兄的官船上,同入净业山庄?大约我们统领,已入净业山庄了。”
这时多指大师见已顺利的保全了泗水船帮,向腰间取出一支药瓶,从瓶中倒出三粒米色药丸,递给营官李炳义道:“大人请把这三粒丹药吞化下去,回头随便再服些治伤的药,把左肩头包扎,大人绝不至于伤及筋骨。贫尼不便打搅,愿人人们对于剿办凤尾帮十二连环坞,多积阴功,少造杀孽,为苍生造福。贫尼在佛祖前愿为大人及统领们虔祝禄位高升,前程万里。贫尼告辞,谢大人们的慈悲恩典吧!”这位侠尼肃然一拜,一转身,腾身跃起,竟飞纵到相隔四五丈外一只官船的舱顶子上,倏起倏落,纵跃如飞,眨眼间已经到了泗水船帮、飞鹫船队的船头上。那泗水船帮,掌管船队的头目早已认出竟是本派的多指大师前来相救,真是绝处逢生,眼看着泗水船帮全要毁在十二连环坞,仗着侠尼一身绝技,转危为安。此时,多指大师突然飞身纵到船头,连头目带水手们全跪倒船头,向多指大师叩谢救命之恩,并请求慈谕的指示。
这时,多指大师向这般头目们吩咐道:“现在多蒙两位营官答应了,保全我们泗水船帮、飞鹫船队。你们再不要任意行动,安心在这里等侯着。十二连环坞肃清之后,随着慈云庵主和帮领队的简云彤,再行出十二连环坞。至于舱中受伤的人,贫尼也不再多管,好在有续命神医万柳堂,足能为他们治疗。天南逸叟武维扬恐怕就未必半途知返,苦海回航,贫尼还要去暗中追迹查看他们一番。你们只好好防备着败逃的帮匪前来侵扰。”这一班头目们全敬谨的恭领多指大师的慈谕。多指大师吩咐完这番话,竟自施展轻功绝技,从飞鹫船帮的船顶子上,纵跃如飞扑奔西南而去。眨眼间,这位侠尼那种轻快的身形,已经隐入阴云烟雾中。
这位营官李炳义感多指大师相救之德,营官何忠也因为景仰这位风尘异人,亲眼看到以一个年逾七旬的老尼,竟能深入十二连环坞内港现绝技,救李营官,求恩典,也是愿意担当一切,尽力保全。知道陆统领已进驻到宾馆,遂赶紧报告进去,也为有助于被陷在净业山庄的淮阳、西岳两派侠义道不至遭到危害,恰好陆统领和辛老镖头旧友重逢,铁蓑道人更助淮阳西岳两派净业山庄脱险,全算转危为安。这位统领,把这经过的情形开诚布公地说与了淮阳派掌门人鹰爪王、西岳侠尼慈云庵主。这两位掌门人赶紧站起来,向陆统领拜谢他格外的帮忙,保全了泗水渔家飞鹫船队。陆统领很是客气,更问起淮阳派、西岳派和凤尾帮的事,怎样了断?
鹰爪王很诚恳地说道:“民子们遇到这种情形也就无可如何。凤尾帮观在落个瓦解冰消,十二连环坞不能立足,到了这种情形,我们的新仇旧怨,唯有一笔勾销。只是这凤尾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和他内三堂的香主,全逃出十二连环坞,这正是江湖上一种未了的事,也正是水面上遗留的后患。凤尾帮遍布各处,他的势力不能因为十二连环坞一破就算全完。这一班匪党们在大江南北尚有一部分潜势力,未可轻视。所以我们和他的事不过是暂作了结,绝不能算完。所以小民们求大人的恩典,放我们早早出十二连环坞,小民得赶回淮上清风堡绿竹塘,这位庵主也得赶回西岳上天梯碧竹庵,各自督率门人,保守门户。这班愍不畏法的帮匪,多半的穷凶极恶,虽遭挫败,不肯回头。他们就许迁怒于小民们,到清风堡和碧竹庵寻仇报复,这种事还不得不防。请统领大人多多恩典民子等,我们能早出十二连环坞,绝不在渐南逗留,率领我们一班师友,立时回转淮上和华山,小民们感恩不尽。”
陆统领点点头道:“你们只管放心,我对于你们绝没有留难之意,一定叫你们早早的离开这里。只是你们这场是非,我听辛老哥说,由这位王老师令徒入潼关失书肇祸,引起了这片风波,更牵连上碧竹庵慈云庵主的令徒杨凤梅。听说庵主这位令徒,也就是曾在江南服官十年、爱民如子的杨二老爷的令爱。这位杨文焕在江南作官颇有政声,所以有其父,必有其女,有那么廉洁自守的父亲,更有这玉洁冰清的女儿,真是难得的很。本统领很想见见这两人,不知他们可跟在身旁么?”鹰爪王忙答道:“统领大人过奖,他们全在外面伺侯,小民叫他们进来拜见大人。”鹰爪王跟着转身来到客厅门口,这可不愿意叫别人传唤他们,因为自己得嘱咐他们几句话。遂亲自走出客厅,到宾馆门口,把华云峰、杨凤梅叫到面前,低声嘱咐两句,带着他们来到客厅,自己替他们报着名字,叫他们两人拜见陆统领。
华云峰和杨凤梅给统领大人行过礼,站在那儿静听着大人的吩咐。这位陆统领先向华云峰仔细问了一番,家乡住处,以及所学的本领,观在家中还有什么人。华云峰把自己的出身来历,以及自己现在只剩孤身一人,所以愿意在师父身旁多效几年力。一来稍报师父辛勤教诲之恩,二来自己也不愿意回转故乡,依靠在族人的檐下,情愿追随师父在江湖上行道,所以虽然已经出艺数年,尚没离开清风堡。陆统领听了,说了声:“很好。”又向杨凤梅问道:“杨二老爷现在辞官不作,退隐林泉,他在江南宦海中,颇有政声,没有不景仰他的。姑娘你既是名门后裔,又拜在西岳派慈云庵主的门下,得庵主的慈悲,更是令人可喜。这次遭到凤尾帮帮匪的劫掠,竟能为家门保全家声,为师门保全威望,为自身保全清白,这实在太难得了,姑娘称得起‘巾帼须眉’四字。”
杨凤梅向统领大人致谢道:“过蒙大人谬赞,难女实不敢当。此番被帮匪劫掠,难女已经愤不欲生。一个闺门女子,被帮匪掠劫着迢迢千里,来到浙南,才被恩师等把弟子救出去,但是已足为女儿身清白之累。难女本想着横剑自刎,只为老母在堂,父亲身陷大营,落在吴提督手内,生死不明,吉凶莫卜。难女所以忍辱一时,希望早早的能回到华阴县,和难女的生身父母能见一面,难女死也甘心。”杨凤梅这番话说得个陆统领连连叹息,向杨凤梅道:“姑娘很可以不必这样想。一个人一生的遭逢,谁也保不定不遇上意外的事,只不过各人的意志坚定,把脚跟站稳,任凭他遇到什么样的危难,终归能得度过。至于那些细微事,无足介意。”陆统领更向杨凤梅问了问她家中的情形,统领这种意思,对于淮阳、西岳这两个门弟子十分关心。随着又传话,把乾山归云堡续命神医万柳堂请了进来。
统领一见万柳堂这分相貌,更起了一番敬重之意。这种情形,也就是先入为主,完全沾了双掌镇关西辛维邦的光,他对于淮阳、西岳两派的成名人物,大致的全说与了陆邦彦统领。这位统领大人他对于这些武林中人更是十分注意,十分乐于接近。此时一见这位续命神医万柳堂,自己十分惊异,看他这种相貌,生得仪表不俗。这种气魄颇象一个告老的官僚,更象一个有学问的地方绅士,谁又知道他是淮阳派门中的中坚人物,仗剑走江湖的名武师。陆统领特别的给万柳堂的面子,请他落坐谈话。万柳堂倒是大方不拘的坐在师兄下首,有问必答,和陆统领说得非常的投脾胃。这位陆统领对于万柳堂很有些相见恨晚之情,陆统领这时向双掌镇关西辛维邦说道:“辛老哥,他们出十二连环坞还得有些耽搁,所有武师们,我叫他们全在这里等侯,也觉起坐不安,倒不如全把他们送到飞鹫船队,随意歇息,等候着我把眼前的事弄清楚了,好叫他们整队出坞。现在天色不早,这几位老师父们和他的令徒才从净业山庄逃出来,定然是还没进饮食,就请他们在这里吃过夜饭,本统领还有许多事问他们,辛老哥以为怎么样?”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忙向统领陆邦彦致谢道:“这倒过蒙大人赏面子了。只是在大人这里尽自招扰太觉不安,还是叫他们回船休息,等侯大人的吩咐吧!”
陆统领含笑说道:“辛老哥你和本统领怎么也弄起这个来,不要学我们官场中那种虚伪的客气,我虽是作官的,但是我最讨厌那种行为呢。”辛维邦也赶紧含笑的答应着。陆统领已然吩咐手下差弁,把桌椅摆开传下话去,教厨房给预备一桌酒饭,越快越好,不一时酒饭已经摆上来,统领毫不拘束的请辛维邦及鹰爪王,和西岳侠尼,一同落坐。在饮酒中间,这位统领忽然想起一事,向鹰爪王和西岳侠尼说道:“二位老师父,我要多管一点闲事。淮阳派掌门弟子华云峰和这位庵主的令徒凤梅姑娘,只是同遭劫难,落到帮匪手中,听你们所说遇难的情形,他两人始终没离开一处。慈云庵主这位令徒,品貌出众,正气逼人,可是她认为这次被帮匪掠劫,虽没遭到意外的侵凌,总认为是白圭之玷,引为终身遗憾。杨二老爷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清官,他这女儿虽然在庵主保护下,能够父女重逢,一家团聚,也不能不以这种事萦结于怀。本统领想多一回事,何不在两位掌门人主持之下,把他两人连为姻眷?既可以洗帮匪掠劫时一切嫌疑,更可把这两个志节坚定、不屈不挠的少年英俊成全到一处。这岂不是一件最快意的事么?本统领认为这事,只要这么办了,对于双方全是有百利而无一弊,二位掌门人以为如何?”
鹰爪王和西岳侠尼全站起来,向统领致谢道:“大人真是深体下情,洞明世故。既然是大人愿意这么成全他们,我们何乐不为?不过我们虽为他两人的师父,也不敢擅作主张,只有请大人算是为他两人主持一切。将来凤梅姑娘回转华阴,杨二老爷也没有话可说。由统领为他们主持婚姻大事,也正是他们的光彩。”统领陆邦彦点点头道:“好吧!我老爱管这种闲事。”遂向鹰爪王道:“令徒华云峰已经父母不在,你这师父是能替他主持一切。至于杨二老爷那里,我要给他写一封信带去,将来还要叫他谢我这媒人呢,你们也不能这种空口说白话,叫他们本人要拿出一种信物来,作为定礼吧。”
这时华云峰和杨凤梅全是奉统领之命,在下首陪着一块吃饭,听到这位统领竟自当面给两人作起大媒来,羞得杨凤梅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那位统领大人却是微微含笑。这时鹰爪王却向华云峰道:“统领大人这么对我们恩施格外,并且这样成全你,给你两人成就这段姻缘,你还不谢过大人?”华云峰虽是个武勇的少年,但是遇到这种情形也是脸通红的,低头只有含糊答应着,站起来,向统领人人谢过成全之意。那杨凤梅却始终不肯抬头,不肯答话。
鹰爪王向华云峰道:“统领大人叫你拿出一点信物来,作为定礼,你身边可有什么东西么?”华云峰遂把自己藏的那只九龙玉佩从里面摘下来,这件东西自从潼关遇难、福星店被捕,险些被守备武建勋的兵弁摘了去,直到被帮匪掠劫着在福寿堂被救出来,算是始终没被损伤失掉,这也是很难得了,想不到这只玉佩今日用它定了自己终身大事。华云峰身经百难,虎口余生,想不到终会逃出性命来,更是意想不到,把这杨凤梅小姐许配自己。论门户,这凤梅姑娘的相貌、品格,自己颇有些相形见绌,心中十分的欣幸,不过面色上不敢带露出来,把这只玉佩送到师父手中。西岳侠尼却向凤梅姑娘说道:“你可有什么物件?快大方些拿出来,不要辜负了统领大人的美意。”凤梅姑娘微摇了摇头,低声答道:“弟子身边任什么没有。”西岳侠尼微微一笑,向陆统领说道:“这件事只好老尼代办了。”随手在囊中摸出一粒沙门七宝珠,送在陆统领的面前,鹰爪王也把那只玉佩交了过去。陆统领哈哈一笑道:“这倒是珠联璧合,玉无不佩!这一头亲事,我陆邦彦倒不致落什么包涵了。”随把这两家的定礼交换着,送与了徒弟。凤梅姑娘此时也不好不接了,把这只玉佩接过来,装入囊中,向统领盈盈一拜,算是谢过统领。双掌镇关西辛维邦复向鹰瓜王和慈云庵主各敬了一杯酒,给两位掌门人贺喜。庵主是荤酒不入的,只有敬谢了辛老镖头。
少时饭罢起座后,鹰爪王等全谢过统领。这时陆统领倒不等他们催问,只叫他们把名单开出来,所有入十二连环坞赴会的人,全写上很详细的姓名、籍贯,统领预备自己将来好在公事上有交代,这才差派手下两名营官,另外有一分公事交给鹰爪王。因为浙南这一带,现在正在紧急的时候,到处全有水师营,缉私营驻守,他们这大队船帮不容易走开,恐怕他们连东平坝全出不了,就要被驻防的卡子扣留,所以有这分公事带着,到处可以查验放行。这两位掌门人见陆统领这样格外的恩待,十分感激,全是向统领拜谢着这番成全之意。
那辛维邦这时却带着徒弟飞天玉鸟项林,向陆统领告辞道:“我们师徒向统领请求单派一个弟兄同把我们送出十二连环坞。”陆统领愕然说道:“辛老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不随着王老师一同走么?”辛维邦道:“我有不得已之情,统领不必过问。”续命神医万柳堂一旁说道:“辛老镖头,你是最豪爽的人,什么事还要处处的推不开放不下么?此次你以十二分的心血为朋友帮忙,不辞风尘劳苦,这样远的道路,不顾一切危险,入十二连环坞,你完全是一番好意,打算为我两家的事化干戈为玉帛,息事宁人。在交朋友场中,朋友的情你算完全尽到。至于你入十二连环坞之后,竟遇到这种变故,武维扬他竟使用这种阴险的手段,把你师徒扣在紫花谷,老镖头你此时定是想着,一方面武维扬对待你的情形,叫你灰心,一方面更觉着丝毫没给我们尽力,对不住朋友,其实你想错了。我你全是江湖道中人,只讲义气二字,老镖头你这样对待朋友,还有什么惭愧的地方?你这时要走,这不显得我们疏远了么?”
双掌镇关西辛维邦说道:“万老师,你我这些年的交情,我们现在任什么谈不到。我辛维邦对得住朋友,对不住朋友,咱们是日久见人心。咱们的交情绝不会差了。我现在实因为有要紧的事,得赶回临榆县,因为我出来的日子太多了,恐怕事情已经耽误。交朋友是有始有终,其实我此次自告奋勇,入十二连环坞,落到这样结果,好在彼此全是知心的朋友,不致落什么疑嫌。倘若交情稍差的,轻描淡写两句话,就能把我老头子一辈子的声名完全断送。其实我紫花谷被统领救出来,很可以从那里就走,我只为老师父们尚陷身在里面,我有一分力量,使唤一分力量,所以才等待这时。现在你们大家总可以安然脱险,你们的船帮是大队,定有耽搁。我不能久待了,容我把事情料理完,我定到西岳碧竹庵和淮上清风堡拜访。”辛维邦说了这话,他那情形立时要走的意思十分坚决,连陆统领全不好挽留他,只好打发一名亲信的差弁,拿着统领的令,送他师徒出十二连环坞。这时鹰爪王和万柳堂全知道这位辛老镖头性情耿直,对于在清风堡主徐道和对他怀疑的情形,虽经多方解释,这位老镖头更因入十二连环坞落个徒劳无功,灰头土脸,自己再不愿意和一班赴会的群雄见面,决意的先离开十二连环坞。鹰爪王等对于老镖头这一走,好生过意不去,只为今夜辛维邦这么离开十二连环坞,鹰爪王是一个侠肠热骨的朋友,时时的觉着愧对良朋。后来燕赵双侠到临榆县探访老镖头的踪迹,才救了他一场杀身大祸,若不是辛维邦这种性情,这种热肠,倒险些断送在匪党的手内呢!这是后话不提。
鹰爪王等辞别陆统领随着两名营官,径奔内港。这一路上经过金雕堂、青鸾堂,到处是烈焰冲天,尽是断瓦颓垣,烧得已经七零八落,满目凄凉。直到转过金雕堂,远远望到内港口,那水面上官船的灯火,烁若繁星,在港口上更扎着四座大帐篷,水师营第一营、第三营全在这里驻守。飞鹫船队,齐齐整整停泊在水边。这一班风尘豪客得安然的回到船上,船上受伤的人幸而安然无恙。立时由两位营官监视着,泗水渔家简云彤督率水手拔锚开船,冲出十二连环坞。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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