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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那是极端可怖的景象、恍如末世的噩梦——

整片的大海,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操控,正在从大地上向着天宇扑去!海水在天地尽头上卷,形成了一道黑色的水墙,不停地朝着天上升去!

在海浪遮蔽天空的刹那,夜空里、那两颗并轨的星辰悄然脱离。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斩断了彼此之间经由星魂血誓产生的联系,一颗依旧停留在原处,而另一颗、则向着苍穹缓缓滑落。

在法杖刺入心脏的那一瞬,万里之外的镜湖水底,空桑太子妃霍然惊醒。

“苏摩!”白璎脱口惊呼,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一种极其深切的痛在瞬间刺入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那种痛并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来自极遥远的地方,仿佛某种血缘被瞬间割断的刺痛。

“苏摩!”仿佛猜到万里之外正在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脸色死一样的苍白,不顾一切地从病榻上坐起,“苏摩!”

“太子妃殿下!”侍女吓得连忙扶住了她,“您还不能动!”

“水镜!拿水镜来!”白璎一反平日的文雅温和,对着侍女大喊,“快去!”

侍女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不敢违抗,踉跄着朝外奔去,遇到了正在光之塔下的大司命。

“怎么了?”看到惊恐的侍女,大司命蹙起了花白的长眉。

“皇太子、皇太子殿下在哪里?”侍女惊恐不安。

“和诸王一起离开无色城作战去了,大概还要等一会才能回来。”大司命回答,蹙眉看着惊慌不安的侍女,“后宫出什么事情了?”

“皇太子殿下不在?”侍女们更加不安,“太子妃她、她非要看水镜…”

“水镜?”大司命吃惊,“她那样虚弱的身子,怎能再用水镜之术?”

老人将书卷一扔,立刻随着侍女返身而去。然而刚踏入内宫,却看到了太子妃已经自顾自的从病榻上坐起,披散着长发,径自踉跄奔到了放在光之塔下的水镜旁!

“太子妃!”大司命大吃一惊,“您还不能开镜!”

然而,白璎已经伸出手,打开了水镜,将灵力凝聚在双眸之间——多日的重病令她极其衰弱,甚至连坐起身都困难。然而,此刻仿佛却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她,让她奇迹般地从床上站起,打开了水镜!

“啪”,只是看了一眼,她的手就颓然而落。盖子重重的落下,将水镜重新笼罩——白璎神色在一刹大变,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全身微微颤栗起来。

“星辰已经断裂了,”她喃喃,脸色煞白,“他、他现在…到底怎样了啊!”

“太子妃殿下!”大司命看到她可怕的神色,暗自担心,“您快些回去休息。等一下真岚皇太子就会回来了,要是看到您这个样子他会不安的!”

“真岚?”白璎微微一怔,喃喃,仿佛想从这个名字里汲取某种力量,身子摇摇欲坠,“对…他为什么不在?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说…和他说…”

“说什么?”忽然,头顶透明的结界裂开了,无数战士乘着天马飞落。当先的皇太子勒马落地,一个箭步跳了下来,扶住了妻子的肩膀,神色焦急:“你怎么了?身体那样虚弱,居然还不好好躺着休息?”

然而,白璎只是眼神恍惚地回头看他,仿佛用了很长时间才认出那是自己丈夫。

“真岚…”她抬起手,颤抖地指向了水镜,声音轻微如梦呓,“星辰…星辰断裂了。星魂血誓被割断了…那是斩血,斩血啊!”

听得“星魂血誓”四个字,真岚的眉宇为之一动。他扶着白璎,无声地打开了水镜,只看得一眼、脸色也已经骤变——

水镜里不知照着何处的天宇,镜里的天空正在慢慢变得漆黑可怖——仿佛有巨大黑色幕布,正在将整个苍穹一分一寸的遮蔽!而在这样一片黑暗的天幕下,有两颗星辰仿佛被一种力量牵制,正在缓缓分开,是有无形的利刃缓缓斩落,将它们从同一轨道上分离!

真岚默不作声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星魂血誓居然被割裂了!那是什么样一种力量?居然能割断和解除如此可怕的术法!

“不,不…苏摩,苏摩他一定是出事了!”白璎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如死,“他一定是出大事了!你、你们…有没有找到他?”

真岚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为什么还没有!”白璎忽然爆发似地喊了起来,“一个多月了…为什么还没有找到!这样下去他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白璎,冷静一些!”他抓住了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安静——她眼里的神色刺痛了他——长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愤怒和不知所措。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们已经尽力的去找了!无论是海国还是空桑,都已经尽了最大可能派人四处搜索了!”

“可到了现在还是找不到!”白璎喃喃,“还是找不到!”

“我们心里也着急,白璎,毕竟这个时候空海之盟非常需要他的力量。”真岚扶住了她,低声,“不过你要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回来?”白璎一震。

“是的,你忘记了么?——海皇他在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到了十月十五日这一天,他将归来和我们并肩战于镜湖之上!”真岚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复述,看着她的眼睛,“我相信苏摩一定会实现他的诺言,他一定会回到云荒!”

“十月十五日…”白璎仰起头,眼神恍惚。

“是的,还有九天。”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全身所有的力气都随之消耗殆尽。白衣女子宛如一缕风一样倒在了虚无的城市里,脸色苍白,长发如雪白的纱。

“太子妃!”随后进来的侍女发出了惊慌的呼声。

“让她睡吧。”真岚看着昏迷的妻子,眉间有再也无法掩饰的疲倦和困顿,“再过几天,等那个人回来,她应该就不会有事了——希望那之前她不会过于衰竭。”

他的声音在瞬间停顿,因为又看到了妻子长发掩盖下的那个金色符咒。那个逆位的六芒星隐秘的被印在了白璎长发下的衣衫上,金色已经渐渐黯淡,不止白璎从未觉察、连侍奉她的侍女都被其屏蔽——然而每次看到它,真岚眼里都会出现苦痛的神色。

——那个人虽然离开了,但这种不顾一切的做法,却是将她本来已经渐渐平静的心猛烈地拖向了另一端。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行为…苏摩,你的心里,到底又是怎样的一片天地。

空桑皇太子抬起头,看着万丈之上的水面,吐出了轻声的叹息:

是的…无论如何,都该做一个了断了。

在哀塔上那一场血祭进行的同时,云荒的某个角落,另一个诡秘森严的术法也在悄然无声的进行之中。九十九头牛、九百九十九只羊的血洒满了冰冷的祭坛,染得沙海的中心一片血红——那泼地的大片鲜血,居然在黄沙上绘出了狰狞可怖的鬼脸。

那是一种大漠里才有的秘术祭祀,而且,是最隆重、最盛大的级别。

盗宝者之王带头匍匐在沙和血之上,同萨朗秘教的大巫师一起祈祷。血海之上,大巫在喃喃念咒,面前的金盘里放着一颗被斩下的头颅。

那颗头颅情状可怖,整个脸溃烂得可以见到森然白骨,一只眼睛已经被挖出,而另一只却忿忿然的怒睁着,似乎蕴涵了无限的不甘。

巫师霍然伸出手,用枯瘦的手指沾了一点朱砂,在那颗头颅的眉心抹了一抹。然后一边念动咒语,一边抓起地下血红色的砂子,细细洒落。在他身侧还跪着两名少女,各自的眉心里也被抹了殷红的朱砂,神色肃穆,一言不发地仰着头,眼神隐隐居然有祭献的绝决。

“天神啊…请收去这些血的祭祀!”咒语念到了最末,黑袍巫师忽然振臂大呼,跪倒在沙海中间的祭坛上,睁开了腥红的眼睛看着上苍,“我,西荒的萨朗大巫师腾格尔宗,祭献出无数的牲灵鲜血,以此发出诅咒:诅咒那个人的血枯竭,诅咒那个人的力量衰微,诅咒那个人的国家动荡,诅咒那个人的民族消亡!”

那样刻毒的咒语,从巫师嘴里一字一字吐出,带来了猛烈的砂风呼啸。

“天神啊,如果您听到了我的祈祷,就让这一颗头颅来替您回答吧!”大巫嘶声力竭,手里捧起了大把被血染红的砂,细细洒落在那颗被斩断的头颅上——血砂如水一样的倾倒下来,渐渐将那死不瞑目的头颅掩盖。

然而,在血砂堆积到鼻尖时,那只眼睛居然动了一下,湛碧色的独眼睁开了,看了一眼天,又看了一眼地,露出一个莫测的神情,然后缓缓闭合。

大巫和那只独眼只对视了一瞬,霍然跪下,双掌深深阖起。

“多谢天神。”他喃喃,将手中的血沙洒入篝火,嗤啦一声奇特的响,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仿佛有无数的灵魂被投入了火中淬炼!仪式完毕,他转身看着身后一直跪在那里的两位少女,握起了一把弯刀,森冷地开口:“你们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是否真的不悔?——若有半分悔恨之念,这一场法事便全然无效!”

“是!”两个少女同时回答,重重叩首,“绝不后悔!”

“那好…”大巫眼里露出某种冷酷的表情,将一把刀扔到了这两个美丽的少女面前,“来自曼尔戈的央桑和摩珂,这里有一把刀,而我只需要一个人。你们之中的一个人拿起它跟着我走——另外一个,则需要现在就献出生命,作为血之契!”

“什么?”两姊妹失惊,齐齐抬头,脸色苍白。

自从一年多前曼尔戈部被破军少将屠戮后,她们从苏萨哈鲁一路流亡,然而西荒诸部都不敢收留,最后不得不到乌兰沙海的铜宫投奔盗宝者。虽然还是十七八岁的盛年,然而这一对原本美丽非凡的曼尔戈姐妹却好像苍老了十岁。

大巫冷冷看着这一对姐妹,带着某种恶意,仿佛也想看到手足相残的悲剧。

出乎意料的,央桑在姐姐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时、就抢身扑出夺到了刀!

“妹妹?”摩珂的声音因为吞炭而嘶哑,不可思议的看着央桑——在答应大巫作为祭品参与这个仪式时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却始终不曾想到自己会死在最亲的亲人手里。然而在下一刻,摩珂的眼眸就因为惊骇而碎裂——央桑对她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倒转了刀柄,一刀深深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妹妹!”摩珂发出了嘶哑的惊呼,不顾一切的扑过去,“不要!”

刀已经从心口拔出,炽热的血箭一样喷出,落在了她衣襟上。摩珂扑上去抱住妹妹时,央桑的脸已经苍白,她紧紧握住了姐姐的手,喃喃:“姐姐,我的脚已经废了,行动不方便会拖累你们…所以,我愿意成为祭品。”

“妹妹!”生命在迅速的消失,央桑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大漠天空,仿佛回忆起了无数往事,爱憎如涌。终于,她眼里的种种神色都消失了,只留下了纯粹的憎恨。她闭上了眼睛,在摩珂怀里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姐姐,我死也不放过破军!”

“是!”摩珂紧抱着她,血泪纵横,“姐姐一定为你报仇!”

大巫冰冷的眼神终于一动,跨前了一步,看着在姐姐怀抱里逐渐死去的红衣少女,将手按在对方额头——央桑阖上了眼睛,在大巫的奇特的咒语里逐渐死去,然而脸色却反而渐渐红润起来,有如花朵绽放。

一直旁观着仪式的几个盗宝者首领也低下了头,这一变故多少出乎他们的意料。曼尔戈的姊妹花曾经是大漠上最负盛名的美人,即便是居于乌兰沙海的盗宝者也有所耳闻。如今这样举世无双的绝色,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凋零了。

簌簌一声响,铺着厚厚褥子的椅子上有人站起,音格尔对着那一对姊妹低下了头,缓缓屈膝行礼——周围的盗宝者们看到少主如此的举动,也纷纷放下了刀剑,随之向着尸体行礼。

帝都的那个魔鬼啊…你的身上,到底凝聚了多少憎恨?如今,你大概也没有料到昔年积累下来的仇恨、正要汇聚成一股洪流把你吞噬吧?

“妹妹,你看到了么?”摩珂喃喃,“音格尔少主承诺你了…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齐心协力杀了那个魔鬼!”

“天神看到了她的祭奠!”大巫断然回答,声音忽然尖利,举起了双手仰首苍天,“她付出了血的代价,天神必然会达成她的愿望!”

萨朗鹰在湛蓝的高空回旋,发出凄厉的长短鸣叫,想要等待天葬的举行、分食新死的尸体——然而,大巫没有为这个女子举行大漠上的葬礼,反而一个回头,将刚刚死去的妹妹从姐姐怀里拉起,迎风而举!

血从红衣上流下来,染得衣服更加血红,如一朵盛开的红棘花。

曾经一舞倾倒大漠的绝色少女心口插着匕首,纤细的双足被折断,眼睛死死的看着天空,充满了不甘和憎恨——她正在死去,三魂七魄也逐渐从躯壳里消散,然而那种愤怒、那种憎恨却不曾消散,反而越积越浓!

“新死的魂魄,黄泉不是你要去的地方!如果听到了我的召唤,就请绕着这圣火三圈!”大巫伸开了手,厉声招魂,周围的盗宝者齐齐俯身于地,寂静无声——仪式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候,谁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打扰。

仿佛有风瞬间凝聚,祭坛上燃烧的火焰忽地一晃,明灭三次。

“好,既然你愿舍弃灵魂,那就去吧!”大巫念动咒语,忽然指向祭台正中垂挂着帷幕,厉声,“去那里吧!听从你内心憎恨的召唤!”

风忽然呼啸,尖利得刺破所有人的耳膜,那环绕着火堆的风凝聚起来,宛如一支利箭射出,转瞬消失在帷幕背后。

没有人敢抬头,包括摩珂在内。风仿佛从冥界而来,骤然而起,骤然而落——整个祭台上瞬间恢复了平静,只有圣火还在熊熊燃烧,大巫俯下身去将央桑的尸体火中投入火中,口唇翕动,喃喃念动咒语。

那具少女的尸体被火舌舔着,仿佛活了一样扭曲抽搐,渐渐化为焦炭。然而美丽的双眼一直怒睁着,映着火光直视蓝天,有着无限不甘和愤怒。

——帷幕后,一座石像静静而坐,一双眼睛悄然睁开,瞬忽又闭合。

“感谢神…答允了我们的请求。”大巫的声音疲惫而兴奋,双手合十,跪倒在火前,“您的仆人将永世侍奉您。”

所有人在此刻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是否明白这个仪式的含义,都向着圣火深深俯首。

西京和慕容修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个盛大而神秘的仪式结束,也不由吐出了无声的叹息——西荒永远是他们不能了解的。黄沙广袤、民风复杂,特有的宗教和术法体系更是让所有外人都为之目瞪口呆,居然还能用这样的术法将新死的灵魂控制住。

“结束了?”慕容修低声。

“嗯。”西京的眼神却是复杂的,“接下来,就看音格尔的了。”

慕容修点头:“少主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

“是的,这个计划一路前行到如今,每个人都不曾令我们失望,”西京看着火堆里燃烧的尸体,眼神却是肃穆,“一个一个的站出来、祭献牺牲,予取予求,竟然没有一个人后退——上天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慕容。”

“是啊。破军杀戮造孽实在太多,足为天下人敌。”慕容修颔首,抬头看向东北方——帝都上空黑云压城,金色的迦楼罗和白色的巨塔伫立着,仿佛标志着天下的核心不可动摇。然而,那些积聚在上空的腥风血雨,是否会将那座坚不可摧的白塔压倒?

“很快了…”他低声,“破军知道了古墓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采取行动。”

“是的,空桑和海国也都已经做好准备。”西京点了点头,“计划一旦开始,整个云荒各处都会响应。”

西京悄然绕过了狂欢的人群,走上了祭坛。在垂落的帷幕前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抬起手拉开了帘子——光线黯淡的帷幕后,萦绕着香气,一尊白色的石像静静的坐在黑暗里,闭目沉睡,面容却已经有了隐约的不同。

“师父。”西京喃喃,缓缓跪倒,“弟子不肖,令你死后尚不得安宁。”

石像微笑不语,眼睛依旧阖起。

八、孤旅

帝都上空,密云不雨,时有惊电隐现。伽楼罗悬浮在帝都上空,云焕独自行走在朱雀大街上,任雨前湿润的风吹起他的发梢。因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突发奇想,非要步行上街,于是军队一大早就封锁了这一带,整条街道都被肃清过,四周的店铺和人家都关了门——门窗的缝隙里,一双双好奇而畏惧的眼睛闪烁着,偷偷观看门外传说中可怕的破军少帅。

四周寂静无声,十步一哨,五步一岗,只有银黑两色军服的战士静静伫立着。

云焕在紫城的玄武门前停下了脚步,三道城墙已经被推翻了,如今的帝都再也没有隔阂,再也不分等级,站在禁城外看去,一眼便可看到铁城外的镜湖水面。

——走完这条五里长的街,居然只用了半个时辰。

“怎么样,现在走起来是不是快了很多?”冥冥中,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对他冷笑。

又是那个东西?那个罗嗦的家伙,为什么总是不时地冒出来打扰自己?然而一个人站在这条路的尽头,回顾来时路,破军的神色黯然。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居然第一次开口,回答了魔的问话:“是啊,平日恐怕走两个时辰都走不完。”

“呵呵,你看,没了那些熙熙攘攘的蝼蚁挡路,走起来就快了吧?”魔在他心里大笑。

云焕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禁城里层层叠叠的高楼——十大门阀被血洗之后,又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但不知为何这里始终还是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通向颠峰的路本来就是寂寞的,如今没有一个人可以再让你滞留了。”魔的声音又低低地响了起来。

云焕站在禁城下,长久地出神。暴雨来临前的薄暮里只有风在舞动,湿润而轻盈,拂过他冷峻的面容——多少年了啊,从西荒到铁城,又从铁城到这里,这一路,他走了多少年?

一直一直地往上走,不曾回头,不曾停留。想要变得很强,更强,最强;一直一直地向上攀登,把所有对手的头颅都踩在脚下…直到某一日,他站到了这里,所有人都不敢再和他同路。

然而,为什么却有一种茫然从心底升起?接下来,他又该做什么?要到哪里去?他…还会不会死?

“你当然不会死。”魔的声音又在心底响起了,带着某种冷嘲和睥睨,“你永远不会死…因为你将灵魂祭献给了我。”

云焕一震,眼里陡然泛起了金色的光,手指握紧。

“我知道你不服气,呵呵。”仿佛能够窥探他的心意,魔冷笑起来,“以前的御风、怀仞和琅玕莫不如此——只可惜,没有一个能够逃脱,你也一样。你的血肉和灵魂,必将为我所有。”

“闭嘴!”破军低低厉斥,眼中光芒闪现,带着嫉妒厌恶和憎恨。他几乎是集中了全部的神志,才把那个令人厌烦的声音压制了下去。

继续前行,不多久,便到了圣泉殿,重建的宫殿庄严而宏伟。

他将手抵在门上,缓缓推开,带着一种归家的渴盼和忐忑,看到了中堂长明的灯火,以及灯火上下栩栩如生的画像——画像上,那个人在静静地微笑。

“师傅…”他喃喃,将身侧的佩剑解下,踏入了门内,随手准备将门关上——将门外的一切都从他的生命里隔开,只余下门内的世界。

“少帅!少帅!”身后突然传来了焦急的呼声,马蹄声迅速逼近,“请留步!有紧急军情呈上!”来人喘息着从马上滚落,匍匐着递上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

“明天再说!”云焕一声厉喝。

乘坐风隼从西荒万里赶来的信使急促地喘息着,脸色苍白,看到门就要重新关上了,虽然知道少帅脾气暴烈,动辄杀人,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嘶声大喊:“紧急军情,少帅!空寂大营内讧了!盗宝者挖掘了古墓逃走,整个空寂之城都乱了!”

门在剩最后一条缝隙的时候顿住了,然后豁然洞开。

“你说什么?”云焕的眼神亮的可怕,“古墓怎么了?”

“古墓被盗宝者挖掘了!”信使脸色苍白,“空寂大营内乱了!少帅,前方将士等待您一声令下,便可以乘机攻入!

“古墓…被盗了?”然而,破军根本没顾上他后面的那句话,伸手一把揪住了信使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起,“你说什么?那群盗宝者,那群盗宝者居然动了古墓?我,我要他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金色的烙印从他的左手开始蔓延,渐渐覆盖了他的整个眼眸。破军的眼神一瞬间狠厉如狼,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传令下去,集合帝都所有的军队!”云焕一个箭步从门内蹋出,随手将那个战栗的信使摔落在朱雀大街上,高声道,“一个时辰之内在白塔下聚集完毕,不到者,杀无赦!立刻出发,剿灭乌兰沙海铜宫里的盗宝者,自上及下,一个不留!”

无色城里,一片寂静。

水面上方,云荒各个方位正在发生的一切通过水镜一一呈现在了诸王面前——除了白璎、青塬之外,其他四位王者面面相觑,倒抽了一口冷气。形势急转直下,四处蔓延的战火忽然集中到了一处,帕孟高原上乌兰沙海里的铜宫、盗宝者的聚集地,忽然间成了破军不惜一切也要覆灭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