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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心有剑忘却身边事 人无悔铭记前世情

    词曰:白云出岫,春染浅洲。绿,润,正是秀。结庐古松下,常闻鹿呦呦。晨饮酥风,暮浴斜阳,心泰百骸透。一诗醉人,百吟未休,错将搔痒梳猴头。但有飞禽肠短,偶坠矢豆,惹人乱擦手。蓦然心惊,难忘前生。风,雨,常兼程。铁血快意剑,不尽绵绵情。苍天厚土,黑白是非,心乱万缕病。已是痴人,正该说梦,独爱大江千帆竞。辞别神仙幻境,此番归去,一路金戈鸣。

    朱百晓摇摇酒壶,却已空了,随手掷在一块山石上,笑道:小伙子好不性急,须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错了可以后悔,有些事错了可就后悔莫及啦。

    莫之扬诚色道:朱老前辈不妨明示。

    朱百晓站起身来,左手叉腰,右手指着莫之扬的鼻子,大大咧咧道:我老人家从来不会把好处白给人家,我的规矩,你莫非不知么?那我老人家就告诉你:你若是打得过我,我什么都对你说;你若是打不过我,那什么也别想知道。

    朱百晓、侯万通游戏江湖,传说他二人天上地下,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江湖典故,隐秘奇闻,更是如数家珍。这二人的规矩安昭耳熟能详,正要说话,听朱百晓已道:莫大帮主,你既已知道了我的规矩,还等什么?伸手向莫之扬前胸抓去。安昭急道:他还不一定想问你,你这不是不讲理么?

    莫之扬见他五指所罩,正是胸口几处要穴,心下一凛,伸掌去拍他手腕。朱百晓手臂微斜,让开他手掌,跟着进步挺身,啪的一声,莫之扬右肩中掌。他这一招未使内功,虽然声音响亮,可莫之扬却并不如何疼痛,只是吓了一跳,心想:这人身材肥胖,怎的有这么快的身手?安昭心中关切,急道:七哥,你怎样?

    朱百晓一击即中,退后几尺,他进得快,退得更快,摇头道:莫大帮主,你这一年半载虽混了些小名,手下功夫,却太不成体统。听说你的潇湘剑法还有点真玩意儿,出剑来吧。莫之扬拳脚功夫确实不行,一动手就知自己差得太远,心想:他言下之意好像知道师父在哪,依他的辈份威名,恐怕不是虚言。我必得打赢他,才能听到师父的下落。主意打定,抽出剑来,道:如此,小子便斗胆得罪啦。一招青青子衿向朱百晓膝弯点去。朱百晓笑道:斗胆固然斗胆,得罪恐怕未必。也不见他如何提足转身,人影一晃,已闪到莫之扬身后,出掌向他腰胁上拍去。

    当年创下潇湘剑法的潇湘子是一代武学奇才,二十七招剑法无一不是精绝妙着,莫之扬自学会这套剑法,武功陡增,连丛不平、肖不凡那样的武学高手也奈何他不得。不过这剑法也并非全无缺点,每次剑出鞘时,讲究意、气、神、力、剑五军会元,其中意、气、神、力为将,剑为前锋,使动起来,剑似活物,灵动异常。但也正因如此,剑便不好控制,当日上官楚慧伤在他的剑下,正因如此。

    莫之扬一招走空,朱百晓已到了身后,心下一凉,剑已自然而然后削出去,使了一招良药苦口。朱百晓道:好剑。忽进忽退,出招引动莫之扬剑法。两人身形变化甚快,安昭在一旁观战,竟心驰神摇。莫之扬连出二十七招,都给朱百晓化解开去,心中暗惊。忽听朱百晓笑道:潇湘剑法果然了得,可惜莫帮主还未通晓其中精义。身子一矮,大手抓莫之扬膝头犊鼻穴。莫之扬忙抬左腿,朱百晓顺手一抹,脱去莫之扬的鞋子,哈哈大笑声中,身影一晃,退后丈余,道:大帮主,接着。鞋子又平平飞回,直逼莫之扬小腹丹田,势道更疾,不亚于任何一件兵器。莫之扬羞恼,倒转剑柄,击落鞋子,提足穿上。朱百晓身形晃动,欺到莫之扬身前,扬起左手,以掌作刀,斜劈莫之扬左肩。莫之扬挺剑刺他手臂,朱百晓浑若未觉,一剑正中手臂。莫之扬心中正喜,却忽觉剑刃所触,竟浑似无物,朱百晓手臂一滑,掌缘停在莫之扬项肩处,蓄劲未发,笑道:大帮主,服了罢?莫之扬心中大惊,以他的汲水剑之锋利,加上浑厚的两仪心经内力,削铁断金,也不在话下,何以一剑刺中朱百晓手臂,对方却没有一点事?朱百晓手掌微一加力,莫之扬身不由己单腿跪下。

    朱百晓笑道:免礼免礼,大帮主千万别太客气!莫之扬不由来了气,奋力想站起,奈何朱百晓一只手掌犹有千斤之重,他哪里动得了分毫?情急之中左掌拍出,啪的一声,正中朱百晓右胯,却觉得这一掌如拍在水中,浑无受力之处,正迟疑间,那股内力急速撞回,这一回撞之力正是莫之扬自己的掌力,他猝不及防,咯的一声,左臂脱臼。

    这几下都是以快打快,便在电光石火之间,莫之扬已然受制。安昭大惊失色,叫道:老前辈,你要怎的?

    朱百晓笑道:也没要怎的。伸指点了莫之扬肩井、环跳诸穴。安昭见势不妙,拔剑上前,一招九九归一,长剑直贯朱百晓后背。这是项庄剑法最具威力的一招,安昭曾一剑贯穿一株碗粗的巨树。她此时情急救人,下手更是不留余地,但见一道银虹,剑风凌厉,已离朱百晓后背不足三尺。朱百晓哈哈一笑,肩背一弓,安昭的长剑如刺在一根皮筋上,竟不能刺破他皮肤半毫。正惊讶之间,朱百晓伸指一弹,一股劲风激射而至,安昭觉得前胸璇玑穴一麻,跌倒在莫之扬身旁。莫之扬、安昭自信武功不差,在这朱百晓面前,却如同儿戏,二人穴道被点,再也无计可施。

    朱百晓捏住莫之扬肩头,微一用力,咯的一声,给他接上了胳膊。不过,莫之扬穴道被点,胳膊接上也是半分用处也没有。安昭道:朱老前辈,你到底是何用意?

    朱百晓叹道:早知你们如此无用,我也不必引你们上山再动手啦。秦三惭的亲传弟子,万合帮的堂堂帮主,武功居然如此糟糕。莫之扬强笑道:前辈武功太高明,倒并非小子不行。朱百晓笑道:你拍二师叔的马屁,二师叔也不会放了你。从腰间拿出一个大口袋来,就要往莫之扬头上罩。莫之扬奇道:您是我二师叔?

    朱百晓道:怎么,秦三惭从来没对你说过么?莫之扬摇头道:没有啊。朱百晓跺脚骂道:这个老糊涂,黄土埋到脖子了还是这般小肚鸡肠。这次定要他好看!套了莫之扬,提起安昭,也装进袋中。系了袋口,捡起两把长剑,在腰带上胡乱插了,道:两个小娃儿,可要老实一些。负了口袋,举步便走。

    莫之扬、安昭在口袋中目不能视物,只听耳旁呼呼生风,猜想朱百晓走得正疾。心中均是又惊又佩:他背了我们两个人,尚能奔走如飞,这人的武功当真匪夷所思。莫之扬担心烂石岭的大会,叫道:朱前辈,你究竟要做什么?我帮中兄弟还在等我呢。朱百晓笑道:你放心,一切有二师叔安排。可千万要乖乖的,不然我一脚踢断你们的骨头,要么,放个臭屁也熏你们个半死。

    莫之扬心知大口袋正在朱百晓屁股之后,他内功精湛,运气放个臭屁那真是易如反掌。当下哭笑不得,道:昭儿,我不听你的话,让你吃苦头啦。安昭道:咱们不花钱就雇了一个脚夫,哪里吃什么苦头?朱百晓大笑道:女娃儿好有见地。脚步加快。两人听风声更响,不知朱百晓要走到哪里去。

    莫之扬暗运内功,冲撞被点穴道。朱百晓所习的内功法门与秦三惭同出一师,各人擅长虽不相同,根底却是类似。莫之扬以气撞穴倒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只是大口袋忽上忽下,不能静心运功,内息刚刚聚集,颠簸之中却又涣散。他好几口气都憋回丹田,便不敢再运气,生怕气息走岔。心中正自忐忑不安,忽觉安昭伸手握住自己手掌,惊喜道:昭儿,你怎么能动了?安昭低声道:我也不知,穴道自己解了。

    原来朱百晓点她穴道用的是凌空指,下手本轻,加上安昭曾经过百草和尚三天三夜的煮骨疗毒,经络之中积蓄了诸多药力,血脉流动之下,穴道竟能轻易自解。安昭附在莫之扬耳旁轻声道:七哥,你别出声,我给你解穴。伸掌在莫之扬肩井、环跳穴搓揉,帮他推宫过血,可忙了老半天,却没有半点用处。只听听朱百晓道:姓安的女娃儿,你在莫帮主右边第三根肋骨下点一指试试看。安昭依言点了一指,莫之扬啊的一声,气血过宫,穴道已解。两人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害怕,四手相握,心下惴惴。

    莫之扬道:您真是晚辈的二师叔么?朱百晓笑道:你虽然是万合帮帮主,我老朱可没瞧在眼里,还不至于冒认师侄,赖你养老。莫之扬道:那您老人家该放我出去,我好与帮中兄弟商议救师父的计策。朱百晓冷笑道:秦三惭身怀绝世武功,他不想出来,谁救也没用;他若想出来,还用你们去救他?莫之扬心想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不由问道:师父他为什么要留在狱中?朱百晓冷笑道:那老糊涂一生中莫名其妙的事不知做了多少。我朱百晓虽然无所不晓,对他的怪事却连想都不想,自然就不知底细。不过,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那个老糊涂啦。莫之扬奇道:是么?

    朱百晓道:自然是的。你再啰嗦,小心二师叔用臭屁熏你。莫之扬寻思:这二师叔做事才叫莫名其妙。心念交错,伸手按在袋壁上,袋外肥肉颤动,正是朱百晓的脊背。莫之扬连按好几个地方,朱百晓哈哈大笑,道:老朱怕痒,别开这样的玩笑啦。

    莫之扬道:二师叔,非是师侄不敬,您老人家再不放我们出去,我就要发力了。他手掌所按正是朱百晓背心要穴。以此时莫之扬的功力,一掌下去,便是一头大牯牛也会立毙。却听朱百晓冷笑道:尽管发力就是。莫之扬心想:事到关头,我不可再犹豫。运了七成内力,劲贯右掌,只听啪的一声,袋下肥肉一颤,一股大力反弹回来,震得右臂又麻又疼。朱百晓冷笑道:真不明白,你这傻东西为什么非得再吃一次亏!

    安昭聪明过人,到了这种境地,也无计可施。她与莫之扬挤在一起,周围一片漆黑,袋内密不透风,不知怎的,反而觉得心中甜滋滋的,钻入莫之扬怀中,轻声道:七哥,有一个故事你听说过没有?莫之扬心知发愁也无用,定下心来,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听过没有?

    安昭道:故事说的是,有一个书生姓张,看上了一个陈姓大户家的小姐,但那家深院高墙,两人怎样见面?他相思成疾,整日郁郁寡欢。他家中有一个家奴,原是流浪汉子,张生见他可怜,便留他在家中。那家奴自称家住昆仑山,大家便叫他昆仑奴。昆仑奴见张生如此模样,便道:少爷,你何苦如此难受?今夜我背你到陈小姐房中。张生讶然。到了晚上,昆仑奴果然背了张生,上房越屋,如履平地,开了陈小姐的窗子,送张生到房中。陈小姐见张生从天而降,又惊又喜,两人当夜便私定了终身。天快要亮了,昆仑奴喊道:少爷,该走啦!张生哭道:昆仑奴,从此以后,我与陈小姐还是难以相见,这可如何是好?陈小姐也哭哭啼啼,两人难舍难分。昆仑奴道:那我背了你们二人私奔算啦。莫之扬听得入神,不觉问道:陈小姐肯么?安昭还未回答,朱百晓已道:你小子真是个白痴,那张生和陈小姐生米已煮成熟饭,陈小姐还能不肯吗?莫之扬不愿与他搭腔,道:昭儿,什么叫生米煮成熟饭?安昭羞道:我也不知。朱百晓哈哈大笑。莫之扬听他有嘲讽之意,道:二师叔,有什么好笑?朱百晓道:总之我觉得好笑就是了。莫之扬哼了一声,道:昭儿,后来呢?

    安昭道:陈小姐与张生商量一会,说道:好罢。昆仑奴就将二人背在肩上,飞檐走壁,一溜轻烟般出了陈家府宅。从那以后,张生与陈小姐结成夫妻,过上了好日子,一生白头偕老,传为佳话。莫之扬心想这昆仑奴真是忠义之士,赞道:昭儿,这故事好听得很。安昭道:以前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今日才知这故事不假。莫之扬奇道:为何今日才知?安昭笑道:你瞧,这昆仑奴背着我们两个,飞檐走壁,可不是真的么?莫之扬醒悟过来,哈哈大笑。朱百晓却笑不出来了,骂道:小丫头好厉害的嘴。口中咂咂有声,大约又在吃什么猪耳鸡爪之类。莫、安二人也觉得饿了,却不愿开口向他索要东西吃。

    朱百晓负着他们,走了大约两三个时辰。莫、安二人听袋外偶有人声狗吠,问道:到哪里了?朱百晓道:不劳你们费心。莫之扬听他气力充沛,愈发心惊,暗道:二师叔武功实在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自己至少有三百斤,加上我与昭儿,怕有五百多斤了,奔走了半夜,竟然没有体力不支之象。

    忽听砰的一声,朱百晓踢破一家大门,闯进院中。那家显然是个大户,出来七八个家丁,纷纷喝问。莫之扬心想:这下麻烦啦。听朱百晓叫道:快套上一辆马车,爷爷有急用。家丁骂道:哪来的疯子?你说套就套啊,活腻了不成?噼哩啪啦一阵响过,那些家丁都一齐惊呼,显然是挨了打。朱百晓道:听到没有?快去套车!屋门打开,一人问道:怎么回事?家丁们七嘴八舌道:老爷,不知从哪来的疯汉,要咱家准备马车。那老爷正要发脾气,叭的一下,脸上已挨了耳光,向众家丁骂道:那你们还不快去!转而笑道:请英雄到屋里喝茶。朱百晓哈哈笑道:不必啦。快去给大爷准备三个人五天的干粮,花样要多,味道要精。那老爷微一迟疑,又挨了一巴掌,忙吩咐下去。这家人看来颇为殷实,不一刻干粮包齐、马车备好。朱百晓道:走了三四百里地,才遇上你们这么个好人家。妈妈的,都是兵荒马乱闹的。多谢啦!那老爷慌道:不要谢,不要谢!朱百晓大笑道:谢还是要谢的。将莫安二人扔上马车,驾的一声,已上了路。

    听得车轮声隆隆,似是道路很不好走。驶出约摸二十来里地,朱百晓勒住马车,笑道:委屈二位了。解了口袋。莫之扬、安昭钻出来,见天色已经发亮,马车停在路旁。两人心想朱百晓武功高得不可思议,反抗亦是无用,万合帮昨夜大会见不到帮主,但有鞠通、何大广主持,谅来出不了大错。安昭问道:朱老前辈,这是哪里了?朱百晓笑道:安姑娘,这还没出你爹爹的地盘。乖乖不得了,不足三两个月,叛军就打下了半壁江山。真可谓摧枯拉朽,势若破竹。来来,咱们吃东西,好继续赶路。莫之扬道:二师叔,咱们到底要去哪里?朱百晓道:去要去的地方。二人知他不说,问也没用,索性不管。

    看来朱百晓光顾的那家大户饮食颇为讲究。打开食盒,点心、馒头就有十几样,更不消说风干鸭脯、五香鱼干、盐水花生等等小菜了。朱百晓吃相丑恶,嘴巴咂得吧唧吧唧响。吃完了抹抹嘴,笑道:师侄,你去找些水来。拿出一个水囊,递给莫之扬。安昭道:我也去。朱百晓笑道:不必不必。安姑娘讲故事的本事好得很。师侄去找水,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听。莫之扬无奈,寻了一处小溪,先饱饮一顿,再装满了水囊,提回车上。

    朱百晓道:走,咱们继续赶路。驾的一声,大车前行。莫、安二人拉开车窗,见路两旁的夏田青旺旺碧油油,农舍错落,别有一番诗情画意。这番景象,已是许久未见过了。心想:难道叛军没打到这里么?

    一天无话,到了晚上,朱百晓竟不让休息,还要赶路。安昭道:朱老前辈,您老累了一天一夜了,让莫之扬赶车罢。莫之扬道:正是,正是。抢过车缰。朱百晓笑道:师侄还知道尊重长辈,甚好甚好。钻进车厢之中。莫之扬道:二师叔,你尽管休息,遇到岔路口,我就问你。朱百晓连声叫好,少不得拿出些卤菜吃。更从车厢里拖出一个酒坛,咕咚咚喝了几口,叹道:土老财干粮不坏,酒却糟糕透顶!

    大车走了一程,安昭道:朱老前辈,朱老前辈!朱百晓迷迷糊糊答应一声,轻轻扯起鼾来。安昭道:七哥,我本来想讲个故事听呢,可朱老前辈瞌睡了,就不能打扰他啦。谁知朱百晓道:不瞌睡,不瞌睡,你讲吧。安昭吃了一惊:幸亏我没和七哥说逃走的事。笑道:你想听哪样的故事?朱百晓道:随便什么都成,这黑灯瞎火的,人发闷,只消热闹些就好。安昭略一思索,说道:好罢,可不许你们不笑。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螃蟹姑娘,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出落得如花似玉,心性也就很高。她想:嗯,我要找郎君,总不能随随便便,一定得找一个与众不同的。工夫不负有心人的,还真让她遇见一只特别的螃蟹。朱老前辈,你猜那螃蟹怎生特别?

    朱百晓笑道:我又不是螃蟹,哪里知道?安昭笑道:朱老前辈,小女子不会转着弯儿骂你,你放心猜。朱百晓道:它有两个头?安昭道:不是。朱百晓道:它有十六条腿?安昭还是摇头。朱百晓连猜几样猜不中,安昭道:都不是。寻常的螃蟹都是横着走路,这只螃蟹呢,偏偏直着走路。特别之处,正在于此。螃蟹姑娘很是高兴,便嫁给了这如意郎君。但到了第二天,新郎走路也成了横行的啦。新娘好生失望,责问他为何昨日直行而今日横行?新郎答道七哥,你猜新郎怎么说?莫之扬摇头不知。安昭道:其实朱老前辈一猜便知。朱百晓道:我虽称百晓,这螃蟹之事却不擅长。

    安昭道:那螃蟹新郎听新娘责问,十分委屈,气道:你以为我天天都有酒喝么?原来他之所以直行,只因喝醉了酒。可怜螃蟹姑娘一生前程,葬送在酒鬼之手。朱百晓、莫之扬哈哈大笑,都道这个故事好听。朱百晓回味一会,忽然明白过来,吐口气道:你这女娃儿,还是拐着弯儿骂我。不过他却不生气,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擦擦嘴道:师侄,来,你也喝一点儿。莫之扬推辞道:师侄不胜酒力,您老人家自己喝好了。朱百晓正色道:那怎么成?你不喝酒,安姑娘就不肯嫁给你。方才说得清清楚楚,你莫非没听见么?安昭笑道:朱老前辈,佩服佩服。这弯儿绕回来,骂的是我们两个。七哥,陪朱老前辈喝一些嘛。莫之扬捧起酒坛,一口气喝去两三斤。安昭道:我也尝尝。喝了一口,却呛得连连咳嗽,笑道:你们喝起来像品什么美味一样,怎的我喝了只觉得辣?递给莫之扬。

    朱百晓来了豪气,抢过酒坛,猛饮几口,掌击车厢板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他内功深厚,歌声飞出车厢之外,远远传了开去。莫之扬酒意上涌,听着听着,忽然惊道: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朱百晓兴趣盎然,手掌在车厢板上一拍,又唱起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莫之扬愈发惊讶,忖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都是潇湘剑法中的招数,怎么二师叔也知道?问道:二师叔,这歌词好听得很,是你编的么?

    朱百晓哈哈大笑,道:我哪里编得出来?安昭熟知诗文,插言道:七哥,朱老前辈唱的是曹孟德的《短歌行》。曹孟德一生英雄,但年近老迈,仍未能一统天下。他感叹人生短促,壮志难酬,诗中求贤若渴之情,溢于字里行间。她恼朱百晓口气中的小瞧意味,道:我也唱一曲听听,瞧朱老前辈识得不?唱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朱百晓听完,半晌不语,良久道:这是哪个古人作的?安昭笑道:这可不是古人作的,这是当朝杜甫先生所作,诗名为《登高》。朱百晓慨叹道:这人我听说过,有如此才情,却潦倒到无钱沽酒。我朱百晓若遇上他,管保请他大醉三日。安昭嘻嘻道:杜甫先生号称诗圣,却因不会武功,就抢不来酒喝。像朱老前辈一样的身手,可又不一定就能做出诗来。

    朱百晓不理会她的讥讽,捧着酒坛大饮。安昭微笑不语,忽听莫之扬喃喃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安昭道:七哥,你怎么了?莫之扬似未听见,两眼发直,仍旧念念叨叨。夜色虽黑,却可以看见他双瞳亮闪闪的,恰似两粒寒星。安昭见他忽然中了邪一般,摇他肩膀又叫道:七哥,七哥。莫之扬转脸看着她,喃喃念道:自古英雄寂寞苦,廿七剑招谁不负?古松由来高而谦,可惜绝峰独此树。是了,是了!脸显狂喜之色。安昭吓得失色道:七哥,你怎么啦?

    朱百晓道:你念的这首诗倒不坏。可惜绝峰独此树,嘿嘿,好大的口气。莫之扬忽然纵声狂笑,双手挥舞。朱百晓愕然道:师侄果然不胜酒力,竟然醉了。接过马缰,拉住莫之扬后腰,想让他到车厢中歇息。未料莫之扬挥臂一格,力道大得异乎寻常,朱百晓手臂被他弹开,咦了一声。莫之扬哈哈狂笑声中,跃下车去,对准路旁一棵海碗粗细的槐树猛击一掌,那槐树喀喇喇折断。槐树质地坚密,甚是结实,朱百晓见状大吃一惊,心想:这槐树我也不能一掌击断。怎的师侄陡然生出了神力?

    安昭惊呼一声,跳下车去,道:七哥,七哥!伸手欲拉他衣袖,莫之扬停住狂笑,双目炯炯发光,安昭只在上官云霞那儿见过猫目功,见他也有此异状,不禁慌了,柔声道:七哥,你不舒服么?莫之扬呆呆望着她,忽然流下泪来,道:我以为自己学会了潇湘剑法,谁知全错啦!抱住安昭,哇哇大哭。安昭吓得流下泪来,好言劝道:没事,没事。莫之扬怒道:什么没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自古英雄寂寞苦,是我这样子么?一掌推在安昭身上,安昭身不由己跌出去,急道:朱老前辈快帮帮我!

    朱百晓摇头叹气,苦笑道:我这师侄不但酒量小,人也没出息得很。罢了,罢了!顺手捏了一粒卤水花生扔进口中,上到前来。莫之扬道:潇湘剑法,不同凡响。以掌作剑,斜削朱百晓右颈。朱百晓绕到他身后,啪啪数指,点了他穴道,扔上车去。莫之扬大声呼喝,倒在车厢中再也不动了,安昭见他脸上神情依旧傻呆呆的,不由急得大哭起来。

    莫之扬浑不知这些,仍旧念叨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似是一刹那间,他什么全不记得了。朱百晓驾着车走了一程,不由烦躁起来,大声道:罢了,罢了!安昭道:朱老前辈,你说什么?朱百晓道:本来以为这小子有了点名气,肯定有些本事,谁知他如此不中用,我还用寻他助拳么?安昭擦擦眼泪,道:朱老前辈,他的剑法本来不错,肖不凡、盛君良、叶拚都不是他的对手,说他不中用,却不对了。朱百晓笑道:你这女娃儿恁也敢吹,凭他这两下子,怎能与肖不凡、叶拚为敌?安昭道:晚辈说的是真的。朱百晓道:是真的么?哈哈哈。虽在发笑,内心却充满忧愁,寻思:实指望这师侄能在我与侯师弟点拨之下,勉强打得过那人,哪料竟然如此没用!又想:他方才一掌打断槐树,掌力惊人至极,恐怕我也难以接下,何以他与我动手之时,内力却十分弱?

    莫之扬躺在车中,脑海中一片混乱。原来当日百草和尚给安昭疗毒,想出一个煮骨之法,莫之扬当了三天三夜的药引子,这期间他须以两仪心经催动阴阳二气,以保自己与安昭不为药汤煎伤。三日三夜发动内力,耗费真元何其多?莫之扬纵然机缘巧合,练就旷世内功,也吃之不消。百草和尚精于医道,只是忘了嘱咐药引子静补养气。莫之扬此后再未与高手交过锋,以他剑法之高,寻常江湖客自然数招就了结,但遇到朱百晓这等的顶尖好手,仅以剑法之妙,而无内力辅佐,则不可能取胜。因此朱百晓看了他剑法后叹他未通剑法中的精义。

    适才朱百晓酒兴激发豪情,击掌作拍唱了一段曹操的《短歌行》,诗中有两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莫之扬败在他手中,正苦苦思索潇湘剑法,蓦然听到这两招剑法名称,再听安昭解释这两句话的由来,不由得心神受震,眼前忽然见到曹操对酒当歌,又忽然见到潇湘子仗剑长啸,竟忘了现下情境。潇湘剑法要旨在于意气剑力神五军会元,可这五军何等难以会元,他心神既迷,五军顿乱,丹田内一股逆气涌上,终至出现了癫狂之态。此时他躺在车中,穴道被点,心中想的,还是那套剑法,一会儿觉得隐隐约约明白了剑法中的精义,一会儿又觉得茫然无绪,忽喜忽悲,灵魂似已出窍。不一会儿,又沉沉熟睡。梦中见到一个疯癫老者,哈哈笑道:再接大爷三招!乃是叶拚。莫之扬拜道:叶大爷,不打了,二师叔说我未通剑法精义,我还要苦练十年,到时再请你指点!叶拚笑道:你搞什么虚套!我本以为天下只有我一人会锤中夹掌,没想到你小子会剑里缠拳。来来,看招!一锤打过来。莫之扬不得不接招,退步侧身躲过他铁锤,挥剑刺他膻中。

    蓦然一个中年剑士伸出两根指头,夹住了他的剑尖。莫之扬惊道:足下是谁?那中年剑士微笑道:你使的剑法是我创的,却不认得我么?可是你使出来全错啦,看清楚了!舞出一路剑法来。只见剑法忽疾忽徐,妙不可言,莫之扬看一招,惊喜一次,咋舌不已。那中年剑士收了剑,道:你记住了么?莫之扬这才知道自己只急着看,居然连一招也未记住。那中年剑士见他神情,冷笑道:你不配使潇湘剑法!飘然而逝。莫之扬惊出一身冷汗,叫道:潇湘子前辈,等等我,等等我!却怎么也跑不动。只听潇湘子吟道:五军会元,谁为主帅?可惜绝峰独此树声音渐远。莫之扬伏地大叫道:等我,等我!

    忽听安昭道:七哥,七哥!莫之扬睁开眼来,但见周围又黑又冷,叫道:潇湘子前辈,等我,等我!安昭柔声道:七哥,你醒了么?莫之扬目不能视物,听耳边有声音响个不停,道:昭儿,这是在哪里?朱百晓接过话来道:这是在长江之中,老天不作美,这雨停不下了。莫之扬惊道:已到长江了么?翻身坐起,要出舱去看。安昭道:七哥,你千万别动。你昏睡了好几天,还发了高烧,多亏朱老前辈运功为你治病。莫之扬道:多谢二师叔。朱百晓哈哈笑道:二师叔要你有用处,不然你病死我也不会救你。猛然间一个炸雷,照亮了江面,千万道雨丝一闪即没,周围又陷入黑暗之中。

    朱百晓呸呸吐了口水道:老朱说话没长没短,雷公莫怪。艄公钻进舱来,道:这几位客官,雨大得很,船不能走了,咱们先靠岸躲一躲罢。朱百晓瓮声瓮气道:这到哪里了?那艄公道:已到了镇江,再有一日水路,就能到海口了。朱百晓自语道:还有一日。挥挥手道:靠岸吧。艄公出舱吆喝道:靠岸!

    莫之扬道:咱们要去海上么?朱百晓道:谁知道?你三师叔在海口等我们,去不去海上,那得商量商量。莫之扬道:去海上做什么?朱百晓道:你那个糊涂师父在那里,我们不去救他,谁去救他?莫之扬问道:我师父怎会在海上?朱百晓道:此事说来话长,待会我慢慢说与你听。正说话间,船靠了岸。艄公们在木桩上将船拴牢,自到后舱上生火煮宵夜。有一个送了一盏灯来,道:几位大爷先不要休息,待会喝点鱼汤消消寒气。退了出去。

    安昭问莫之扬:你好些了么?莫之扬道:什么好些了?朱百晓道:你酒醉后,连续几日高烧不退,烧得光说胡话,什么潇湘子前辈啦,五军会元啦莫之扬惊道:我说这些了么?稍加思索,似是又见到梦中的潇湘子,不禁觉得头痛欲裂,定定望着朱百晓,道:二师叔,潇湘剑法天下无敌,可我为什么会败给你?朱百晓见他目光炽热,似又出现了狂态,叹口气道:也许是你还没练到家。莫之扬道:二师叔,师侄有一处不明白。潇湘剑法讲究五军会元,指的是意、气、神、力、剑五军,其中前四者为将,剑为前锋,那潇湘子前辈在剑法之后作了一首诗,按诗中所说,剑法练成之后应该是天下无敌。师侄自觉已懂了剑法中的要旨,何以仍然算不得绝顶高手?

    朱百晓拣了几颗花生丢入嘴中,含含糊糊道:你的剑法的确不坏。天下功夫虽有高下,绝大原因却是功力所至。你内力不济,剑术的妙招自然施展不出来。莫之扬摇头道:二师叔,不是师侄狂妄,师侄因有巧遇,练成阴阳二气互辅互助,内力还说得过去。朱百晓伸出手掌,笑道:你拍我一掌试试。莫之扬暗运两仪心经,提起阴阳二气,啪的一下,与朱百晓交了一掌。他怕让二师叔瞧不起,内力提到八成。朱百晓但觉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心下大惊,忙催动内力相抗。两人手掌粘在一起,都觉得对方内力强盛,各加紧运功。莫之扬心想:二师叔与我对掌,是考较我的武功,我须不遗余力,只有如此,他才能指点我的剑法。将功力提到十成。这一来朱百晓暗中叫苦不迭。他本来就未加防备,待到感觉不好已来不及,觉得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呼吸为之一窒。他知这时稍一疏忽就有莫大凶险,当下拼力抵住。二人僵持了盏茶功夫,头上各自袅袅升起一层白雾。安昭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心想:看朱老前辈似是较了真,莫非七哥内力陡增,两人难分高下?正在猜想,见朱百晓脸上浮起一层紫气,似有不支之像。莫之扬觉得不对,开口道:二师叔,师侄可以收掌了么?朱百晓见他还能开口说话,又惊又喜,但他却不能开口,只点点头。莫之扬吐一口气,将内力撤回,便在同一时刻,朱百晓的内力也无影无踪。两人手掌分开,但听咔一声,朱百晓坐的一块船舱板断成两截。

    正在此时,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琴声,那琴声极轻极柔,却不知怎的,竟穿透密密的风雨传了过来。只听琴声由远而近,时疾时徐,说不出的动听。舱内三人不觉凝神细听。琴声铮铮细拨,似阳春雪融,小溪淙淙,又似雏鸟出壳,恰恰软啼,让人听了觉得舒服已极,三人脸上不觉都显出微笑。琴声响了一阵,渐渐消失于风雨之中。三人都感到意犹未尽,各舒了一口气。

    蓦然间琴声大作,与春雷暴雨相和,似千军万马,乌云滚滚,浊浪排空,天公震怒,令人魂飞胆丧。莫之扬猛然醒悟过来,惊道:这是李璘!想摄住心神,却已不及,明知琴声听不得,却不自禁地想去听。朱百晓方才内力损耗过多,竟也不能镇定心神,随着琴声忽悲忽喜。安昭功力毕竟尚浅,更兼精通音律,因此血液沸腾,头晕目眩,扶住舱门,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朱百晓大惊,双手捂住耳朵,这操琴的人内力深厚,琴声仍是传入耳鼓。朱百晓号称百晓,音律诗词均是行家,正因如此,才更易为琴声所惑。他心知弹琴之人等三人精疲力竭之时就会动手,当下盘膝坐定,眼观鼻,鼻观心,抱元守一。他内力深厚,修为不凡,那琴声虽然铿锵入耳,但过了一会,竟能充耳不闻。

    莫之扬受琴声激荡,只觉得热血沸腾,忽然见到朱百晓身旁包袱中的汲水、取月二剑,当即一把抄起,心中一个念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唉,天下之大,谁知我心?只有李璘,虽然行事诡秘,却深知我心。忽觉世间之事,原本有诸多无奈,纵然英雄似曹孟德,剑术如潇湘子,也敌不过一个天字。惟有洒尽身上热血,方可酣畅痛快。蓦地里一声长啸,挥剑乱舞。剑气激荡,船舱稀里哗啦,破裂开去,便在同时,听一人咦了一声,琴声骤停。莫之扬如大梦初醒,瘫软下去。

    朱百晓以内力抵御琴声,累得浑身大汗,这时船舱既破,暴雨淋在身上,醒回神来,抱起莫、安二人,便要跃到岸上。他目力虽好,雨夜之中也难以辨物,只觉得船板晃动不停,正要分辨方向,忽然天空一道闪电划过,江面亮如白昼。朱百晓惊呼一声,霎时心凉了下去,原来船绳不知何时已断,此时船正在江心,顺流漂行。

    朱百晓一生经历的种种险恶可说不少,但只觉得哪一次也不及眼下更为可怕。沉声呼道:船家!船家!却哪有人回应?朱百晓放下莫之扬、安昭,呼道:师侄,师侄!莫之扬浑身已湿透,怔怔道:二师叔,五军会元,谁为主帅?朱百晓见他此时还有心思问这件事,不自禁又急又气,喝道:谁为主帅?肯定是人,总之不是畜生!莫之扬沉思道:是人,不是畜生?是人,不是畜生!安昭醒过来,道:朱老前辈,怎么办?朱百晓苦笑道:鬼知道!

    安昭从断板之中摸索着找出取月剑来,插入腰中。道:朱老前辈,咱们先把船弄回岸上,再作计较。朱百晓一拍脑袋,道:正是。安昭心想:七哥成了这个模样,全因他朱百晓而起,他自练成潇湘剑法,从无敌手,潇湘子前辈的狂傲之气,也由剑法沾染到七哥心中。朱百晓处处羞辱他,他怎么受得了?这才激起心魔。朱百晓自称无所不晓,看来也仅仅自称罢了。摸到船尾,找着船舵,轻轻一拉,却听喀喇一声船舵掉入江中,便在此时,听朱百晓骂道:妈的,我老朱着了道啦。桨杆全给那些船夫弄断啦。原来他们说到岸上避雨是假,借机做手脚逃跑才是真!站在船板之上,高声道:是哪路神仙跟我朱百晓过不去?报出名号来!等了一会,却听不到回音,只听风雨声愈发激烈,咕哝道:莫非敌人已经去了?

    安昭走回来,拉起一块舱席,道:七哥,来,先遮遮雨。蓦听莫之扬拍掌道:二师叔,你说得不错,五军会元,人是主帅,妙极妙极!安昭强笑道:七哥,来躲躲雨。莫之扬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破席之下,抽剑比划了几招,眉开眼笑,连道:果然不错,果然不错。忽然回过神来,道:二师叔,昭儿,这是怎的啦?朱百晓瓮声瓮气道:咱们着了人家的道啦。莫之扬一下子想起方才的事,道:昭儿,方才是李璘。他弹的曲子叫《击铗九问》,只不过数月不见,他琴声中的魔力似乎又强了一些。安昭听他说的不像是胡话,道:七哥,你好了么?莫之扬奇道:怎么,我不好过么?原来我以前使的剑法真的不对,我能明白过来,全仗着二师叔点拨。站起来给朱百晓行礼。朱百晓以为他魔症更深了,忙摆手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眼下咱们这难关过得去,你慢慢谢二师叔不迟。莫之扬侧耳倾听,但雨声正密,哪能听到什么?

    暴雨向来不长,可眼下这场暴雨竟停不下来。船顺着江水飘游,朱百晓却不放在心上,他想反正要到海口上去,船冲到哪里便算哪里罢。蓦地里脑海中浮出随遇而安这个词,定下心来,哈哈大笑。他早在怀中塞了不少干粮卤菜,这时拿出来大嚼,只是五香鸡腿、八珍猪耳给雨水淋湿,味道稍有逊色而已。

    安昭见莫之扬神智转好,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就在那破篷之下,将这几日来的情形简略给莫之扬说过。原来朱百晓带着他们两个坐马车走了几日,便弃车乘船,不料今夜遇到李璘,幸好莫之扬醒转过来,否则不知怎么是好?

    安昭道:李璘也当真奇怪,怎么不动手?朱百晓笑道:咱们不怕他动手,可他偏偏不动。莫之扬道:二师叔,你老人家无所不晓,依你说他这是何意?

    朱百晓正要说话,猛然间砰的一声巨响,船身撞在一个什么东西上,三人都给弹得跳起来,接着又是砰砰几下,木船受不住猛烈撞击,喀喇喇破裂,三人各自惊呼一声,跌入江中。朱百晓呼道:师侄,抱住船板,等我救忽然一口江水灌入口中,后面的话都随着咽回肚中,忙抱住船板,大声咳嗽。

    莫之扬幼时居住于西湖之畔,粗识水性,可西湖水是何等平和,岂可与长江水相比?沉入水中时,他抓住安昭手腕,两人结结实实喝了些江水,胡乱拨拉,手掌碰着一物,忙紧紧抓住,却是一块船板。莫之扬将安昭拉出水面,可船板窄小,承担不起两人重量,又一齐沉入水中。莫之扬以足蹬水,浮出水面,道:昭儿,你抱好船板,千万不要放手!安昭惊道:你要怎样?一个浪头卷来,两人全进了水中,再浮上来时,莫之扬道:这船板太小啦,你放心,我死不了的。安昭嘶声道:不行!放了木板,哭道:七哥,你不要管我!莫之扬大惊,一把抓住安昭,再回头时,船板已不见了。两人抱在一起,一会沉下去,一会浮上来,不知喝了多少江水,安昭渐渐失去知觉,莫之扬当即屏住呼吸,右臂抱紧安昭,伸出左手胡乱拨水。忽然觉得触到一物,竟似是一只人手,情急之中无暇细想,紧紧抓住。但觉那人手拉着他与安昭,快速向水上拽去,不一会浮出水面。

    莫之扬但见眼前灯光明亮,却是一条大船,一人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拉着船上的一根绳子。莫之扬喜道:昭儿,昭儿!咱们得救啦!安昭迷迷糊糊哼了一声,脑袋耷拉在莫之扬臂弯中。

    船上又甩下几根绳子,那先前救他们的人将二人牢牢系住,发一声喊,船上几个汉子将二人拖上去。莫之扬方才一颗心都在安昭身上,这一脱险,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已卧在一张软席上,见面前坐了一人,身着银灰色长袍,面色苍白,不是李璘是谁?他身后站着好几人,其中两人都让他吃惊不已:一个是个驼背老太婆,乃是十八婆婆;另一个是穿水靠的中年汉子,居然是刘云霄。莫之扬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扭头四顾,见安昭躺在软席另一侧,也已醒过来。莫之扬与安昭对望一眼,伸出手来握在一起,站起来,想起方才的凶险,均是后怕。又都想:原来他(她)愿意为我去死。劫后重生,心中无限激动。

    莫之扬转向李璘,道:是你救了我们?

    李璘淡淡笑道:不知莫公子是否记得,本王曾说伯牙之琴,子期之耳,知音难寻,岂能不救?幸好刘先生精通水性,阁下与安姑娘才保住性命。刘云霄躬身谢道:殿下谬赞了。莫之扬伸手摸摸腰间,汲水剑仍在,暗中调息一下,觉得内力稍有不济之象,但系溺水所致,绝非李璘趁二人昏迷之际做了手脚,不禁纳闷:李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道:我二师叔呢?

    李璘笑道:朱老先生水性了得,已上岸去啦。唉,说来都是缘份,不是因二位所乘的船只出事,以莫公子、安姑娘对本王的误会,也不会到此船中来做客。二位请坐。莫之扬望望十八婆婆,心想:此时不便逞强。上前见礼道:弟子莫之扬拜见婆婆。十八婆婆嘿嘿一笑:莫公子不必客气。老婆子以前得罪过你,给你陪不是啦。李璘笑道:苗婆婆与莫兄弟之间的过节,起因全在本王身上,本王代她给莫公子陪罪。莫之扬奇道:永王这话从哪儿说起?

    李璘击掌三下,后舱内出来四个黑衣剑士,其中三人各执一个锦盒,放在桌上。李璘笑道:莫兄弟请看这三样东西是什么?逐一打开盒盖,莫之扬扫了一眼,不禁呆住。原来锦盒之中分别盛了三样东西:一为传国玉玺,一为稀奇怪石,一为那九齿套九齿的金梭。李璘道:江湖四件宝,一件不能少。得之得天下,威震九重霄。莫兄弟,现下江湖四宝独独缺了一个玄铁匮。莫兄弟以为如何啊?莫之扬心道:江湖四宝他已有了三样。原来十八婆婆欺骗我与雪儿妹妹,抢走我二人的宝物,是献给李璘的。冷笑道:永王殿下果然了不起,连十八婆婆都愿为你效力。李璘微笑道:还有一人愿为本王效力,莫公子想必更会觉得意外。挥一挥手,侍立的两名婢女转入内舱,不一会儿领出一个女郎来。

    那女郎俏丽异常,却正是梅雪儿。她怔怔道:阿之哥哥!莫之扬惊道:雪儿,怎么你也在这里?梅雪儿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道:阿之哥哥,若非永王搭救,恐怕你再也看不见我了。李璘微笑道:你们兄妹相见,慢慢谈。领着十八婆婆、刘云霄等人退了出去。

    莫之扬自三原镇与梅雪儿一别,已经一年,此时兄妹重逢,都十分激动。莫之扬道:雪儿,你去了哪里?梅雪儿多想一下子扑进他怀中,但见安昭立在一旁,心想:大嫂是这样一个美人,阿之哥哥跟他在一起,可比跟我在一起要好得多。安昭善解人意,见她神情,知她心意,上前拉住她的手,道:你就是雪儿妹妹么,七哥常说起你,难得妹妹生得这么好看。莫之扬心中一动,这才见雪儿脸上的伤疤已没有了,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眉目如画,两行清泪挂在面颊,显得又柔弱又可怜。不禁奇道:雪儿,你的脸怎么梅雪儿道:永王找了太医,为我医治好了。近年来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

    原来当日在三原镇外,万合帮大会上,解东巨掳走上官楚慧,莫之扬因要救人,杀入会中几进几出。梅雪儿、秦谢、席倩等人在树下等候,忽然夜空中升出三朵烟花,正是三圣教的独家讯号。梅雪儿盗走三圣教至宝金梭,怕教主抓住,更因见莫之扬已有了意中人(其实并不是上官楚慧),兄妹相处,再没童年两小无猜的纯真,与秦谢、席倩别过,连夜逃跑。她心中凄苦至极,漫无目的地乱走。忽有一日,觉得景物极为熟悉,竟来到了宝石山下故居。这才知道自己心里原来极留恋这里,便在山中简单地搭了间板棚,日日望着小溪,小树林、绿草地,心里想的全是童年时与莫之扬在一起的情形:在这里放过鹅、在那里割过草、在树下吵过嘴,甚至连当时是晨是暮、或晴或阴等等细微琐事全能回忆起来,这回忆的结果往往是突然清醒,泪流满面。她心想:我已成了个丑八怪,总算保住了清白之躯,没半点儿后悔。可我却不能再见阿之哥哥了,免得他看了我的样子觉得害怕。其实只要他好,我还有什么事想不开呢?但人一旦有了心事,就如海潮一样,有时退下,有时上涨。劝自己想得开些,哪能就一定想得开呢?

    一日她在山间闲逛,偶然发现一块朽木,半没于荒草之中。上前将那块木板拖出,却见上书伯父梅落大人之墓,侄儿莫之扬谨立,抚碑叹息,不由得痴了。梅落之死、陆通之托等等诸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当下重新给父亲修了坟墓,将木板晒干,在侄儿莫之扬谨立旁边刻上一行女儿梅雪儿字样。想了一想,将侄儿刮去,换成小婿二字。如此一来墓碑落款便成了女儿梅雪儿、小婿莫之扬谨立。这番手脚,已近乎痴傻,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心想:我心里的这个秘密,永远埋在这里了。伤心极处,放声大哭,哭累了,就伏在坟上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二日醒来,日已三竿。梅雪儿望着墓碑,少不得眼泪又掉下来。正要回到板棚去,忽听有人说话。这地方一向少有人来,梅雪儿不禁警觉起来,伏在一处洼地,偷偷查看。只见说话的是两个男子,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者,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大汉,两人边走边谈,手脚甚为矫健,身上各背了一柄弯弯的刀。那老者道:你二师兄就是在这附近失踪的。据冯践诺所说,玄铁匮是在你二师兄手里的。他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就是死了也不会让宝物落入三圣教手中。那年青汉子接道:师父说得极是。咱们查了近半年了,才知道二师兄失踪的地方。据这一带的人说,这里以前只住过一户人家,叫梅落的,便在二师兄失踪后忽然阖家迁走,连房子也烧了。此事必与二师兄有莫大关连。

    两人说话之间,已走到近处。那年青汉子眼尖,一眼看见梅雪儿昨日刚圆的坟墓,脱口道:师父,你瞧!两人运起轻功,几步奔过来,在坟前查看。老者道:梅落大人,明白了,这定是那人的坟墓。年青汉子点头道:不错,师父,原来这人已经死了,咱们怎么办?那老者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这一老一少是广素派掌门举鼎霸王倪云成与他徒弟尚明白。师徒俩千辛万苦找到宝石山下,哪料只找到一座坟墓,满腔希望顿时化为乌有。梅雪儿听莫之扬说过倪云成与尚明白的事,听了二人谈话,已猜到是他们两个,寻思:这师徒俩找玄铁匮竟如此不辞劳苦。唉,他们却不知,玄铁匮已被阿之哥哥藏在坡子沟的石洞中了。波子沟离此处不过里许,梅雪儿心口不由怦怦乱跳,暗想:可千万别叫这师徒俩找到那石洞。转念又想:坡子沟是我与阿之哥哥取的名字,宝石山上林木葱茏,他们决发现不了那个石洞,更不会知道江湖至宝玄铁匮就藏在洞中。知道这件事的,世上只有我与阿之哥哥了。想到自己与阿之哥哥的这一秘密,不由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突然之间,听尚明白道:师父,你瞧你瞧,女儿梅雪儿、小婿这几个字是刚刚刻上去的。倪云成闻言近前查看,道:这梅雪儿定在不远处。梅雪儿,梅雪儿,这名字好熟。明白,你听说过么?尚明白搔首道:没听说过。倪云成望着那墓碑呆呆出神,忽然击掌道:是了,是了。你看,这里写的是什么?小婿莫之扬,啊,原来那莫之扬是梅落的女婿。莫之扬谨立五字是莫之扬幼时所刻,刻下时手力既轻,相隔又远,是以倪云成、尚明白此时才发现。尚明白对莫之扬的武功十分钦佩,常常感念当年在安禄山大帅府时若非得莫之扬暗中点拨,师徒二人大约早成了刀下之鬼,此时忽然见到莫之扬的名字,想了一想,在梅落坟前跪倒,拜了三拜,祷道:梅落前辈,我尚明白虽不敢自称是您贤婿的朋友,却对他很是心仪。今日冲撞了您老人家的安息之地,万望恕罪。

    倪云成见徒弟此举,颇为不悦,但他素知这徒弟名字中虽有明白二字,却性情愚直,不甚明白。当下也不多言,苦苦思索。良久道:唉,真是有福之人不在忙,玄铁匮的秘密已给那莫之扬得了去啦。尚明白诧道:师父怎么知道?倪云成道:你见过莫之扬的武功,怎么样?尚明白一伸大拇指,赞道:莫公子的剑法出神入化,了不得哪!倪云成叹道:那便是了。你想他凭什么有那样的武学造诣?原来玄铁匮中所藏的竟是绝世剑法。他年纪轻轻就练成那样的火候,要是咱们得上了,必定更加了得。又是嫉妒又是心疼,重重一脚跺下。

    尚明白道:师父,您这样猜测恐怕有些偏颇,莫公子师从太原公秦三惭,一身艺业都得自于太原公,怎会是玄铁匮的功夫?倪云成摇摇头道:秦三惭虽称武林第一人,可单就剑法而言,还不一定比得上莫之扬。他的大徒弟韩信平是用剑的,四徒弟魏信志也是用剑的,虽都不差,却难臻一流境界。难道莫之扬就比别人聪明了十倍百倍,短短几年会练成惊世骇俗的剑法?尚明白听他这样说,动摇起来,道:师父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倪云成道:咱们四处找找,看梅雪儿是否在附近。找到梅雪儿一问便知。与尚明白分头查找。

    梅雪儿心想:这倪云成先入为主,见到我定要为难我。她自忖不是二人对手,顺着山林悄悄向板棚溜去,想收拾收拾东西来个走为上计。到了板棚,正收拾东西,忽然脚步笃笃,有人向这里走来。梅雪儿大惊,心想:山上林木浓密,这师徒俩这么快就能找到此地。却见来者是三个人,并非倪云成师徒。三人均衣着华贵,两个老的在五十岁左右,年轻的那个大约二十多岁,上了前来,道:这位姑娘,在下有礼了。我们走得又渴又累,想借姑娘的地方歇息歇息,喝一碗水,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梅雪儿看三个人都佩着宝剑,神情之间显然是练家子,心神反而定了下来。当下装作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搓着手道:好的好的。我去打水给几位烧茶。请三人进了板棚,提了桶,转入内室,胡乱收拾收拾东西,塞进木桶,来到外间,那三人一边擦汗一边说话。梅雪儿正准备开溜,忽然那个紫衫长者说的话钻进耳鼓:万合帮那一班愚蠢家伙,竟奉了那个姓莫的小子当了帮主。江湖第一大帮,帮主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莫之扬真是出尽了风头。那青年冷笑道:席师伯,万合帮是什么江湖第一大帮?太原公在时尚能这么说,如今么,我看万合帮不如叫乌合帮算啦。莫之扬自小便是个小贼,长大了便是个大贼,现下当个乌合帮的帮主,可也丝毫不奇怪。

    那蓝袍长者叱道:钊儿,不可胡说,万合帮与咱们家是老交情了,江湖朋友谁不知道?你这话不怕惹人讥笑。只是秦谢那小王八蛋不好。

    只这几句话,梅雪儿便打消了溜走的主意,心想:今日是怎么了?竟能让我一下了遇见阿之哥哥的五个老相识。这穿紫袍的是席倩姐姐的父亲,那个蓝袍的定是宁为民了。这个青年叫钊儿,那么自然是金童宁钊无疑。他背后骂阿之哥哥,须怎样想个法子教训教训他才好。装作若无其事,提了水桶来到溪边。却不忙打水,见倪云成、尚明白也进了板棚,心中一动,登时有了个主意,从木桶里将衣物取出,把空桶扔进溪中,叫道:哎呀!不好啦!

    宁钊听到喊声,道:我去看看。奔到溪边。梅雪儿哭道:水桶冲走啦。宁钊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木桶顺着溪流向下冲出了十几丈,当即一提袍襟,踏着溪中卵石,水花啪啪溅处,已捞起水桶奔回来。梅雪儿拍掌道:公子会把戏。多谢,多谢!宁钊一向气傲,见梅雪儿虽然面有伤痕,但一笑之间,憨直可爱,听她赞赏,不由得心中喜悦,道:姑娘,你歇着,我来提水。汲了满满的一桶水,便向坎上走去。梅雪儿抢过去抓住桶柄,道:那怎么成?我自己来好啦。这一挤搡,桶中的水洒了出来,淋湿宁钊袍角鞋面。梅雪儿慌道:对不住公子,我帮你擦!伸手在宁钊腿脚上乱拂。过去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宁钊是世家公子,给这质朴村姑伸手在腿上乱擦,一时慌了手脚,连道:不用,不用。斗然间双腿环跳穴一麻,惊道:怎么?梅雪儿双手不停,啪啪啪点了他全身几十处穴道,哑穴也在其中。宁钊枉自一身功夫,却半分也使不出来,摔倒在地。

    梅雪儿拍拍手,伸脚踏在宁钊身上,低声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对付你?只因你说的乌合帮帮主,便是我的我的说到这里,心中一酸,凄苦之念油然而生,又霎时变成愤怒,伸手拔出宁钊的佩剑,森然道:我挖了你的双眼,割了你的舌头,教你再不能狗眼看人低,也教你再不能背后说人坏话。至于本姑娘么,悄悄溜走,让你爹爹煮茶给你吃罢。她在三圣教住了好几年,身上染浸了不少乖戾之气,当下提剑便要向宁钊眼窝刺去。宁钊又急又怕,浑身大汗淋漓,偏偏哑穴被点,连喊一声也不能。

    正在这时,忽听板棚门响,出来一个人。梅雪儿透过树枝看去,原来是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