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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制宪议会时期

——1791年4月到9月30日

社会的真正目的,不是将社会利益作为遗产赐给某一个阶级,而是在各阶级取得这些利益的时候共享这些利益,这就是1791年宪法的主要特点。

欧洲各国的政治和制度

统治欧洲的封建制度已经接近末日,法国革命必然引起整个欧洲政局的变化,斗争从国王与国王之间转变为国王与人民之间。若不是国王首先挑起矛盾,革命的爆发肯定会晚许多。国王想镇压革命却反而使它扩大,想镇压革命却促使革命获得胜利。

封建统治时期,各国主要在国内活动,而在君主专制时期,各国的对外活动开始增多。欧洲各大国几乎同时结束了封建统治,当时,国王与诸侯之间长期征战,各国的国王也经常在国境上遭遇进而发生冲突。无论是查理五世还是路易十四,都没能实现统一。为了抵御较强的国家,弱小的国家必然要联合在一起,经过各种优势和联盟的曲折变化,在欧洲形成了一种均势。

在十八世纪中叶之前,奥地利、英国和法国一直是欧洲的三大强国。但奥地利在荷兰方面受到法国威胁,英国则在海上对法国存有戒心,出于利害关系,奥地利和英国联合起来反对法国。势力和贸易竞争使它们经常处于敌对状态,力图互相削弱或掠夺。在波旁王朝时期,法国的一位亲王做了西班牙国王,之后西班牙就成为法国的同盟国。西班牙原本是被摒弃在欧洲大陆一角的衰落国家,虽然有了盟约的保护,它不再对过去的敌人恐惧不安,但仍实力衰微,仅在海上有一些优势。此外,在奥地利的周围,法国还有其他同盟国:北方的瑞典、东方的波兰和土耳其、西部的普鲁士、德意志南部的巴伐利亚、意大利的那不勒斯王国。这些国家由于惧怕奥地利的入侵,于是与奥地利的敌国结盟。处在两联盟集团之间的皮埃蒙特经常摇摆不定,根据情况变化和利害关系而变换立场。荷兰则根据国内是省督派还是人民派占优势来决定与英国还是与法国联盟。瑞士则保持中立。

十八世纪后半叶,普鲁士和俄国在北方兴起。普鲁士的弗里德里希·威廉使国家拥有了财力和军队,弗里德里希二世在此基础上扩张领土,普鲁士从一个普通的选侯领地变成一个重要的王国。俄国之前长时期不与各国往来,在彼得一世和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领导下开始参与欧洲政治。这两个国家的崛起改变了原有的联盟,它们同维也纳政府达成协议后,在1772年第一次瓜分了波兰。弗里德里希二世死后,叶卡捷琳娜女皇和皇帝约瑟夫在1786年瓜分了土耳其的欧洲部分。凡尔赛政府对于波兰被瓜分无能为力,也未能挽救奥斯曼土耳其帝国。1787年,普鲁士和英国用武力恢复了荷兰联省的世袭省督制,作为同盟国的凡尔赛政府未能给予援助。唯一为法国增光的行动,只有对北美独立的有效支持。

1789年的革命,扩大了法国在道义方面的影响,却减弱了它在外交上的势力。为了遏制俄国野心勃勃的计划,英国和普鲁士、荷兰结成联盟,就在战争爆发之前,皇帝约瑟夫去世,继任的利奥波德二世接受了赖亨巴赫会谈。这次协商为奥、土和约奠定了基础,同时还平息了荷兰的骚乱,1791年8月4日,在西斯托瓦签订了和约。1791年12月29日,叶卡捷琳娜二世迫于英国和普鲁士的压力,在雅西与土耳其签订和约。这些会谈的举行与条约的签订,标志着十八世纪欧洲政治纷争的结束,各强国开始把注意力放到法国的革命上来。

反法同盟

在此之前曾经互相敌对的欧洲各国如今开始将法国看成共同的敌人。瑞典与俄国联合,普鲁士与奥地利结盟,当时的关系十分简单:一方是各国帝王,一方是一个国家的民众。反对法国革命的同盟很快组成,但各怀心思:奥地利希望借此扩张领土,英国企图报复法国对北美战争的支持和防止受到革命思想的影响,普鲁士则为了巩固已受到威胁的专制政权,德意志各邦的目的是恢复某些成员的封建权力,瑞典国王则希望法国也能和自己一样恢复专制制度,俄国的心思却是想借此时机瓜分波兰,而波旁王朝的所有君主,则是因为权力和家族关系才加入同盟。法国逃亡的贵族们为各国的阴谋推波助澜,鼓动它们进攻法国。

在逃亡贵族看来,法国缺少军队没有将领,财政困难,社会混乱,厌恶议会的人们渴望恢复旧制度。他们纷纷建立了各自的军队,孔代亲王率领沃尔姆斯,阿图瓦伯爵领导科布伦次。阿图瓦伯爵还不断敦促各国政府作出决定,当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在意大利,阿图瓦伯爵就派卡隆和阿尔方斯·德·杜尔丽伯爵前往意大利与之会晤。在曼图亚举行会谈后,杜尔丽伯爵以皇帝名义交给路易十六一份秘密声明,告诉他反法同盟将前去援助他。

军事调动也在进行,奥地利派出三万五千人的军队开往佛兰德边境,德意志各邦军队派遣一万五千人开往阿尔萨斯,瑞士则有一万五千名军队进驻里昂内边境,多菲内边境则进驻了撒丁国王的一万五千名军队,西班牙增加了在卡塔卢尼亚的军队,普鲁士也表示随时可以出兵;英国国王则以汉诺威的选侯的身份参加行动。这些军队预定在7月底同时出动,波旁王朝则提出抗议,要求各国发表一道檄文,并且在事前保守秘密,以避免局部出现暴动。这就是1791年5月20日曼图亚会议的结果。

国王的出走

路易十六或者是害怕阿图瓦伯爵率领逃亡贵族胜利归来后会取代他的地位和威信,或者是不甘心完全受他人摆布,他认为最好由自己恢复君主政体。路易十六手下的布耶侯爵,是一位忠诚而机智的拥护者,他不支持逃亡贵族也不赞成议会,答应国王在必要时会用自己的军队保护他。布耶以边境有敌军活动为借口,在蒙梅迪设立了军营,并且在国王经过的路上布置军队作为警卫。国王的家族也为出行进行了秘密准备。为了不走漏消息,避免引起怀疑,路易十六和王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6月20日夜里,他们化装后离开王宫,避开禁卫军的警戒后上了早已等在那里的马车,朝着夏龙和蒙梅迪的方向出发。

第二天,巴黎得知国王出走的消息后,愤怒的群众纷纷集会,认为那些没有制止国王逃走的人都是同谋者,甚至开始怀疑拉法耶特和巴伊,骚动开始严重。但议会采取的一些措施使人心很快安定下来:议会首先召集了大臣和主要官员,掌握政权;任命蒙莫兰为外交大臣,向欧洲各国传达自己的和平愿望;派专员到军队去,宣布以议会的名义而不是以国王的名义接受军队的誓言;接着发出安民布告,采取维持治安的措施;最后下令各郡逮捕那些离开王国的人。不到四个小时,议会就代替国王掌握了一切权力,政府照常工作,社会秩序稳定,而国王和以他的名义存在的政府却几乎不存在任何关系了。

逃亡的头一天很顺利,路易十六和他家族的旅行已临近结束,随着远离巴黎,国王甚至满不在乎地暴露了身份。21日,人们在瓦雷内认出国王并加以扣留。一时之间,国民自卫军全部动员起来,布耶布置的那些军官们想拯救国王却没有结果,而龙骑兵和轻骑兵或者不敢或者拒绝,都没有协助他们。布耶只好亲自率领一团骑兵赶来,但当他到达瓦雷内时国王已离开数小时,疲惫不堪的骑兵拒绝继续前进。这次的行动失败后,布耶离开了军队和法国。

得到国王被扣留的消息以后,议会派出佩蒂翁、拉图尔·莫堡和巴纳夫前去调查,他们在埃佩尔内遇到国王一家然后一起回来。一行人到达巴黎后,人们既没有表示欢迎,也没有责难,只是用长时间的沉默来表示不满情绪。国王被暂时停止行使权力,国王和王后也被监视。各党各派中,有人要维持他的王位,即使他曾经出走;有些人则认为,既然国王在他出走前发表的告法国人民书中谴责了革命,又否定了他曾颁布的法令,就应被视为已经退位。

共和派的斗争

这时候,之前隐蔽和附属的共和派开始崭露头角。斗争从议会和宫廷之间转到立宪派和旧的特权阶级之间,又从立宪派本身转移到立宪派与共和派之间,这其实是革命时期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在这时期,拥护新建制度的人放弃了纷争,一方面是逃亡贵族,一方面是人民群众的威胁,议会此时是危险的。米拉波虽然已经去世,但他所依靠的最无野心且拥护原则的中间派,如果能与拉梅特一派联合,则有希望恢复路易十六的王位和君主立宪政体。拉梅特一派因安德烈和中间派的主要成员取得谅解而实现了这个联盟,他们开始与宫廷交往,并且成立福扬俱乐部来对抗雅各宾俱乐部。

但雅各宾派从不缺乏领导者,在米拉波的领导下他们反对过穆尼埃,在拉梅特的领导下反对米拉波,又在佩蒂翁和罗伯斯庇尔的领导下反对拉梅特。想进行第二次革命的党派支持那些最激进的活动家,目的是自己能够接近斗争和胜利。如今,这一派终于从附属地位变成独立,开始为自己而战斗。在宫廷的过失和贸然从事的阴谋活动以及国王出走的一系列事件中,这一派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因为群众只看到他们和宫廷的联系而并未了解这种联系的实际情况,拉梅特派也受到了群众的指责。由于得到立宪派的支持,他们成为议会中最有势力的一派,他们希望尽早恢复王位,以便停止威胁新制度的争论。

奉命审问的检察官们让路易十六按照他们的意见写了一个声明,以路易十六的名义交给议会以减弱国王出走的恶劣影响。负责研究这个重大问题的七个委员会宣布,没有理由审判路易十六和宣布废黜他。报告之后进行了长时间的热烈讨论,共和派的大部分发言者认为,应该废黜国王,成立一个摄政机构即人民的政府,或者是向人民的政府过渡的政府。巴纳夫则进行了反驳,他用一段引人注意的话结束了发言:“复兴帝国的人们,你们已经展现出消灭滥用权力行为的勇气,和建立明智制度能力,现在应该证明你们用智慧来保护和维持这种制度。国民们以自发的行动对威胁自己的攻击作出了庄严回应,你们也要采取同样的防范措施,让我们的边境有最强固的防卫。但我们在显示力量的同时也要克制我们的态度,要让那些担心我们这里事件的人能够安心,要让在外国关心我们革命的人拥有胜利的机会。这样,你们才能显示出在不同情况下运用各种策略的才能和美德。”

巴纳夫的意见得到了议会的赞许,为了安定民心保证将来的安全,议会宣布:国王如果背弃他对宪法的誓言,率领军队与国民作战,或者允许他人以国王的名义作战,就算实际退位,变成普通公民后不再不可侵犯,人们可以控告他退位后的行为。

议会通过这项法令的当天,共和派便鼓动群众阻挠发布这项命令,由于国民自卫军守卫着会场,议会没有受到威胁。于是他们便发动民众反对这项命令,由《法兰西爱国者》的作者巴黎市调查研究委员会主席布里索草拟了一份请愿书,否认议会的权限,认为国民拥有最高主权,路易十六的出走就是退位,以此要求撤换国王。这份请愿书在7月17日被送到练兵场的祖国祭坛上,无数群众前来签名。

议会将市政官召来,责成他们维持治安。拉法耶特带领军队驱散了人群,但群众再次涌来,丹东和卡米尔·德穆兰站在祭坛上发表了长篇演说。拉法耶特和巴伊率领一千二百名国民自卫军再次来到练兵场,向群众宣读了依法警告群众解散的命令。不肯解散的群众不顾强制命令,用石块袭击国民自卫军,拉法耶特下令向空中开枪警示,但群众毫不畏惧,继续袭击国民自卫军。拉法耶特只得下令开始杀伤性的射击来压制暴动者的反抗,群众惊慌逃散,会场上留下很多尸体。骚动因流血而停止,虽然是迫于不得已才采取镇压行动,可是群众却没有原谅拉法耶特和巴伊。在这场真正的战斗中,尚未强大和巩固的共和派被君主立宪派打败,而练兵场的尝试,则成为8月10日发生的人民运动的前奏。

庇尔尼茨宣言

此时,对路易十六出走满怀希望的逃亡贵族们,因为国王被扣留而惊恐不安。和国王同时出走的王弟则比较幸运,他带着摄政王的名义和权力到了布鲁塞尔,从此逃亡者就只能依靠欧洲其他国家的援助了。军官们离弃了军队,有二百九十名议员抗拒议会发布的命令,布耶给议会写了一封威胁信,并且将路易十六出走的责任承担下来。最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普鲁士王和阿图瓦伯爵在庇尔尼茨会商,发表了著名的8月27日宣言,为进攻法国作准备。

在《庇尔尼茨宣言》中,各国国王都认为法国国王可以随便到任何地方,他们要求恢复法国国王的王位并解散议会。如果要求被拒绝,他们将以战争来威胁法国,所有负有保障法国君主政体责任的强国都会参加这次战争。议会和人民没有被这个宣言吓倒,反而更加愤怒,民众认为欧洲各国君王无权干涉法国政府,也无权向一个伟大的民族发号施令。既然要诉诸武力,法国人民就只有准备抵抗,议会征集了十万国民自卫军,在国境线作好防卫准备。人们确信,处在革命时期而且在国土之内作战的法国人民不可战胜。

这时,议会的制宪工作将近结束,规定了民事关系,税收制度,各种罪行的性质及其起诉、审讯、判刑,以及宪法的总则,在继承、赋税和刑罚等方面基本上贯彻了平等原则。剩下的工作只是将有关宪法的决定汇总为文件并呈交国王批准。人民对拖延过久的事情开始反感,希望选举一批新的国民代表,于是各选举团体决定在8月5日召开会议。但国王在出走瓦雷内之前就决定了,本届议会的代表不能参加下届议会,在这个问题上又出现了分歧,有人漠不关心,有人争权夺利,贵族想制造无政府状态、共和派希望实现统治,这些都拖延了议会的时间。迪波尔曾经徒劳地希望稳定性能够成为政府的一个原则,而不愿每两年便在法律和政见方面进行一次变革。但这恰好是特权阶级和雅各宾派所希望的。

制宪议会在类似的问题上,不是做错就是受到控制。关于大臣的职位,制宪议会决定任何议员都不得兼任大臣职务;在改选问题上,议会则不顾议员反对,决定议员不得连选连任,并规定议员在四年内不能担任国王授予的任何职务。于是不久之后,拉法耶特辞去了国民自卫军司令的职务,巴伊辞去了市长的职务。随着制宪议会结束,这个引人注意的时期也结束了。

制宪议会闭幕

当制宪议会的各项决定汇总成一个文件时,引发了修改这些决定的意图,但这只是尝试并没有结果。宪法制定之后,使它倾向于贵族是不合适的,因为人民也会要求它平民化。为了既承认又限制国民拥有最高权力,议会宣布法国国民有修改宪法的权力,但以三十年内不行使为好。六十名议员将宪法文本呈交给国王,撤销了停止国王行使权力的命令,法律规定给他的禁卫军仍归他指挥。路易十六恢复自由后重新掌政,开始审查宪法。几天后他写信给议会说:“我批准这个宪法,并且对内负责维护它,对外保护它不受侵犯,并将执行它赋予我的一切权力。此外,我郑重宣布放弃在制定宪法过程中曾提出的异议。”这封信受到了群众的热烈欢迎。在拉法耶特的提议下,议会决定赦免那些因国王出走或因与革命事件有关而被控诉的人。

次日,国王亲临议会接受宪法,在群众的热情欢迎中,路易十六重新获得了人民的信任和爱戴。9月29日是议会闭幕的日子,这天国王再次来到会场发表演讲,他说:“诸位先生,在这场持久艰巨的任务中你们表现出孜孜不倦的热情,回到各地后,希望你们能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向同胞们讲述这次制定法律的真实意义,并且作出遵守秩序和尊重法律的榜样,使大家能够团结。”全体议员都异口同声地附和:“是的,是的!”结束时,国王进行了亨利四世式的演说:“请你们相信,国王永远是你们最忠实的朋友,我需要大家的爱戴,增进民众的幸福是我的希望,它将鼓舞我的勇气,而在这方面的成功将是对我最好的报偿。”在人们的欢呼中路易十六走出了会场,图雷用强有力的声音说:“制宪议会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现在宣布闭幕。”

第一次光荣的国民议会结束了。议会表现出果敢、明智、公正的特征,它通过两年坚持不懈的努力,完成了一代人的伟大革命。在开会期间,议会粉碎了贵族的阴谋,得到了人民群众的拥护,从而压制了专制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议会的主要错误是没有把领导权交给从事革命的人,而是像那些功成身退、去国出行的古代立法者一样,放弃政权。新的议会没有巩固制宪议会开创的事业,因此应该结束的革命又重新开始了。

1791年的宪法是根据适应法国思潮和局势的原则而制定的,是中等阶级的产物,因为凡是处在统治地位的力量总会占据政府机构。当占统治地位的力量属于个人时,就是专制;当这样的力量属于少数人时,就是特权;只有属于全体人民时,才是权力,而权力才是社会的最后阶段。在经历了贵族执政的封建制度和君主执政的专制制度以后,法国终于达到最后阶段。在公民中间建立了平等,承认了政权机构的委任,实现了新制度下人的地位和政权形式。

这个宪法规定一切权力来自人民,但人民却不执行任何权力,他们只拥有初级选举权,人民的官员在贤明的国民中遴选,然后由贤明的国民组成议会、法庭、行政机关、市政府和国民军队,进而掌握国家的力量和权柄。人民尚未进步到直接参与政权的程度,政权只是偶然和暂时落入他们手中,但他们能够按照社会的真正目的在初级议会中行使权力。社会的真正目的,不是将社会利益作为遗产赐给某一个阶级,而是在各阶级取得这些利益的时候共享这些利益,这就是1791年宪法的主要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