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处忽而响起阵阵剧烈的马蹄声,打断公孙雷等人的争执。
小混他们正对这蹄声感到有些奇怪,屋后,突然传出赤焰嚣张且略带挑畔的长声嘶啸。
小混不禁瞇眼笑道:“这下可好,正点子来了!”
随即,一匹浑身漆黑油亮的乌龙名驹驼着一名仪态潇洒的白衣书生,如飞也似地急驰而来。
来人于马上,开声叫道:“公孙兄且请住手!”
话落马停,杜云亭飘然翻身下马,正好落身在争吵的双方中间。
杜云亭定神一瞧,发现不是公孙雷和小混等人在动手,反倒是公孙雷和自己的拜弟在吵吵闹闹,他脸上不禁有些愕然。
小混在窗前戏谑地叫道:“不用住手,因为根本没动手,你应该叫他们闭嘴才对。”
直到此时,公孙雷等人方始猛然醒悟,怎么放着正点子不去找碴,反而自家人先狗咬狗,闹出笑话让人瞧得尽兴!
他们总算还知道尴尬,一个个脸色涨的比关公还要红。
悟空禅师坐在地上斜眼道:“你们怎不继续吵呀?和尚我的沙包才玩到第五关,没了音乐玩起来多没趣。”
公孙雷和四公子被悟空禅师似真似假的嘲讽,激得更无地自容,一个个只得背过身去没面子吭声。
杜云亭先向悟空禅师作揖为礼,这才对其他人道:“我不是一再告诉你们,千万不可为我之事借机寻衅,尤其不可为难小混他们。你们怎么又背着我发起普陀山讨曾之行,真是太令我失望。”
顿了顿,杜云亭面色沉郁道:“万一你们真的伤害了小混他们,我杜某岂非成为罪人,更让天下江湖同道讥我杜某心狭气短,无容人之量!你们这是为我找面子?根本是替我丢脸。”
小混鼓掌叫好道:“杜老兄,你的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漂亮啧啧!咱狂人帮佩服!
佩服,谢谢,谢谢!”
杜云亭回首拱手道:“小混,为兄实在汗颜之至,你谢我为何?”
小混眨眨眼,狡黠笑道:“我谢你来替我们解危呀!你没瞧见,我们可是被人所迫,龟缩屋内不敢出门,就是不出门嘛!人家还打算炸了这屋子才干休!”
他这倒打一耙,也是惟恐天下不乱,他也想揽趟混水,好趁机摸鱼捉虾,顺带整整公孙雷。
杜云亭闻言脸色倏沉,回头喝问道:“真的有这回事?”
悟空禅师猛点头道:“有,当然有!不然你以为你这群兄弟在这里你咬我,我咬你,咬的是为什么!”
雪琴公子濮阳无华清雅道:“大哥,我们来此,不敢借口是为你寻讨颜面,只是我等久闻小混帮主为文狂李老前辈之传人,而李老的七绝之中包括琴道此绝,想必小混帮主亦是精通音律。故而,我们是想和他讨教有关此艺于一、二。”
他瞥眼公孙雷,接着有所保留道:“至于公孙兄是基于朋友立场,想为大哥尽些心力,只是狂人帮名不虚传,尚未被难倒,大哥何必动气!”
濮阳无华又轻笑道:“再说,狂人帮岂是容易为人所迫之流,又岂是宁愿龟缩之辈。小混帮主,在下此言可还正确?”
小混揉着鼻子,嘿嘿笑道:“我实在很想说你错,不过这样会破坏狂人帮的形象,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承认你说的没错!”
濮阳无华微微躬身为礼,语带调侃道:“在此谢过小混帮主的勉为其难!”
杜云亭走向公孙雷,亲切地握着他的双手,语气诚挚道:“公孙兄,杜某何德何能受此抬爱,使得公孙兄为兄弟之事奔波,只是希望公孙兄明了兄弟苦心,莫再为难小混等人,可好?”
公孙雷登时觉得感动万分,况且,他原本立场就不美,此时竟能如此面子十足的下台,他若是放过这个台阶,岂不成了天下第一号大笨瓜!
于是,公孙雷内心充满对杜云亭的感激,当下拱手道:“一切全凭少盟主之意便是!”
杜云亭难免又是连声的感谢客套的言词。
为此,公孙雷情绪变得愉快非常,他面露笑意,和悦道:“此处既已无兄弟所能为之事,吾等就此告辞。”
杜云亭长揖送别道:“公孙兄好走!”
小混自始至终总是带着惯有的慵懒笑意,淡然地瞧着眼前这场戏,直到公孙雷和雷火门弟子,全都离开、消失踪影为止。
他方始懒洋洋地道:“小郎老兄,客人们都走了,你和老太太可以安心啦!”
屋内里间,传出小郎母亲的声音:“小郎呀,还不快去打点早餐,可得让小混他们吃饱了之后,才好出门上路。”
小郎应了一声,匆匆自里间出来,他拉开木门,冷不防撞上迎面而来的银枪公子,吓得他惊呼一声,又缩回门内。
小混拍拍他肩头,嘿笑道:“小郎老兄,剩下这些人都比较斯文,你不用担心他们会拆你的房子。”
小郎腼腆地笑笑,目送小混等人潇洒怡然地走出屋外,他亦小心翼翼地随后而出,转身消失于屋后的柴房之中。
银枪公子石天鹏目注小混,神态冷傲道:“曾能混,你总算出来了!”
杜云亭连忙轻喝道:“鹏弟,不是说好不再为难人家的吗?”
小混亦是倨傲地狂谑道:“就算想为难,也只怕他没那个本事。”
悟空禅师拍手笑道:“有理,有理,不这么说,你就不像曾能混。”
石天鹏重重哼道:“大哥,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如果我不和曾能混比上一遭,岂不被人就此瞧扁了。再说,想要文比的是二哥他们,我不懂得音律,只会耍耍银枪,自然有权要求武比一场!”
“有理,有理!”悟空禅师手舞足蹈地大乐道:“若不比上一比,你就不叫银枪公子了!”
丁仔好气又好笑道:“喂,老和尚,你这也有理,那也有理,你到底是帮着谁?”
悟空禅师振振有词道:“我是公证人,我谁也不帮!”
他忽而莫名其妙发笑,接着又道:“老秃我最喜欢看人演戏,不论文戏、武戏,只要有人演,我就开心,所以我才夹缠跑来当公证人。”
丁仔恍然大悟道:“敢情你是来看热闹的人,怪不得你老小子在旁边瞎起哄!”
悟空禅师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热闹是要看,起哄可不是瞎来。”
他似真似假地朝着众人神秘地猛眨眼睛。
小混咯咯笑道:“不管是看热闹或是瞎起哄,看在老和尚不远千里而来的面子上,我就文场、武场都演出戏,让老和尚你看个过瘾!”
悟空禅师天真地拍手叫好。
雪琴公子濮阳无华含蓄地微笑道:“如此而言,小混帮主你已接受我们兄弟等人的要求?”
小混大剌剌道:“得了,玩琴的,你就直接说是挑战,比较切合实际些,你们既然有心来找我,不和我见个高下,你们一定不死心。少爷我可是大忙人,没时间老和你们纠缠不清,索性今天趁这机会一起解决。”
玉箫公子皇甫泾豁然笑道:“小混帮主果真快人快语,我皇甫泾今天就借着手中玉箫和你交个朋友。”
石天鹏抢着说道:“四哥,你们都想文比,只有我要比武,何不让我先和曾能混比划一番。”
杜云亭有些欲言又止,神情歉然地看着小混。
小混笑吟吟道:“别急,别急,不管谁先谁后,大家都有机会上场。”
濮阳无华平稳地道:“五弟既然跃跃欲试,吾等且先让他与小混帮主讨教一、二,稍后,吾等再向小混帮主请教音韵之美!”
于是,众人让开场子,在小屋前空出约有十丈方圆大小的地方,打算让小混和石天鹏动手过招。
此时,丁仔嘻嘻笑问道:“帮主老大,要不要本护帮请命出战?”
石天鹏急忙表明态度,否决道:“我是专为曾能混而来,我拒绝由其它人代为应战。”
小混狡黠嘿笑道:“丁仔明知不会是他上阵,所以故意这么问,你紧张什么!”
丁仔等人瞅着石天鹏讪然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直笑。
狂人帮上下对于能够如此成功地消遣别人,实在感到十分痛快!
反倒是武林四公子中的其它人,为石天鹏如此沉不住气,纷纷暗自摇头。
石天鹏窘然微窒后,反手撤下双枪,扬声催道:“那么,你还在等什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小混慢吞吞道:“我在等你心情平静,你难道不知道,心浮气躁乃比武时的大忌,我若不提醒你,只怕你待会儿输了后悔。”
石天鹏闻言心神一凛,这才逐渐收心定性,神态恢复沉静。
小混舔舔嘴唇,笑道:“孺子可教也!”
他侧首淡然道:“老哥,凝魂宝刀借我用用,人家可是出名的四大公子之一,功力非凡,我也得陪他慎重一点才行。”
小混言下之意,其实是指,若他以空手对付石天鹏的双枪,那未免显得太藐视对方。
小刀含笑解下宝刀交给小混。
小混扬了扬连鞘的凝魂宝刀,半开玩笑道:“我说石公子哥,咱手中这柄凝魂宝刀可是上古神兵利器,削铁如泥。你的双枪耐不耐得住砍呀?到时候可别被我弄断了,你又要不高兴!”
石天鹏沉声道:“我这双枪,乃是采取北海海底千年凝炼而成的精钢之母,以特殊秘法打造而成,非一般破铜烂铁可比。你勿须担心它是否耐砍,尽管全力施为便是了!”
“好!”
小混轻笑一声,当地微响,已然抽出青芒流灿,宛若秋水般的宝刀,他顺手将刀鞘拋还小刀,神色庄重道:“那你自己小心!”
话落,小混神情渐肃,缓缓提刀,直竖胸前。
小混脸上那湛然的神采,使人错觉得以为他此时此刻正身处庄严神圣的宝殿之中。
而他就是神殿所奉那尊主宰天地宇宙的无畏之神。
小混正以自己心中之神,呼应着手上刀中之神。
立于小混对面的石天鹏,在这极短的瞬间,突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心悸,强烈地震撼着他的心神。
彷佛,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小混已非凡人,而是来自天界中的神只,浑身散发着凛然的威严。
石天鹏脚下微微轻退,几乎不自觉地,他已暗里流出了一身冷汗。
在这艳阳当空的大热天里,四周围观的众人,亦同时感受到一股发自小混身上的肃杀之气,冷冽地使艳阳也为之倏然一寒,酷厉地使人心为之猛窒!
石天鹏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之下,闷声低吼,双枪宛似银蛇出洞,猝然发动攻击,直朝小混挺刺而至。
登时,漫空之中蓦然洒落点点耀目星芒,宛如极西暴雨倏乎打落,溜泻向小混立身之处罩去。
石天鹏毕竟是名家之后,动手出招一气呵成,形态更见雍容洒脱,丝毫没有平时言语中的暴躁冲动。
丁仔低声赞道:“不愧是银枪公子,比起其它年轻一辈的高手,他的功力的确不凡。”
小刀目不稍瞬,轻笑道:“只可惜,他今天找错对象,撞正大板,非得吃亏不可!”
一旁,翠笛公子端木青云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颇不以为然道:“五弟的飞星枪法自出道迄今,仍少有敌手,若说他定会吃亏,那可不见得!”
小刀微笑道:“是与否稍待即知。”
正值此时。
小混长啸入云,身形蓦地舒展,刀势随之发动。
剎时,只见青芒暴涨,宛若经天长虹斜挂而出,而当这抹虹光未敛,小混身形倏闪。
顿时,无数道刺目寒光在同个时间,骤然映现,反卷当空落下的星雨。
众人只听到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之声,密如排炮,骤似急雨,倏起乍落!
小混和石天鹏两人,在此番互击一合即分,双方却又稍退即进,再度同时悍然抢攻出手!
于是——一圈圈灿烂夺目如星似钻的光华,复又冲霄而起,宛如飞腾的眩目神火,由粒粒、颗颗、条条的光影组成繁星般的光辉,在腾空中迸溅。
太阳彷佛在如此浩然的星光芒影灿耀之下,黯然失色,空气中充塞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好似地狱冤鬼索魂的凄号!
然而——另一片刀光却于如此绵密的星海中,悠然起自四面八方,缤缤纷纷,彷佛腊月瑞雪,竟带着逼人的寒气,冲破星影,溢向四周。
顿时,方圆十丈之内呼轰起凌厉无匹,卷袭而至的森寒,劲风如啸,刀光霍闪,每一股锋利的劲气和每一股锋利的劲气,交叉得如此紧密猛烈。
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空间可容圜转,没有些许方寸之地足供挪腾,天在咆哮,地在嘶吼着。
那种天毁地灭,星殒月崩的浩劫,彷佛在如许浩荡激烈的青芒蹿闪下来临。
四周围观的四公子、悟空禅师、小刀等人都被这股暴烈的劲流,吹得衣衫冽冽,发丝齐扬。
但是他们却舍不得稍退半步,喘歇口气,深恐微一眨眼转睛,即会错失这场交战最为细微的末节!
小刀忽然低吼道:“时候到了!”
蓦地——小混龙吟似的长啸,悠悠响起,凝魂宝刀同时豪光大炽,青芒暴涨!
小混已在长啸的同时,一口气将孤渺六绝的六大招式齐齐推出。
豁然之间,空中陡然炸开一团青碧交闪着白亮的浑然光球,笼罩着石天鹏与周遭三丈方圆的范围!
紧跟着这光球,一声呼轰巨响地在空气中猛然暴烈,宛似旱天巨雷捣人耳膜。
沉重闷实的声音,震得周围这些人心跳加速,血气翻涌。
呼轰的闷响,在石天鹏狂喝暴吼声中,又连续不绝地暴震而起。
登时,尘土飞扬,烟沙弥漫,好似为艳阳天底遮起一袭黄浊的纱幕,连山谷都隐隐在颤鸣,几欲崩颓。
围观的众人,终于禁不住迸溢劲气的排挤冲激,宛如醉酒一般,脚步踉跄不稳地朝后退去。
良久……尘沙终于落尽,山谷恢复沉寂。
小混昂然拄刀于地,脸上仍是那种湛然如神的表情,他的嘴角依旧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然笑容,双目平视着三丈之外挺立未动的石天鹏。
石天鹏双手之中依然交握着北海钢母精炼的银枪,只是枪头的红缨已失,枪耳更是布满密密如麻的缺口。
而他那袭闪亮的银衣,此刻业已破碎不堪,连束发的方巾亦不知飞落何处,乱发蓬散,半披于肩,半垂额际。
他的面孔苍白,因激动而痉挛,正微微地抽搐着。
虽然,石天鹏的身躯亦不停地轻颤,但除了因他自己将满口白牙深深咬破下唇所染血迹,他浑身上下并无任何创伤。
半晌。
小混敛去心中武神,淡然问道:“现在,你对本帮主的武功,是否满意?”
石天鹏浑身机伶伶一颤,忽而哭吼着,拔足狂奔而去。
“鹏弟!”杜云亭回眸瞥了小混一眼,立即掠身追向石天鹏。
端木青云沉沉叹道:“好狂悍、好霸道的刀法!”
悟空禅师从刚才就目瞪着蓝天,嘴皮子不住地翕合着,直到此时,他忽然又哭又笑,冲上前去,紧紧搂住小混,狂呼道:“就是你……哈哈……就是你呀,呜呜……”
蓦地——悟空禅师推开小混,他仔细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然后,挂着满脸泪痕,嘻嘻笑道:“你认不认识我?”
小混被悟空禅师如此莫名其妙的态度,搞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有憨然答道:“认识呀!你不就是悟空老和尚,少林寺出来的癫僧吗?”
悟空禅师心下大悦,又问:“你认识疯和尚我,那我们就算是朋友对不对?”
小混搔搔头,瞅着老和尚,他见悟空禅师满脸希冀的表情,心软道:“你既不是我的仇人,当然算是我的朋友啦!”
悟空禅师兴奋地狂吼一声,随即不住点头道:“好好……别忘了,你和老秃是朋友,别忘了喔,哈哈……”
悟空禅师蓦然仰天狂笑,而他的笑声令人听来竟有掩不住的心酸。
正当小混等人全都莫名所以地看着悟空禅师,这位癫僧忽而啊的狂吼,双肩一晃,人便已鸿飞冥冥,顿失所踪!
小混怔然搔着后脑勺,回首问道:“公子哥们儿,这疯和尚是怎么回事?”
濮阳无华茫然摇头道:“我们也不清楚。”
丁仔反驳道:“可是老和尚是和你们一起来的呀!你们都不清楚,那谁清楚?”
皇甫泾淡笑道:“悟空禅师并非与吾等一起来此。他原是为朝拜普陀山的南海观世音菩萨而来,正巧和吾等同宿于观音院,因得知吾等欲寻小混帮主,故而自我推为公证人,硬缠着与吾等一路前来!”
端木青云接着道:“悟空禅师既有癫僧之称,言行自是异于常人,他的意向岂是吾等所能了解。我们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实属正常!”
丁仔耸耸肩不予置评。
小混将凝魂宝刀拋还给小刀,拍拍手道:“不理他,现在你们文比打算如何比法?”
濮阳无华等三人,因石天鹏惨败后突然离去,及被悟空禅师哭笑莫名的搅和一场,对于较技之事,业已兴致不大。
经过他们三人略作商量之后,濮阳无华提议道:“由于吾等颇为关心五弟此去下落,为了能够尽量缩短比试之时辰,是以打消原定分别向小混帮主讨教之计划,改由区区为代表抚琴一曲和小混帮主相互切磋,不知小混帮主意下如何?”
小混潇洒道:“主随客便!”
于是,小刀找了块齐膝高的大石头,抽出宝刀,唰唰两三下,将石头削成长方形的矮几,置于屋前空地的阴凉处,做为琴台。
濮阳无华将怀抱的雪琴轻轻置于石上,盘膝于石前坐定。
只是他抬眼环顾近前青葱翠绿的山光景色,深吸了一口气调匀呼吸,心与境合,抡指缓缓拨动琴弦。
剎时,曼妙的琴声,犹如天籁纶音,幽悠响起。
初时琴音宛似空山鸟语,幽谷鸣泉,引得树梢上的彩雀亦吱啾争鸣相合。
忽而琴声低转,像煞风生院竹,雨打芭蕉,紧凑的直叩人心,惊走飞鸟;一忽儿,琴音回折,恰似珠走玉盘,露滴牡丹,予人喜税祥和之感。
蓦地里,琴声倏停再起,犹如平地炸响一声焦雷,音韵铿锵似铁,如同急风骤雨,雷电交加,千军酣战,万马奔腾,充满壮烈凛然,刀光血影的杀伐之气。
琴音越拨越急,越奏越紧,使得旁人闻之血脉贲张,只想长啸而起,投入那种激烈的战场之中!
琴音就在最为激昂澎湃的顶点,嘎然而止。
一时之间,山谷俱寂,众人不禁为如此令人痴醉的琴音,报以热烈的掌声和喝彩。
濮阳无华含笑起身,轻揖谢礼,随而转向小混道:“尚请小混帮主指教。”
小刀等人折于濮阳无华的琴艺,不由得有些为小混担心,不知他是否能弹奏出如此象样的曲子,搞不好,狂人帮这回可得砸锅丢脸!
小混笑意漾然的落坐,以指轻拭琴身,满意道:“原来这琴是以罕见的千年雪松木制成,怪不得琴音的震鸣效果如此优美!”
他接着叮叮咚咚,拨弄几下琴弦,咂嘴笑道:“乖乖,这弦可是正宗天山冰蚕丝,无怪乎能经得起内力的催弹而不会绷断。不错!不错!这真是一具好琴。”
濮阳无华微讶道:“小混帮主好锐利的眼光,竟能轻易道出此琴奥妙。”
小混舔舔嘴唇,略见兴奋道:“好久没有奏琴了!今天难得遇上好琴,而且兴致也不错,少爷我便来个以琴会友!”
在众人期盼下,小混缓缓提手拂掠琴弦,一阵流水也似的清脆声音,浅浅细细的流溢出来。
彷佛要渗入人心一般,充盈在倾听的众人耳中,熨贴众人的胸怀。
这阵细碎的声音,虽是轻悄的若有若无,几近不可听闻,却又恁般清晰绵延,源源不绝地传出。
无形的音韵,此时彷佛已化为有形的小溪,由潺潺细流,越聚越广,终于汇成滔滔江河,悠长豪迈的向前奔流不息。
于是滚滚的琴音带众人的思绪奔向浩荡大海,纵情翻腾于无边无际的宽润海洋。
忽而奔腾的琴声变成袭卷海面的和风,那股祥和又无所不在的拂动一切,那股轻灵又飘逸的掠向大地……蓦地——琴音一沉,那阵掠向大地的风,顿时来到沙漠,变得恁地低哑呜咽,宛如细述着沙漠里沉冷的寂夜。
琴音在飘,悠悠荡荡宛似座座移来换去的不定沙丘,诉说着大漠幻海的永恒。
琴声渐扬,沉寂的冷夜已逝,代之而起,是酷日当空的白昼,那种逼人的闷热,似乎随看琴声袭向众人,使得众人宛若置身瀚海,额际不自觉的沁出汗渍!
忽而——木屋之后响起赤焰的嘶鸣,剎时,它那火红的身影已狂奔而至,眼神切切的四下搜望,彷佛在问自己是否回到思念中黄沙漫漫的故乡。
骤昂的琴声,像煞沙漠之中突现的沙暴,令人措手不及的呼啸而至,压得人心沉沉,几欲窒息。
赤焰惊惶的人立而起,长声高嘶,随即一头钻入小妮子怀中寻求躲避!
而这妮子竟在琴声牵引下,思想起塞外的老家和父母亲人等,此时早已泪眼潸潸,啜泣不已。
琴声仍然激烈澎湃,但是窒人的压力逐渐消失,变成广袤、沉寂融合着虚空的无垠,殷殷召唤着众人内心最深处的奥妙。
同时,了无痕迹地涤净众人心灵曾经受过的创痛和哀伤!
所有的人,都在小混神妙的琴音中,迷失了自己……不知经过多久的时间,濮阳无华自激动的情绪中,强挤出一句话:“我曾去过大戈壁……”
他闭上眼,努力镇定自己,有顷,方始接道:“刚才,我以为……我又回到沙漠了!”
端木青云和皇甫泾两人更是错愕的呢喃:“天呀!那是琴音还最天籁?”
小混似乎还停留在自己思绪当中,纹风不动的目注空茫。
忽然——哈赤哽咽的扑倒在小混脚边,泫然欲泣道:“少爷,咱们何时回关外的家?”
小混飘飘渺渺道:“快了!等咱们办完正事就要回去。”
蓦地——小混回到现实,他不解地瞪着身旁的哈赤,奇怪问道:“我说哈赤,你跪在那儿,哭得像个娘们,是在干啥名堂?”
哈赤怔然抹去满脸泪痕,吸吸鼻子道:“少爷!你弹出来捞什子琴声,让哈赤忽然想起蒙古老家,哈赤才会难过嘛!”
小混嗤笑道:“没出息!我不过是弹上一曲,也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
他再抬眼一瞧,这才注意到不光是哈赤,几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对劲,就连站在屋内的小郎母子,亦是张口结舌,傻怔怔的瞪着他发呆。
小混恍然呵笑道:“没想到本少爷的琴声竟能如此令人感动!”
濮阳无华长叹口气,一揖到地,钦服道:“小混帮主神技,果然堪称琴中圣手,区区自叹弗如,差之甚远矣!”
小混摆摆手,戏谑笑道:“你也不太差啦!只要你不再之乎者也,就会更好一些。”
濮阳无华坦率笑道:“若真如此,区区宁愿放弃诸圣先贤之礼,也要求个琴艺进步!”
顿了顿,他接着爽朗道:“无奈此为不可能之事,除非……”
小混瞟眼黠谑笑道:“除非我告诉你,增进琴艺的方法!”
濮阳无华直挚道:“不错,不过小混帮主若有难言之隐,吾等亦不敢相强。”
小混爽落大方道:“这种事有什么难言之隐,其实,道理很简单,你只要能够把谱忘掉,就逐渐会达到我这种境界!”
“把谱忘掉?”
濮阳无华三人等不约而同,讶然脱口重复这一句话。
小混瞧他们三人茫然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不明白个中道理。
于是,他索性解释道:“任何音乐弦律若是着于曲谱,其表达的方式,难免就会受到限制。譬如,滑动的音符,原本可以表达流水的动性,也可以表达浮云的飘逸,就看作曲之人如何诠释,可是任何诠释却都只能传达出一种意念,而割舍了另一种意念。”
小混见濮阳无华等人颔首同意之后,接着道:“以刚才濮阳老兄的演奏来说,你已经精确地捕捉到琴曲中的涵意,而且也懂得将心神贯注于曲中,并借着高超的技巧,达到心与曲合的境界。”
喘口气,小混继续道:“像这样子弹琴,你永远是受曲谱的摆布,作曲的人要你弹水,你就无法弹云,势必破坏整个曲子的流畅。如此,你的琴艺虽好,却也无法突破精进!”
濮阳无华等人似是有些明白地陷入沉思之中。
小混给他们一段仔细思考的时间,以消化他刚才那一番话。
然后,他缓和语气道:“所以,当你们演奏时,不论是笛、是箫、或是琴,唯有忘掉有形的曲谱,让自己的心灵一片空白,毫无其它曲调的杂思。”
“这样,你们才能想到什么意境,就奏出属于那层意境的音律,毫不拘怩有形,如此自然会达到曲随心生的无形境界。”
小混终于语声幽远的结论道:“那时,任何音韵弦律的演奏,都是心灵的演奏,也唯独人类的心,方能体悟天地万物之间复杂的变化和种种声响。
因此直接由心灵深处所奏出的音律,才能真正符合自然宇宙的律动,方可算是接近天籁之音的高超演奏。”
濮阳无华他们三人痴然沉醉于小混所说的一番话之中。
良久……濮阳无华幽幽长叹一声,虔诚揖礼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吾等向来自傲于乐艺之精,少有人可出其右。如今方知此道之不可窥,昔日自以为是之谬,想来着实惭愧。”
他和端木青云、皇甫泾等三人再度向小混深深一揖为礼,脸色沉郁地飘然离去。
小妮子茫然不解道:“他们怎么回事?好象受了很深的刺激耶!”
小刀感慨道:“他们三人在江湖中,是出名的爱乐成痴,而且向来目高于顶,如今小混一席话,揭发音乐之道最深的奥妙,却是他们从未窥见的殿堂,他们岂有不受刺激之理!”
丁仔若有所思道:“小混这番话,何止是阐明乐艺的妙境而已。武学一途,不也是要超越有形,寻求心灵的无形,这就是无招胜有招的境界!”
小混伸手摩弄丁仔头顶,嘿嘿狎笑道:“孺子可教耶!竟也开始懂得举一反三的道理,未来前途尚有可为!”
丁仔拨开他的手,龇牙咧嘴道:“辣块妈妈的,什么才尚有可为,是大大的有可为!”
小混哧地一笑,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奇怪道:“爱乐成痴的人,怎么会和金剑、银枪这种喜欢玩枪弄剑的人搞在一起,而且结拜成兄弟?”
小刀道:“其实,武林四公子中,真正与金剑公子有结拜之谊的人,只有银枪公子石天鹏,其它三人,则是因为他们与石天鹏家为世交,故而间接也和金剑公子杜云亭称兄道弟。”
小混点点头,蓦地击掌叫道:“好了,今天被这公子哥们儿搅和一场,耽误不少时间,咱们赶快离开这里到慈云庵去,看看九死还魂草是不是真的在那口井里。”
小郎急忙奔来,拉着小混的手,真挚道:“小混,我娘说时辰还早,要你们留下来吃过午饭再走,她老人家已经下厨正忙着,你们可千万走不得!”
小混和其它人对望一眼,豁然笑道:“好,反正吃饭皇帝大,其它什么事都等吃过饭再说。”
于是,狂人帮众将官立即拋开刚刚发生的一切事情,个个心无烦恼,开怀畅笑地争先抢向小屋,你推我拉地在门前挤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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