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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七 孔子世家第十七

孔子生在鲁国的昌平乡陬邑。他的祖先是宋国人,叫孔防叔。防叔生了伯夏,伯夏生了叔梁纥。叔梁纥年老时和颜氏少女野合而生下了孔子,是他们到尼丘山向神祈祷后才得的孔子。鲁襄公二十二年,孔子出生。他刚出生时头顶中间下凹四周隆起,所以起名叫丘。字仲尼,姓孔。

孔丘出生不久叔梁纥就去世了,埋葬在防山。防山在鲁国的东部,因此孔子无法确知父亲的墓在何处,是母亲没有把父亲的墓地告诉他。孔子小的时候做游戏,常常摆设俎豆等祭器,模仿祭祀的礼仪动作。孔子的母亲死后,就把灵柩暂时停放在曲阜五父衢的路边,出于慎重没有马上下葬。陬邑人挽父的母亲把孔子父亲的坟告诉了他,然后他才把母亲的灵柩迁到防山和父亲合葬。孔子腰上还系着孝麻时,季氏举行宴会款待名士,孔子前往赴宴。阳虎阻拦说:“季氏款待的是名士,不敢让你入席。”孔子因此退出。

孔子十七岁时,鲁大夫孟矨子病重,告诫嗣子懿子说:“孔丘,是圣人的后代,先辈在宋国败落。他的祖先弗父何当初本是嗣子,让位给弟弟厉公。等到正考父时,先后辅佐戴公、武公、宣公,三次接受使命一次比一次恭敬,所以鼎的铭文说:‘第一次受命时鞠躬而受,第二次受命时弯腰而受,第三次受命时俯身而受,走路时靠墙根而行,也没有人敢侮慢我。我就用这个鼎煮些面糊稀粥糊口度日。’他就是这样的恭谨节俭。我听说圣人的后代,虽然不一定能当国君执政,但必定会有才德显达的人出现。如今孔子年少而好礼仪,他不就是要显达的人吗?我危在旦夕,你一定要拜他为师。”等到矨子死后,懿子和鲁人南宫敬叔便到孔子那里学礼。这一年,季武子去世,季平子继位。

孔子家境贫穷而且社会地位低贱。到成年后,曾在季氏门下做管理仓库的小吏,出纳钱粮计量公平准确;又曾担任管理牧场的小吏,牲畜蕃息。因此,升为管理营建的司空。不久,他离开鲁国,在齐国受到排斥,到宋国、卫国遭到驱逐,在陈国、蔡国之间被围困,于是又返回鲁国。孔子身高九尺六寸,人们都称他为“长人”,而觉得他和一般的人不同。由于鲁国再次善待他,所以返回鲁国。

鲁国人南宫敬叔对鲁君说:“请让我和孔子一块到周去。”鲁君给了他一辆车、两匹马、一名童仆,到周去学礼,在那里见到了老子。告别时,老子送行说:“我听说富贵的人送别时赠送财物,品德高尚的人送别时赠送言辞。我不是富贵的人,只好冒充品德高尚的人,用言辞为你送别,这几句话是说:‘聪明深察的人常常受到死的威胁,因为他好议论别人的缘故;博学善辩见识广大的人常常遭受厄困危及自身,因为他好揭发别人罪恶的缘故。做人子女的要忘掉自己去一心想父母,做臣子的要忘掉自己去一心想君王。’”孔子从周返回鲁国,门生渐渐多起来。这个时候,晋平公淫乱,六卿专擅朝政,不断出兵攻打东边的诸侯;楚灵王的军队强盛,经常进犯中原各国;齐是大国靠近鲁国。鲁国弱小,归附楚国就惹怒晋国;归附晋国就招致楚国讨伐;对齐国侍奉不周,齐军就进犯鲁国。

鲁昭公二十年,孔子大约三十岁了。齐景公和晏婴来到鲁国,景公问孔子说:“从前秦穆公国家小,又处在偏僻的地方,他能称霸是靠什么呢?”孔子回答说:“秦国虽然小,但它的志向却很大;所处地区虽然偏僻,而施政却很得当。他亲自推举用五张羊皮赎回的百里奚,授予他大夫爵位,把他从拘禁中解救出来,和他深谈三天,随后让他执掌国政。用这种精神治理国家,就是称王于天下也能做得到,他称霸还小了点。”景公听后很高兴。

孔子三十五岁时,季平子和絥昭伯因为斗鸡的缘故得罪了鲁昭公,昭公率领军队攻打季平子,季平子和孟孙氏、叔孙氏三家联合攻打昭公,昭公的军队败北,逃亡到齐国,齐国把昭公安置在乾侯。其后不久,鲁国发生变乱。孔子来到齐国,做了高昭子的家臣,想通过高昭子的关系接触景公。他和齐国的乐官谈论音乐,听到《韶》乐,就学起来,三个月竟然尝不出肉味来,齐国人称赞他这种专心致志的精神。

景公问孔子如何施政,孔子说:“国君要像国君,臣子要像臣子,父亲要像父亲,儿子要像儿子。”景公说:“好极了!假如国君不像国君,臣子不像臣子,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即使有很多粮食,我怎么能吃得着呢?”另一天景公又问孔子施政的原则,孔子说:“施政最重要的是控制支出,节省财力。”景公听了很高兴,打算把尼溪的田地封给孔子。晏婴劝阻说:“儒者能说会道、圆滑,不能用法来约束他们;高傲自以为是,作为臣下很难驾驭;重视丧礼,竭尽哀情,追求厚葬不惜破产,不能让这种做法形成风气;四处游说求取官禄,不能让这种人治理国家。自从大贤圣相继谢世后,周室随着也衰微,礼崩乐坏已有很长的时间了。如今孔子过分讲究仪容服饰,详订繁琐的上朝下朝礼仪,刻意于快步行走的规矩,这些繁文缛节,几代人都研究不完,一年连礼仪都学不会。君王想用这一套改变齐国的风俗,恐怕这不是引导百姓的好办法。”后来,景公虽然很有礼貌地接见孔子,但不再向他问礼仪了。有一天,景公慰留孔子说:“给你季氏那样高的待遇,我做不到。”于是就给孔子以上卿季氏、下卿孟孙氏之间的待遇。齐国的大夫有人想谋害孔子,孔子知道了。景公对孔子说:“我老啦,不能任用你了。”孔子就辞行,返回鲁国。孔子四十二岁时,鲁昭公在乾侯去世,定公继位。定公继位的第五年,夏天,季平子去世,桓子继位为上卿。季桓子挖井时得到个大肚小口的陶器,里面有一只像羊的东西,对孔子谎称“得到一只狗”。孔子说:“据我所知是羊。我听说,山林中的怪兽是单足的‘夔’和山精‘罔阆’;水中的怪物是‘龙’和水怪‘罔象’;土中的怪物是雌雄不分的‘坟羊’。”

吴国讨伐越国,摧毁了越都会稽,得到一节骨头,长度和车相等。吴国派使臣问孔子:“什么骨头最大?”孔子说:“大禹召集群神到会稽聚会,防风氏迟到,大禹就把他杀了陈尸示众,他的骨头一节就有车那么长,这就是最大的骨头了。”吴使问:“那谁是神呢?”孔子说:“山川的神灵能兴云致雨足以造福天下,负责监守山川按时祭祀的就是神,守卫社稷的就是公侯,他们都归属于王者。”吴使问:“防风氏是监守什么的?”孔子说:“汪罔氏的君长负责监守封山和禺山的祭祀,是矨姓。在虞、夏、商三代叫汪罔,在周代叫长翟,现在叫作大人。”吴使问:“人的身高是多少?”孔子说:“僬侥氏身高三尺,是最矮的。高的不过三丈,数得上最高了。”于是吴使说:“了不起呀圣人!”

季桓子有个名叫仲梁怀的宠臣,和阳虎有怨仇。阳虎想驱逐仲梁怀,公山不狃阻止了他。这年秋天,仲梁怀更加骄横。阳虎就把他拘捕了。季桓子很生气,阳虎就把他也关押起来,直到季桓子被迫和阳虎订立盟约才把他释放出来。阳虎从此更加轻视季氏。季氏本来也越分凌驾于鲁君之上,他的家臣就执掌了国家政权,因此鲁国自大夫以下都不守本分,背离了正道。所以孔子不再做官,退出政界,专心研究整理《诗》《书》《礼》《乐》典籍。他的学生很多,直到很远的地方,无不前来虚心受业。

鲁定公八年,公山不狃失宠于季氏,就利用阳虎作乱,打算废掉季氏、孟孙氏、叔孙氏“三桓”的嫡长子,改立平日为阳虎喜欢的庶子,于是逮捕了季桓子。桓子用计骗他,才逃脱出来。定公九年,阳虎作乱失败,逃奔齐国。这时,孔子五十岁。

公山不狃凭借费城反叛季氏,派人召孔子去帮忙。孔子探索依循的治国之道已经很久了,却抑郁无处施展,没有人任用他,就说:“当初周文王、武王兴起于丰、镐而建立王业,现在费城虽然小,或许差不多吧!”想应召前去。子路不高兴,阻止孔子。孔子说:“他们召我去,难道能让我白跑一趟吗?如果重用我,我将在东方推行周朝的礼仪制度啊!”然而最终也没能去成。后来,定公任命孔子为中都的长官,到任一年,四方的官吏都效法他的治理办法。孔子便由中都长官提升为司空,又由司空提升为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天,与齐国和解。夏天,齐国的大夫黎鉏对景公说:“鲁国重用孔丘,观察他的趋势,必定会危及齐国。”于是派使臣告诉鲁定公举行友好会盟,约定在夹谷相会。鲁定公将毫无戒备地乘车前去会盟。孔子以大司寇的身份兼办理会盟事务,孔子说:“我听说办理文事必须有武备,办理武事必须有文备。古代诸侯出自己的疆界,一定配备齐全文武官随从。请你安排左右司马一起去。”定公说:“好。”就带了左右司马随从。定公在夹谷和齐侯相会。在那里修建了会盟的土台,台上准备好席位,设有三级登台的台阶,两君以简略的礼节相见,拱手揖让登台。双方馈赠仪式过后,齐国的有司快步上前请求说:“请演奏四方各族的舞乐。”景公说:“好。”于是齐国的乐队以旌旗为先导,头戴羽冠,身披皮衣,手执矛、戟、剑、楯等兵器,喧闹着蜂拥而上。孔子快步上前,一步一个台阶,还差一个台阶时,举起袖子一挥,说道:“我们两国国君友好相会,为什么让夷狄的舞乐在这里现丑,请命令有司叫他们下去!”有司让乐队退下,他们不走,左右看看晏婴和景公的眼色。景公心里惭愧,挥手让乐队下去。不一会,齐国有司快步上前说:“请演奏宫中的乐曲。”景公说:“好。”于是齐国的戏谑艺人和矮小的侏儒边舞边唱走上台。孔子快步走上前,一步一个台阶,还没有上最后一个台阶,就说:“百姓迷惑戏弄诸侯,论罪当斩!请命令有司去执行!”有司依法执行腰斩,这些人当即手足异处。齐景公大为恐惧,深受触动,知道自己在道义上不如鲁国,回国后非常恐慌,告诉他的群臣说:“鲁国的大臣用君子的道理辅佐他的国君,而你们却用夷狄的办法教我,使我得罪了鲁国的国君,这该怎么办呢?”有司上前回答说:“君子有过借,就用实际行动向人家道歉认错;普通人有过错,就用花言巧语谢罪。君子如果痛心,就用具体行动赔不是。”于是齐景公就把侵占的郓、汶阳、龟阴土地归还给鲁国,以此向鲁国道歉。

定公十三年夏天,孔子对定公说:“大臣不准收藏武器,大夫的封邑不准营建高一丈长三百丈的城墙。”于是就派仲由去当季氏的管家,打算拆掉季孙、孟孙、叔孙三家封邑的城墙。这时,叔孙氏先把絥邑的城墙拆了。季孙氏将要拆毁费邑的城墙,公山不狃和叔孙辄率领费邑的人袭击鲁国。定公和季孙、孟孙、叔孙三人进入季氏的住宅,登上季孙武子的高台。费邑人进攻他们,没有打进去,但有人已逼近定公的台侧。孔子命令申句须、乐颀下台反击费人,费人败退。鲁国人乘胜追击,在姑蔑把他们打败。公山不狃和叔孙辄逃奔齐国,就把费邑的城墙拆了。接着准备拆毁成城,成城的长官公敛处父对孟孙说:“拆毁了成邑的城墙,齐国人必将进逼我们的北大门。况且成城是孟氏的屏障,没有成城也就没有孟氏了。我不打算拆毁它。”十二月,定公率军围攻成城,没有攻下来。

定公十四年,孔子五十六岁,他由大司寇代理丞相职务,脸上流露出喜悦的神色。弟子说:“听说君子大祸临头不恐惧,大福来到不喜形于色。”孔子说:“有这个话。但不是还说‘乐在身居高位而礼贤下士’吗?”于是就把扰乱政治的鲁国大夫少正卯杀了。孔子参与国政三个月,贩卖猪、羊的商人不敢哄抬物价;男女都分路行走;掉在路上的东西没有人捡拾;四方的旅客来到鲁国的城邑,不必向有司求情送礼,都给予接待和照顾,直到他们满意而归。齐国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害怕,有人说:“孔子主持政治,鲁国一定会称霸,一旦称霸,我国离它最近,我们会先被吞并。何不先送给它一些土地呢?”黎鉏说:“请先试着阻止它强大,如果阻止不成,再送给它土地,难道算迟吗?”于是从齐国挑选了八十名漂亮的少女,都穿上华丽的衣服,并会跳《康乐》舞,还有身带花纹的马三十驷,一并送给鲁君。齐国先把女乐和纹马彩车安置在鲁城南边的高门外。季桓子身穿便服再三前去偷看,打算接受,就告诉鲁君外出巡游,以此为名,整天在城南观赏齐国的美女、纹马,连国家的政事都懒得管了。子路见此情形,说:“先生,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孔子说:“鲁国现在就要郊祭,如果能按礼法把祭肉分给大夫,那么我们还可以留下来。”季桓子终于接受了齐国送的美女,一连三天不过问政务;郊祭结束,又没有把祭肉分给大夫们。孔子于是离开鲁国,在屯地住宿过夜。鲁国的师己赶来送行,说:“先生是没有罪过的。”孔子说:“我唱首歌可以吗?”于是唱道:“那些妇人的口,可以把大臣赶走;亲近那些妇人,可以使人国破身亡。悠闲啊悠闲啊,我只有这样安度岁月!”师己返回,桓子问:“孔子说了些什么?”师己照实告诉。桓子长叹一声说:“先生是怪罪我接受齐国那一群女乐队的缘故啊!”

孔子于是到了卫国,住在子路大舅子颜浊邹家里。卫灵公问孔子说:“在鲁国的俸禄是多少?”孔子回答说:“俸粟六万小斗。”卫国也给他俸粟六万小斗。居住不久,有人对卫灵公诽谤孔子。灵公就派公孙余假带兵仗监视孔子的出入。孔子害怕无端获罪,居住了十个月,便离开卫国。将要去陈国,路过匡城,弟子颜刻赶车,他用马鞭指着城墙的一处说:“从前我来这个城,是由那个缺口进去的。”匡地人听说,误以为是鲁国的阳虎。阳虎曾经残害过匡地人,于是匡地人围困了孔子。孔子的长相颇似阳虎,所以被困了整整五天。颜渊后来赶到,孔子说:“我以为你死了。”颜渊说:“老师还健在,颜回怎么敢死!”匡地人围困孔子越来越急,弟子们都很害怕。孔子说:“周文王已经死了,周代的礼乐制度不是在我们这里吗?上天如果要毁灭这种制度,就不应该让后死的人认识和承担维护它的责任。天意既然没有要毁灭这种制度,匡地人又能对我怎么样?”孔子派随从向卫国宁武子称臣,然后才得脱离险境。

离开匡城,孔子来到蒲地,一个多月后,又返回卫国,住在蘧伯玉的家里。卫灵公有个叫南子的夫人,派人对孔子说:“各国的君子凡是看得起我们国君,想和我们国君建立兄弟情义的,必定来会见我们夫人。夫人愿意会见你。”孔子开始推辞,最后不得已才去见她。南子夫人在细葛布帷帐中等待,孔子进门,面北跪拜行礼。夫人在帷帐中两次回拜答礼,她披戴的环佩玉器首饰撞击出清脆的丁当声。事后孔子说:“我本来不愿意见她,既然见了,就要按礼节行事。”子路还是不高兴。孔子发誓说:“假如我做得不对,上天一定厌弃我!上天一定厌弃我!”在卫国住了一个多月,灵公和夫人同坐一辆车,宦官雍渠陪侍在车右,出宫后,让孔子乘坐第二辆车跟随,大摇大摆地从市上走过。孔子说:“我没有见过喜好德行能像喜好美色那样的人。”于是对灵公的作为感到厌恶,便离开卫国,到曹国去。这一年,鲁定公去世。孔子离开曹国到了宋国,和弟子在大树下演习礼仪。宋国的司马桓魋想杀害孔子,就把大树砍了。孔子只好离去。弟子催促说:“可以快点走了。”孔子说:“上天既然赋予我传播道德的使命,桓魋能把我怎么样!”

孔子到达郑国,与弟子走散了,孔子一个人站在外城的东门。郑国有人对子贡说:“东门有个人,他的额头像尧,他的脖子像皋陶,他的肩膀像子产,然而从腰部以下比禹短三寸,狼狈得像一只丧家犬。”子贡如实地告诉孔子。孔子高兴地说:“他形容我的相貌,这无关紧要。要说我像一只丧家犬,真是这样啊!真是这样啊!”

孔子到达陈国,住在司城贞子的家里。过了一年多,吴王夫差率军攻打陈国,夺取了三座城邑才撤军。赵鞅攻打朝歌。楚军围攻蔡国,蔡国迁都到靠近吴的地区。吴王在会稽打败了越王勾践。

一天,许多只隼落到陈国宫廷,死在那里,有眓木做的箭贯穿鸟身,箭头是石制的,箭长一尺八寸。陈盡公派使臣问孔子。孔子说:“隼是从遥远的地方飞来的,这箭是肃慎部族的箭。从前周武王灭商后,沟通了和九夷百蛮各少数民族的联系,让他们各自贡献地方特产,叫他们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和义务。于是肃慎族贡献眓木杆石箭头的箭,长一尺八寸。周武王为了显示他臣服远方的功德,就把肃慎献的箭分给长女大姬,大姬嫁给了虞胡公,后来就把胡公分封在陈国。那时把珍宝玉器分赠给同姓诸侯,表示重视亲族;把远方的贡品分赠给异姓诸侯,使他们不忘服从王命。所以把肃慎献的箭分给了陈国。”陈盡公派人试着到收藏贡物的仓库查找,果然找到了这种箭。

孔子在陈国住了三年,正巧遇上晋、楚争霸,两国轮番讨伐陈国,至于吴国也侵犯陈国,陈国时常遭受侵袭。孔子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家乡的弟子志向远大,只是行事疏阔一些,他们有进取心,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于是孔子离开陈国。

经过蒲地时,刚好遇上公叔氏凭据蒲地反叛,蒲人就扣留了孔子。弟子中有个叫公良孺的,自己带着五辆车随孔子周游各地。他身材高大,有才德,有勇力,对孔子说:“我从前随先生在匡地遇到危难,现在又在这里遇到危难,这是命里注定的吧?我和先生一再遭受灾难,宁愿搏斗而死。”拼搏十分激烈。蒲地人害怕,对孔子说:“如果你们不去卫国,我就放你们走。”孔子和蒲地人订立了盟约,他们放孔子从东门出去。孔子于是到了卫国。子贡说:“盟约可以违背吗?”孔子说:“受胁迫签订的盟约,神灵是不会认可的。”

卫灵公听说孔子来,非常高兴,亲自到郊外迎接。灵公问道:“蒲可以讨伐吗?”孔子回答说:“可以。”灵公说:“我的大夫们认为不可以。因为现在的蒲地,是防御晋、楚的屏障,用卫国的兵讨伐它,恐怕不可以吧。”孔子说:“蒲地的男子有誓死效忠卫国的决心,妇女有保卫这块西河土地的愿望。我所说要讨伐的,只不过是四五个叛乱的头目。”灵公说:“好。”然而却没有派兵讨伐蒲地的叛乱。

灵公年老,自己懒得处理政务,也不用孔子。孔子感慨地叹气说:“如果有人用我主持国政,一年就可以变样,三年就会大见成效。”孔子只好离去。

佛筭做中牟邑的长官。赵简子进攻范氏、中行氏,讨伐中牟。佛筭反叛赵简子,派人召请孔子。孔子想前往。子路说:“我听先生说过,‘亲身做坏事的人那里,君子是不去的’。现在佛筭自己占据中牟反叛,先生想前去,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是有这样的话。但我不是也说过坚硬的东西,是磨不薄的;不是也说过洁白的东西,是染不黑的。我难道是中看不中吃的瓠瓜吗?怎么只能挂着不给人吃呢?”

孔子敲击磬,有一个身背草筐的人从门前经过,说:“有心思啊,这个敲磬人!磬敲得丁丁当当直响,既然没人赏识自己,那就算了吧!”孔子向师襄子学弹琴,一连十天没学新曲子。师襄子说:“可以学习新曲了。”孔子说:“我已经熟习曲子了,但还没有掌握弹奏的要领。”过了些时候,师襄子说:“你已经掌握了弹奏的要领,可以换新曲子了。”孔子说:“我还没有领会到乐曲蕴藏的志向。”过了些时候,师襄子说:“你已经掌握了乐曲的志向,可以换新曲子了。”孔子说:“我还没有体察出曲作者是什么样的人。”过了些时候,孔子肃穆深思,随后又心旷神怡,显出视野宽广、志向高远的神态,说:“我体察出曲作者是什么样的人了,他的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目光明亮而高瞻远瞩,好像统治四方诸侯的王,除了周文王谁能够如此呢!”师襄子离开座位向孔子拜了两拜,说:“我老师原先说过,这首曲子叫《文王操》。”

孔子既然不被卫君重用,打算西去会见赵简子。到达黄河岸边,听到窦鸣犊、舜华被杀的消息,面对黄河叹气说:“壮美的黄河水,浩浩荡荡盛大异常!我所以不能渡过黄河,也是命运吧!”子贡快步上前问:“冒昧地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孔子说:“窦鸣犊、舜华,是晋国有才德的大夫。在赵简子还没有得志时,需要依靠这两个人然后才能掌握政权;等到他得志以后,竟然杀了他们才执掌政权。我听说过,剖腹取胎、杀害幼兽,麒麟就不会到郊外来;排干池水捉鱼,蛟龙就不肯调和阴阳、兴云致雨;倾覆鸟巢毁坏鸟卵,凤凰就不愿来这里飞翔。为什么呢?君子忌讳杀害他的同类。鸟兽对于不义的行为尚且知道躲避,更何况我孔丘呢!”于是便回到老家陬乡休养,创作了《陬操》琴曲以哀悼窦鸣犊、舜华两位贤大夫。而后又返回卫国,住在蘧伯玉家里。

有一天,卫灵公询问打仗列阵的事,孔子说:“祭祀的事曾经听说过,排兵布阵的事未曾听说过。”第二天,灵公和孔子谈话时,看见雁群飞翔,就抬头仰望雁群,神色不在孔子身上。孔子于是离开卫国,又到陈国。这年夏天,卫灵公去世,他的孙子辄继位,这就是卫出公。六月,赵鞅把流亡在外的卫灵公的太子蒯聩送到戚邑。赵鞅指使阳虎让太子蒯聩身穿孝服,又让八个人披麻带孝,伪装成从卫国来迎太子回去奔丧的样子,哭着进入戚邑,因为没有成功就住在了戚邑。冬天,蔡国迁都到州来。这一年是鲁哀公三年,孔子已经六十岁了。齐国帮助卫国攻打戚邑,因为太子蒯聩在这里的缘故。

同年夏天,鲁桓公、矨公的庙失火,南宫敬叔去救火。孔子在陈国,听到鲁庙失火的消息,说:“火灾一定在桓公、矨公的庙吧?”不久得到证实,果然如他所说的一样。

到了秋天,季桓子病重,乘辇车望见鲁城,长叹一声说:“从前这个国家几乎强盛起来,因为得罪了孔子,所以没有强盛起来。”回头对他的继承人季康子说:“我要是死了,你必然会当鲁国的丞相。当丞相后,一定召回仲尼。”几天后,季桓子去世,季康子继承了他的职位。办完丧事,季康子想召仲尼回来。公之鱼说:“从前我们先君用他没有善终,最后招致诸侯耻笑。现在又任用他,如果仍然半途而废,是会再次被诸侯耻笑的。”康子说:“那么召谁合适呢?”公之鱼说:“一定召冉求。”于是派人去召冉求。冉求准备前往。孔子说:“鲁国派人召回冉求,不会小用,将会重用他。”就在这一天,孔子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家乡的这些弟子志向高远而行事疏阔,他们富于文采,我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教育他们。”子贡知道孔子思归,送冉求时,叮嘱过“你如果被重用了,设法把孔子招回去”的话。

冉求离去以后,第二年,孔子从陈国移居到蔡国。蔡昭公打算去吴国,是吴国召他去的。以前昭公欺骗大臣迁到州来,这次前往,大夫们害怕再次迁都,公孙翩就在路上把昭公射死了。楚国进犯蔡国。秋天,齐景公去世。

第二年,孔子从蔡国到叶邑。叶公向孔子问政治,孔子说:“为政在于招纳远方的贤人,使近处的人归服。”有一天,叶公向子路问孔子的情况,子路拒绝回答。孔子知道这件事后,说:“仲由,你为什么不回答说‘他这个人,学习道理从来不知道疲倦,教导别人从来不知道厌烦,发愤学习时忘记吃饭,快乐时忘记忧愁,以致不知道衰老将要到来罢了’。”离开叶邑,返回蔡国。路上遇见长沮、桀溺并肩耕作,孔子认为他们是隐士,就让子路前去打听渡口在哪里。长沮说:“车上那位拉着缰绳的人是谁?”子路说:“是孔丘。”长沮说:“是鲁国的孔丘吗?”子路说:“是啊。”长沮说:“他该知道渡口在哪里了。”桀溺问子路说:“你是谁?”子路说:“我是仲由。”桀溺说:“那你是孔丘的门徒吗?”子路说:“是啊。”桀溺说:“天下到处都动荡不安,谁能改变这种局势呢?况且你跟随为躲避暴君乱臣的人到处奔波,还不如跟我们为躲避乱世而隐居呢!”说完继续干起活来。子路如实告诉孔子,孔子失望地说:“我们不能居住在山林里和鸟兽同群,要是天下太平,我孔丘也就不用为改变这种局面四处奔波了。”

另一天,子路一人行走,遇见肩负除草器具的老农,说:“你见到我的老师吗?”老农说:“你们这些人四肢不劳动,五谷辨认不清,谁是老师我怎么知道!”拄着拐杖拔起草来。子路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孔子,孔子说:“他是位隐士。”等子路回去找时,老农已经走了。

孔子迁居到蔡国的第三年,吴国讨伐陈国。楚国发兵救陈国,军队驻扎在城父。听说孔子住在陈、蔡边界上,楚国就派专人去聘请孔子。孔子准备应聘前往答礼,陈、蔡的大夫暗中商议说:“孔子是有才德的贤人,他所讥讽的无不切中诸侯的弊病。如今他久居陈、蔡之间,大夫们的施政方针,都不合仲尼的意思。如今的楚国,是个大国,却来聘请孔子。如果孔子被楚国重用,那么陈、蔡掌权的大夫就危险了。”于是两国派遣服劳役的人把孔子围困在野外。孔子无法行动,粮食已经断绝,随从的弟子饿病了,都无精打彩。但孔子却照样不停地给弟子讲学、诵诗、唱歌、弹琴。子路面带怒色地见孔子说:“君子也有困窘的时候吗?”孔子说:“君子面对困窘仍能坚守节操不动摇,小人遇到困窘那就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来。”

子贡气得脸色都变了。孔子说:“赐啊,你认为我是博学强记的人吗?”子贡说:“是啊。难道不是吗?”孔子说:“不是的。我是用一种基本原则把全部知识贯穿起来的。”

孔子知道弟子们心怀愤怒,于是叫子路问道:“诗》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虎,它却徘徊在旷野上’。难道我们的学说不对吗?我们为什么会落到这种田地呢?”子路说:“想必是我们的仁德还不够吧?所以人家不信任我们;想必是我们的智谋还不够吧?所以人家不放我们走。”孔子说:“有这样的道理吗!仲由,假如有仁德的人必定受人信任,怎么会有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呢?假如有智谋的人就能够畅通无阻,怎么会有王子比干被剖心呢?”

子路出去,子贡进来相见。孔子说:“赐啊,《诗》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虎,它却徘徊在旷野上’。难道我们的学说不对吗?我们为什么落到这种田地呢?”子贡说:“先生的学说博大到极点了,所以天下没有哪个国家能容纳先生。先生何不稍微降低点要求呢?”孔子说:“赐,有经验的农民虽然会种庄稼,但却不能保证准有收获;好的工匠虽然手艺精巧,但他制造的器具未必能令人人称心如意。君子能够研修自己的学说,就像结网先有纲一样,然后依序疏理结扎,但不一定为社会所容纳。现在你不去研修自己的学说,反而想降低标准求人容纳。赐,你缺乏远大的志向啊!”

子贡出去,颜回进来相见。孔子说:“回,《诗》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虎,它却徘徊在旷野上’。难道我们的学说不对吗?我们为什么落到这种田地呢?”颜回说:“先生的学说博大到极点了,所以天下没有哪个国家能容纳先生。虽然这样,先生还要推行自己的学说,不被天下容纳又有何妨。不被容纳,然后才显现出君子的本色!学说得不到研修提高,那才是自己的耻辱。至于研修成的学说不被采用,那是国家当权者的耻辱。不被采纳有什么关系呢?不被采纳,然后才显现出君子的本色!”孔子欣慰地笑着说:“是这样啊,颜家的子弟!假使你成了大富翁,我愿意做你的管家。”于是派子贡到楚国。楚昭王派军队迎接孔子,这才从窘境中解脱出来。

楚昭王想把有户籍登记的七百里地封给孔子。楚国的令尹子西说:“大王派往诸侯国的使臣,有像子贡这样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说:“大王的辅佐丞相,有像颜回这样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问:“大王的将帅,有像子路这样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问:“大王的各主事官员,有像宰予这样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接着说:“况且楚国的始祖从周天子受封时,封号才是子男爵,土地只有五十里。如今孔子讲述三皇五帝的治国方法,申明周公、召公辅佐周天子的事业,大王如果任用他,那么楚国还能保住世世代代统治方圆数千里的土地吗?当初周文王在丰,周武王在镐,从统辖百里的君王,最终称王天下。现在孔丘如果拥有七百里土地,又有众多的贤能弟子辅佐,这不是楚国的福音。”昭王于是打消了原来的想法。这年秋天,楚昭王死在城父。

楚国装狂的接舆,一天唱着歌经过孔子的车旁边,说:“凤凰啊,凤凰啊,你的学说和道德为什么如此不受重视!过去的已经不能挽回,未来的还可以追求。算了吧,算了吧!现在从政的人都很危险啊!”孔子赶快下车,想和他谈谈,但他却快步走了,没能和他交谈。于是孔子从楚国返回卫国。这一年,孔子六十三岁,是鲁哀公六年。

第二年,吴国和鲁国在缯会盟,吴国要求鲁国提供百牢祭品。吴太宰嚭召见季康子。季康子派子贡前去交涉,然后吴国才放弃违礼的索求。

孔子说:“鲁国、卫国的政治,同兄弟一样相似。”这时,卫出公辄的父亲蒯聩没能继位,流亡在外,诸侯对此事屡加指责。而孔子的弟子很多人在卫国做官,卫君辄想让孔子来执掌政事。子路说:“卫君等待先生前去执政,先生打算先抓什么呢?”孔子说:“一定要先正名分!”子路说:“有这样的事吗,先生太迂阔了,为什么要正名呢?”孔子说:“鲁莽啊,仲由!名分不正说话就不顺耳,说话不顺耳就办不成事,办不成事礼乐就不能兴盛,礼乐不兴盛刑罚就不会准确适度,刑罚不准确适度百姓就会手足无措。君子办事必须符合名分,说话必须切实可行。君子对于自己说的话,应该毫不苟且不马虎才行啊。”

次年,冉有为季氏统率军队,和齐国在郎地作战,打了胜仗。季康子说:“先生的军事才能,是学来的呢?还是天生的呢?”冉有说:“从孔子那里学来的。”季康子说:“孔子是什么样的人呢?”冉有回答说:“用他必须有正当的名分,让他把德政传播给百姓,这样做即使对质于鬼神也没有遗憾。如果让孔子像冉求我一样去打仗,即使封给他千社,先生也不会干的。”季康子说:“我想召他回来,可以吗?”冉有回答说:“如果你想召他回来,只要不让小人从中阻碍他,就可以了。”这时卫国孔文子想攻打太叔,向仲尼问计策。仲尼推辞不懂军事,回去他当即命令备车离开卫国,说:“鸟能选择树木栖息,树木怎么能选择鸟呢?”孔文子坚决挽留他。正巧季康子使公华、公宾、公林,携带厚礼迎接孔子,孔子就回鲁国去了。

孔子离开鲁国共经历十四年才返回鲁国。

鲁哀公向孔子问政事,孔子回答说:“为政最重要的是选择大臣。”季康子向孔子问政,孔子说:“推举正直的人,抛弃心术不正的人,这样心术不正的人也会慢慢变为正直的人。”季康子忧虑盗窃,孔子说:“如果你自己没有贪欲,就是给予奖赏,也不会去偷盗。”然而鲁国最终没能重用孔子,孔子也不追求官位。

孔子的时代,周室衰微,礼崩乐坏,《诗》《书》残缺不全。于是孔子追溯夏、商、周三代的礼仪制度,删释《书传》,上起唐尧、虞舜之际,下至秦缪公,依照顺序整理编排。他说:“夏代的礼仪制度我还能讲述,只是夏代的后继杞国没有足够的文献证实这些制度。殷代的礼仪制度我还能讲述,只是殷代的后继宋国没有足够的文献证实这些制度。如果杞国、宋国的文献充足,我就能以充分的依据证实这些制度了。”孔子考察了殷代对夏代礼乐制度的增减后,说:“虽然往后一百代,增减的情形也可以预知,因为一是重视文采,一是重视质朴。周代的礼仪制度是借鉴夏、殷两代的礼仪制度制定的,多么丰富多彩呀!我遵从周代的礼仪制度。”所以,《书传》《礼记》是孔子编定的。

孔子对鲁国的乐官太师说:“音乐的演奏规律是可以通晓的。开始演奏时,五音要协调一致,接下去节奏要和谐,声音要清脆,连续不断地演奏,这样,直到整首曲子完成。”又说:“我从卫国返回鲁国,然后开始考订残缺的诗乐,使《雅》《颂》都能配上原有的曲调。”

古代留传下来的《诗》有三千多篇,到孔子时把重复的删掉,选取可以用于礼仪教化的,上采自殷代的始祖契、周代的始祖后稷,中述说殷、周两代的盛世,直到周幽王、周厉王的政治缺失,而开头第一篇则是叙述男女夫妇关系和感情的诗,所以说:“关雎》篇作为《风》的开始,《鹿鸣》篇作为《小雅》的开始,《文王》篇作为《大雅》的开始,《清庙》作为《颂》的开始。”三百零五篇诗孔子都配乐歌唱,以求合于《韶》《武》《雅》《颂》乐曲的音调。先王的礼乐制度从此才恢复了旧观而得以称述,王道完备了,并完成了《诗》《书》《礼》《乐》《易》《春秋》六艺的编修。

孔子晚年喜欢钻研《易》,并详细解释《彖》《系》《象》《说卦》《文言》等篇。他读《易》卷不释手,以致把串联竹简的皮绳磨断了三次。他说:“再让我多活几年,要是这样,我对《易》的文辞和义理就能充分掌握了。”

孔子用《诗》《书》《礼》《乐》作教材,就读的弟子大约有三千人,其中精通六艺的达七十二人。至于像颜浊邹那样的人,多方面受到孔子的教诲而不在七十二人之列的弟子非常多。

孔子教育弟子注重抓四个方面:学问、言行、忠恕、信义。他要弟子严格执行四禁:不揣测、不武断、不固执、不自以为是。他认为应该谨慎处理的是:斋戒、战争、疾病。孔子很少谈利,如果谈利,就和命运、仁德联系起来。孔子授课,不到弟子难得发急时,不去启发开导他;不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就不再讲授新课。

孔子在自己的家乡,谦恭得像个不善言谈的人。他在宗庙祭祀和朝廷议政时,却言辞明晰通达,滔滔不绝,但很恭谨小心。上朝时,和上大夫交谈,态度和气,中正自然;和下大夫交谈,理直气壮,和乐轻松。进入国君的宫门,就保持低头弯腰的恭敬姿势;快到国君跟前时小步快行,两臂后伸,恭敬有礼。国君命他迎接宾客,表情十分庄重认真。国君召见,不等车驾备好,就先出发了。

鱼不新鲜,肉已变味,或不按规矩切割,孔子都不吃。席位不正,就不坐。在有丧事的人旁边吃饭,从来不吃饱。

在一天里哭泣时,就不唱歌。看见穿丧服的人和盲人,即便是小孩,必定改变面容以示悲戚同情。

孔子说:“三个人同行,其中必有可以做我老师的。”又说:“道德的不修明,学业的不探求,听到正义的事情不能前往学习,对于缺点错误不能马上改正,这些都使我忧虑。”请人唱歌,如果唱得好,就请人再唱一遍,然后自己也跟着一块唱。

孔子不谈论:怪异、暴力、淫乱、鬼神。

子贡说:“先生在文献方面成就卓著,我们是知道的。先生讲的天道与人生命运的深奥见解,我们就不知道了。”颜渊感慨地说:“对老师的学问越敬慕,越觉得它无比崇高。钻究越深,越觉得它坚实深厚。看见它在前面,忽然间又在后面了。先生善于循序渐进地诱导人,用典籍文章丰富我的知识,用礼仪道德规范我的言行,使我想停止学业都不可能。已经竭尽了我的才力,好像有所收获,而老师的学问却依然高立而不可及。虽然我想追赶上去,却不可能追得上。”达巷这个地方的党人对我说:“伟大啊孔子,他博学多才却不专一名家。”孔子听到这些话后说:“我要专于什么呢?是专赶车?还是专于射箭呢?我还是专于赶车吧。”子牢说:“老师曾说‘因为没被世主所用,所以才有闲功夫学了许多技艺’。”

鲁哀公十四年春天,在大野地方狩猎。给叔孙氏赶车的8商猎获了一头怪兽,他们认为这是不祥的兆头。孔子看见它,说:“这是麒麟。”于是将它取走了。孔子说:“黄河上再不会看见神龙背着图出现,洛水再不会看见神龟背着洛书出现,我的命就快完啦!”

颜渊死后,孔子说:“这是天老爷要我死啊!”等到去西边狩猎见到麒麟,说:“我的主张到头了!”感慨地说:“没有人能了解我了!”子贡说:“为什么没有人知道老师呢?”孔子说:“我不抱怨天,也不怪罪人。下学人事,上通天理,知道我的只有上天啦!”

孔子说:“不降低自己的志向,不使自己的人格受侮辱,只有伯夷、叔齐两个人吧!”又说:“柳下惠、少连降低了志向,使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又说:“虞仲、夷逸隐居,不言世事,行为合于清高纯洁,自我废弃合于权变。”“我和他们就不同了,既没有绝对的可以,也没有绝对的不可以。”

孔子说:“不是吗!不是吗!君子最怕的是死后不能流芳百世。我的主张不能实行,我靠什么贡献给后人留下好名声呢?”于是根据鲁国的史记作了《春秋》一书,上起鲁隐公,下至鲁哀公十四年,记载了鲁国的十二公。以鲁国为中心记述,尊奉周王为正统,借鉴殷代的旧制度,上推继承三代的法统。文辞简约而旨意广博。所以吴、楚国君自称为王,《春秋》贬称他们为子爵;践土会盟,实际是晋君召周王去的,而《春秋》却避讳说:“周王巡狩来到河阳。”依此类推,《春秋》以此为准绳,褒贬当时的人和事。后代有的国君加以倡导推广,使《春秋》的义法通行,那样天下的乱臣奸贼就会感到恐惧了。

孔子任职期间审理诉讼案件,文辞上如有可和别人商议之处,绝不独自决断。至于写《春秋》,该写就写,该删就删,就连子夏这些长于文字的弟子,一个字都不能增删。弟子们学习《春秋》,孔子说:“后世人知道我孔丘的因为《春秋》,怪罪我孔丘的也因为《春秋》。”第二年,子路死在卫国。孔子病了,子贡请求探望他。孔子正拄着拐杖在门口悠闲地散步,说:“赐,你为什么来这么晚啊?”孔子因而叹息,随即唱道:“泰山要倒塌了!梁柱要折断了!哲人要凋谢了!”因而落下了眼泪。对子贡说:“天下失去常道已经很久了,没有人能遵循我的主张。夏人死了棺木停放在东台阶,周人死了棺木停放在西台阶,殷人死了棺木停放在厅堂的两柱中间。昨晚我梦见自己坐在两柱中间受人祭奠,我原本就是殷人啊。”过了七天,孔子就死了。

孔子享年七十三岁,在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日去世。

鲁哀公为他作的悼辞说:“老天爷不仁慈,不肯留下这位老人,使他丢下我一个人在位,我既孤独又伤痛。啊!多么悲痛!尼父,我顾不得用礼法约束了!”子贡说:“鲁君难道他不能终老于鲁国吗?先生的话说:‘礼法丧失就会昏乱,名分丧失就会出现过失。丧失意志就会昏乱,失去所宜就会出现过失。’生前不能重用,死后写祭文哀悼他,这是不合礼法的。以诸侯自称‘余一人’,是不合名分的。”

孔子埋葬在鲁城北的泗水岸边,弟子们都服丧三年。三年心丧完毕,相互告别而去,大家相对哭泣,各又尽哀;有的又留了下来。只有子贡在墓旁搭了一间小屋,守墓共六年,然后才离去。弟子们与鲁国的其他人,前往墓地居住的一百多家,因而把这里命名叫“孔里”。鲁国世世代代相传,每年按时到孔子墓地祭拜,而儒生们也在孔子墓地讲习礼仪,举行乡饮、射箭等活动。孔子的墓地有一顷大。孔子故居的堂屋及弟子们居住的内室,后来就改成庙,收藏孔子用过的衣冠、琴、车、书籍等物,直至汉代二百余年没有废弃。高皇帝刘邦经过鲁地,用太牢礼祭祀孔子。诸侯卿相一到任,常常先去拜谒孔子墓,然后才去处理政务。

孔子生了鲤,字伯鱼。伯鱼享年五十岁,比孔子死得早。

伯鱼生了伋,字子思,享年六十二岁。曾受困于宋国。子思作了《中庸》。

子思生了白,字子上,享年四十七岁。子上生了求,字子家,享年四十五岁。子家生了箕,字子京,享年四十六岁。子京生了穿,字子高,享年五十一岁。子高生了子慎,享年五十七岁,曾做过魏国的丞相。

子慎生了鲋,享年五十七岁,做过陈胜王的博士,死在陈县。

鲋的弟弟子襄,享年五十七岁。曾做过汉孝惠帝的博士,后提升为长沙太守。他身高九尺六寸。

子襄生了忠,享年五十七岁。忠生了武,武生了延年和安国。安国为当今孝武皇帝的博士,官至临淮太守,短寿早死。安国生了卬,卬生了驩。

太史公说:《诗》里有这样的话:“像高山一样令人瞻仰,像大道一样使人遵循。”虽然我不能达到这种境界,然而心里却向往这种境界。我读了孔子的书,可以想见他的为人。到鲁地,参观仲尼的庙堂、车服、礼器,目睹了儒生们按时在孔子旧宅演习礼仪的情景,我怀着敬仰的心情留恋不愿离去。天下的君王直至贤人很多,当他们活着时荣耀显赫,一旦去世就烟消云散了。

孔子是布衣平民,他的名声和学说流传十几代,学者仍然尊他为宗师。从天子到侯王,全中国谈六艺的人,都把孔子的学说看做是判断衡量的最高标准,可以说孔子是至高无上的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