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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然而,走出别院后门才一会,薛楚妍就后悔了——

  她不认识路,更不用说在夜里摸索着回到九里松那边。

  刚下过雨,白堤泥泞的小道非常难走,一步一滑,让她几次差点摔倒。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眼看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后来她干脆就站在原地不动了——鞋子上满是污泥,衣服也脏了,明天怎么和荣婆婆说呢?

  自己真是没用,一件事情没有补救好,另外一个破绽又出来了。

  十六岁的节度使千金怔怔的提着琉璃灯,站在西湖边的柳树下不知如何是好。

  “咳咳,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陡然间,风里忽然传来两句熟悉的李义山的诗,低吟的声音悠长而清冷,伴随着悉簌的翻页声,近在咫尺。

  她眼睛一亮,想也不想的,接了下去:“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来处看了过去——

  前面柳树上,似乎影影绰绰倚着的一个人。

  听到她脆生生的回答,那个坐在树上的人似乎也吃了一惊,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眼看她。他的身影藏在千丝万缕的柳枝后面,唯有眼睛闪亮如星,指节突兀的修长手中握着一卷脆黄的书。

  “哎呀!那是我的书!快还给我……”一眼看见对方手里那一卷书,薛楚妍忘了平日里被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谈吐礼仪,脱口而出。

  树上的男子终于坐起了身子,拂开柳枝,饶有兴趣俯身看着树下提着琉璃灯的少女,薄如剑身的唇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咳咳……是你的书?小姑娘你、咳咳,你也喜欢李义山么?”

  星光淡淡洒落在树上男子脸上,薛楚妍看清楚了他的脸。不过二十多的年纪,有一张很清朗的脸,眉骨很直、鼻梁很直,脸部的线条利落干净,虽然脸色有些恹恹的病容,却依旧气势逼人。

  “贾氏窥帘韩掾少”——

  不知为何,这句诗忽然就跳入了十六岁少女的脑海。那一句诗里的韩掾,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等她明白过来自己想的是什么,脸立刻红了——天呀,父亲说得没有错,这些诗词,是会教坏人的呢。

  “这位公子……请、请把书还给我吧。”心里一动,她蓦然红了脸,低下头细声道。

  琉璃灯映着她的侧脸,一明一灭。

  ※※※

  “二师姐!二师姐你来了……这个家伙他、他敢打我!师姐你要帮我!”一见到华璎,六师妹便叫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白云宫的弟子都见识过二师姐和师傅那一场比剑,所以在华嫦心里、觉得二师姐既然来了,那便是比师傅亲自来了还可喜:自己和大师姐如今的狼狈样子,大大丢了师门的脸,如果师傅看到了回去一定要狠狠的责罚。幸亏来的是清闲和顺的二师姐,自然不会回去多话,更不会撺掇师父责骂。

  然而她只顾着高兴,却丝毫没有看见华璎师姐苍白的脸色和明灭不定的眼波。华清毕竟老练一些,看出了二师妹的反常,只是心里暗暗担心,只道是二师妹江湖经验不够,见了这等场面先自心怯起来。

  华璎苦笑了一下,看着被点了穴道的大师姐和六师妹——华嫦的脸上还留着一长条红色的印记,大约便是方才被鼎剑阁这位二公子所打的。

  连女孩子都下手打——

  果然,这个人的脾气一点都没有变,依然还是率性而为、无所顾忌。

  “贵帮扣留白云宫女弟子,强索灵药,未免太过无礼了。”她暗自吸了一口气,力图让自己的声音清静平稳,这些场面上的话,对于自小受过诗礼家教的她来说是熟极而流,“卫二公子,今日华璎和师妹们前来,便是要带回我们的姐妹。”

  她的一番话如珠玉般清亮的落在楼里,然后手指握紧了剑鞘,等着倚窗而立的那个人回答——一瞬间,华璎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

  如若他不答应放人——依他那样的脾气,是绝对不会轻易退后一步让人的。

  ——那末,难道她真的只能对他拔剑么?

  然而,她的话放出去了,半晌,那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雨帘的人却没有回话。

  连旁边站着的鼎剑阁弟子都觉得当家的未免太凌人——毕竟风阁主病入膏肓,解药还要靠着人家手里的那株青鸾花,这般的不给面子,只怕白云宫真的会恼羞成怒了。

  许久,当窗而立的紫衣人摊开手心,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头也不回的冷冷笑了一声:“原来,如今你竟是叫‘华璎’!”

  “不错,小道七年前束发入山学道,师傅赐予道号华璎。”素衣玉冠的女子垂下眼睛,淡淡的回答着,然而握着剑的手却因为用力而有些苍白,她的眼睛瞄着桌上横放的出鞘利剑,古朴的剑锋依旧澄澈如水,只是上面“流光”两字已经更加的模糊了。

  “原来卫怀冰,便是鼎剑阁四大名剑里的卫二公子。小道孤陋,竟是今日才知。”她的声音里,亦然有微微的讥刺锋芒和辽远的叹息意味。

  然而,听到她直接叫出二公子的表字,所有楼上的鼎剑阁弟子都不由微微一惊。在座的除了几位堂主以上的人物,都根本不知道二公子除了本名外,居然还有这样的表字。

  “在下姓卫名庄,怀冰是我的表字,不足为外人言。”窗边的人冷冷说了一句。

  不等华璎回答,他蓦然回头,看着伫立在楼中的素衣束发女子,看着她一身道袍和手中那把长剑,眼神停滞了片刻,忽然振眉大笑:“小妍小妍,你看看你今日是什么样子!——堂堂淮南节度使的千金,知书识礼只可妻王侯的薛大小姐,居然这种打扮?不怕令尊震怒令堂悲泣么?”

  华璎的眼睛里渐渐结起了一层薄冰,一直低着的眉眼微微一抬,眼色如风:“卫公子,家慈已经仙逝五年了,请莫妄语,议及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