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餐桌上摆着以海鲜为主的料理。静子很少做荤菜,因为她不喜欢吃肉。峰村英和带来了清淡的白葡萄酒,他知道她喜欢这样的口味。直树对他这一点很是欣赏,他总能考虑到细节,而且处事灵活。直树有时甚至觉得,他当技术人员都有些可惜。
“Surlie这种葡萄酒是用早收的葡萄酿成的,味道有些淡。说实话,对葡萄酒我了解得也不多。”峰村解释着自己带来的自葡萄酒。可以看出,他在尽量让自己的讲解不那么乏味。
“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味道很清淡,很好喝,对吧?”静子一只手拿着玻璃杯,看着直树。
“嗯。”他点点头。其实他并不懂葡萄酒的区别,他喜欢的是日本酒。
峰村和直树是大学同学两人同在帆船队,峰村比直树低三届,但是他们院系不同,直树是经济学院的,峰村是工学院的。那时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特别亲密,尽管同在帆船队,但也不过是在运动会上打打交道,学长和学弟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他们开始频繁交往是峰村进入直树所在的公司工作之后。直树在宣传部,峰村在产品开发部,两人在工作上交往比较少,但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帆船。直树毕业后有了自己的帆船,每年都要和朋友们出海几次,对他来说,有峰村这样一个可以信赖的帮手还是很濡意的。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两人还是保持着这种关系。每次出海前几天,峰村都会到直树家来,和他商量出海的事。今晚他来这里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另外直树还会顺便请他吃妻子做的料理,也算是对他的一种犒劳。
就在峰村带来的葡萄酒快要见底时,客厅橱柜上的手机响了。
“啊,是菅原的电话在响。”峰村说。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呢?”
直树站了起来,但他并投有急着去接电话,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笨,没有事先把电源关掉。
电话不停地响着。如果不接电话,就会引起峰村和静子的怀疑,没办法,他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那头传来喘气的声音,“是我。”一个女人说。这个声音他相当熟悉。
“啊……你好。”
刚才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直树背对着坐在餐桌旁的那两个人。
“你在哪里?”电话里的女人说。
“我家里来客人了,一会儿再给你打过去。”
她对直树的演技付之一笑:“你是在家里吧?”
“嗯,对。所以,我一会儿再给你打过去。真不好意思。”他很快说完,准备挂电话。
“不许挂!你要是挂了,我还会一直打。关机也没用,我会往你家里打,反正我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
直树感到浑身发热,这个女人这次的态度和以往明显不同。
“好,我知道了,你先我等一下。”
直树把手机贴在耳边,推门来到走廊里,他没看峰村和静子的反应,因为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们。
他走进旁边的房间,这间屋被直树用作书房。
“你到底想干什么?别再为难我了!”直树坐在椅子上说。
“有什么好为难的?你就那么一直把我藏着?!”
“你替我考虑一下,我老婆还在旁边呢。”
那女人像是很意外似的说:“哎呀,是吗?你不是跟我说好要把我的事告诉你老婆吗?那样的话被她听见了也没什么吧。”
“我不是说过要选择时机吗?这种事情得看时机!”
“又来这一套!我已经听够了!”
“总之,明天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行!”女人断然回绝了。
直树悄悄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行?”
“我已经不相信你的话了!我怀疑你是不是真想和你妻子离婚。你每次都是这样,肯定是不想离!”
“我没骗你。你行了,别这么磨人了。”直树压低了声音,生怕旁边的静子他们听见。
“现在马上说!”
“什么?”
“把我们的事告诉你妻子。”
“别胡闹了!我以后肯定会说的。”
“谁胡闹?!”那女人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总是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你到底打算让我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等不及了,所以才给你打这个电话。”
“那你也该知道,这种事是急不得的!”直树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
“如果你说不出口,那就我来说,你把电话交给你老婆!”
“这怎么行?得了,我知道了,明天我们好好谈谈。你定个地方吧。”
直树只想尽快熬过这一关,可那女人根本不听他说。
“让你妻子接电话!”
“你别开玩笑了!”
“难道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至少你不冷静,这一点是肯定的。能不能给头脑降降温?”
一时间,女人闭上了嘴。对直树来说,这是可怕的沉默。
“我倒是觉得,你应该认真一点。”女人压低了声音。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吗?你把窗帘拉开。”
“什么?”
“没听见吗?我叫你把窗帘拉开。”
直树心中涌起了不安的情绪。这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他拉开了窗帘。
对面是一栋公寓,从这里能看到对面房间的阳台。那儿的窗帘也开着,房间里一个女人面对他站着,拿着手机。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你要是真的不肯当真,我也有所准备。”她退回到室内。
室内放着一个钢管衣架,是伸缩型的,钢管的高度可以调节。衣架上没有挂衣服,而是挂着另一样东西,直树看清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根绳子,一头打上了结。
“喂,你想干什么?”
那女人没有回答。衣架前像是放了什么东西,她踩了上去,面对着直树,把脖子伸进了绳圈里。
“喂,富由子。”直树叫起来,“你别开这种玩笑!”
“这不是跟你开玩笑,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有所准备。”
“快下来!别做蠢事!”
“你要是想让我停下来,就得听我的话!”
“好,我跟老婆说,最近这段时间一定说!求求你不要再想傻事了!”
“我不相信。你现在就让你老婆接电话!我要亲自告诉她我的决心。”
“你饶了我吧!这不是威胁吗?让我痛苦你就开心了吗?!”
“那你又是怎么对我的?这么久以来,你一直让我处于痛苦之中。你又是怎么想的?我已经受不了了!与其这样,倒不如死了痛快。”
“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所以请……”
“把你妻子叫过来!”
“现在不行!”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可是——”
“那好,再见了””
他看到女人跳了下去,衣架随之一阵晃动。
“啊,富由子!”直树叫着,“喂,喂,富由子!”
电话那头什么都听不到了。直树凝视着对面的房间。女人的身体在房中央吊着,头无力地垂到了前面。双手耷拉下来,怎么看都不是在演戏。
接下来的一瞬间,走廊上传来奔跑的脚步声,随后是敲门声。
“菅原,我可以进来吗?出大事了!”是峰村的声音。
还没等直树回答,峰村已经踢开了门。见直树还拿着手机,他一时显得有些犹豫。
“啊,对不起,你还在打电话?”
“哦……已经打完了。”直树挂断了电话。
“出事了!对面楼里有个女人自杀了!”峰村的眼睛有些充血。
“你看到了?”
“我无意中向窗外一看,看到那一幕……”说到这里,峰村注意到这个房间的窗帘半开着。
“菅原也看到了吗?”
“嗯……”
“还是报警比较好吧,估计也没有其他人看见。”
“别,先等一下。”直树叫住正准备出房间的峰村,“静子她怎么样?”
“她也看到了,当时就受到了惊吓,现在可能正躺在在沙发上休息呢。”
“是吗。”直树咬紧了嘴唇,各种想法在他脑海中翻腾,他根本无法整理自己的思绪,脑子里一片混乱。
“菅原,要不要报警——”
“等一下,”直树摊开了右手掌,“那个女人,是我的情人。”
“啊?”峰村睁大了眼睛。
“没工夫和你细说了,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刚才我一直在和她通话,她说如果我不把她的事告诉静子,就死给我看,我还以为她只是在威胁我呢。”
“没想到她真的会自杀?”
直树点了点头,他已经浑身无力。
“这……”峰村也不如道该说什么好了。
直树用双手抱起了头。
“这可怎么办?警察一调查她的房间,马上就会知道她自杀的原因,这样一来,公司里的人就会知道菅原……天啊。”
“我明白了。菅原,我先去那个房间看一下,说不定马上进医院还有救呢,我这就去。”
“还有用吗?”直树无力地答道。峰村的话虽然给他带来了一线希望,不过他觉得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我也说不准,不过也只能这么做了吧。”
“说得也是,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知道了,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钥匙在这里,”直树打开了桌子的抽屉,取出一把藏在里面的钥匙。
但是峰村摇了摇头。
“擅自进去不好吧?还是让管理员开吧。”
“啊,也是。”峰村说得没错。
峰村出了房间,没回客厅,径直走向了门口,可能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静子交待吧。
直树看着自己手里的钥匙,这是一把带给他噩梦的钥匙。
2
濑户富由子是广告代理公司的女职员,直树公司开发的新产品搞促销宣传时,他们通过工作关系相识了,这大约是1年前的事。
她穿着笔挺的套装,工作麻利,给直树带来了一种新鲜感。他周围还没像她这样典型的职业女性。
他们的交往是从直树给她打电话开始的。一开始一起吃了几顿饭,之后就发展成了肉体关系。在私人时间里,她表现得女人味十足——有时会显露出忌妒心,有时又像少女一样撒娇。一开始,直树有些不习惯,但他慢慢把这些理解成了她的魅力。总之,他堕入了情网。
直树的妻子静子很贤惠,凡事都能考虑得周到仔细,无论何时都把丈夫和家庭摆在第一位。当初直树正是看上她这一点才和她结婚的,不过经过这么多年之后,这种完美已经变得乏味了,他有好几次都起了花心,只是没维持多久,有些仅仅是一夜情。
但是富由子和其他女子不同,和她在一起时,直树感觉自己找到了幸福,于是就想长久地和她在一起。他后来懊悔地把这段时间的感情形容为“中了邪”。
变往半年后,富由子怀孕了。那次他喝醉了酒,心想“反正和这个女人结婚也不错”,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得知她怀孕后,直树很焦急,不希望她生下这个孩子。虽说想过和她结婚也不错,但毕竟还没有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我迟早都会和妻子离婚的,还是等到那时再要孩子吧。”
他抛出了出轨男人应付这种意外时常说的台词。他心里想的是,先哄她堕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但濑户富由子并不是那种可以轻易哄骗的女人,堕胎之后,她采取了让直树大吃一惊的行动——搬到了他家对面的公寓里,而且是他窗户正对着的那个房间。
“因为房租高,所以这栋公寓没多少人租,有很多空房。不管怎么说,那间房能空着,真是我的幸运啊,我能感觉到这是命运的安排。”
直树回想起富由子笑嘻嘻地说这话时的情形。就是在那时,她将这把钥匙交给了他。
对男人来说,情人住得离自己太近,绝不是一件舒服事。不仅如此,富由子还以各种形式向直树施压,比如尾随静子购物,然后打电话过来问:“你今天晚上吃的是牛舌鱼吧?”或者当直树和静子走在一起时,她故意从对面走过来,装作擦身而过,摸摸他的手;还有些时候,当直树无意中向窗外看时,会发现她正架着双筒望远镜向他这边望。
每当他向她抗议时,她就用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还击:“这都是你的不好,我明明就在你身旁,你却一直和你老婆生活在一起,让我产生了阻止你们的念头。我爱你,我不能忍受这些。”
直树开始对富由子感到畏惧。再这样下去,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难道是想和我分手?”有时她会躺在床上这么说,“你要是这么想,就早点说,我可以和你分手。但我不会就这么便宜你的,我会把你的事情告诉周围所有人,包括我们公司和你们公司的人,当然还有你老婆,我还要青春损失费,因为你说过要和我结婚。我认识一个非常优秀的律师,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就像一个魔女。直树感到脊背发凉,辩解着:“我没想过要分手啊。”
要尽早采取什么措施才行,直树最近老想着这些。他也感觉到,富由子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
万万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直树盯着钥匙想。
视野中富由子的房间里有了动静。直树一直盯着对面。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进入了房间,峰村跟在那个男子后面。那个男子穿着藏蓝色的工作服,应该是管理员。
两个人慢慢把衣架放倒,将悬着的富由子抱下来。之后由于有阳台上的栏杆挡着,直树看不大清楚了。但管理员马上又站了起来,开门走出去,表情很严峻。
峰村也站了起来,把手机贴在耳朵上,面朝着直树的方向。
直树的手机响了,他接下接听键,不等峰村说话,就着急地问:“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不过可能是不行了,已经完全没有呼吸和脉搏。”峰村的声音很低沉,他在对面的房间里直摇头。
“是吗……”
“现在管理员去联系医院和警察了。”
“知道了,谢谢你。”
“不用谢。那个……窗帘怎么办?”
“窗帘?”
“就这样拉开着吗?”
“啊,不,还是拉上吧。”
“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看到峰村在拉窗帘。
直树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站起来,全身像罐铅一样沉重。他真想就这么逃开。可是他不能那么做。警察来这里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老实的峰村也应该不会向警察撒谎的。
在那之前他还有些事必须做,他走出房间,来到客厅。果然像峰村所说的那样,静子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
“老公,对面的公寓里——”
“我知道,”直树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但越发觉得气闷,他就那样喘着粗气说,“其实,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静子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抹。
3
虽然说起来有些离奇,但是算不上什么案件——刑警小田这么想——至少不算是杀人案吧。这只不过是一个头脑不正常的女人,为了惩罚自己的情人选择了自杀。在鉴定等方面,也没什么可疑之处,更何况还有目睹自杀瞬间的证人。
惟一值得注意的是,目击证人之一是死者的情人。但是有第三者可以证明,女人自杀时,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因此可以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性。
尽管如此,作为搜查工作的必经步骤,还是要调查一下有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小田和一个看起来像他一样缺乏干劲的师弟一起拜访了705室。旁边的706室就是死者的情人菅原直树的房间。
按了门铃之后,传来听起来像主妇的声音。小田报了自己的身份。
门马上开了。一个35岁左右,身材小巧的女人出现了。可能因为听说是警察,她的表情有些紫张,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田亮出警察证之后,问她知不知道昨天出事了。现在是早上9点多,距报警已经有大约12个小时。
“我只知道警车来了,外面有些乱。”女人有些不安地回答,可能是脸色不好的缘故,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不过她不像是那种喜欢和附近的主妇聊八卦的女人。
“对面公寓有个女人自杀了。”
听小田这么一说,女人瞪大了眼腈。在这个年代,竟还有人对自杀如此惊讶,这倒是让小田颇感意外。
“从这里应该刚好能够看见自杀者的窗户,所以,我想问问您家里有没有人目击了什么。”
说到这里,小田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既然她连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还能看到什么呢。旁边的师弟已经开始向别处张望了。
然而,主妇的反应出乎小田的意料,她像是非常吃惊地张开了嘴,不停地眨眼腈。
“怎么了?”小田问。
“请问,那个女人她……”主妇捂着胸口说,“是……上吊死的吗?”
小田和师弟面面相觑,又把眼睛转向她。
“是的。您怎么知道她是上吊死的?”
“因为,我女儿她……”
“您女儿看到了吗?”
“是的,我有一个女儿,她……”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去,“啊,不过这样的事情可能还不值得向刑警报告,我想,这一定只是个偶然。”
听她这么一说,没有人会不往心里去。
“是什么事?不管什么事都没关系的,说给我们听听好吗?”
她看起来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了。
“我女儿说过一些很奇怪的话,她说,她看到对面的女人上吊自杀了。”
“她说她看到了?是什么时候?”
“是……她说这话是两天前的早上。”
“两天前?!”
刑警们再一次面面相觑。
4
“又是预知?于是他们就请诡异事件专家草薙俊介警官出马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汤川嘲讽地说。他把座位完全放平,盘起一双长腿。他穿着阿玛尼的黑衬衫,戴着黑墨镜,从哪里看都不像是一位物理学家。
“也算不上什么请我出马,是我管辖的派出所接到了这个报警,我稍微有点好奇,就想调查一下。”草薙开着车说。
“派出所怎么判断的?”
“没什么判断。要是硬说有,也只是解释成单纯的偶然。案件基本上就定性为自杀了。”
“关于自杀有什么疑点吗?”
“没有。从解剖的结果来看,没什么可疑之处。”
“不是说自杀和他杀相比,勒紧脖子的方法不同吗?”
“当然了。但这方面也没有问题。”
“那就放一边不要管了。你不是负责杀人案件吗?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被杀,你还有空在这里兜风啊。”
“我也这么想过,但总觉得放不下。”
“你放不下是你的事,别把我也扯进来呀,我还要给学生们交的烂报告打分呢。”
“别这么说嘛,我之所以对这件事感兴趣,还不是因为受了你的影响。你常说,将有些神秘色彩的事情从科学角度分析,常会收获到意想不到的真理。”
“能从你嘴里听到科学和真理这样的词,还真让我对21世纪有所期待了。真是没想到啊。”
草薙驾驶的尼桑阳光到达了现场——沿主干道而建的高层公寓群。
“从哪边开始调查呢?”下车之后,草薙左右看看两栋楼。濑户富由子自杀的房间在前方左侧的茶色建筑里,她的情人则住在右侧的白色建筑中,在这里还有那个预知了富由子自杀的少女。
“哪个都行,按你喜欢的来吧。我只想在车里等着你。”
“好,那我们就从预知少女入手吧。”草薙拉着汤川的胳膊向前走去。
705室住着叫饭塚的一家。草薙用一楼门口的呼叫电话表明了身份,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请进吧。”自动门同时打开了。
“这样看来,我们被允许会见预知少女了。”汤川在电梯里说。
“我说你能不能把墨镜摘下来?连我这个当刑警的都在努力树立亲民形象,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我觉得她要真是预知少女的话,应该具备看穿人类本性的能力吧。”汤川摘下墨镜,戴上了平时的金丝边眼镜。
他们来到705室,被带到一间二十个榻榻米大的客厅里。客厅的一角摆着一架钢琴,几张沙发围在大理石桌周围。汤川和草薙都坐在了沙发上。
把他们领进来的女子叫饭塚朋子,家里还有丈夫和女儿,一个三口之家。据她说,丈夫在东京某著名饭店做厨师。
“我们今天来,不是因为又出了什么问题,只是想对有些事再确认一下。在您百忙之中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草薙又一次低下了头。
“看来都是我多嘴,我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就好了……我丈夫也批评我了,说把选样的事情告诉警察,反倒影响了你们的工作。”
“哪有的事啊,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成为线索的,您能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另外,我听说您的女儿平时都在家里。”
“对,现在也在。她生下来心脏就不好。一般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家。”
“原来如此。那我们能见见她吗?”
“可以是可以,但希望你们不要说太刺激的内容。刚才我也说过了,她体质很弱,一点小事就有可能诱使她发病的。”
“知道了,我们会加小心的。”
“另外,我还有件事情想求你们。”
“什么事?”
“希望你们不要把我女儿的事告诉媒体,他们要是知道她有预知能力,就会大肆渲染,那样会影响我们家的生活。”
“那是当然,如果媒体知道了少女的特异功能,一定会蜂拥而至的。”
“放心吧,肯定不会告诉媒体的,我们保证。”
“那就拜托了,这边请。”
在饭塚朋子的引领下,草薙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前。先是朋子一个人进了屋,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她说了声“请进”。
这是间八张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间,墙上贴的花纹纸非常可爱,窗边摆着一张木床,躺着一个10岁左右的女孩子。在母亲的帮助下,她坐起了上半身。她的头发很长,染成茶色,皮肤很白。
“你好。”她向他们打招呼。
“你好。”草薙回应道。汤川只是站在门旁点了一下头。草薙忽然想起汤川最怕和小孩子打交道。
“听说,你看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草薙站在席边问。
少女抬起头来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看到的?”
“这周二晚上,但好像已经过了12点,所以也可以说是周三。”
这么看来,时间是周二向周三过渡的深夜,也就是事件发生的3天前。
“你看到了什么?”
“半夜里,我突然醒过来,想看星星,就把窗帘打开了。结果我看到对面房间里一个女的在做一件可怕的事情。”
“哪个房间?”
“就是那个房间。”女孩子拉开旁边的窗帘,向窗外指去。
草薙弯起睡,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挂着绿色窗帘的窗户。
“你说的可怕事情,是什么事?”
“她在一个单杠一样的东西上系绳子,在绳子的一端打上结,把脑袋伸进去……”说到这里,她停下了。
“然后呢?”
在草薙的催促下,少女俯下身子。
“我看到她从一个椅子似的地方跳下来。”
草薙回头看了看汤川,汤川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有一侧的眉毛动了一下。
“后来呢?”草薙继续问。
“后来……我就不清楚了。”
“不清楚了?”
“啊,这个孩子的意思是,她受了惊吓,昏过去了。我们也是第二天早上才听到孩子说这些的。”饭塚朋子从旁边帮女儿解释道。
“是吗?那你们是怎么应对的?”
“我们听了之后很吃惊,马上跑过去看对面那个房间。如果女儿说的是真的,我们必须马上报警。”
“结果怎么样?”
听草薙这么一问,饭塚朋子轻轻地吐了口气,摇了摇头。
“据我们观察,那个房间不可能发生过那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没看到上吊的尸体,对吗?”
“对。不仅如此,那个房间的女人还很精神地出现在阳台上,好像正在打电话,我还看到她在笑。”
草薙又问少女:“你也看到那个女人了吗?”
少女点点头。
“和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觉得是。”
“咦,”草薙抱着胳膊,冲着小女孩露出了微笑,“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呀。”
“我们猜这个孩子可能是做噩梦了。她经常会这样,把梦里的事情当成真的讲给我们听。”
“不过那不像是做梦啊。”少女细声说,从声音里听不出她确信那不是梦。可能因为她第二天看到那女人还活着,所以她自己也怀疑她看到的上吊自杀不是真的。
究竟是不是做梦?现实和梦境能如此一致吗?如果不是梦,她看到的又是什么?
草薙再次看着汤川:“你没有什么要问的?”
汤川靠着门,想了一会儿,说:“女人的脸和衣服,你都看清楚了吗?”
“看清了,她穿着红色的衣服。”少女回答。
“原来如此。”汤川点点头,看着草薙,“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物理学家淡淡地回答。
然后,三个人离开少女,又回到了客厅。草薙又向饭塚朋子问了几个关于菅原直树的问题,但她几乎都答不上来,因为他们两家之间基本没有什么来往。
向她道了谢之后,草薙和汤川一起离开了房间。
5
“有什么想法?”出了公寓后草薙问道。
“你是怎么想的呢?”汤川反问了一句,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见到那个女孩子之后,我倒觉得她说的有可能是真话。不是说身体不好的人往往第六感会比较灵吗。”
“也就是说,你认为这是预知梦?”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那不就结了吗?少女预知到对面公寓的女人要自杀,这事就真的发生了——这样解释不是很好吗?那就没问题了。”汤川说完向汽车走去。
“喂,你去哪里?”
“回去啊,既然已经用预知梦解释清楚了,我还来干什么。”
草薙边想着这家伙的性格怎么这么古怪,边追上去,像刚才一样拽住他的胳膊。
“像我这样的凡人才会动不动往神秘的方向想,你们科学家的工作就是要阻止这样的愚蠢想法。快走吧。”草薙拽着他的胳膊往回走,这次是去茶色的公寓。
由于事先向辖区派出所打过招呼,所以他们很轻松地就从管理员那里借到了濑户富由子家的钥匙。管理员是实际上第一个看到尸体的人,到现在对于走近那个房间还心有余悸,所以只有草薙和汤川两个人进了房间。
“所谓的预知梦,说到底也有可能是概率的问题。”汤川说,“你觉得人一晚上会做几个梦?”
“这个嘛,我倒是没想过。”
“唔——”汤川用鼻音哼了一声,“梦通常发生在浅度睡眠阶段,浅度睡眠通常一晚上会有5次左右,每次都会做很多梦,其中每个梦又包含着几个话题。人一到了晚上就要睡觉,这样一来,仅仅1个月当中通过做梦所获得的情节,就可能达到一个惊人的数目,即便是出现了和现实中的事件相似的梦境,也不足为奇。”
“可我就很少做梦,做也只是做一两个而已。”
“那是因为你把很多梦忘记了。你所记得的,就是醒来之前的那个梦。不过有时候,人也会回想起本来已经忘记的梦,有一种情况是,现实中发生了和梦里相似的事,从而刺激了对梦境的回忆,那个人就想:啊,这事好像以前梦到过。与此同时,更多现实当中没有发生的梦将被永远忘记。就像你那样,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梦。”
“但是刚才的女孩子,是在真正的自杀发生前就预知到的,而不是在知道了事件之后才回想起梦中内容。”
“是啊。所以我接着要说一说预言者的技巧。”
“此话怎讲?”
“首先,他们会做出很多个预言,将他们在梦中见到的内容尽可能多地告诉别人。饭塚夫人不是也说了吗,这个孩子经常把梦里的事情当成真的告诉他们。”
“啊,是有这么回事。”
“如果下了很多预言的话,一定会有说中的。预言者于是就强调说中的这个。听的人只对此印象深刻,而把他没说的忘记了。这就是那些耍花招的预言家们经常玩的把戏。”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孩子用了这种伎俩?”
“不能说她是故意耍花招,我只想说,从结果上看,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濑户富由子的房前,草薙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室内还保持着辖区派出所调查时的原样。不过派出所里的报告说,也没什么好调查的。
房间大概有十个榻榻米大,一室的格局,带一件小厨房,整理柜靠墙边摆着,收拾得很干净,床是双人的,想必她和菅原直树在这张床上发生过无数次的肉体关系。
床旁边立着一个钢管衣架,如少女所说的,衣架的形状有点像单杠。草薙还想起他以前曾有过一个用来练悬垂的保健器械,也很像这个衣架。
衣架宽约六七十厘米,钢管的直径约五六厘米。衣架的高度可以通过纵向钢管的滑动来调节,这和调整自行车车座高低的原理相同:里面的钢管上开了几个孔,只要和外面钢管上的孔对在一起,拧上螺丝就可以了。
看起来现在已经调到最高了,横架在上面的钢管,离地面大约有两米。
“没有绳子啊。”汤川说。
“被派出所带回去做鉴定了,好像是从晾衣服用的塑料绳上剪下来的一小段。”
“尽确认些没用的东西。我想问的是,绳子和她脖子上的痕迹一致吗?”
“当然一致了,别拿警察当傻瓜。”
被勒死的人和上吊的人,其脖子上的痕迹完全不同,这是法医学的基本常识。
汤川伸出胳膊,抓住衣架上的钢管,轻轻施加了一下自己的体重。
“果然如此,没想到这么结实。”
“死者的体重大约有40公斤,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用来垫脚的是这个吗?”汤川指着倒在脚下的梳妆椅。
“应该是吧。”草薙回答。报告书上是这么写的。
汤川若有所思地走近窗边,打开绿色的窗帘,眼前马上出现了对面的白色建筑。正对着的是菅原直树的房间,旁边应该是饭塚朋子的房间。
“看来这还是偶然的一致吧?”草薙对着汤川的背影说。
“我也想那么认为,但有几个细节不容忽视。”
“你说的是……”
“那个孩子把钢管衣架说成像单杠一样的东西,就是说,她并不知道钢管衣架的存在。她说梦到那个女人上吊自杀还可以理解,但连毫不相干的单杠也梦到,就有些令人怀疑了。”
“说得也是。”
“我们来做个推理游戏吧。”汤川坐在床上,盘起二郎腿,“我们假设女孩见到的不是梦,而是现实,那么,这种情况下你能想到什么?”
“我想到的是。”草薙站起身,抱起了胳膊,“濑户富由子在3天前就想自杀,但是失败了。”
“你还记得饭塚朋子说过的话吗?第二天,那个女人在这里很精神地打过电话。如果是自杀未遂的话,你不觉得这一表现不自然吗?”
“你的话倒是有道理……”
“反过来,”汤川说,“这么精神的女人,在两天后想自杀,也让人觉得不自然。”
“确实是啊。”
“笑着打电话的她和要上吊寻死的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我觉得揭开事件真相的关键就在这里。”
“那当然是上吊寻死这一面了。自杀可不是闹着玩的。”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他抿了抿嘴唇,扶了扶眼镜。
“闹着玩,这倒有可能是出人意料地接近事实。”
“你就别闹着玩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闹着玩自杀?”
“这样吧,我们换个说法。假如她上吊是闹着玩,不是真的要寻死……”
草薙吃了一惊,屏住了呼吸。这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是假装自杀吗?”
“难道不可能吗?”汤川抬头看他。
“啊,不,完全有这种可能。”草薙想起了报告书上的内容,“濑户富由子曾威胁菅原,如果不让他妻子来接电话,她就自杀。菅原以为这是威胁,就没有照她说的做。结果,她上吊自杀了。现在想一想,有些令人赞解——为了惩罚薄情男人,一气之下威胁说要自杀的女人有很多,可一般都不会真的去死。”
“所以,我们假设这里有一个把戏,”汤川竖起食指,“她虽然要上吊,但并不想真把自己吊死。女人为了威胁情人而决定演这出戏。但有一个问题——这出戏需要演习和准备。”
“原来如此!这就是小女孩看见的上吊!”草薙打了个响指。
“一次彩排。”
“这么说来,獭户富由子的死,不是自杀,而是事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假戏真做了。”
“照目前为止的推理,应该是这样的。”
“那个把戏又是什么样的呢?如果真的用了什么手段的话,现场应该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理应如此,如果现场没被改动的话。”
“啊?”草薙盯着汤川的脸,“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警察到来之前,可能有人把现场收拾过了。”
“有人……”
“这个把戏肯定不是濑户富由子一个人想出来的,”汤川断言,“你再回想一下女孩说过的话——大半夜里,她能将对面的房间里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是说,对面的窗帘并没有拉上——这说明濑户富由子有意让对面一个人看到她彩排的情形。”
“对面的人……难道是菅原直树的妻子——静子?”
“如果是她的话,她能去收拾现场吗?”
“说来也是。那就是……”
草薙在脑中把和事件相差的人都过了一遍:发现尸体的是公寓的管理员,还有——“是把濑户富由子上吊的事告诉管理员,然后和管理员一起进入房间的那个男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叫峰村,是菅原的学弟,难道是这个人在配合濑户的把戏?”
“这些都不过是我的推理。”
“不,这很可能是真的。好,我先调查一下峰村。如果是峰村唆使女人假装自杀,最终演变成了事故死亡,那么他也有责任。”
“草薙,”汤川叫住了他,“你先别急,情况可能会更复杂。”
“你说什么?”
汤川站了起来,走到钢管衣架前,凝视了一会儿,又看着草薙.“我是说,假装自杀的失败,也有可能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
6
峰村刚走出研究所,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同事坂田正冲着他笑。
“听说装有你开发的ER流体的医疗器械快投入生产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啊,你已经听说了?你的消息真够灵通的。”峰村也以笑脸回应着。
“健身器好像也卖得不错吧,你们部门可真是发太财了。”
“还不知道会卖得怎样呢。”
“别这么说,把目标对准医疗器械,可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没想到ER流体的应用范围能这么广,相信峰村主任的诞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二人朝着车站走去。
“你知道吗?”坂田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宣传部的菅原到底还是辞职了。”
“是吗?”
“出了那样的事,确实是很难在公司混下去了。不过他命挺好的,他父母有钱,怎么着都能让他活下去。”坂田用聊家常的语气说着,他并不知道菅原直树是峰村的学长。
“看来找情人时双方都得多加小心呀。”坂田继续笑嘻嘻地说。
和他道别后,峰村去了新宿。眼前这家顾客盈门的咖啡店,就是今天他们约会的地点。
静子坐在里面的一张桌子前,可能是担心被人发现的原因,她戴着太阳镜。峰村微笑着向她走去。
“今天交上去了。”她简短地说。
“什么?”
“离婚申请书。”
“啊,”峰村轻轻点头,“不容易啊。”
“接下来就等你了。”
“是啊。”峰村喝了口没加糖的咖啡,苦味在他嘴里扩散开来。
他认识獭户富由子是两个月前的事,是她主动来找他的。
她跟峰村说了自己和直树的事,又说她已经知道他和静子的不正当关系。好像是她搬到直树家附近之后,在调查周围情况时发现的。
“不过请你放心,我现在还没有向直树检举你们的打算。”富由于的措辞简单扼要。
她说,如果把他俩的事告诉立树,直树肯定会考虑和静子离婚。可因为这样的原因离婚就太没意思了。
“我希望直树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才和他妻子离婚,至少,他提出离婚的最重要的理由,应该是为了和我在一起。”
峰村感觉到了她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
“但是,”她继续说,“请不要忘记,你们两人的事我都知道。另外,为了让我的愿望能够早日实现,希望你多多帮忙。你不是也希望直树早点提比离婚吗?还有,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告诉静子,让她不要因为知道了我的存在,就对直树提出离婚要求。如果她提了,我就会把你们俩的事告诉直树,这对峰村先生来说,恐怕不是件好事吧。”
濑户富由子已经调查到峰村是有家室的。
“还有一条,我想也不必多说。你告诉静子,当直树提出离婚时,她必须痛痛快快地答应。你还要警告她,不要妄想得到什么赔偿费,从那套公寓里搬出来的应该是她,直树必须继续住在那里,只要你们答应这些条件,我就对你们俩的事始终保持沉默。”
“可是菅原夫妇都背叛了对方,你这样的要求太不合理了。”峰村抗议道。
她像是很意外地睁大了双眼。
“虽说他们夫妇俩都出轨了,但作为直树情人的我,还是单身,静子的偷情对象,也就是你,已经有了妻子,也就是说,你们是双重出轨。我要是不来找你,你甚至都不知道直树有情人这件事。我要是把你们的事情告诉直树,他肯定会提出离婚,到时候静子别说拿不到感情损失费,恐怕还要倒贴钱。想想这些,你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濑户富由子自有如意算盘:与其等着自己和直树的关系暴露,妨碍他离婚,倒不如先把话挑明,以便掌握主动权。
不过她有一个想法恐怕是真心的:希望直树为她,而不是为妻子的出轨而离婚。这一点,峰村是在她来找自己商量假装自杀一事时知道的。
之前,他也和富由子见过几次面,主要是为了给她提供信息。听说直树一直无法下决心提出离婚,她终于沉不住气了。假装自杀就是在她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想出来的。
“看来不威胁他一下是不行了!不然他总觉得我是个好对付的女人。”
峰村虽然心里不赞同她的想法,但也还是听从了。
她想出来的计策是:威胁直树要是他不马上上决定离婚,就自杀给他看。如果光是嘴上说说,他可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要让他透过窗户看到她准备自杀这一幕。要是这样他还不当真,那就真的自杀给他看。
“当然我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给他点颜色看看。咱们琢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看起来真的像自杀,但又不会死。你有什么主意吗?”
真是一个幼稚的计划!濑户富由子这个女子,在工作中一向给人以有头脑、遇事冷静的印象,可一到恋爱就迷失了。
峰村认为,假装自杀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他非常了解菅原直树的脾气,他的心肯定已经背离了富由子,要是富由子知道了这一点,肯定会发火的。冲动之下她很可能把峰村和静子的关系告诉直树。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直树愤怒的样子,他可是直树的学弟呀,直树一定会用尽手段让他身败名裂的,还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的妻子。
对峰村来说,濑户富由子已经成了一颗灾难的种子,他不知道这颗种子什么时候会发芽。
考虑了一晚之后,他得出的最终结论是:将种子消灭在萌芽状态。
“我打算下周搬家。”静子说完后啜了一口奶茶。
“定下来住在哪里了吗?”
“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我父母也说让我回去。”
“这也挺好的。原来的公寓你打算怎么办?”
“房地产商建议我,等人们已经淡忘这件事,就瞅准时机卖掉。那套公寓地段好,面积又大,估计能卖7000万左右。”
“是吗。”峰村点了点头。
通过离婚,静子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感情赔偿费,公寓和车也划归她名下,菅原每月还要向她支付生活费。而要是濑户富由子还活着的话,她是得不到这一切的。
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就像静子说的那样,剩下的就看峰村怎么离婚了。
然而,他们的计划就在这最后的关键环节崩溃了。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峰村的妻子纪子在他面前拿出了几张照片。她的表情阴冷、僵硬。
“这是什么?”他问。
“别问了,你自己看吧。”她冷冷地说。
他接过照片,看了几秒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
“我雇私人侦探拍的,”纪子淡淡地说,“因为你最近的行为很反常,坦白地说,我很早就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虽然我并不希望自已的预感应验。”
峰村的双眼依旧盯着照片,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你的情人就是菅原的妻子吧。你可真行,竟然勾搭上那么照顾你的学长的夫人!”
“你听我解释,这里面有很多原因。”
“或许吧,但我现在不想听,有话都到法庭去说吧。”
“法庭?”
“我会找太田先生商量的,我是不会败诉的。”纪子坚定地说。她说的太田是和她父亲交情很好的一位律师。
“喂,纪子,我们先好好商量一下吧,这种事不用去法庭吧?”
“我要说的,不光是你有外遇的事!”
“啊?……””
“事情不光是你花心那么简单!”她从峰村手头的照片中抽出一张,“这个女人是谁?这不是菅原的夫人吧?!”
峰村无言以对。浑身冒着汗。
“侦探事务所的人告诉我,这是前几天自杀的那个女人,同时还是菅原的情人。我也看报纸确认了。你为什么会和这个人在一起?照片不只这一张,还有你进这个女人房间时的,并且,时间是在她即将自杀之前。对此你怎么解释?”
峰村答不上来。如果是他的专业——材料工学上的问题,他倒可以对答如流,可他并不擅长找借口。
“我今晚就回娘家。”纪子收着照片站起来。
峰村知道,无论如何都应该阻止住她,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明天,我们一起去兜风吧。”峰村盯着已经喝干了的咖啡杯对静子说。明天是周六。
“好啊。不过被人看到不太好吧?”
“加点小心就不会被看到了。我们去伊豆那带过一夜吧。”
“真的?那我现在就得赶紧去买些东西。手头没什么可穿的衣服,这可是第一次和你去旅行,我要打扮得漂亮一点。”静子的脸上泛起少女般的红晕。
“嗯,说得对。”峰村微笑着,“一定要精心打扮一下。”
7
帝都大学理工学院物理系第13研究室。草薙推开门,看见身穿白大褂的汤川正在调节一个钢管衣架的高度,那个衣架和在濑户富由子家中发现的一样。
“噢,已经开始了。”
“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准备好。实验之前,要不要先来杯速溶咖啡?”
“还是算了,马上开始吧。”
“你还真是个急性子呢。”汤川苦笑着指了指钢管衣架,“准备好了吗?你先吊在这根管子上试试。”
“是这样吗?”
草薙伸出双手,抓住衣架的横粱,双脚往上提,但与此同时,抓在他手中的钢管开始缓缓地下降。那是因为纵向的钢管在向下滑动。结果,他的双脚始终没能离开地面。
“干什么呀?你根本就没把调整高度的螺丝拧上。”
“你说得没错。那为什么在你没抓之前,管子还能停在那个高度呢?”汤川笑着问。
“我明白了,因为里面有弹簧。”
“要是有弹簧,你松手时,管子不应该回到原来的位置吗?可你看到了,管子下来后就上不去了。”
“还真是这样。”草薙一只手搭在钢管上,向下用了用力,结果钢管又开始下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奥妙就在这上面。”
汤川从实验台上拿起一根数十厘米长的棒子。棒子中间粗,两头细,粗的部分直径约为5厘米,细的部分直径约为3厘米。
“这是什么?是什么机器上的活塞吗?”
“这叫减振器,你从那头按一下。”汤川把细的一端伸向草薙,草薙伸出手指按了一下,结果,细的部分缓缓地缩进了粗的部分之中。
“感觉就像戳凉皮一样。”
“这是能吸收振动的装置,推动它不用花多大力气,但你无法使它快速运动,因为粗的部分里面装着液体。这种装置利用了液体的缓冲性,你在水里做动作,比在外面要迟缓吧?那是一样的道理。”
“你是说,那个钢管衣架也装了减振器?”
“是的,装在纵向的钢管里,很小的作用力不会给它带来什么变化,但要是把体重加上去,它就会缩回来,钢管就下降了。”
“啊,”草薙看着钢管衣架,“原来濑户富由子就是打算用这个来威胁菅原啊。她在钢管上系好绳子,上吊,没等绳子勒紧脖子,钢管就降下来了,她双脚着地,自然就死不了。”
“从恶作剧的角度看,这个把戏倒是挺有意思的。”汤川说,“从对面的窗户看,由于有阳台挡着,看不出她的脚是着地的。虽然实际上钢管在滑动,但离得远根本就看不出来,看的人只会吓得惊慌失措。”
“事发3天前,那个女孩子看到的,就是这个实验成功时的情形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汤川点点头。
那天晚上菅原直树出差不在家,这一点已经确认了。估计峰村是去了菅原的家里,看了富由子彩排的效果。当然了,静子也是他的同伙。
“但是,他是怎么让这个把戏失败的?按照你的推理,是峰村故意让这个把戏失败的,对吧?”
“这就是峰村可以发挥专业特长的地方了。”汤川又像原来那样,将钢管衣架的高度调到了最高,“行了,你再吊一下试试吧。”
“做同样的动作吗?”
“没错。”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别问那么多了,快抓住钢管。”
“就知道让我做无聊的事。”
草薙还像刚才那样,双手抓在钢管上,然后提起双脚。他心里想着,反正钢管还会像刚才那样降下来。
但是结果恰恰相反,他一曲膝,脚尖就离开了地面,而钢管根本就没有降下来。
“咦,怎么回事?”
“保持姿势。”汤川说着按下了手上拿的一个什么东西的开关。
“哇!”草薙惊叫了一声钢管,又像刚可那样下降了。
“怎么回事?”草薙从钢管上下来。
“你再按一下这个。”汤川又把那个减振器的一头伸向草薙,“你按一下试试看。”
草薙伸出手指去按,但是减振器纹丝不动。接下来,汤川按下了减振器侧面的开关。减振器马上就缩短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是ER流体的作用。”
“ER?”
“学称‘电子生物流体’,是指通电后会改变性质的液体。简单点解释就是:平常像牛奶一样的东西,通电后变得像奶油一样,继续通电就变得像上了冻的奶油冰淇淋一样,硬邦邦的。”
“然后呢?”
“我刚才说过了,减振器里填有液体,减振利用的就是液体的缓冲性。一般的减振器都是那样的,但这个减振器里填充的是ER流体,并且还能想办法让它通电。这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刚才你也体验过了,在一个开关的控制下,减震器就可以变成一个完全无法缩短的棒子。”
“这么说,峰村在钢管衣架上做了同样的手脚?”
汤川抱着胳膊坐在安验台上。
“峰村英和已经申请了很多关于ER流体的专利,这可以说是他的拿手好戏。我的推理是这样的:他骗濑户富由于说那个钢管衣架里装了普通的减振器,并教给她假装自杀的方法。而到了把戏真正付诸实施的那一天,在她假装上吊自杀的前一刻,他通过遥控装置给减振器通了电。”
“所以钢管没有下降,假戏真做了……”
“至于他所设置的机关,应该是趁管理员出去之后收起来了。你也看到了,这东西不是很大,在警察到来之前把它藏起来不还很困难。”
“原来如此,”草薙喃喃地说,“你的推理很完美。”
汤川听后露出淡淡一笑。
“不过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这都是把峰村假设成凶手所进行的推理,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个女孩看到的情形不是预知梦,而是现实。现在你连他的动机都找不出来。”
草薙点点头,他能感到自己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就是抓不住峰村和獭户富由子之间有关系的证据。”
“那就放弃吧,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我是不会放弃的。听了你的推理之后,我更有把握了。不管花多少时间,我都要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8
饭塚朋子取完信件,返回了七楼,看到菅原静子正在等电梯。虽然和她平时几乎没有说过话,但这种情况下,就不好装作视而不见了。
“啊,你好,要去旅行吗?”
朋子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看到菅原静子提着一个大包,并且她的穿着和化妆看起来都比平时更用心。
“嗯,去一趟伊豆。”
“是吗,那可真是不错。”
菅原静子说声告辞,进了电梯。
“自己家现在是不能去旅行了,最重要的是先把女儿的病治好。”朋子心里想。
回家之后,她先来到了女儿的房间。
“妈妈,回来了。”女儿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和她打招呼。
“睡得好吗?”
“睡着了,不过又醒了。”
“是吗?”
“妈妈,我又梦到奇怪的事情了。”
听了女儿的话,朋子的胸口一闷。前几天发生的自杀事件还在脑中挥之不去呢。
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梦见什么了?”
“梦见隔壁的阿姨出门了。”
“隔壁的?”她跟前马上浮现出刚刚看到的菅原静子的脸。
“那个阿姨,她掉下去了。”
“掉下去?”
“嗯,她和一个男的,一起掉进了一个又深又黑的谷底。”
朋子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她试图努力摆脱。
“把它忘了,赶紧睡觉。”说完她给女儿盖上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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