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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水流越来越急,卷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重伤的女子朝着黑洞里卷去。

她依然是毫无知觉,随着水流飘向最深的水底,眼看就要葬身于怪物的腹中。

“哗啦!”忽然间,一道黑影急掠而来,闯过了激烈的水流,不顾一切地一个俯身、将那个即将葬身于蜃怪之口的人生生夺了下来!

水底深处发出了巨大的怒吼,蜃怪被触怒了,整个镜湖瞬间颤抖。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抱着白璎在水里疾行,然而身形却渐渐滞重,仿佛也已经力竭。身后急流急卷而至,将他连着白衣女子一起重新包围。

“蜃,闭眼吧!”一个红影飘然而至,挥舞起手中的法杖,“如今不是血食之日!”

随着她的声音,法杖顶上忽地冒出一点奇异的火光,一挥而落,悄然飘落在急流的中心——那是非常奇异的火,居然能在水底燃烧!

“嘶——”水仿佛被这一点奇怪的火给点燃了,瞬间发出了沸腾的声响。仿佛怕烫一样,那些水急速的退却,宛如千万条无形透明的蛇、向着镜湖最深处收回。

只是一个瞬间,水底那一只蓝荧荧的眼睛就悄然的关闭。

握着法杖的红衣女祭轻轻松了口气,回身看向同伴——方才那一刹,她几乎都无法相信这个衰竭到那种地步的人,居然能如此身手迅捷地从蜃怪手里夺走那个女子。苏摩陛下…真的是一个即将衰竭死去的人么?

披着黑色斗篷的鲛人将怀里的女子轻轻平放在镜湖的水草里,试图为她身上的伤口止血。然而不知是否被她身上骇人的伤势震惊,那双枯瘦的双手里始终未能结出完整的手印,血还是雾气一样的不停蔓延。

“海皇,您不能再动用灵力了,”溟火叹息了一声,“否则,您可能连抵达哀塔的力量都没了——让我来吧。”

苏摩退开了一步,看着红衣女祭挥舞法杖,轻轻点在白璎的伤口上。

一点红色的火落在了伤口上,顺着伤口一下子燃烧。然而那道火却和方才灼烧蜃怪的火大不相同,带着温柔守护的力量,舔拭过碎裂流血的肌肤。火焰转瞬即灭,被灼烧过的伤口只留下了淡淡的红印。

“多谢。”苏摩叹了口气。

“不必,我只是治好了她体表上的伤。”溟火蹙眉摇头,“那一剑太过可怕。横贯她的身体,震断她的筋脉,恐怕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恢复。”

“…”苏摩长久地沉默,在水底的珊瑚上凝视着水草里那张苍白的脸,眼里露出复杂的表情。手指微微的探出,似想触碰她冰冷的脸颊,却终于还是停住。

离开的决心是在昨日下的,却在看到她的一刹再度动摇。

本以为此去万里,离开云荒、离开一切,便是永不再回来。却不料尚未离开镜湖,却看到她浑身是血的落入湖中。他低头看着她的脸。她还在重伤里昏迷,眼角眉梢却依旧带着绝决和无畏——如今的她已经有了战士的风采,和百年前那个娇怯怯的优柔贵族小姐判若两人。这样的她,已经让人很放心了吧?

“海皇,不如别去哀塔了吧。”溟火趁机低声再度劝阻,“或许有别的方法也未必。”

“…”苏摩的神色有略微的松动,然而忽地觉察到了什么,唇角浮起了一丝冷笑:“不,自然会有人来守着她的…我们该走了。”

不等溟火回答,他忽地俯下了身,轻轻吻了她的眉心,然后起身决然的离去。溟火愕然,然而海皇走得非常之快,她也只好扔下了昏迷的女子,连忙跟上,两人转瞬消失在镜湖深蓝色的水底。

转头之间,远处的水底已经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赶来。

“哎呀!这、这不是太子妃姐姐么?”苗人少女佩戴着辟水珠蹦蹦跳跳走在前头,忽地在那片水草旁停了下来,声音诧异而响亮,“天啊…炎汐,臭手!快来看!太子妃姐姐居然躺在这里!”

“快来啊…不得了了,她好像伤的很重!”

白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时空仿佛在一瞬紊乱了。她一生都在不停的下坠:从伽蓝白塔的顶端,从苍梧之渊的结界、从镜湖上空的战场…不停的从一个时空坠入另一个时空,始终处于失重的飞坠中,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依稀中,她又看到了那张被尘封在记忆中的脸,慢慢近在眼前。

鲛人少年的容貌完美如天神,黯淡的深碧色眼睛深不见底,他走近来,用双臂拥住她,吻在了她的眉心,阴柔而强悍、带着不容拒绝的诱惑力——她没有挣扎,只是宿命般地闭上了眼睛。交出初吻的瞬间、却只是充满了祭献般的苦涩和肃穆。

那个阴暗桀骜的少年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明,所以,她只能献出了自己。

然而接下来的,却是被欺骗、被背叛、被所有人指责、被全族唾弃——她选择了那个鲛人奴隶,却最终失去了一切,包括尊严和爱…一切终结于那一场盛大奢华的婚礼。她从万丈高塔上一跃而下,而他在一旁看着,盲人的眼睛空洞而漠然。

“你后悔么?”恍惚中,却又听到他的声音——转眼间,他已经是年轻俊朗的男子,十指上带着牵引傀儡的戒指,在镜湖上空拦住了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冰冷的唇重重地压了上来,仿佛要掠夺走她的灵魂。那个吻是激烈而绝望,冰冷如雪,却又仿佛有熔化岩石的热度,她感觉到他叩开了她的唇齿,似乎有什么东西立即注入了她的嘴里,迅速溶去。

那是…鲛人冰冷的血!

星魂血誓!她惊惶地抬起眼,却立刻望进了近在咫尺的另一双深碧色的眼睛里。那一瞬间,她的灵魂都颤栗起来。只是一刹那,无数的往事穿过百年的岁月呼啸着回来了,迎面将她猝然击倒。

苏摩,苏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坠落中,呼喊他的名字。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他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俯下身默默凝视着沉睡于水草中的她,冰冷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然而黑色斗篷下的那张脸却是陌生的,如此的苍老不堪:湛蓝的长发灰白如雪,深碧的眼眸深陷黯淡,处处透出死亡来临的颓败气息。

不…那不是他…那、那怎么会是他?

是幻觉么?她吃惊地想睁大眼睛分辨,然而身体里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那一剑斩断,恍惚中无法挣扎分毫。那个苍老的人静静凝视着她,陌生的脸上有熟悉得刻骨的表情。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俯下身将冰冷的唇印在她的眉心,然后离去。

那一吻,落在眉心的同一个位置,呼应了许多年前那一场缘起,仿佛是一场轮回的终结——结束了…记得要忘记。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向她传话,如此的平静而沧桑。

那是多少年前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苏摩!苏摩!是你么?你要去哪里?

看着那个模糊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竭尽全力想要大呼,咽喉里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她不顾一切地挣扎,想要唤回他,然而,那两个字仿佛被诅咒了,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说出。急怒交加中,胸臆忽然一阵剧痛,一口血从口中急喷而出。

“白璎,白璎!”耳边有人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

意识渐渐转醒,沉沉撑开的眼帘里,映入一袭金色的帝王冠冕,以及冠冕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靠在那个人的怀里,有温热的药被送到唇边。

清醒后的一瞬,梦里的那一句呼喊就被冻结在咽喉里。她勉力转过头,看着身畔的人,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吐出了另外一个名字:“真岚?”

“嗯。”他用右臂将她抱起,左手的银匙盛了药递过来,声音疲惫而嘶哑,“你总算醒了…快喝吧。你已经不再是冥灵,和普通人一样的身体,更需要小心才是啊!”

“…”她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微微一阵恍惚——原来,一切都是幻觉么?原来是真岚救了她,一直照顾她到如今?

她全身忽然放松,靠在了那温暖坚实的臂膀里,乖乖地张开了嘴,吞下了苦涩的药。

“白璎,你看,”她听到他的语气是少见欣喜,同时双臂缓缓收紧,拢住妻子的腰身,“我的左手也回来了!如今我终于可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了——也终于,可以拥抱你。”

第六个封印终于合并完毕,回复了原貌的空桑皇太子在光之塔下举起了双手,缓缓拥抱自己的妻子,在她耳边温柔的低低微笑——白塔的倒影在头顶荡漾,光影从高空落入水中,仿佛给这个重生的帝王披上了一件辉煌夺目的长袍。

“白璎,不要担心,好好养伤吧…外面的事情有我来担当。我已经和慕容修拟定了新的计划,等这个计划施行完毕,便能有效的遏止破军。”

“我以我血发誓:空桑必将重生!”

四、群雄

沧流历九十三年三月二十五日,叶城之战终于以飞廉一方的撤退而告终。据说,有人在城破的那一夜亲眼看到了破军少帅来到叶城,和带兵撤离的飞廉少将交手。

军中双璧的第二次直接交锋,依旧还是以云焕占绝对上风而告终——据目击者说:那一战里,云少帅以个人之力、几乎将叶城里的镇野军团消灭殆尽,却偏偏不杀作为统帅的飞廉。到了最后,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势若疯狂。

然而,他的力量和破军相比无疑螳臂当车,云焕的黑暗之剑几次切过他的身体,然而仿佛有意容情、每次都没有深入要害,只是尽多的给予痛苦。不一会,飞廉身上已有十数处大小伤口,整个人仿佛血池里出来一样可怖。

瓮城里的军队已经奔逃一空,剩下满地尸首狼藉。云焕站在一地的尸首之中,掉转剑锋、架在了最后一名少年战士的咽喉上,定定看着同僚,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飞廉踉跄着站住,满脸都是血和汗,眼神慢慢变得颓败而绝望。

“放了他!”他忽然大声吼了起来,目眦欲裂,“云焕,你这个疯子!杀这样的无名小卒,不嫌污了你的手么?放了他,来杀我吧!”

然而云焕根本没有理睬他,只是将剑锋一寸一寸的割入那个少年战士的咽喉,眼里充满了阴暗而璀璨的金色光芒:“我就是不杀你,我就是要在你面前杀你的同伴——如何?”

“疯子!”飞廉厉喝一声拔剑刺去,竟似已不顾生死。

“真的想死么?”云焕看着他,低低吐出几个字,冷笑,“可是求死不得的滋味,你还没体会够呢!”黑色的光芒在他手心凝聚,他看着昔日的同僚,金色的眸子里杀气充盈:“真厌恶你总是以这样的姿态站在我眼前…废了你的手,就不会总想充英雄了吧?”

两人的身形,在瞬间交错——飞廉踉跄而过,只觉膝盖再无力气,低下头就看到血从左臂直流下来。

云焕站定,施施然转过身:“接下来是右手。”

他步步逼近。然而,半空里忽地风声大起,一道黑影从巫罗府邸后院无声腾起,压顶而来,银色的闪电细细击下,转瞬抵达云焕的后心!

破军根本不为所动,手一回,手心便凝聚出了另一把黑色的剑,反手割裂了夜空——有金属撕裂声刺耳的想起,那架飞来的银色机械在一击之下便被摧毁,隆隆坠地,化为一团火光,碎裂开来。

“愚蠢。”云焕唇角浮出一丝冷笑,头也不回。然而,他的眼神忽然变了——那架坠落的风隼忽然间碎裂,仿佛镜像,天空中出现了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银色机械!

比翼鸟?!出其不意攻击他的,居然是一架比翼鸟?!

“走!”一道银色的飞索从天而降,精确地卷住了飞廉的腰,在瞬间将那个陷入绝境的人飞速拉起,收入了舱室。

云焕大怒,手心黑暗之剑化为闪电,向着那架比翼鸟投掷而出。比翼鸟一个踉跄,却很快重新稳住了身形,只是一瞬便掠过了叶城的外墙,消失在西方的晨曦之中——对方在空中以精确巧妙的角度折转,操纵之灵活,竟然能和军团第一的傀儡潇媲美!

是谁?居然有人、驾驶着比翼鸟从他眼皮底下救走了飞廉!

眼角余光里,他看到了驾驶着比翼鸟的傀儡。那个傀儡也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瞬、他就从那熟悉的眼神里认出了对方——

湘!居然是湘!那个该死的鲛人,居然还活着!

那一瞬,杀气从心中再也无法控制的涌起,目眦欲裂。

“湘?”黑暗的舱室内,飞廉捂住流血的左肩,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熟练地操纵着比翼鸟的鲛人——那个奄奄一息的鲛人战士居然在此刻坐到了操纵席上,拖着溃败不堪的身体,比任何傀儡都灵巧地操纵着这一驾比翼鸟。

听到他的问话,湘并没有回头,碧色的独眼始终凝视着前方,面无表情。

“你应该庆幸…叶城里已经没有傀儡了,而我却还有操纵比翼鸟的力量。”她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衰弱,在飞离叶城之后动作渐渐迟缓,“而更该庆幸的…是我还欠你很多人情,飞廉少将。”

“所以,我愿意为了你,再充任一次傀儡。”

太阳跃出慕士塔格的时候,一夜的激战终于结束。

那一战惨烈异常:外有铁桶似的包围,内有强敌入侵,为了掩护同僚从空中撤退,驻守瓮城的镇野军团浴血奋战,直至天亮才撤退。

然而,最终能成功逃离叶城进入博古尔大漠的,不过十之一二。

城破之日,这个云荒大地上最繁华的城市一片狼藉,三分之二成为了废墟。外城、瓮城里层层叠叠都是军人的尸体,城内街道上也是萧条无比,到处都有空战后坠毁的风隼残骸,一些繁华的街坊被战火烧成了一片白地。

当迦楼罗缓缓盘旋于叶城上空,巨大的双翼遮蔽住日光时,幸存的百姓们纷纷从地窖里走出,在被战火熏得乌黑的街道上匍匐下跪,将双手举向上天,祈求自己的性命——那些下跪的人中,也包括了重伤在身无法逃离叶城的巫罗。

然而破军少将始终不曾走下迦楼罗,只是在半空里望了一眼、便返回了帝都。

他回到了帝都,却把他的旨意贯彻到了这一座被征服的领地上:按照他的命令,十巫中仅剩的巫罗继续成为叶城的负责人——这样的决定多少让人有些吃惊,然而,在列队进入叶城的帝国将领们见过巫罗后,才恍然大悟。十巫之一的巫罗坐在府上,眼神却是呆滞的,手足僵硬,每一句说出来的话都刻板如鹦鹉学舌。

在看到巫罗身侧站着的那个帝都密使时,所有将领恍然大悟:

——昔日高高在上的巫罗大人,如今竟然成了一个被傀儡虫控制的傀儡!

沧流历九十三年三月,叶城重新落入了破军的控制,扼守的门户被打开了。经过一轮血腥的洗牌后,新十大门阀诞生——那些少壮派的年轻人掌握了帝都的军权和政权,列队跪于迦楼罗下听命,有着不同于昔日旧门阀的勃勃野心和杀意。

讲武堂开始大量的招收新生,打破门第的界限遴选精英、培训新的战士。十大门阀在平定了族内的纷争后,为了在新政权里出人头地、纷纷开始积极表现自己,主动请缨出征,试图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四月开始,帝都的调令一道道签发,十大门阀的子弟依次被派往云荒各地,分别和冰族乱党、鲛人复国军和空桑人作战。那一群群年轻的虎豹被一只充满毁灭力量的巨手从牢笼里释放出来,扑向了四方作战。而另一群魔物:鸟灵,则云集在了帝都破军的金座之下,俯首帖耳听从调遣。每一次都跟随这些军队出击,然后在战后狂欢地享用着血肉的盛宴。

——在帝国创立后的百年里,它们还是第一次吃的如此肆无忌惮。

整个云荒都在战火中燃烧,局势错综复杂。

在东泽,龙神带领复国军和空桑的西京将军一起作战,中州来的珠宝商慕容修出任了幕僚和智囊,虽然这个年轻人从未有过战场经验,然而饱读史书自幼熟知权谋的他缜密冷静,做事绵里藏针滴水不漏,几次应变下来,竟是运筹帷幄令人刮目相看;而北方九嶷郡的局势也比较稳定,青塬虽然年纪尚小,却将属地管理得有板有眼,不让沧流人有可乘之机,几次战役下来局面暂时占优,控制了镜湖东侧的半壁江山。

到了晚上,局面则更加有利——空桑的冥灵军团在皇太子的带领下每夜从无色城出击,在夜色的掩护下飞驰各地,对沧流帝国的军队进行狂风暴雨般的打击,然后天亮之前在陆地上友军的掩护下撤退,弄得沧流人日夜枕戈待旦,疲惫不堪。

然而,在西荒,因为缺乏空桑和复国军的兵力安排,帝都的军队却长驱直入,追击从叶城撤退的部队,深入大漠上千里,几乎将其一举歼灭。但在关键的时刻、盗宝者之王音格尔忽然带着人马出现,在博古尔沙漠深处突袭了帝都的军队,打乱了追兵的步调。在盗宝者的帮助下,狼朗和卫默趁机带着军队突围,带兵连夜奔到空寂山下的古墓,背靠空寂之山排出阵形,对着天空里密布的军队发出了开战的讯号。

——奇怪的是,不知道接到了什么命令,破军麾下的军队居然不再追击,反而齐齐撤退了一百里,不敢再推进一步,仿佛那座古墓里有什么可怕的武器。

一时间,天下群雄并起,各路烽烟燃遍。

战斗进入了相持阶段,数月之中,整个云荒都笼罩在战火中。

沧流历九十三年七月十五日,满月之夜。

冷月下,砂风呼啸过耳,狼朗带领战士在古墓前长久地守着,日复一日——无论是飞廉还是他、都已经知道了这座古墓的重要意义,所以绝对要不惜一切力量将其控制在手里。

多么可笑…他的一生似乎都被这座冰冷的古墓所牵制,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令他无论走出多远、都会回到这个地方。

多么奇怪的羁绊…仿佛他一生的宿命只在于此。

月光照在冰冷厚重的玄武岩上,狼朗抬起手轻轻磨娑古墓的石壁,脸上的神色复杂无比——只不过半年不到,重新回到这里却已经恍如隔世。那一袭纯白如羽的华衣还在眼前飞舞,伴随着闪电般雪亮的剑光,宛如在漫天雷霆之中当空而舞,如此高洁、如此夺目,令人心生自惭,只能仰望而不敢接近。

快三十年了吧…他一直默默观望着她,哪怕一年只得见上一面也觉得心满意足。可直到阖上双眼,墓中之人却始终不曾知道他的存在。他不过是一个外人啊…对这片大漠而言,他是一个过客,而不是归人。

而对她和破军之间传奇的一生来说,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狼朗在墓前合起了手掌,默默祝诵:墓中之人,请原谅我们惊扰了你的长眠,以你来要挟了破军…但是,能让这一片土地暂时免于战火,对你来说也是欣悦的事情吧?

所以,请宽恕如今我们的不敬。

“队长,到底这里头有啥?”旁边的战士看了很久,忍不住低声。

狼朗睁开眼睛,不出声地回头,看向了东南方密布的战云——那是帝都派出来的军队,已经压到了博古尔沙漠的边缘。纵然是远隔百里,他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肃然杀气。

“老大,我也真想看看这座墓里到底有什么!”副队长同样大惑不解,顿足,“那天帝都的军队都快要打到空寂大营了,可是一到这里,全部又回撤到大漠另一头!——难道真的有什么女仙保佑不成?”

狼朗点了点头,放下了合十的双手:“你猜得不错。”

“什么?”副队长和所有冰族人一样一向对神鬼之道嗤之以鼻,不由吃惊。

“你难道忘记了么?——当日云焕奉命追回如意珠,那些曼尔戈人躲入古墓,他却始终不敢攻击。连他那样的人、都对墓里的女仙敬畏三分啊…”狼朗笑了笑,意味深长,“别问原因,反正,只要守着古墓便是安全的。”

“哦,是。”副将讷讷领命。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祈祷声,惊慌而颤抖。诸人转头看去,却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牧民,拖儿挈女的赶来。仿佛是害怕有军队驻守,这些牧民们远远跪着不敢靠近,只是对着古墓不停的合掌祝诵。

“又是这群杀不尽的沙蛮子!”副队长不耐烦,啪的一声抽了个响鞭,“找死。”

狼朗抬起手拦下了他,摇头:“算了,让他们也来这里躲躲吧…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各个部落都不安定,也只能来这里祈祷了。”

“那些沙蛮个个不安分,不如全杀了干脆!”副队长蹙眉,愤愤:“听说还有很多暴民投奔了乌兰沙海的那群盗宝者,里头还有霍图部的余党!——时局一乱,这些家伙都无法无天了,再这样下去西荒都要变成那群强盗的天下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狼朗点头叹息,“百年积怨,一朝爆发啊。”

说到国内时局,一队人便各自无语,心头沉重。苍天瀚海,冷月下寂静无声,只听到砂子一粒粒吹打在铁甲上的声音,长短不一,铮然有声。

半晌,副队长忽地一拍脑袋:“对了,老大,明天宣武将军成亲,你准备送什么?”

“成亲?”狼朗一怔,才想了起来,有些愕然,“和谁?”

“和那个帝都逃难出来的巫即一族小姐啊。”副队长笑,“听说是远房亲戚,来投奔宣武将军的——真是一个美人儿,可让那个家伙捡了个大便宜。”

“是那个女人?”狼朗吃惊,“听说她不是疯了么?那家伙还真的好意思逼婚?”

“呵呵,宣武那家伙有什么不敢的。”副队长冷笑,有些不屑,“他的德行大家都知道——那个小姐如今落了难,逃到了这里,虽然惊吓过度变得疯疯癫癫,但还是帝都有名的美人。他肯放过才有鬼了。”

“是破军的未婚妻啊…宣武胃口倒是大。”狼朗喃喃,“也不怕撑破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