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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花鸟鱼虫的世界张世垚口述

时 间:2006年12月5日(第一次)

2006年12月13日(第二次)

2007年1月16日(第三次)

地 点:北京呼家楼西里某居民楼

访谈者:定宜庄、张华、江桥

[访谈者按]这篇口述分两部分,前面一部分是张世垚先生所讲的家世和生平,后面一部分,是讲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内容,即花鸟鱼虫。这里我不敢用“玩”字,因为他对待这些东西的认真态度,已经不是一种娱乐,这些东西,已经融入他的生命中,既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是他的精神寄托,同时还是他的尊严和人生价值的体现,将花鸟鱼虫的玩法琢磨到这个境界的,大概也只有北京人,尤其是北京的旗人吧,毕竟他们的祖上靠“铁杆庄稼”生活,有闲而且有钱。

我的《老北京人的口述历史》出版之后,有年轻人评论说,花鸟鱼虫是北京人生活中非常重要的内容,在我的书中却反映太少。这意见很有道理,之所以这样,说到底,是我本人对这些东西既不懂行,也不感兴趣。在做这篇口述的时候,张世垚先生也觉察到了这一点,这是访谈者的倾向性和知识结构对于口述产生影响的一个实例。当然,张先生和我,还是一起做了努力,终使这篇口述能够比较完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我为张先生做访谈时,他已经病重,不久之后就辞世了。谨以这篇访谈,作为对他的纪念。同时也感谢为我联系张先生并陪同我进行这几次访谈的张华女士。

张先生提到他的祖上是内务府“对子圈”中人,对子圈是为皇室饲养祭祀用马的马圈,与前面吴定寰口述中提到的正骨医生一样,同属上驷院管理,其成员很显然与满洲、蒙古的养马用马有关,作为八旗内一个独特的群体,他们的生活方式、社会关系等,是否与披坚执锐的外八旗甲兵不同,由于我们对此知之甚少,还无法定论。

张世垚(以下简称张):我也年轻点,知道的事也不多,我今年要是85岁,我能给你们提供的要多一点,是不是?

定:那是。

1.我的家世

(1)两个“祖儿”

张(出示一张由其儿子抄录的碑文):按我知道的,我们是正黄旗。这个是:“松年,乃东陵承办总管,内务府大臣加一级。” 那写的伊尔根觉罗氏,是他母亲:“伊尔根觉罗氏乃东陵承办内务府大臣加一级松年之母,顺以承夫,诚以待子。” 我这孩子他这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实在是水平太低。又得扬着头看,有的字看不清楚,他就照猫画猫,就画下来了,他连虎他都画不了。

这个跟那个,绝对不是一个碑,我们那个碑是张廷珪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们卖这些东西,我估计这个碑的赑屃注165为什么能修上,而他们那个赑屃没修上呢?看起来国家知道这事,不知道哪一个管片儿知道这事,因为补一个赑屃,这是一块新石头么,起码来讲也应该算一个小工程了。谁补的这个,应该能查出来。

在我所知的来讲,现在张家一门在北京的,在外边的也没有啊,我就算岁数比较大的了,我还一姑姑,我那姑姑比我大九岁,她是神经(精神)病,这方面没办法。另外她也没有文化。我为什么知道得比较多一点呢?因为我是长门长孙。

定:咱们先讲您的家系。你们祖上不是松年么,从松年往下一代一代都有哥儿几个您还记得么?

张:那个我就不记得了。

定:您是世字辈,您父亲呢?

张:是纪字辈儿。上边隆字辈,隆字上边是兴字辈。这个兴字辈儿啊,在我印象当中,从我爷爷讲,最低来讲是哥儿俩,或者是哥儿仨,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爷爷是一子两不绝,哥哥跟弟媳妇要孩子。这哥哥没有生育能力,弟妹怀孕了,这哥哥呢,就给老太太跪下了,说:“妈,不管怎么说,我弟妹(怀的)这个,只要是男孩,就得算我的。我不求别的,我就求到我闭眼以后啊,他能一摔这盆,哭一声爸爸。”老太太说那得征求征求意见啊,意思是得问问啊,(问弟妹)同意不同意,(这哥哥就)说:“不成,您别那什么(意即别问),我(跪着)不起来了。”这么着,末了儿,又要给弟妹下跪,弟弟和弟妹没的说呀,都是那种传统家庭吧,这样,我爷爷就过继给老大爷了。注166这肯定是老大。具体他姐儿几个我就不知道了。

定:那时候哥儿俩(指爷爷的生父和养父)都是干什么的您知道吗?

张:据我爷爷那会儿那么说,这哥儿俩起码其中有一个是对子圈注167的。不知道是我爷爷这个养父是对子圈的,还是生父是对子圈的。就说那马出来是一对一对的。因为那会儿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呢,不是说那哈拉么,哈拉那狗是我爷爷跟他们一块儿到内蒙古买马去,看见人家那狗了,打算跟人要,那会儿都讲究说九狗出一獒嘛。

定:獒?是藏獒吗?

张:不是藏獒,是一种獒犬,这种獒犬特别凶。要生九个狗的时候,它能把那八个小狗都咬死。跟人要那个,人家不给,后来人家说,你要能偷走我这狗,我就给你,我还送你一只羊,就怕你偷不走。结果他们临告别的时候,跟人开句玩笑吧好像是,说你看看这是什么,就把小狗给抱上了,说你还得给我只羊,这临告别了,都上了马了,哎,人家就给他一只羊。

定:他怎么能有本事把那狗偷走呢?

张:那我就不知道了(笑)。还有一个兴字辈儿的,据老人讲,在国子监孔庙里边,有他的名讳,他是进士及第,噢,好像不是121号啊,就是211号。

定:您记得是哪年吗?

张:末科好像是。

张世垚的妻子(以下简称妻):不是说跟溥仪挺不错的么?

张:为什么说跟溥仪挺不错呢?溥仪的老师,陈宝琛,注168我们家有他的照片,“文化大革命”也让我妈给烧了。我父亲死的时候我还挂着呢,那是1964年,1964年我还挂在床头呢。那照片可不短呢,没这一墙长也差不多,按这老房子来讲的话,已然都耷拉到条案下面了。我就记得我小时候堂屋里摆着三幅照片,都是拿炭笔画的,中间是梳两把头的,是个女的,这边这个,我爷爷告诉我,这是老祖,西边还一个,也是老祖,那就是上下中间可能就是母亲。两边是儿子(即生父与养父)。是不是这位那就不知道了。那么多年了,等于就是新画出来的似的,不走色(shi)。一匣里边这么厚吧,一米七八长,能比双人床的宽窄长,长度差不多。没地儿搁,就搁床底下了。比一米五得宽,那么长的匣子,要是这几个匣子摞到一块儿,比双人床的床头都高。还记得有一根拐杖,一根龙头拐杖,上边有一根金属链,缀着一个这么大,比大碗绝对不小,告诉说是槟榔瓢,槟榔才这么大,怎么能做瓢呢,估计是椰子瓢吧。外边是黑漆,黑大漆,里边是红大漆,一点磕碰都没有。就告诉我这个,这个是过府吃府,过县吃县,实在没辙你上庙里,庙里也得管你饭吃。走哪儿吃哪儿住哪儿。现在我也找不着了,没了。估计是让我三爷爷给拿走了。

定:您那两个老祖是住在什么地方?

张:我记着我们家,就是我爷爷这个养父这儿,好像是在骑河楼。为什么说好像是在骑河楼呢?因为那会儿家里不是有那石榴树么,打张勋注169的时候一个飞子儿正从石榴树的根那儿,擦着土皮儿,那石榴树反正也憨(粗),从那儿就穿过去了,我小时候还见过那穿过的眼,变成长的了。再有一个就是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哪,是打张勋的时候,跑反么,自个儿把房子点着了,是后坡先下来的,柁呢正好搭到八仙桌上了,把八仙桌烧了一块。后来让我弟弟给卖了五块钱。现在我要说古的来讲,卖五万也成。

定:那得看是什么木头的。

张:木头……不知是什么木。反正挺结实的,那么多年了,照打张勋来讲的话,照我二十来岁也不少年了,都没散架没坏啊。

打张勋的时候这房子肯定还有,打完张勋以后这房子就没了,卖了吧就是,完了之后就搬到东直门大街98号,后门是草厂22号,这个院据老人讲是48间房。但是连着是仨院,这边一院,这边一院,这边一院。全是48间房。后来把那两边的房怎么卖的,谁卖的,哪个祖儿卖的,什么时候卖的,我们就全不知道了。反正这48间房,有我们的房住,我们是住的后院,在我印象当中是我二爷爷,我二爷爷好像是在后院的东跨院住,我三爷爷好像是在后院的南房住。

定:您爷爷不是第二个老祖生的给了第一个老祖么,您第一个老祖住在什么地方刚才您说了,第二个老祖就没跟你们家住在一块儿是么?

张:没住在一块儿。他们家可能就是住在东直门。

定:第一个老祖的太太您知道是哪儿的么?就是您爷爷的养母您知道是从哪儿娶的么?

张:不知道。就是摆的那两把头的是不是,我真拿不准。

定:那您亲爷爷的母亲呢?

张:也不知道,他们不说这事儿。

定:他们两家就等于是分家了?

张:分家了,老妈跟他弟弟过。我就一个奶奶,我奶奶姓杨,是御医院的。是我爷爷的岳父是御医呀,是我爷爷的岳父的父亲是御医啊,就不知道了。我还是听我大姑姑跟我说的,说这病那病,要是那谁谁谁,就是说我爷爷的岳父还是谁要是活着,那没问题!

兴字辈估计是没什么事儿了,但是据我爷爷讲,我们家不知是我爷爷的爷爷啊,还是我爷爷的祖儿,有一个人说是官大招嫌,树大招风,把自己腿掰折了。

(2)我爷爷

定:兴字辈往下,就是您爷爷这辈哥儿几个?

张:哥儿四个。我爷爷是老大,我有一个二爷爷,比较懦弱吧,在这哥儿几个比较懦弱,体弱多病,具体什么时候夭折的我不知道。

定:这四个儿子都是一个父亲生的,老大给了伯父了,接着又生了仨?

张:对对。

定:后来就没有人做那么大的官了?

张:后来就没有了。我爷爷他父亲那辈就是对子圈的了。我爷爷好像当过录事,就在对子圈当录事注170,写东西的。人来了公事他就抄啊,誊录似的,满汉文。我祖父满文相当不错,“文化大革命”我妈烧的那书啊,具体烧多少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会儿钱柜里也是书,连三的箱子里也是书,好多书,有的那书都不让我动,都是大蓝封皮,牙签子,木版印刷的书,拿出来的就是一套《康熙字典》,就是让人翻的,剩下的都不让我们动。后来我大一点儿了吧,给我拿出一套《三国》来,拿出一套“东西汉”来。让我看这两部书。别的连我都不知道。末了儿我妈快烧完了的时候,我弟弟去了,捡出半本帖来,手写帖,按我的印象好像是隶书,手写的,《兰亭序》,没头没尾。头几年我问我弟弟,在我弟弟那儿呢。老祖宗不管怎么说也有一段比较光荣的历史,虽然子孙败落了,也想把这家谱续一续,我弟弟一查就是半本《兰亭序》,说你要我给你得了,我说我不要。

据我爷爷来讲,我们家过去开过筐铺,开过百货店,在前门外开过百货店,五间门脸呢,都让人给算计没啦。

妻:都当甩手掌柜的,那可不是。

张:具体是谁干的,谁开的,我就不知道了。

定:反正是您爷爷干的。

张:不是,我爷爷年轻时候干什么我不知道,他好像就是吃老本。我爷爷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嗨,我这一辈子,小时候我吃爸爸,长大了我吃儿子。”(众笑)

定:您爷爷后来就在中国大学干事?

张:干了也没多少日子。他在那儿干事我都不知道,我都没印象。我印象是什么呢,好几个月他才回来一趟。赶到日本时期,日本时期的后期了,就在家待着,在家待着不能坐吃山空啊,他就摆个小摊。摆个小摊呢,卖点糖果枣儿,结果都让孙子们给抓着吃了,赔个溜光。后来说那怎么办呢,那会儿也不知道什么叫寒碜,得顾嘴啊,那会儿我俩姑姑还没出门子呢,我大姑跟我五姑结婚了,我六姑跟我老姑还没结婚呢。他就挑着个挑子,卖炸丸子炸豆腐。没干俩月,连挑子都没了,是让人抢了是怎么着了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也赔了个精光。不单没赚钱还赔了。

后来,这个人哪,我想不起来姓什么叫什么了,跟我姑奶奶有关系,原来就老在我姑奶奶那个院住,是丞相胡同小学的老师,就是宣武门那边那个丞相胡同注171,那儿有一个平民小学,有教室,有校长,有两三个老师。这个人管我姑奶奶不是叫嫂子,就是叫姑姑,我姑奶奶她们家房多不是么,是他给(我父亲)介绍过去的,那会儿(我父亲)是五十多岁。我父亲原来不是在中国大学管过庶务么,这样他在那儿还是管杂事,外带再教点书,一个月拿点钱,够吃的喝的。那不是丞相胡同小学,应该是丞相胡同平民小学,它旁边才是丞相胡同小学呢。他们那儿暑假不放假。我小时候淘气功课不好,我就上他们那儿去,连跟着他们那学生一块儿上课,带跟着一块儿反。再跟着老师一块儿吃饭,暑假就在那儿混。有人管着我啦。

后来在解放前吧,那儿的一个小学的校长,知道我爷爷文化程度还可以,就说让他上北新桥那船板胡同,那个小学当老师,他不去,说当老师我当不了,你要我管点杂务我给你干。后来人家说让他入党,他也不敢入。后来就不干了,我印象当中就比较岁数大了。就五六十了。每天就督促着我们写方砖,练字。用个竹竿,捆上点麻筋,蹲那儿蘸水,写方砖。由这头写到那头,写完之后那头又干了,完了再写。跟公园里写隶书的那个不一样。公园里写隶书的那个,方法和笔力,跟蹲到那儿写是不一样的。蹲到那儿写练悬肘,您跟在桌上写一样,我现在也写那个。

定:公园里那个?

张:公园里那个。练字,练身体,这是气功啊。这一口气你得憋下来。这么大可乐瓶子,写一瓶子水。什么叫麻筋您不知道?

定:不知道。

张:就那会儿没有尼龙的,没有这棉布的,都是使麻拧成的绳子,井绳也是麻拧成的。拉排子车的那个也是拿麻拧成的绳子。就使这破绳子剁成这么长一箍节儿,打散了,捆到那竹竿上,拿铁丝一捆,捆住了,在方砖上打上米字格,写不好就一拐棍。

定:那你们的字都一定非常好了。

张:反正(写了几个字),就是我的字,反正让人能认得。

定:是挺棒的,一看就知您是真练过。

张:我爷爷77岁去世的,1962年。

定:他一辈子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张:没有没有。年轻时过的好日子。为什么说他年轻的时候过的好日子?因为我小时候都过过好日子。由我印象当中,我三四岁的时候,我自个儿有我自个儿的羊车。不是人力拉的洋车,是拿那大绵羊大山羊,弄得跟一小马车似的。我坐那上头,带着我去玩儿去。上街啊。那会儿城里养羊倒不什么,可是那车也不便宜了。那小羊车比那小竹子车贵多了那得,还得有人拉着哪,家里有俩用人,我就知道有一个叫保妈的,别的我不知道。

定:您坐羊车,您爹那时候就坐马车?

张:他那会儿没有。他那时候就骑自行车了。那会儿骑自行车可比现在趁辆汽车谱儿可不小啊。那会儿都是英国凤头的,日本富士的,注172战前凤头来讲现在得好几万。

我爷爷后半生真的没享到福。说句实在话,我对我爷爷有点亏心。我有一事我老耿耿于怀,一直到现在。在我爷爷临死之前的一个星期吧,我爷爷跟我说:“大小子,有钱吗?”我说您干吗,他说我要五毛钱,我喝豆汁去。我说您哪儿喝去?鼓楼。我说您别,这礼拜中班我没法去,我下礼拜早班,我陪您。其实那会儿我已经是五级工了,我挣不少,50多块钱了,那会儿我要给老爷子五毛或一块(没问题)。那会儿我每月给我爷爷钱,这是给完了再单跟我要的。说完没两天,正好我赶上第一个早班,到晚上九点多钟,就发现我爷爷不行了。那时候厂子里严极了,不请假算你旷工,旷工三天开除。谁都害怕呀,赶紧请了假,到我姑姑那儿给他们报信,到我六姑姑那儿好像是早上八九点钟吧,我六姑姑说你来晚了,爷爷没了。我爷爷好像就是没之前家里没人,那会儿来讲医疗水平也不行,我姑姑就信服中医,一个是她的公公什么的不就是中医吗,一直到现在,我对西医也不感兴趣。就拿这次我住协和医院,我跟那大夫我就说,我说我告诉你,为什么住你们协和医院?就因为你们这儿刀快,拉一刀,完了。真的治疗,还得中医,我现在还在中医看。那时候我爸爸还上班,过了二年我爸爸就没了。

(3)父亲母亲

张:我那个大爷19岁死的,怎么死的呢?那天是我四爷爷订婚,就是我大爷的叔叔订婚。

定:您说您大爷是在电信局?

张:对。他在电话局上班。我四爷爷订婚他就说,老爹,我得上班去,回来我喝您喜酒。结果晚上九点来钟吧,担架就抬着回来了,打听到前门去了,说你要找大爷,大爷在后门住,你们抬着这人不能入,抬到后门我爷爷就出来了,说怎么回事,说谁谁谁不行了:“别给我往屋里弄,送医院。”到了医院不成了,19岁。为什么不知道,都不跟我说。我父亲小名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完了我爷爷得跟电话局打交道啊,我儿子是在你工作时间死的,好像就给了一点抚恤金,让我父亲顶他的缺去了。我父亲那年是13岁。我父亲文化程度也不算太高,我父亲写的字比我的要好。他的知识水平比我强,但他也是51岁就死了。胰腺癌,疼死的。

定:就是说您父亲从13岁进电话局,一直就干了一辈子。

张:一辈子。电话东局,就是灯市口那儿,电话南分局,三里河那儿,珠市口。电话西局,就是现在西单那儿。注173在早是接线生注174,插塞子拔塞子,后手就扫扫地了干什么,人不用这个了,人全自动化了。六几年来讲就没有接线生这一说了。就给他们分到小的电话局,他在和平里的电话十局也待过,在呼家楼那电话局也待过。那会儿小的分局还有接线生呢。后来就哪儿都没有了,他也有点郁闷,就这样。

定:就是说您父亲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张:没过过。但是家长特别惯着他,就这一儿子啊,下了晚班了这儿预备好了小米粥啊,点心啊,让他吃一口再睡啊,上早班了弄个鸡蛋啦。说句实在的,那我印象最深了,日本时期我们吃掺豆腐渣的窝头,和日本配给的土豆,发霉的地方削了去,或者是吃煮黄豆,一顿饭没别的,就是煮黄豆,吃混合面儿是后来了,我这说的是比较好的,那年的八月节么,我父亲就吃净面窝头,我们就吃掺豆腐渣的窝头。

定:就是说他一辈子生活还是挺稳定的,也还比较舒服对吧?

张:对对。

定:您母亲是从哪儿嫁过来的?

张:我母亲他们家是正白旗。我姥爷他们好像是香山那边的,我姥爷他们姓白,但是人家都管他叫崇二爷。我姥爷好像是行伍出身,具体做的什么官,我不知道。反正据我小时候我知道,他要带我上隆福寺上护国寺上天桥,打把式卖艺的,摔跤的,到那摊那儿他就进场子里头去了,人家把小烟笸箩给他,给他倒碗水,给我的是什么糖葫芦啊,什么炸灌肠啊,炸糕啊,年糕啊,全来了,人都管他叫二叔。

定:他在那里头还挺有地位的?

张:有地位。据说在保定吧,他手底下弟兄有事,让人给打回来了,头破血流,他看见了,问怎么回事,说让人摔跤给摔了,他就去了,到那儿去穿的是便衣,就给人帮场,按说帮场呢,主人是应该输两跤,让帮场的赢两跤,帮场的得输一跤,这是规矩。结果我姥爷呢,上去之后三跤全给人摔那儿了。结果贴场的人就急了,这里头有一个头,叫挡跤,是这里边摔得最好的,就出来了,说咱哥儿俩来两跤,上去以后(我姥爷)一个背挎就把那人给摔那儿了。这个跤场的伙计就上别处找人去了,就把那大挡跤找来了,这大挡跤就是一个地区所有的跤场,他是最好的,要名望有名望,要什么有什么,到这儿来了离老远一看,说你们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是我师哥啊,赶紧打躬作揖啊,说二哥您怎么上这儿来了?你们都得管他叫师大爷。北京具体是谁管他叫师大爷我不知道。在北京这儿也有人,要不我怎么到北京各跤场把式场我随便横吃横喝呀。人家给我吃?人家是看他的面子。据我所知,他这辈子就一个徒弟,叫蔡文海,现在已然没了。不准徒弟露面,不准徒弟摆地摊,绝对不准。他本身也不露面,也不摆地摊。他也不是摔跤的。他在那会儿来讲是御林军哪。

定:可是他在地面上很有名,人家摔跤的都服他。

张:哎。看这意思他学过扑户。扑户就是摔跤的。宫里不是有扑户么。注175

定:清朝亡了以后他做什么呀?

满族传统的摔跤“布库”(见北京密云檀营满族乡藏画册)

张:打小鼓,这么点一个小鼓,专门收古玩玉器啊,金银首饰。他就懂这个。据我所知,在解放前和解放初,在北新桥那边跟一个人,那个人跟我们也沾亲,开过一个好像跟古玩店似的,叫耘古斋。好像是解放前后吧,说不准了,说不准就是说不准。后来我姥爷就让我姨儿给接走了。解放以后吧,我姨跟我姨夫好像是速成干部,刚一解放需要干部,就速成的干部,分到顺义县,姨夫在顺义县水利局,姨呢,在平滩小学,教书,就接那儿去了,那会儿我姥爷就七十多了,他1956年死的,86岁。就在那时候,顺义县平滩镇,按直道说,也得有六十多里地,他跟我姨说,给我点钱,我进城看看你姐姐去,我姨把车钱给了,老头不坐车,走着来。顺义平滩,就是李桥注176东边那儿。六十多里地,就走着来。到这儿来了,给我们孩子买点吃的,跟我们这儿住些日子,说我回去啦,有钱没有,我妈就给点车钱,就走回去。1956年86(岁)来讲,解放时他就八十了。个儿挺高。

定:您这姥爷挺有意思。他没儿子?

张:有,甭提了……我那大舅啊,解放前二年没辙,就蹬三轮去了,我姨夫也蹬三轮。

定:您姥爷那么能耐也没钱?

张:……国民党时候那是,真是,也够可以的。尤其日本时期刚过去,物价是一天三涨,早晨来讲的话这钱还能买一斤棒子面呢,到晚上连半斤都买不了,真是那样。我父亲只要是一开支,假如十五号开支,他在灯市口不是么,我还小呢,十二三岁,带着我弟弟,不管是上学也好干什么也好,礼拜天也好,上学都得请假,到东四牌楼根儿底下等着去,他那儿一开支,跑着就过来了,到东四牌楼,瞅见我们哥儿俩了,这就拽着我们俩人就跑,从小街,到东四,这一段,那会儿路北喽,全是卖各种粮食批发的那个,批发各种洋画啊,小摆设,各种玩意儿啊,粮食。到那儿去,赶紧买粮食,开一个月支,就把一个月粮食都买下来,假如我们家得吃400斤粮食,先把这400斤粮食买下来,把粮食买完了,搁到这儿了,我们俩看着,我父亲就跑去上班去了,这时候怎么办?我们俩就是小搬运虫,我能扛一袋面,你别看我十二三岁,扛一袋面没问题,44斤。那会儿我们家在东黄城根住,就是现在平安大道的北边一点儿,由那儿,由东四,扛着,跑回家去,到家,把那面搁那儿,跑回来,再扛一部分。反正尽我所能吧,再跑回家去,再回来,我跟我弟弟我们俩人再扛。我弟弟比我小3岁。

定:还好没人抢您的。

张:我还告诉你,那时候说真正抢,跟现在可不一样。我没见过现在这势头。现在我想不通,就在这儿。那会儿真正抢,不是饿急了,那会儿有抓街的,真的是饿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在这儿吃个油饼或者吃个切糕,他一手抓过来往嘴里塞,这事我遇见过好几回,我爷爷就说咱不跟他抢,他不饿急了他不这样。我爷爷接我到学校住着去,拿着油饼,那大油饼这么厚的,我们爷俩准备吃,我还没咬一口呢,就让抓街的给抓走了。抓走了我就要追他,我那会儿小啊,我爷爷就说别,他不饿急了他不这样,他也是要脸的人。所以以后再遇见抓街的,我绝对没追过一回。抢就抢了,因为我还有一口饭吃,他没有。

定:我是说您往家扛粮食,您弟弟那么小,一个人在那儿看着,再让人抢了。

张:没有这一说。我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个,没有这一说。那会儿的小偷,贼不走空么,他从你这儿一过,他过你这一院儿,必须拿你一样东西,俩煤球他也拿你的,他不走空是不走空,他要看准了张家,从李家走,借道,他顶多拿你俩煤球,专门偷张家,李家绝对不偷。那会儿说实在的日本时期跟国民党时期在北新桥这儿,夜里就嗷嗷嗷……就冻得那样,烤白薯的,炉子剩下点余火,就在那边上,哟哟哟,就冻得那样,身上套俩洋灰袋子,纸袋子,他也跟您要饭,也跟您要钱,不打架,要来这一碗饭,咱们这儿四个人四个人吃,两个人两个人吃,不打架,我没见过他们打架,没见过要饭的打架。都讲究个局气劲儿吧。

定:局气?这俩字怎么写?

张:不知道。有点仗义的意思吧。注177另外来讲,那会儿抽白面的我也见过,拉一辆破洋车,就在北新桥那边。那会儿真正不怎么样的,是那帮侦缉队的,警察,还有宪兵,北新桥往北有一个药铺,就是现在隆福寺小吃店那地儿,人家摆着荷叶,摆着荷叶干吗呀?七月十五莲花灯,这荷叶也算是灯的一种,上边插个细捻儿,顶个秫秸秆儿,上面插根蜡,擎着。真正的荷叶灯。那是没钱的人,由河边上啊,苇塘里啊,捡的那荷叶来,卖点钱,又哄孩子了,他又卖钱了。孩子呢,也是没钱的孩子上那儿去买。我亲眼见的,这边过来一警察,顺手(把荷叶)拿走了,给什么钱!(给掌柜的)啪啪两嘴巴。

(4)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

张:我们大排行,我大姑、五姑、六姑、七姑,这是我爷爷这边,我二爷那边是我二姑,我三姑,我二爹、三爹。我三爷爷那屋没儿子,我四爷爷是有我四爹,有我五爹,有我六爹,有我八姑,有我九姑,有我十姑。结果我六爹过继给我三爷爷了。现在我六爹比植物人强点,也多少年不联系了,自打八几年吉市口搬家,让他二儿子给接走了,就没联系。

我二爷爷屋里头啊,印象比较深的,是那会儿我二爷爷有一个小毛驴儿。驮着洋袜子,到各家撒洋袜子去。

定:他是卖洋袜子的?

张:不是卖洋袜子,就是加工洋袜子的。

妻:那时候织棉线哪,织完了不是前边张着口么,把它缝上,就咱们织毛衣得对着缝上……

张:按各家谁给我缝这个,我给谁撒活去。没告诉您么,旗人来讲他不会那什么。

我三爷爷是我爷爷的亲兄弟。但是我二爷爷没了,估计是我三爷爷在那边当家,我爷爷在这边当家,所以我爷爷也不争。“文化大革命”当中呢,我三爷爷可能就是到这边来争这个来了,可能就(把东西,指上文所述《兰亭序》等)给拉走了。他们那会儿在南营房住,注178他拉走呢,我妈也没跟我们商量,就让他拉走了。他那个意思呢,他那是私房不是么,他在他院里刨一坑,给埋了。后来他们不就是整个南营房拆么,那是几十年以前了,1970年左右。

我三爷爷没了,我三奶奶也没了,我六叔他们搬到北营房去了。

定:1970年左右的时候还有北营房哪?

张:有。他们那会儿叫吉市口六条。注179再往北去就是北营房。搬到那儿去的时候就没见着这东西了。是不是拆房的时候没起出来啊,或者他们又给转移了,不知怎么着啊。我就全不知道了。

我三爷是邮政局的,干什么不知道,反正也管点儿事。刚一解放他害怕了,怕镇反啊,他就找我父亲商量这事,我父亲说你要退你退,退休呢,按那会儿来讲,给六百。

定:一共给六百。

张:对。这样他就退了。

定:还没讲您四爷爷呢,四爷爷在哪儿?

张:我四爷爷是个窝囊废。干什么什么不成,吃嘛嘛香。怎么说呢?干什么他没长性,他原来也是电话局的,干着干着,人说高邑县那儿,给你谋个差事,比这儿挣得还多呢,上高邑了么,走了,一家子都走了,到那儿没多少日子,不灵啦就没职业了,回来了,回来没辙了,怎么办?上我姑奶奶那儿住去了。跟那儿住些日子,不成了,仗着有一个儿子在铁路上,上三爹那儿住去了。

我爷爷还有一个妹妹,就是我姑奶奶么。我姑奶奶她嫁的这个人,就是开永胜杠房的,给西太后、同治出殡都是他们,皇杠,姓陈。现在也败落得不成样子喽!他们比我们败落得要晚。我小时候他们那房子还是自个儿的呢,在安定门里灵官庙,胡同名。按那会儿来讲,就是没拆城墙的时候,还有护城河的时候,他们家住的那地方离城根、离护城河都比较近。姑奶奶家的房子可不是一般的房子,三进两耳,这是北房,好像是三东五西,门是坐北朝南,院里三棵枣树,后来东房塌了,就修不起来了,西房也塌了,也修不起来了。后来我四爷爷跟他姐姐不是不错么,我四爷爷从外地回来又没有工作,就住在姐姐家,住西屋两间,后来住一间,后来不成了,就住东耳房去了。后来我连保爹(满人称叔叔为爹,张的叔叔名陈连保)就打算借钱修么,那会儿谁也没钱,就挣几十块钱,后来修没修就不知道了,完了就充公了么,私产不是全归房管局了么,就归房管局了,就完了,我就不知道了。

我那几个叔叔都没了,这几个表弟就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了。我叔叫陈连保,就这么一儿子,还一闺女,我管她叫大姑,嫁给姓刘的了,这姓刘的呢,过去是御膳房的。

在我们家分家的时候,六世同堂么,我那会儿是第五辈。这样来讲的话呢,那个狗,那个哈拉,就在我旁边,我那会儿4岁吧,我得伸着小手够那狗脑袋。个儿特大。现在这照片,这么大两张照片,六世同堂,让我妈给烧了。没辙了。我底下还有侄子,我侄子小名就叫六辈儿。实际上是连本家都算上,没出五服呢,我算是在五服边上。我们家那个坟地,最后一个穴位,是我的。连我弟弟都没有。也就是说这边老祖宗往下续坟的时候,那会儿可能就有我了。或者是没有我,给我留的空穴,长子长孙的穴。

我爷爷的养父的三座坟地在新庄,我记得在日本时期我父亲还带着我去过。我二爷爷他们的坟地就好像在半截塔,跟太平庄。注180后来这边坟埋哪儿了?我爷爷跟我父亲为什么都在这儿了?还是回到一个老祖宗茔下。是这么一个人字坟,我是末一道穴。我父亲在1964年(去世),我们去埋去,那看坟的都不敢说别的,你给我刨坑,刨坑我给你钱,给30块钱,30块钱就不找了。村里人谁都不敢说别的。

(5)我自己

张:我上二年级还是四年级的时候……

定:您上二年级的时候都快解放了吧?

张:我上初二的时候才解放。差六七年了。我文化程度不高,但我的字写得还算可以。我就上过初二么,半年都没上完就围城么,围城以后解放以后我父亲才挣79块8。

定:不少了。

张:是不少了,家里人口多啊。

妻:解放时候上学不要钱啊。

张:要。解放前也要,解放后也要。就拿我父亲挣80块钱来说,家里我有祖父、父母,我们那会儿是弟兄六个,您算算多少人?平均一人8块钱,那会儿最低生活费一个人是6块5,解放初期,您再刨去房钱,您再刨去灯水钱,就是那最低生活,将够吃没有穿。所以我就学徒去了。

定:您解放后才学徒去?

张:15岁么。就是北汽的前身,天桥禄米仓甲八号。那会儿叫第五汽车制配厂,后来又改成第六汽车制配厂。后来又改成汽车配件厂。我们就搬走了,搬到呼家楼去了,到呼家楼是北京汽车配件厂,那是1958年出的第一辆车,井冈山牌,就出了一百辆。在天桥这儿出的是井冈山摩托车,为的是抗美援朝,仿美国哈利。注181

定:就是在西直门外的那个?我知道。

张:那天我不是还跟您说了一个岔曲儿么,就是说我这奶奶的娘家人,给我爷爷算命么,一个儿子命,末了儿我爷爷仨儿子,末了儿我大爷19岁死的,我三爷爷11岁还是9岁死的,末了儿还真就剩我父亲一个了。我父亲死了以后我翻出这胆瓶里头,翻出三个八字来,给我爷爷的八字批了76(岁),往后不批了,我爷爷77岁死的。给我父亲那批的50岁,我父亲51岁没的。那会儿肯定就有我了,给我批的71岁,我这不是70岁来一场大病么。到现在我还在死人堆里打滚呢。

妻:这病要不是现在医学发展也就完了。

张:这是一个,二一个我告诉你,我拿这病不当病。我是直肠癌,三月份刚做的手术,另外还有严重的糖尿病和前列腺炎。我现在还在死人堆里打滚呢。我心态好,我做着化疗呢,我还跟人下棋呢。

2.花鸟鱼虫

张:我一点一点给您讲,您一点一点记。现在我写不了了,提笔忘字,为什么我现在不写了?1958年我还是北京汽车制造厂文艺创作小组的组员呢,我还写过电影脚本呢,叫《红色徒工》,在《大众电影》上发表过。我爱写。那天我为什么跟您提邹一凡呢?邹一凡在“文化大革命”以后下到我们厂去劳动去了,1959年整风反右,注182我们这个文艺创作小组里边上至党委书记,下至组员,全都有问题。就是我们是工人,没给我们定为坏分子就完了。但凡有一点职务的,都是右倾思想。

定:你们都写了什么了犯到人家手上了?

张:那谁知道啊。那会儿我们写黑板报啊,在《汽车报》上发表文章,其实都写的是好事啊。我最爱写的是山东快书。

我这人有个特点,我不爱玩,我绝对不会玩。我要想玩这东西,我必须得了解透了,因为我没钱,玩多好的我不敢说,但基本拿出这玩意来像个玩意。

(1)养鸽子

张:我三爷住南营房46号,自个儿有个小院。这我还没跟您说呢,我们家那会儿养鸽子。我爷爷不主张养鸽子。说是满天飞跳蚤,满地踩狗屎,打架惹是生非。

定:对,养鸽子最容易打架了。

张:谁养呢?我三爷爷养,我父亲养。那会儿可以这样跟您讲,说今儿个要飞点子,就天上这一片,几百只点子。明儿个飞鸭脖,全飞鸭脖儿。后天飞黑翎翅,全飞黑翎翅。注183

张世垚的儿媳妇(以下简称儿媳):您说的这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的事?

张:解放前。解放后我三爷在南营房还是养鸽子有名。一提张老头,有了名儿了。他们家别的我不知道,就这么大、这么厚的玻璃箱子,七箱子,全是鸽子哨,一排一排的,相当漂亮。由这么小的葫芦,到这么大的十三星,就是把这鸽子,要飞之前在它尾巴上,把这哨穿进去。单有一个卡板,把这哨搁到上头,它就飞起来,rou——rou——rou地响。这鸽子哨,它都是永字的哨和福字的哨,那会儿永字的牌号和福字的牌号,品牌啊,注184都是上百年的哨子,那都是老古董,现在值了银子了。有是宫里的,有不是宫里的,自个儿买的。那都是竹子的,都成套,(每个箱子里)的是一套。从小到大,一套少说也有二三十只。都是那样。有排联儿的,就一根一根竖棍的,有葫芦的,是圆的。注185看鸽子体壮体不壮,看搁大哨子搁小哨子。哪个搁好哨子。

定:什么时候搁哨子啊?

张:每天飞的时候就搁哨子。

定:每天都得搁一遍,那多麻烦啊。

张:不麻烦,每个鸽子底下都有插板。插板是绑在鸽子身上的。不沉,相当轻,特别轻,那葫芦都跟纸似的那么薄,质量都特别好。插板也相当薄。

定:上边还有花儿什么的么?

张:没有。

定:吹出来特好听?

张:对。现在一把新哨子,也得几十块钱。他那个哨子要是拿出一个来,不管福字的还是永字的,三千五千一点问题没有。就这点东西,这六七箱哨子,不管是在我兄弟手里还是在我六叔手里……

定:现在都哪儿去了?

张:估计还在他家呢,因为我们现在不联系了。

定:他养了多少只鸽子啊?

张:没数。我们家鸽子没数。那跨院基本都是鸽子栅栏。我父亲跟我三爷的。后来分家以后,我们这边就没条件了,我父亲就不养了,就我三爷养。我三爷那小院是三间北房,两间西房。东房没有,有一个小门洞。南墙和东墙就全是鸽子。就打鸽子的弹弓啊,一个劲儿的,两个劲儿的,一个半劲儿的,两个半劲儿的。

定:劲儿是什么?

张:一种力量的……多少马力似的。这么大的小弩弓,打这么大的泥球。

定:干吗还打呀?

张:人家养鸽子,我也养鸽子,人家鸽子飞单了,假如说您这鸽群是20只,我这鸽群200只,“唰”一下我这鸽群就把您这鸽群给带过来了,带到我这院里了,我的鸽子就落地了,吃食去了。您那鸽子呢,胆小,不敢下地,就在房上待着。这时候您就知道盘回鸽子来了。说咱俩(指两个鸽子主人)过活的过死的,说过活的,好,拿那一个劲儿的弓,一个半劲儿的弓,照着那(鸽子的)嗉子那儿,“啪”给一弓,“啪”这泥球就打到鸽子的嗉子里了。把鸽子拿下来,把这泥球抠出来,洗干净了,拿线缝上,给点小食。人家找来了:“老张啊,是不是我那鸽子上你这儿了?”“啊有一只,我不知是谁的,让我给打了。看看这只是你的不是?”“是我的。”“拿走吧。”您一看给打了,您生气了,啪一拧脖子,把这鸽子拧死了。行了,下回我的鸽子飞起来落您那儿,没一个活的,甭管多好的鸽子,拿仨劲儿的弓打。您的鸽子要落我这儿,也甭打算……甚至于您的鸽子在天上飞着呢,我一瞅您今儿起来50只鸽子,好我就上院里了,您一瞅我的鸽子还往上添呢,谁的盘儿大谁裹着去呀,添着添着您没了,您没鸽子了,没法往上飞了,怎么办呢,我那还继续往上续,您当然就生气了,还越好的鸽子越往我这落,落下去您就落不着,这时候就打架,你打我鸽子我打你人。或者我丢了一只鸽子到您那儿您不给,这只鸽子确实好,您不给怎么办?坐到花园就骂去,骂去您不生气吗?生气出去咱就打架,打架就谁横谁占便宜,这鸽子就搁一边了。

定:然后呢?

张:然后就别人给劝开了。劝开了就别记死仇,记了死仇见面就打。

定:就为养这鸽子得惹出多少事来。

张:是呀,另外这鸽子有值钱的有不值钱的,您按现在来讲值钱的鸽子好几万一只,不值钱的鸽子几块钱。人家几万块钱的鸽子落到我这儿了……那会儿没有养信鸽的,那会儿全是家鸽。漂亮,飞得好,气儿足,冲。您这一盘鸽子,这里头有几千的,有几万的,有几百的,越好的鸽子越得让它飞。“满地踩狗屎”怎么回事呢?您这鸽子碰上鹞子了,或者碰上人家起哄了,给您这鸽子炸了盘了,“哗”地您的鸽子飞起来了,您得追这鸽子啊,我这鸽子究竟落到哪儿了我得上哪儿找去呀,您就不顾脚底下了,那会儿脚底下人屎也有狗屎也有,哪儿都大小便啊。

定:那不是也可以不打么,人家把你鸽子缝好了你拿不就得了么。

张:人就是气虫啊。

定:那您三爷是不是老跟人打架呀?

张:我三爷横,那老头子横着呢。那打架呀,不见得是捋胳膊挽袖子,你摔我俩跟头我揍你两拳。斗心计,你有本事你欺负我,我有本事我欺负你。谁有本事谁欺负谁。在工厂里不也一样么?把这活拿下来了,早班传给晚班了,晚班一看,这肯定是早班的,玩不转了,我不干,又传给早班了,早班一看还干不了,又传给晚班了,这调度受不了啦,这活搁这儿搁三天了,怎么还没干呢?比如说你是晚班的我是早班的,我不嘴软,我不说我干不了,我说你老给我插别的活,我干得过来么?调度没辙找那晚班的,您也不说您干不了您也不说他成心给我留着耍我一把,您这么着:“这活过几天再说,着什么急?”“别别,您给干了吧”,“让老王来”,或者“让老张来”。又到我这儿了。“人老王说了,您干吧”。“谁说的?谁说谁干去啊,别挤对我!”实际上我已然受挤对了,我就是干不了,干瞧着生气啊。受了气了,对不对?到升级的时候了,一评级,这可能就是个事儿。老张那活干不了,这活我干的。搁他那儿三天他都没干。升级您升了,我就没有啦,评奖您能拿一等奖,我就拿三等啊。养鸽子基本上也是如此,一样啊。斗气啊。

定:有人的地方就得斗气。

张:鸽子就是后来我父亲就不养了,我三爷养。我不养,我反对。

(2)养蝈蝈

张:咱说现在玩玩意儿也是啊,那天早上我起来遛弯儿,我看见那边有一个卖蝈蝈的,我就问他,我说你这蝈蝈多少钱,他说您要么,我说我瞧一瞧。拿出来了,四套蝈蝈,不怎么样。膀倒是筒子膀。

定:什么叫筒子膀。

张:这您就甭刨根了。筒子膀就是那俩膀呀,窝过来就跟俩小筒似的。叫的时候响。我就问他,告诉我150(元)一个,最低价给我150。这么会儿工夫我那蝈蝈开叫了。

定:您揣着呢?

张:啊。“哟”,这卖蝈蝈的就跟旁边那人说,“你听听,这蝈蝈叫蛤儿蝈蝈”,就是说我那蝈蝈叫唤跟蛤蟆似的。呱呱呱呱。一百个里头您也挑不出那么一个来。一千个来讲也不见得有那么一个。当时他跟那人说,这蝈蝈没有五六百块钱拿不下来,是人给我的。

定:您这蝈蝈怎么那么好啊?

张:人家养蝈蝈的,份蝈蝈的,人家繁殖蝈蝈,注186由这几百个里头挑出几十个来,他送朋友,他能送坏的么?他肯定得送我好的。他不送我好的我得找他,我得说道说道:“什么玩意儿?您给我那蝈蝈能玩吗?”

定:那您养蝈蝈养了多长时间了?

张:我也是解放以后了。小时候玩蛐蛐。刚买回来的蝈蝈看肚子,肚子又白又嫩,这是刚孵出来的。在这时候你就热揣,就是让它暖和。最长九天。揣到身上,晚上搁到被窝里边。最短三两天,就开始叫了。叫到一个多月盯俩月的时候,是叫得最好的时候,到两个半月以后就衰老了。喂它的时候呢,既要让它饿不死,也不能撑着,一撑着肚子特别大,寒碜了。你看,这个肚子是撅撅着,等到要往下耷拉着,就不好看了。九月十五上市,正月十五抖包。到正月十五就全抖落了。你想外面下着大雪刮着大风,屋里种点麦苗,种点青蒜,种两棵胡萝卜,胡萝卜苗长这么高,蒜长这么高,麦苗长这么高,全是青的,把蝈蝈往上边一搁,这种叫铁蝈蝈,注187有一种叫绿蝈蝈,蝈蝈蝈一叫,这就好看了。油葫芦注188再一叫,也是个乐啊。是不是个乐?别处您没法享受去,您享受不着这个,是不是?

定:是。

张:蝈蝈罐,这个口是象牙的,这个口现在九百(元)。这是养油葫芦的。这蝈蝈叫得最好听,就这蝈蝈,人家说能值五六百(元)。

(3)养金鱼

定:你们家除了养鸽子还养什么?

张:您爱听这个?我跟您说啊。在我印象当中,一仞注189的大缸。

定:一什么?

张:一仞,我也不知道啊。一仞的鱼缸,虎头鱼缸,就在我搬到交道口去住的时候,我家还一只呢。

定:怎么叫虎头鱼缸?

张:一个鱼缸,边上粘着虎头,泥的。我小时候就是养龙睛,凡是泥缸全是养龙睛的。据说我们家的蓝龙睛,蓝色的龙睛,在北京有名。后来绝了。是二十六年注190绝的还是什么时候绝的我就不知道了。那叫凤尾蓝。

定:您都没看见过?

张:对。四个大尾巴跟大蝴蝶似的。我就见过一个鱼缸。别的鱼缸具体怎么没的我就不知道了。是碎了,还是卖了。

(4)养花

张:养花。养花呢,我是受我爷爷传染。我爷爷爱鼓捣这个。在我年轻的时候家里石榴树、无花果、山影注191。我爷爷由小儿培养了一枝山影,由一点儿培养起来,到他死的时候山影有这么高了,这么大,起码得有五六十年了吧。我家里现在不是还有好几棵呢么。每年冬天得两个人搬出去,搬进来,可是这棵山影,就在我爷爷出殡的那一天,回来,这山影萎了,我感觉它有点灵气。现在我培养了一棵山影,我死了不知道它怎么着。

我爷爷种花比较不错,虽然他没经过名师吧,比如他种葫芦,把这鸡蛋打碎了,打碎了呢,留着鸡蛋壳,三分之二的鸡蛋壳,壳里边拿针扎两个小眼,把这里边装上土,葫芦籽埋这里,拿一大花盆,埋上六七个,根基就小了,营养就差了,所以这葫芦就长得相当弱,他就拿花盆后边搭上架子,把这葫芦全搭这架子上,搭好了以后呢,他写上“毛尖雨前”“红绿花茶”,都是茶叶的名,挂上小红幌子,挂到那架子上,在这盆里把这土弄得特别干净,铺上一点沙子,买点小毛猴,毛猴知道么?拿知了皮做的那个。那里边,摆上两个茶桌,摆上一个栏柜,一个毛猴在里边(做)老板娘,那个毛猴做伙计,搭着个白手巾,坐着个小绿壶,壶里有茶水,摆那么一圈。注192

定:多精致啊。那葫芦也结小葫芦吗?

张:结,这么点儿。特别弱,没有籽儿,小盆景似的。那鸡蛋还不能露出土皮来,那里边喝茶的、拉洋车的、打牌的、卖茶的,全是知了皮。这是我亲眼所见,现在如果让我弄,我按他这方法我也能弄。我弄过,但是我弄得不好(众笑)。所以我就不弄了。

每年弄一个。再就石榴树上结了石榴了,他写上,什么福寿绵长,吉祥话,贴上,等石榴熟了,拿水,把这字揭下。

那时候我爷爷不爱养鸟。靛颏,黄雀儿,花鸟鱼虫,您要单跟我聊……

定:您得聊一天。

张:三天。今天说句狂话,养虫也好养鸟也好,您到北京打听打听我去!我养的那大丽花,你知道那老铜茶盘子吧,把花往那上一搁,花尖都出了那茶盘子。我养的菊花,现在让我说,我说不上那个品种来,反正几个老品种我还知道,帅奇、紫玉莲、绿牡丹,这我都养过。我的菊花七寸,这么大个儿,直径7寸。

(5)揉核桃

定:您要在北京城里是有名的玩家,那就不是一般水平,北京城是什么城啊。您那玩核桃是不是也有特别多的讲究?

张:也有,不多。这副核桃,是人家送我的,最次的,我家还有两副好的呢。我跟这儿有名的卖核桃的核桃卢家,核桃卢注193你知道吗?登过报。

定:不知道。

张:就在天宁寺这儿。也有四五十岁了,小伙子倍儿狂啊。我撅过他,没跟他打过架。怎么撅的他呢?去年五月份吧,我穿着我一个小坎肩儿,兜里带了一千块钱,因为我知道我家里那两副核桃啊,有保留价值,我就舍不得拿出来了。我那两副核桃有一副来讲是枣红色的。

定:噢,那都玩了多少年了。

张:多少年了。另外一副也已经深黄了。我就惦记买一副别拿出去让人看着不像样的,又比较便宜的核桃。因为头有半个月吧,他登的报,说他卖核桃卖得出名,怎么怎么好,南方人。我说:“小伙子,把你那副核桃拿出来我看看”,一对鸡心核桃。拿出来了。拿出来我看看,我说这怎么说啊,他说一千块钱。我兜里就带了一千块钱。但是这副核桃我就没看上。另外价格也太高。我说:“你有狮子头吗?”给我拿出一副狮子头。我一看这狮子头啊,形态还行,就是个儿小点。我还没问价呢,它在一塑料袋里装着,我拿过来,鼻子对着花纹,看看屁股好不好,然后掉一个个儿,那我得看看,比较比较,是不是一样啊。他说话了:“您别这么看,您这么看要裂了呢”,“哟”,我说,“这核桃是揉的核桃还怕裂啊?”我说我外行了。这时候我的脸就沉下来了,等于你撅了我了,是不是?你认为我不是买主啊,你给要回去了,我面上下不来啊,当着好多人哪,所以我从兜里掏出一(副)核桃来,我说小伙子我告诉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朝阳门内您打听去,我姓张。有这样的核桃没有?有这样的核桃要是价位合适我要。这时候旁边:“哟,老先生您这核桃”,我说别动,谁也别动。

妻:一辈子吃亏就吃亏在脾气上,您看他这,能占便宜吗?

张:我把我那副核桃我就搁兜里了。我又把这副拿出来了:“你要有这样的,价位合适我也要。”我说我告诉你,我是个玩儿主,我不是上这儿起哄的。我说我起朝阳门闻着名(过来),我看见报纸了,我找你核桃卢,你今天对我这个态度,你不是做买卖呢。

妻:让人家说两句,就惦记着也得说人家两句。

张:那样我找补回来了。

定:他怎么着?

张:他一句话没说啊。他不敢说了,他说我敢揍他。

定:您别!您打不过他。

张:还不见得。刘一达给他吹的。注194后来人家跟我说,他那个核桃都是跟人借来的。我走了,旁边一个卖核桃的,说老先生我看看您这核桃。我就给他了,给他一个,不能都给他。“我给您四千……是这样,您再由我这里头您再任意挑一个。”就等于加码了,他的核桃里边我再任意挑一个。我说别价,我还留着玩呢。后来他拿出一副四棱的核桃来,核桃不都是两个棱么,他这个四个棱,他说您说呢,我说你这是云南核桃,这是铁核桃。他说这您可说错了,我这是平谷的。我一瞧刚跟那儿怄完气,我再跟他掰扯?不跟他掰扯了,就撂了他一句话,我说告诉你小伙子你记住了啊,要是平谷的核桃,高;云南的核桃,矮。扭头我就走了。他不懂,你说干什么。

妻:他就这样,不服气了,他都告诉人家了,人家倒长学问了。

张:我怎么不学了?我不学这东西都是哪儿来的啊。

这核桃啊,分几个型,一个叫僧帽,和尚帽子,比较扁;一种叫狮子头,比僧帽略微高一点,比较圆。一种是鸡心,这在我这三种里边是最次的,但是在潘家园来讲要价是一千。比鸡心略微矮一点,叫桃心。桃心跟鸡心比较分不出来,这也是咱们北京京西斋堂边儿上的。

僧帽、鸡心、桃心,这几种核桃,个头比较大,50克到60克,要是到60克,一手你就拿不了俩了。狮子头,个儿比较小。狮子头一般在42克左右就算大的了。

一般地来讲,京西的核桃比较好。皮厚,瓤少。

定:您说的京西是指的……

张:斋堂那边,门头沟。其次呢,就是平谷一带,长的是三棱核桃和四棱核桃。三棱核桃和四棱核桃长得比较高。

东北的叫秋子,是长尖的,皮嫩、皮软,容易上色儿。还有一种是山西的,叫灯笼,也是皮薄、瓤厚、瓤足,比较轻。尖呢,比较尖。再有就是云南的核桃,叫铁皮核桃,又叫铁核桃,也是三棱的和四棱的,比较矮,比较圆。

定:您说有这么多种核桃,哪种好啊?

张:最好的,从品种上说,是狮子头最好。僧帽次之,鸡心更次。但是真正长得好的,哪个品种里边都有极品。另外从产地上来讲,京西的核桃比较好,比云南的好,它皮厚,个头儿匀,瓤少。

玩这核桃,一个看它歪不歪,一个看它屁股这儿得往下窝,这两道筋得高于这个。

定:要是不窝就鼓着的就不好?

张:不好,搁那儿立不住。

这核桃不好在哪儿?歪。就是由它这底下、这屁股这儿说,到头这儿,不正,这儿跟这儿,差得比较多。另外呢,真正好核桃看两面,看这筋纹基本一致,翻过来再看这面,也要基本一致。这样的严格要求,很少了。基本一致,不能说绝对一致,绝对一致绝对不了。一般来讲,一面一致就算很难找了。如果要特殊一点呢,这面是阳,这面是阴,那就更好了。这面正好是阳纹,那面是阴纹。

核桃为什么值钱啊?你这一棵核桃树,不见得找得出一对来。

定:一对的意思就是说这俩一样?

张:基本一样。全是用手揉出来的,用手上的汗。

定:是玩儿两个的?

张:哎,对。

定:那上哪儿找去?

张:很难寻,特贵特贵。头些日子不是拍卖么,拍卖一个核桃说三万。我那个老的核桃有点毛病,在这个地方裂了一点儿,让我给粘住了,老核桃你要说一点毛病没有,那太苛求了,掉地上来讲那尖就没了,就可能摔裂了,在太阳地底下暴晒,也可能晒裂了,这外边它没有油啊。

定:那抹油啊。

张:怎么抹?抹到(核桃)外边,您一揉揉一手,搁兜里弄一身,是不是这个道理?要玩儿,(能用来)揉手的东西很多。现在的石头球不能玩,按过去来讲,石头球都是拿海底石,或者拿一般的不是好玉的玉石,凿成方块,研磨出来的,那还好一点。现在都是轧成石粉,完了之后,合成石球,你看日月星光啊,全有,各种花纹都有,那就有放射性物质,不能玩儿。铁球,现在保定那边还玩儿,但是也不怎么玩儿了,为什么?铁球叫铁胆,那是一种兵器,在我跟你打架的时候,俩铁球这么一崩,砸你太阳穴,你是赤手空拳,我拿这个,“乒”我给你胸口一拳,你受得了么?你打不过我,你跑,我拿这个能拽你,或者我打不过你了,我跑,我跑着跑着一回身,给你一……你正追我顾不了,这就照你脸上去了,你受伤了,这是铁胆。玉石的,有,没有用好玉做的。一般是岫岩玉,软玉。注195做这个的工具我都知道,怎么磨,怎么制。

还有一种,叫腰子,也叫藏腰子,注196这你听说过没有?这藏腰子是在云贵那边,树上长的扁豆,叫刀豆,那个籽儿。这东西基本上长圆的、椭圆的,那样。那个玩呢,是三种玩法,一种是捏,这么捏,捏完上面捏底下,来回捏。一个是这么翻,这个在底下,这个在上面,来回翻。再一个是穿,由这个手穿这个手穿这个手这个手里,这个我不会。翻和捏,我都会。我家有两副藏腰子,藏腰子原来说治病,是一种中药材。后来经过药理鉴定,说不治病,原来说它是补肾的,不补肾,没这个功能。这是人家由同仁医院里头,一麻包藏腰子里头,挑出两副来,给它检验的。在西藏那边来讲有的刻上花,中间穿上色刻上字,挂在腰里头。我现在也不好给你回家拿去,我那副那是绝对好。我坏了一副,让我掉地下摔裂了,摔裂的那副不如这副好,不好的我就拿着玩儿,好的我就留下来了。那副不好的,拿着上潘家园,它那儿好多藏腰子,我问他多少钱一副,告我四十,我嫌贵,因为它没我这个好,而我这副他没瞧见,他说那你给多少钱,我说十五。这都头十多年了,他说那就算了,我就走了。我走了我背着手,我就搓我这腰子,他说:“嘿,老先生哎,您这副腰子,您拿我瞧瞧。”他说二百吧,我说我不卖。(这腰子)中间得高,边上得薄,薄不是说薄得很薄啊,比它略薄,中间越鼓越好,搓的时候呢,这个手指头往前使劲,你老搓这个呢,你这大拇指头、你这十个指头就有劲了,你就等于锻炼了。你不搓它不亮啊,外头有一层硬皮,里边是一层木质,也挺硬,它那上头有纹,你再怎么搓它那上头也有纹,你看我拿来的这个都发黑了,你拿放大镜看也有纹。特别亮。

这揉东西,为什么要揉它?我把这个道理给你讲讲,一般人不知道。你手上有十全穴注197,末梢神经都在这手上,你揉这个的时候,十全穴全压着了,手指尖的血脉都通了,另外在你揉这个的时候呢,你这个胳膊,你看啊,这儿的肌肉,全是活的,这是列缺穴,列缺穴也是活的,注198你这儿呢,我就说不上是什么穴了,反正肌肉来讲也活了。另外在你这儿,这儿的穴也活了,你到肩膀这儿的穴就全活了,所以对你这个什么半身不遂啊,半身麻木啊,老年性的手脚不利落啊,都有好处。而且这个核桃纹,因为它是不规则的,你不知道哪道纹,压到你这个穴眼上,但是呢,肯定压着了。为什么都爱玩儿这个?另外玩儿核桃不能出声儿,俩核桃不准见面。你看我玩儿这个核桃,能正着的,也有能反着的,这种玩儿,应该说是中国比较古老的一种玩儿法,不是说自清朝才开始,具体说什么年代,这个咱不知道,但很早就有。我左手练,我左手玩儿得好,右手玩儿得不好。

定:是不是有专门种这种核桃的树啊?

张:没有。都是野生的。现在野生核桃很稀少了,现在有培养出来的了,核桃有的这么大,说实在的,虚晃囊肿,跟发了面的馒头似的,价格还挺高的。但是跟(野生的)比那没法比,(野生的)这是小石头棒,那是发面馒头。您这么讲,我给这树施肥、浇水,跟它那个自然水,又没有肥料,不一样,质地不一样。你那个这么大,可能是二两,我这个这么点儿,也可能是二两。现在这能人还有,有的在核桃外面罩上模子,长成各种形态,那是异类,我们不认那个。不是正经的。我就瞎说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