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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镜 第25章

白薇皇后静静凝视着这个鲛人,眼睛黯淡下去。

“虽然有着一样的脸,可你一点也不像纯煌。”静默了半晌,忽然,半空中一物啪的一声跌落,“是不是因为这个东西的原因,所以你一点也不像纯煌?”

仿佛被扯着引线拉回,一个偶人仰面朝天地跌落,正好落在苏摩怀里。

偶人手脚上还有丝丝缕缕断了的引线,线头上滴着血。然而偶人脸上,却交织着痛苦和快意,恶毒和讥诮的神色——白璎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脱口低低啊了一声:

不是错觉…这一次,绝不是错觉!

只是从结界里转了一趟回来、阿诺居然又长高了半尺!

“不错,它是在长大。”仿佛洞察自己血裔的任何心思,白薇皇后将那只意图逃脱的偶人从虚空里扯回主人身边,眼睛里带着厌恶的神色,“龙神出世、海皇的力量也随之觉醒——本体和镜像之间一荣俱荣,所以这个东西也长大了那么多。”

“可如果继续长下去…”白璎陡然想起、自从见到这个傀儡娃娃起,它就似乎在不知不觉地慢慢长大,不由到抽一口冷气,喃喃,“它会…”

“会长到和我一样,就如孪生兄弟。”停顿的刹那,苏摩忽然冷笑着回答,将那个扭动挣扎的偶人抓在手里——他的手还在流着血,然而在抓住阿诺的刹那、他的气色就明显的好转了。

傀儡师拎着那只偶人,将一根一根断裂的引线重新接了回去。

每接上一根,偶人的扭动挣扎就微弱一分。当一半的引线接上时,阿诺就安静了。

然而,它的眼睛却是一直不安静的、幽绿的光在小小的眼底转动,如同萤火。

“它本来也就是被我在母胎内吃掉的孪生兄弟。”傀儡师看着不停长大的傀儡,眼底转瞬笼罩了往日一贯的阴冷和邪异,用滴血的修长手指勾起阿诺软软耷拉下来的头,冷笑,“你看…它已经懂得要挣脱我了。将来就算它反过来吃掉我,也是不稀奇的。”

“苏摩!”虽然对方是用这样玩笑的口气说话,白璎却已然觉得不祥,想一把夺过那个偶人,“扔了它吧…这种东西如果不扔掉,真的迟早会吃了你的!”

“不要管我。”苏摩只是冷笑,在她的手伸过来时、凭空轻轻一掠,“可以还我了。”

白璎一怔、低头才发现手上那只穿着引线的指环已然落回了他手里。

傀儡师将指环小心地套上阿诺的关节,然后将断裂的引线续上——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眼底的阴枭和邪异一分分的浓重起来,仿佛又回复到了往日那样的喜怒莫测。

——无法想象、就在片刻前的水底结界里,他曾这样凭着一线、牵着她走过那样漫长无尽头的路。安静而温柔。

“纯煌的后裔,已经沦落至此了么?”看着偶人和傀儡师之间的关系,被苏摩方才迎头一问镇住的白薇皇后重新开口,叹息,“身上的‘恶’、已经到了濒临极限,压倒你自身意识的时候了…怎么会这样。要知道纯煌身上、是一点点的阴影都不曾有啊。”

“是么?”傀儡师接完了最后一根线,嘴角忽地弯起,“一点点都不曾有?——若不是出于私心、他怎会泄漏海国的秘密,让你和琅玕继承那样的力量?他知道那是你的心愿——为了让一个小姑娘完成这一生原本无法达到的心愿,他擅自泄漏了族里相传的秘密,将上古早已封印的力量释放。”

半空里的眼睛平静而冷澈,反驳:“错。你不知道当时云荒大陆上的情景——他虽是海国之人,但应该也是希望云荒大陆能一统,不再延续战乱,所以才把力量借给了我们。”

“是么?”苏摩忽地大笑起来,“我不知道我的先祖曾如此伟大…伟大到、要去悲悯云荒大陆上的空桑人!他不知道他给海国带来了什么样的命运么?”

“连我都不知道琅玕会变成那样,他又怎么能预测未来的命运?当时的琅玕和我、是足以背负起这样的力量的。”白薇皇后的眼睛,平静里带着悲悯,看着纵声狂笑的傀儡师,“无论怎么揣测,心怀恶念的你、是无法了解纯煌的。你玷污了海皇的血脉——就算龙神出世、你也不能再继承先代海皇的所有记忆。”

“我为什么要去记…”苏摩冷笑,慢慢支撑着站了起来,“鲛人的寿命实在太长,我连我自己的一生都已经快记不住,为何还要去记先代的事情?我只要继承那种力量——然后带着鲛人们回到碧落海去!”

白薇皇后忽然沉默——那,是这个傀儡师的愿望么?

把被俘虏的族人带回故乡,这就是这个海皇的愿望?为了获得这种力量,他才不惜用“裂”的方法、拆开自己的神魂,修炼邪术?

那一刻,虚空里的眼睛闪过了微弱的笑意,却不说话。

傀儡师微微动了动手指,十只样式各异的戒指灵活地闪动着。

“你说我无法揣测纯煌的心…可是,至少有一样,我是知道的。”顿了顿,仿佛是在想着如何措辞,苏摩终究在嘴角浮出一个锋锐的笑,“星尊帝杀他、也不算杀的冤枉。”

白薇皇后和白璎都微微一怔。

“这个头颅被扔到王座前的时候,你竟然没注意到?几千年来,你都没注意到?——那个头颅上,有着男子的脸!”苏摩只是冷笑,深碧色的眸子隐隐有杀气,“你离开碧落海的时候他还不曾变身吧?鲛人只会为一个原因而选择性别——所以,以星尊帝那样的性格,灭了海国后,如何能留着他?”

白璎恍然,却随之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悲哀来。

那样的话说出后,白薇皇后却没有立刻回答什么。

虚空中的眼睛忽然阖上了,仿佛是回忆着什么、仿佛又是掩盖着眼里的种种情绪。

不知是不是灵力合一后的影响,白璎虽然不知道皇后的表情,却感到凭空有种种激烈的悲怒如急流般涌上来,呼啸着,几乎将她内心充满。她忽然身子微微发抖,连忙用双臂撑住冰冷的石台,咬牙忍受着内心撕裂般的激流。

“等我回来找你!”依稀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镜像幻影。

那个声音是对着一个鲛人少年说的。碧海蓝天,风往北吹,木兰舟发。那个少年涉水而来,遥遥送别,龙在他的头顶盘旋,远远看上去宛如天神一般——然而,那种凌驾一切的美、的确是没有性别的。

是什么让他改变…

风吹起他深兰色的长发,鲛人少年眼睛里有千言万语、却只字未吐。而那个即将获得力量、准备回去完成梦想的红衣少女雀跃而欢喜,恨不得立刻返回故乡。只在船头对着他说了那样一句话——而一去就是二十年,她再也没有回到碧落海。

不是没有感激,不是没有思念,只是,一切还抵不过少年时的梦。

她有着那样强势的性格、决绝而刚烈,从小起心里就藏着一般女人少有的霸图,千秋家国梦。那些年来不停的驰骋,腥风血雨见惯了,早已渐渐淹没了心里的那片蓝天碧海——她的一生、一直在血战中不断前行,那些跟不上她的朋友和部属、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或者离去。而身侧一直和她并肩前行的、只有那个后来成为她丈夫的男子。

二十年后,她已然君临天下。帝都中、王座上,皇后偶然回想当初少女时的过往,也只依稀记得一个极亲切、极温柔,却也渐渐模糊的影子罢了。

都忘了么?…战火滚滚的云荒大陆之外,那片碧海之上,那个鲛人少年曾竭尽全力完成她的所有愿望,只希望她能快乐。甚至在她和那个人返回云荒的时候,都不曾阻拦半句。因为他知道、天生爱好搏击风浪的女船长,是无法留在这片平静的故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