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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代:王导迈过的三道坎

乌衣巷中的王家,不是一般的王姓人家,而是琅邪王氏。

琅邪王氏是东晋南朝首屈一指的门阀世族,也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王家。后人提到中国历史上的门阀世家,脑海中最先浮现的多半是这个琅邪王氏。这个家族的命运,和魏晋南北朝的政治紧密联系在了一起,随着政局的变动而沉浮。他们的作为,也影响着历史的发展。解读这个家族的命运,不仅可以了解魏晋南北朝的历史,还可以透视中国历史上政治世家的发展规律。

琅邪王氏是从东汉末期就开始发迹的政治世家,西晋后期开始显赫,先是王家的王衍担任了太尉,成为掌权人物,再是王澄出任荆州刺史,王敦出任青州刺史。当时,王衍不无得意地说:“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但王家富贵真正的奠基者还是后来居上的王导。王导和后来的晋元帝、当时的琅邪王司马睿关系密切。中原大乱,他推动司马睿去东南地区独当一面。两人瞅准机会,拉上人马在公元309年搬到了建邺(今南京),带动了“元嘉南渡”的浪潮。

初到江东,王导就遇到了奋斗史(或者说是琅邪王氏发家史)上的第一道坎:立足不稳。

当地人对司马睿及王导等南渡世族很冷淡。江东的世族大姓轻蔑地称司马睿、王导等人为“伧父”。人心不附,威胁着新政权的稳定。于是,王导在秦淮河边导演了这么一幕,让司马睿站稳了脚跟:司马睿坐在奢华的肩舆之上,在皇家仪仗的簇拥下,缓缓而来。王导等北方世族和名流都恭恭敬敬地骑马跟随其后。整个队伍威严肃穆又不失豪华热闹,将西晋王朝的泱泱皇室风范展现给了江南世人。江东大族受到了极大震撼,纷纷前来拜见。史载:“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

东晋建立前夕,王导是司马睿政权的支柱力量。司马睿对王导的辅助和拥立之功深深感激,叫他“仲父”,把他比作自己的萧何,登基之日竟然拍拍龙椅的空处,招呼王导“升御床共坐”。王导再三辞让,司马睿这才作罢。至此,琅邪王氏达到了权势的高峰,除了王导担任丞相,王敦控制着长江中游,兵强马壮;四分之三的朝野官员是王家人或者与王家相关的人。另外,王家在东晋南朝时期出了八位皇后。民间形象地形容为:“王与马,共天下。”

王导掌权的鲜明特点是“清净为政”。身逢乱世,矛盾丛生,东晋王朝的统治很脆弱,可以说在北方南渡世族和南方土著世族的平衡之间走钢丝。王导善于调剂双方的矛盾。他礼遇南方土著,对他们很客气,阻止南渡的世族侵犯土著世族的利益。同时,王导又尽力满足南渡世族的利益要求,在南方世族势力较弱的地区设立侨州、侨郡、侨县,帮助南渡世族恢复元气。为了维护世族大家的利益,王导强化了门第出身与政治权力的关系。出身决定地位,豪门垄断利益。出身豪门大族的子弟,就算是块木头也能平步青云;出身寒门地主的子弟,就算是文曲星下凡也只能位列下僚,终身埋首文山案牍没有出头之日。豪门大家占尽膏腴之地,奴婢成群,竟享有种种特权。王导对东晋南朝世族势力的恶性膨胀,是要负责任的。

可在东晋之初,史载王导“镇之以静,群情自安”,赢得了各方面的赞许,尤其是得到了世族大家们的支持。琅邪王氏得益于王导的成功作为,迅速壮大,从西晋的一个二流家族后来居上,成为东晋的一等豪族。

不过,王导的“清净为政”类似于“无政”,各方面都不得罪,和稀泥,把矛盾遮盖了起来。是矛盾,总是会爆发的。王导很快遇到了第二道坎:皇帝猜忌、兄弟叛乱。

俗话说,月满则亏,盛极则衰。没有皇帝会允许他人染指皇权,分享皇权的力量与威严。司马睿对王导家族的尊崇,是立足不稳、羽翼不丰时候的权宜之计,坐稳龙椅后他就对“王与马,共天下”的传言产生了酸酸的感觉。首当其冲的问题是如何把那些不可一世的世族大家的势力给打压下去,尤其是琅邪王氏。

司马睿开始暗中限制、削弱王家的势力。性格张扬又手握重兵的王敦就成了出头鸟。司马睿提升重用刘隗、刁协等寒族人士。刘刁二人对尊马抑王一事不遗余力,不断打压王家。王导在权力场中被疏远了。讲求“清净”的王导忍得了,放荡不羁、跋扈的堂兄弟王敦忍不了。他愤慨难平,对司马睿多有怨言。鉴于王敦控制着长江中游各州的政权和军队,司马睿派刘刁二人出任地方刺史,企图钳制王敦的势力。这一下,王敦干脆造反了,招呼兄长王含等人带上大军,顺江而下,冲向建康找司马睿等人算账。

刘隗和刁协抓住把柄,劝司马睿诛杀王导和王家的所有成员。王导赶紧带上王邃、王彬、王侃等在朝廷任职的王氏宗族二十多人每天跪到宫门外候罪。司马睿意识到,离开王家支持自己坐稳不了龙椅,司马睿和王家的命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赦免王导等人是最现实的选择。于是,等王导等人在宫门外跪地痛哭了几天后,司马睿被“感动”了,光着脚走出来扶起王导,拍拍他的手宽慰一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是的,本应株连九族的造反大罪就这么被赦免了。

王家的危机解决了,不想王敦的军队攻占了建康。王敦把持朝政,官员进退操于其手。他逼着司马睿下诏大赦,赦免叛乱诸人的罪过,并封王敦为大将军。王家表面上实权在握,实际上被王敦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好在王敦擅长破坏,不长于建设,抓住了皇帝却还没有自己做皇帝的想法。王导也阻止王敦称帝,始终暗中支持司马睿。不久,王敦就退兵长江中游,司马睿随后郁闷而死,局势降温。王导等人拥立太子司马绍继位。司马绍是个强硬分子,一心要铲除王敦,局势骤然紧张起来。王敦身体也不争气,越来越差,在周边宵小的蛊惑下,第二次发兵进攻建康。他想在自己死前,彻底解决对王家的威胁,摆出了倾覆朝廷的架势。王导再次坚决站在皇帝一边,主动挂帅,提兵与王敦叛军作战。一场恶战,王敦随即病死,兄长王含、继子王应被杀,叛乱彻底消除。王导对策得当,让琅邪王家非但没有受牵连,还因讨伐王敦有功得到加官晋爵。王导从司徒进位太保,兄弟分任刺史、尚书。王家跨过这道坎,保持了天下第一望族的地位。

司马绍当了三年皇帝,也死了。王导等人又拥戴五岁的皇太子司马衍继位。已经是“三朝元老”的王导遭遇了第三道坎:外戚争权。

司马绍考虑到继承人年幼,留下遗诏,由王导和小舅子、中书令庾亮一同辅政。司马衍继位,司马绍的皇后庾氏以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庾亮仗着庾太后的势力,很快就把实权集中到了庾家手中。尽管王导荣光依旧,连皇帝对他下诏书都是用敬语,但王导离实权越来越远了。见惯荣辱浮沉的王导淡然处之。有人曾经向王导进谗,说庾亮可能举兵擅权,对王导不利,劝王导多加防备。王导说:“他若逼我,我就一身布衣服,回家养老去,有什么可怕呢?”庾亮倒没想要铲除王导,可他是个雄心勃勃又拥有很多想法的年轻人,屡屡指点江山,东晋政坛上出现了多次政治变动。王导秉承“清净为政”的理念,以不变应万变。朝廷一有动静,政治一有裂缝,他就上前和稀泥。

大臣们给晚年王导起了一个绰号:糊涂宰相。原因是王导每年考察官员的时候,都流于形式,考察的结果你好他好大家好。有人有意见,王导就说,害国之鱼我们都能容忍,何必每年纠缠于那些小鱼小虾呢?的确,王导的一生对威胁王朝利益的大问题都采取拖延、打太极的对策,让时间去消化它们,根本就没必要在每年的官员考核上较真。他晚年常说:“现在说我糊涂,只怕将来有人还要怀念我的糊涂呢!”

公元339年,王导病逝,终年六十四岁。王导是琅邪王氏繁衍昌盛的奠基人。在后半生的三十年间,王导经历了无数明争暗斗甚至血雨腥风,能在混乱中为家族留下一份家业,殊为不易。同时,他见惯了权力场的争斗和残酷,多少也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作为遗产留给了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