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东王府傅善祥住处傅善祥独自垂泪,眼前的蜡烛不时地爆响,灯光亮了又暗, 暗了又亮。宫女走来,剪了灯花,小声劝道:“一天没吃东西了,吃一点吗?我让 小厨房去做。”
傅善祥叹口气说:“吃不下去。你去吧,我坐一会就睡了。”
这时外面下起雨来,细雨渐渐沥沥地洒在绿窗纱上声音像蚕儿吃桑叶。
东王杨秀清撑着一把桐油纸伞来了,脸上是得意之色,一进屋,他就说:“这 么黑?来人,多点几支高烛,让屋子里亮堂堂的。”
宫女忙进来,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灯台上的蜡烛都点着了。
杨秀清见床上的被已铺开,他说:“大长的夜,就想睡觉?前面舞女都在,叫 她们跳跳如何?正好雨夜解闷儿。”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傅善祥凄苦地一笑,不觉吟出了两句 杜牧的诗来。
杨秀清不懂,问:“唱‘后庭花’?这是一个什么曲子?你爱听,把她们叫来 唱也行啊!”
傅善祥更是啼笑皆非,她问:“看上去,殿下挺高兴?”
东王是有大获全胜的感觉。他坐下来,沾沾自喜地说:“依你,我该去低头认 罪,乖乖地出去督师,甚至半真半假地把权柄都交出去。可我现在怎么样?我不用 去督师了,我挫败了他的陰谋,他还得加封我万岁!”
傅善祥想说“你死到临头了还在欢乐呢”。但她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加 封万岁是好事吗?”
“怎么不是好事!”杨秀清说,“我早该跟他平起平坐,我不忍心取而代之, 已是我念兄弟情谊了。”
“你逼封万岁,这与篡位没有什么两样。”傅善祥说。
“那不一样。”杨秀清说,“他还是天王,他如果识趣,就好好呆在后宫吃喝 玩乐,我会客客气气地待他,再别跟我玩什么花样。”
傅善祥说:“他那么痛快地封你为万岁,你以为他乐意吗?”
“乐意倒未必。”杨秀清说。
“一国怎么可以有二主呢?”傅善祥说,“即使天王迁就,天国也要大乱了。”
“有我在,乱不了。”杨秀清说。
“一国二主,政令何出?”傅善祥说,“文臣武将势必分为两派,或忠于天王, 或忠于东王咱相火并也就开始了。”
杨秀清仍很自信:“连天王都俯首帖耳,何况别人。”
傅善祥忽然生气了,把手里一把团扇叭地一扔,说:“我的话你从来不听,我 看你大祸不远了,将来会是死无葬身之地。”
杨秀清没想到傅善祥出此恶言,他啪地一拍桌子,大吼起来:“放肆,你是什 么东西,胆敢咒我?”
傅善祥也不惧他,开始收拾东西:“我走,我走了,全剩下阿谀奉承你的人, 再不会有人咒你了。”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
一见她哭,杨秀清多少有点心软,他说:“这何必呢?你往哪走?”
傅善祥说:“到一个是非之外的清净地方去,我不愿亲眼看到东王府的毁灭, 我不愿看到你暴尸街头的下场。”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杨秀清已经有点心动了,他知道傅善祥把这样毫无禁 忌的恶语秽言都说出来了,一定有她的预感和正确性。他说,“你把事情看得太重 了。”
“怎么叫重?”傅善祥说,“现在,人人可以说你犯上作乱,人人都会说你借 天父临凡逼封万岁,只要有人领头,起来诛逆,必群起而应之,你说,你是不是大 祸临头了?”
这似乎使杨秀清心里动了一下,他问:“依你,怎么办?”
傅善祥说:“有上下两策供你选择,虽有上下之分,但都可免祸。”
“你说说我听。”杨秀清说,“先说上策。”
傅善祥说:“你去找天王,请求不封万岁。你可以说,虽是天父有此意,你也 不愿与天王平起平坐,从而乱了君臣名分,你甘愿永远为臣,效忠天王,并且颁谕 天下,让我臣民都知道东王一片忠心。这样,人人都会称赞东王忠义,连天父让他 当万岁他都不肯,天王也放了心,对你会更加信赖,这不是上策吗?”
杨秀清显然不愿放弃即将到手的“万岁爷”的炫目的王冠,他问:“下策呢?”
傅善祥已泄了气,说:“不说了。”
杨秀清说:“说,我比较一下。”
“下策是不足取的,”傅善祥说,“即或成功,你也会背上骂名。”
“骂名我不在乎。”杨秀清说,“你翻翻古史,权臣名相,有几个不背骂名的!”
傅善祥说:“那你就横下一条心,带上你的三千牌刀手,杀向天王府,把天王 杀了,然后给他加上几条罪名,你就正式当了太平天国的国主,虽可挨骂,但没有 人敢把你怎么样,你在血腥中胜利了。”
杨秀清没想到一个弱女子会给他出这样一个充满血腥的点子,惊愕之余,他摇 了摇头:“那可真是乱臣贼子了,我日后何以眼人?”
傅善祥说:“我就知道,上策你不肯为,下策又不忍为,你只好上不着天、下 不着地,等着灭门之祸的到来吧。”
杨秀清说:“你总是危言耸听,我哪一次不是逢凶化吉?”
“这一次你躲不过这场灾难的,”傅善祥斩钉截铁地说,“不信,走着瞧。”
杨秀清又火了:“都是你这破嘴,没完没了地唠叨,好事也叫你搅坏了。”
傅善祥绝望地说:“你不用再烦恼了,到此为止,我是最后一次在你面前唠叨, 再也不会多嘴了。”
见她已收拾好了包裹,杨秀清一时感到心里空荡荡的,他说:“你真的要走吗?”
傅善祥说:“我说过了,我不忍心看着悲剧发生。我走了好,不然有那一天的 时候,连个替殿下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杨秀清怒不可遏,上去掴了傅善祥一个耳光,血从她嘴角流出来,她眼中流着 泪,望了他很久,说了声:“殿下保重吧!”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蒙蒙细雨 中。
杨秀清呆了很久,开始发疯般地摔东西,把屋子里的瓷器、首饰摔得满地都是。
2.杨浦清家杨辅清正在逗自己的孩子玩:“太平,喂,我的小太平,笑一笑。”
坐一旁的韦玉娟说:“太平,我看太平天国的太平日子也快到头了。”
杨辅清说:“你说什么梦话呢?”
韦玉娟说:“你哥哥逼封万岁的事,满天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了,连卖童子糕 的老头们都在议论,你是听不到啊。”
“是吗?”杨辅清说,“这是天父的意思呀,又不是他自己要当万岁,怎能叫 逼封?”
“这话你问我吗?”韦玉娟说,“你去大街上堵千人万人的嘴呀!人家说了, 一会是神,一会是人,半神半鬼的还不是一回事。从前巫婆神汉也会这个,想请胡 仙、黄仙,请哪个来哪个!”
杨辅清沉了沉说:“我哥哥也真多余。何必在乎是万岁还是九千岁呢。”
“你该去劝劝他,你们是亲兄弟。”韦玉娼说,“别闹得众叛亲离,就后悔也 来不及了。”
“我可不敢去劝他。”杨辅清说,“我小时候就怕他,比怕我爹还多怕三分。”
“你这叫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韦玉娟说,“现在,为了你哥哥,为了东王府, 就是刀山、火海也得跳,何况最多换几句骂。”
“好吧,我硬着头皮去试试。”杨辅清说,“我劝他什么?劝他别封万岁?”
韦玉娟说:“收拾一下失去的人心,就不当那个万岁也行啊。”
杨辅清把太平交到她手上,说:“我这就去。”
他刚走到门口,韦玉娟又追了上来,说:“你让东王把我哥哥马上派往外面去 督师,行吗?”
“这是为什么?”杨辅清笑了,“你管得太宽了吧?”
“怎么叫太宽!他是我哥哥呀!”韦玉娟说。
“可他是堂堂的北王。”杨辅清说,“况且,这么多年来,天京城防一直在他 手中掌管着,他走了,谁来接替?万一天京有什么疏漏,谁承担罪责?再说,我想 不出,你为什么要让你哥出去?啊,是了,是他来求你的,对吗?”
“不是,”韦玉娟说,“他可能根本不愿意离开天京呢。”
“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杨辅清说,“我不能替你去说。”
“你一定要说。”她索性堵在门口,不放杨辅清过去。
杨辅清退让一步说:“让我去说也行,你总得告诉我是为什么呀?”
“他走了,对我哥哥自己好,对你哥哥也好。现在我做了杨家的媳妇,我只能 一手托两家了。”韦玉娟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杨辅清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韦玉娟又把他拖回来,关上门,小声说:“用老百姓的话来说,我哥哥那人不 是盏省油的灯。”
杨辅清笑了:“这我知道,他是有名的智多星嘛。”
韦玉娟说:“他挨过你哥的打,你哥对他从来都怀有戒心,现在天王和东王一 旦势不两立,我想,我哥哥一定站在天王一边。”
杨辅清点点头:“那时,只有除掉了我哥哥,他才能当上军师,真正的一人之 下、万人之上。他支持我哥哥有什么好处?又名不正言不顺。”
韦玉娟说:“这就是我说的,他在天京对你哥没好处,他们俩如兵戎相见,两 虎相斗,必有一伤,或者两败俱伤,那多可怕呀!若是他领兵在外,就可以躲过这 场自相火并之灾,将来韦、杨两家走动起来也没仇结。”
“你想得真周到。”杨辅清说,“你这一说,我心里倒乱起来了。照你这么说, 这场萧墙之祸是不可避免的了?”
“傻子才看不出来。”韦玉娟说,“你哥哥也实在闹得不像样子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劝你哥哥出去避避风,反倒让我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去找我哥 呢?”
“傻子!”韦玉娟说,“他权力之欲熏心,说不定摩拳擦掌等着火中取栗呢, 岂能听我的话,也许他正想诛灭东王而代之呢,岂能愿意放弃这建功机会。”
“你真是一个好人,不偏不倚。”杨辅清说,“可是,我哥哥怎么会听我的, 肯下令让韦昌辉离京呢?”
韦玉娟说:“你长着嘴干什么的?你不会说服他吗?你告诉他,韦昌辉是他的 威胁,一旦有事,必站在天王一边,不如及早去掉天王的这一羽翼,放他出外领兵, 天王就势单力孤了。”
“妙极!”杨辅清拍手道,“这么一说,我哥哥肯定立刻把他放出去。”他冲 韦玉娟笑笑说,“我怎么没注意,你是个谋士呀!”
“我只不过从自身安危考虑罢了。”韦玉娟说,“我夹在仇人当中,我才是最 可悲的呢。”
3.天王府上书房天王虽然不动声色,可屋子里的气氛依然相当紧张。除了自家 人洪仁发、洪仁达、洪宣娇之外,洪秀全的近臣蒙得恩,还有韦昌辉、陈承瑢两个 人在座。一种孤注一掷拼个鱼死网破的气氛笼罩着每个人的脸,只要看看出席会议 的人头,就可知道内容了。
洪秀全一反历来事事推诿让别人承担罪责的习惯,这次极为果断,他用快刀斩 乱麻的语气说:“杨秀清谋反篡逆之心已昭然若揭,逼封万岁就是反朕、反天父的, 如再姑息养奸,我数万将士鲜血换来的江山就要败在他手上。朕决意兴兵讨逆,诛 杀这个乱臣贼子。”
尽避这是人人能猜到的,可一经天王说出,人人都感到震惊不小。昨天,东王 还是太平天国执掌大权的二号统帅,一夜之间将由“万岁”定为千古罪人,总是令 人悚然心悸的。
静了一下场,韦昌辉先表态:“天王圣裁英明,早该诛杀此贼了。”
陈承瑢也抢着说:“他已到了丧心病狂地步,如再不除之,他不仅是逼封万岁 了,势必要篡位了,一国岂能有二主?”
洪秀全不需自家人表态,他又说:“朕马上草拟密诏,一份给石达开,一份给 泰日纲,叫他们点本部兵马,刻日起程,回天京勤王诛贼。”
洪宣娇说:“现在我明白天王为什么要宽限到八月十七日他的生日举行加封大 典了,我们好有时间调动军队。”
韦昌辉说:“禀天王,臣以为杀鸡不用牛刀。翼王、燕王可带亲兵来京即可, 如兴师动众杀回天京,这么大的举动,没有不走露风声的,万一叫杨贼知道了,他 有所防备,反倒不好了。”
洪秀全问:“不从外面调兵,可以对付东王府亲兵吗?”
“臣早有准备。”韦昌辉说,“北王府有亲兵三千,燕王府有两千,加上天王 府的,足够了。何况,杨贼狂妄自负,毫无防备,就更不堪一击了。”
洪秀全想了一下,说:“也好,省得闹得外面的将士人心惶惶。那就把密诏分 送石达开和秦日纲,让他们昼夜兼程赶回天京,何时动手,由朕来定。”
韦昌辉问:“那么,扩建东王府的工程照做不误吗?”
洪秀全说:“做,像样子地加紧做,要让他无丝毫发觉才行,大不了损失几万 两银子罢了。”
洪宣娇想起了一件事,她说:“讨逆时,是不是只杀杨秀清一人呀?”
韦昌辉说:“斩草要除根。东王府的人一个不能留。还有,杨秀清的亲信、爪 牙、兄弟,凡在外面领兵的名战的,天王应一律召回,名目可说是庆贺东王加封万 岁庆典,届时一网打尽。”
天王尚在琢磨,没有及时表态,倒是洪宣娇反感了,说:“杀人太多,有什么 好处?”
韦昌辉说:“宣娇总是女人心肠。”
洪宣娇问:“你那个斩草除根,是不是也包括你妹妹玉娟,和你那刚出世的小 外甥太平啊?”
韦昌辉好不后悔!他说“斩草除根”的时候,恰恰忘了妹妹嫁给东殿的这回事, 现在让洪宣娇问得张口结舌。
洪秀全出来作决断了,他说:“能少杀还是少杀为好。只杀杨秀清一人,怕不 足以平民愤,那些助纣为虐的爪牙、心腹日后可能为杨秀清起来复仇的那就不能姑 息了,女人、孩子还是少杀为好。”
韦昌辉有了台阶下,顺水推舟地说:“臣记得了。”
洪秀全又说:“别杀错了人。蒙得恩,你开个单子给北王,朕派去的人别当了 陪葬的。尤其是侯谦芳,及早让他回来。”
韦昌辉心里想:杨秀清怎能不败?那么聪明之人,卧榻之下竟睡着侯谦芳这样 的老虎尚且不知!
4.天京水西门外韦昌辉亲自在城门口为两个带密诏出城的人送行,这两个人全 是北王府的人,一个是侄子韦以邦,奉命去湖北石达开处;另一个是北府兵部尚书 韦玉方,也是堂侄,他奉命去丹徒秦日纲那里。
出了城门,他嘱咐:“如有意外,将密诏吞到肚里也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它比 性命重要,知道吗?”
二人答道:“记住了,叔叔。”
韦昌辉挥了挥手,二人骑马上路,并马跑了一段,立刻分道扬镳。
5.天京水西门内韦昌辉抑制着内心阵阵往上冲的激动,信马由复地进了城门, 忽见东王府的陈承瑢带几个吏部官吏来了,韦昌辉很感奇怪,打了个招呼:“陈丞 相早哇。出城去吗?”
陈承瑢向他挤了一下眼睛,说:“北王殿下早安。卑职不出城,倒是来寻北王 来的。”
“我一早起来就巡城,”韦昌辉说,“找我有事吗?”
陈承瑢说:“东王请你去。”
“好,我马上就去。”韦昌辉答应一声,小声问陈承瑢,“何事?”
陈承瑢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韦昌辉将马鞭子向天上指了指,陈承瑢会意,知是让他立即设法通知天王以防 变。韦昌辉不敢不去,只好跟在他们后面上东王府。
6.东王府东王府里里外外都在忙,沙石、木料源源不断地从侧门运进来,侯谦 芳、侯淑钱领着工匠头在看图样,比比画画地指着门口的望楼说什么,一见韦昌辉 骑马走来,忙肃立一旁请安,韦昌辉过去指着图纸说:“殿顶要加高,不要图省钱。” 侯谦芳答应着。
7.东王府便殿杨秀清对韦昌辉很客气,说:“贤弟请坐。我的事,要你操劳, 很过意不去。”
“王见说哪里话。”韦昌辉说,“一则这是天王派我的差使,二则又是东王见 的大日子,双喜临门,今后是万岁爷了,也是我的主了,我尽点微薄之力,那是我 的荣幸。”
杨秀清话锋一转说:“叫你领工,实在是大材小用了。这几年,天京城防从来 没出事,几个潜伏下来的清妖想当向荣的内应,也叫咱侦破了,这都是北王弟的功 劳啊。”
韦昌辉说:“我干的这点事,哪一桩不是东王兄耳提面命啊。”
杨秀清说:“好钢得用在刀刃上,我想让你出去巡视安徽、江西,把那里的吏 治呀、农商贸易呀,都调理调理,天京要粮、要钱,都得从那里出啊。”
这如同晴天打雷一样令韦昌辉震惊。他拼命装出镇定的样子,不时地去溜一眼 杨秀清,看他的表情很平和,似无恶意。况且即使他看出杀机,也不能表现出惊恐 和抵触。于是韦昌辉说:“这是东王信得过小弟。不过,眼下小弟总要把东王府的 扩修弄完,等到加封万岁大典一过,我就启程,行吗?”
杨秀清说:“这是芝麻小事,交给他们去办吧,你明天就走,刻不容缓。”
听到这里,韦昌辉心里一沉,脸上仍然是轻松的笑容,他说:“我在天京呆了 三年半了,早想出动了,总是不敢提,谢谢东王给了我这个机会。”
说罢起身告辞。
8.街上从东王府出来,韦昌辉在街上胡乱兜圈子,忽而走上宽街,忽而钻人小 巷,不停地兜转马头回头望,当确信后面没有尾巴时,他才快马加鞭钻出一条斜街, 眼前便是天王府,他拍马直奔大门驰去。
9.天王府上书房“这太突然了。”韦昌辉说,“从前我真的提起过领兵打仗的 请求,可让杨秀清训斥了一顿,他说,惟有我守天京他放心。可现在明明知道我在 为他筹办大典,却突然令我出巡,这是我百思不解的。难道他闻到什么味了?”
“不像。”洪秀全是这样分析的,“杨秀清这人由于跋扈惯了,他不善于防人, 他认为没有人不怕他的。也许,他真的让你去为天国开拓新土。”
这一次洪秀全没有算对,他和韦昌辉都想不到会是韦玉娟起了作用。
“不管想出理由与否,都得去。”韦昌辉是这样看的,洪秀全更是如此看。
洪秀全知道他担心什么,他说:“密诏的事来得及,只要赶在八月十七日前就 行。石达开从武汉回来需要时日,不会像秦日纲那么快。你现在痛痛快快地去安徽, 反倒会使杨秀清更无后顾之忧了,天京没有一个人能构成对他的威胁了。”他又告 诉韦昌辉,“你大张旗鼓地去安徽,到了那里点个卯,三天五日,立即秘密潜回天 京,做到人不知鬼不觉,这样更万无一失。”
韦昌辉心里踏实多了,他站起来说:一那臣就告辞了,我不在京,千万小心, 我会告诉陈承瑢凡事多留点神。“
洪秀全点了点头。
10
杨浦清家杨辅清又在抱他的儿子:“太平,明天爹又要去打仗了,你想不 想爹呀?”
孩子冲他咯咯乐。
杨辅清又说:“太平,你长大也当将军,怎么样”
韦玉娟正把一包衣服包起来,她说:“又来了!太平长大了种田吃饭,给王也 不当,别说是当将军了。”
杨辅清哈哈笑起来。他说:“明天我和你的大舅哥一起走,你说有趣不有趣? 我听了你的话,在我哥面前吹了一回风,真管用,我哥立刻放他出京。”
韦玉娟说:“我去了一块心病。只要他不在,天京城就是杀得血流成河,也与 我无关了。”
“瞧你说的,哪有那么严重。”杨辅清说。
“我抱孩子跟你去,行不行?”韦玉娟说。
“尽开玩笑。”杨辅清说,“你让我怀里揣着孩子上阵啊?我成了常山赵子龙 了。”
“天京呆腻了。”也许这只是她的预感,反正她心里总是不托底。
11
傅善祥家傅善祥从回到家里就没露过笑脸,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不吃不 喝,父亲问她什么也不说。这样过了很久,她起来收拾行李,父亲站在一旁,问: “这是怎么了?”
她说:“爹,女儿不能在东王府呆下去了,我要走了,走得远远的。”
父亲问:“东王对你不好了吗?”
“不,他对我倒是很好。”傅善祥说,“他专横、固执,杀身之祸已经不远了, 我不愿与他玉石俱焚。”
“你没有劝劝他?”老人问。
“他根本听不进去。”
“那你到哪去呢叶老人说,”去杭州吧,你上你姨家去躲一躲吧。“
傅善祥说:“我可能去,也可能不去,东殿着来找我,你就说我出家了。”
父亲叹了口气,说:“当初不考这个女状元就好了……”
“爹,你别难过,过一段日子平静下来,女儿还会回来,那时我们找个乡村去 种田,隐姓埋名,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
父亲又叹息一声,看着女儿提起一个大包裹走出门去。
12
武昌黄鹤楼下江面上停泊着石达开的华丽而坚固的座船,一面大旗飘在桅 杆上,旗上大书“真天命太平天国师翼王石”。
石达开带着汪海洋等几个牌刀手向江边急驰而来。
13
石达开座船上石益陽正在中舱里翻着什么,所有的箱子、背囊乃至座位垫 子底下,她都找遍了,没有翻到什么。后来她的目光落在石达开挂在舱门口的一件 绣有四条团龙的黄马褂上,黄马褂正中绣有翼王两个金字。她摘下马褂,在里面摸 了摸,没掏到什么,刚要挂回原处时,却又去细捏衣襟处,似乎发现了异样,就拿 过来细看,发现有缝过的痕迹,用手捏捏,有哗哗纸响的动静。她迅速拆去缝线, 抽出一张盖有天王大印的诏书来,她一面看,一面沉思,脸色变了。
这时,岸上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她吓了一跳,趴窗一看,石达开正在下马上船 来。她把密诏又塞回了黄马褂,放回了原处。
石达开带了谋士丞相张遂谋等亲信上了船,牌刀手们在甲板上站立,石达开命 令:“把大旗降下来。”
牌刀手们不知何意,但江海洋还是亲自降下了翼王大旗,只剩太平天国的黄旗 了。
石达开站在甲板上说:“开船吧。”
石达开座船启锚了,负责护卫的十几艘载着火炮的船已经排成了品字形,成三 组拱卫着大船,向下游进发了。
14
长江上(一八五六年八月二十六日)
江风吹着石达开的袍角和帽子下的飘摆,他脸色冷峻,站在甲板上一动不动, 两岸的田野、民宅向船后倒去,沙鸥在桅杆上飞翔。
石益陽悄然来到他身后,江风很大,吹乱了她没戴帽子的头发,她问:“爹, 上面冷,到舱里去吧。”
“不,”石达开头也不回地说,“把马褂给我拿来吧。”
石益陽下到舱中,把黄马褂给他拿来,替他穿上。石达开首先在衣襟处捏了捏, 听得有哗哗的响声,放了心。
石益陽问:“我们去哪里?”
石达开说:“不一定。”
石益陽说:“卢威廉又来信了,他问我到底去不去英国留学了。”
石达开说:“你还有心思说这个?”这确实反映了他此时的心境。
石益陽说:“你说话又不算数了?你可答应过我,说我满十五岁以后送我到伦 敦去留学。”
石达开说:“怕是不行了,是爹食言。我跟天王提过这事,天王说,太平天国 用不着去学洋人那一套。”
石益陽说:“人家有好东西为什么不能学呀?”她拍了拍腰间的金柄手槍,一 这个就比咱们的大刀长矛管用啊。“
石达开心事重重,没工夫再理她。
张遂谋过来问:“先驶到兴国吗?”
石达开说:“先到兴国。”又对石益陽说:“你外公在江西督师,我派信使去 了,约他在兴国见面。”
“我知道,你与他商量大事。”石益陽说。
“也没什么大事。”石达开说,“北王刚到江西去督师,你外公就可以回来了。”
石益陽说:“爹的脸色不大好,好像有心事。”
“没有什么心事呀。”石达开说。
石益陽说:“昨天你还领兵与曾国藩激战,天京特使一到,你马上就走,能没 事吗?”
“你这丫头真精。”石达开说,“究竟怎么走法倒哪里去,我是走一站算一站, 走着看吧。”
石益陽天真地笑着:“何不让女儿来帮你拿主意呢?”
石达开说:“连我自己都举棋不定,你岂能为我分忧?”
石益陽说:“你总是把我当成小孩。旁观者清,女儿是旁观者,说不定会有好 主意。”
石达开说:“那你说说看。”
石益陽咯咯地笑起来:“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像算卦先生连生辰八字也不知 道,这卦怎么批呀?”
石达开笑笑,并不想告诉她什么。
“我猜,是天京要出大事了。”石益陽用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沉重语调说。
石达开一惊,望了她半天,冷不了想起来去摸黄马褂的衣襟处,他发现缝的线 开了。他有些生气地问:“你看了这个?”
石益陽嘻嘻一笑。
石达开发火了:“你越来越不像话。”他对江海洋吼道:“靠岸,停船!”
汪海洋问:“翼王,你怎么了?”
石达开说:“让她下去。”
江海洋看看噘着嘴的石益陽,问她:“你怎么把你爹气成这样?”又对石达开 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把益陽扔在这,让她喂野狼啊?”
“靠岸!”石达开仍然气得不行。
江海洋向石益陽使眼色,石益陽双手挽住石达开的胳膊,笑嘻嘻地说:“爹爹, 你把我赶下船,谁给你端汤端水的呀?”
石达开说:“不用你。”
石益陽说:“那也不用靠岸了。既然你这么狠心,我自己知趣点,到底不是亲 闺女呀。”她的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哭着走到船头就要跳。
石达开一把抱住了她:“犯什么傻!”
石益陽说:“你不是赶我走吗?”
石达开说:“任性!动不动说不是亲闺女,你好没良心。”
石益陽撒娇地说:“你有良心吗?我若不是关心你,你有天塌地陷的事我也不 操心。”
石达开说:“行了,别嚷了,我不怪你还不行吗?”
15
石达开座船中舱石益陽给石达开沏了杯茶,父女对面坐着,相对无言。外 面风浪大起来,船有些颠簸,浪声喧哗着,在窗外跳起几尺高的浪花,石达开的心 也像那急骤起伏的浪涛一样忽上忽下。
石益陽问:“张遂谋、汪海洋他们知道这事了吗?”
石达开摇摇头:“只我一个人知道。哦,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又加了个偷看密 诏的你。”
石益陽说:“送信的那个韦以邦我认识,是北王的侄儿,一看他那神神秘秘的 样儿,我就知道有大事,我早就看见他给了你一封什么信了。”
石达开说:“你既然已经偷看了,就算了,你要把这密诏的事烂在肚子里,永 远也不能跟人说。”
石益陽点点头,说:“你不想向我问计?”
“你?”石达开忍不住笑了,说,“你哪里知道天京城里水深水浅啊!”
石益陽撇撇嘴,不服地说:“那可不一定。不信我说说?”
“你说吧。”石达开靠在榻上,半闭起眼,似听非听的样子。
石益陽说:“你不该回天京去,杀人的事让别人去干。”
石达开说:“可有王命啊!天王下密诏给我,让我回京靖难,我不回去不是抗 旨吗?”
石益陽说:“你可以说军务脱不开身啊,你可以说你生病了啊。。。。。。”
石达开坐直了身子,专注地看了女儿半天,内心里说“她长大了”。石益陽说 的,正是石达开的打算,只不过他没有找到恰当的理由就是了。
16
金坛外面秦同纲大营秦日纲问他的心腹陈旺:“陈玉成回来了没有?伤怎 么样?”
陈旺说:“回来好几天了,他叫人抬着还在指挥攻金坛。”
秦日纲说:“陈玉成真是一员良将。你去请他来……啊,不,我去看他。”
他带了陈旺大步走去。
17
陈玉成营帐曾晚妹正给陈玉成腹部创处换药,耐心地给他擦洗着。秦日纲 走进来,说:“好啊,曾晚妹成了名医了。”
曾晚妹用药布盖好伤口,说:“哪有他这样的人,带着伤还攻城呢。”
陈玉成说:“张国梁又调来援军了,我们再攻不下金坛,不好打了。”
秦日纲有点心不在焉,说:“你看着办吧。”
“殿下,你是主帅呀。”陈玉成说,“大计得你来定,我是冲锋陷阵的。”
秦日纲说:“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托付帅印的,由你来节制另外三位丞相,我 有急事回天京去。”
陈玉成说:“那不行。他们几位都比我年长,打仗的经验也比我多……"秦日 纲说:”我已经告知他们几位受你节制了。金坛打不下来,就撤围吧,这里的军务 都交给你了。“
看着秦日纲神情恍惚的样子,陈玉成试探地问:“殿下回天京有什么大事吗?”
“啊,没有。”秦日纲想想,又留了个伏笔,“日后你就知道了。”说完,匆 匆走了出去。
陈玉成思索了一阵,说:“燕王此行,是不祥之兆。”
曾晚妹道:“你又瞎操心,人家回不回天京,有什么祥不祥的。”
陈玉成长叹了一声。
18
雨花台太平军大营月行中天,长江上一片白光。
在雨花台大营一片草坪上,谭绍光正教曾宪剑术,曾宪练了一通后,谭绍光说 :“你光有花架子不行,打起仗来不管你有什么招数,能置敌于死地才是真本事。” 说着拿起一柄长剑与他对刺,很快把曾宪逼到了死角。
只听有人在场外叱“宪儿,攻他上三路!”
曾宪果然按场外指导反攻,谭绍光已架住了他的剑。
原来是傅善祥站在圈外。
曾宪叫了声:“姑姑!”扑过去,又对谭绍光说,“我打败了你。”
谭绍光对傅善祥说:“一听你姑姑的声音,我早就心猿意马了。焉有不败?”
傅善祥说:“总是没正经的。”
曾宪问:“啥叫心猿意马呀?”
谭绍光、傅善祥相视而笑。
谭绍光问:“有什么急事吗?怎么夜里出来了?”
傅善祥说:“这次出来,就永远不回去了。”
这令谭绍光大吃一惊,他说:“你不等着当东王娘了?”
“你能不能正经点!”傅善祥瞪了他一眼。曾宪说:“你不回天京去了吗?那 你和我们在一起吧。”
“姑姑和你在一起。”傅善祥说,“你先去玩吧。”
曾宪跑走后,谭绍光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说:“你出来可好了,就在我这住 着,我收留一个孤儿,再收留一个孤儿的姑姑。”
“你这个人!”傅善祥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离开天京?”
“我管那么多干什么。”谭绍光说,“你来了就好。”
“你不怕我给你惹来大祸?”傅善祥与他向前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江边。
听着江水有节奏的拍岸声,谭绍光不再开玩笑了,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傅善祥问:“东王逼天王加封万岁的事你没听说吗?”
“这是长着耳朵就能听到的呀。”谭绍光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傅善祥又问:“你这里的将士对这事怎么看?”
谭绍光说:“平时谁敢在公开场合议论这种事?私下里,我看谴责东王的多, 也有说天王软弱的。”
傅善祥说:“我苦苦地劝过东王,希望他收敛,希望他以天国大局为重,不要 通封万岁,可他一意孤行。他一封了万岁,北王、翼王、燕王、豫王怎么办?封不 封?一国怎么可以有二主?所以我看天京城里的萧墙之祸不远了。”
谭绍光说:“不会那么可怕吧?”
“怎么不会。”傅善祥说,“如果天王心毒手辣,他就会联合另外几个王向东 王开刀。如果天王忍了,日后,东王也会把天王当成绊脚石,也是一场火并。”
谭绍光问:“你是为这个躲出来的?”
“我不光是为了保全自己。”傅善祥说,“我预感到血腥之日一天天逼近,却 又没有回天之力,我灰心了,我不愿在这血的漩涡里挣扎。”
“不管它,”谭绍光说,“这都是命里注定的。我自从认识了你,心里就再也 放不下了,可我也知道自己是在伸手摘天上的月亮,看得见,是永远够不到的。万 万没想到,你真的来到我身边了,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
傅善祥说:“不,我不能在你的大营里住,那算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谭绍光奇怪地问,“你不是奔我来的?”
“我是来接宪儿的。”傅善祥说,“我带他远走高飞,也许去杭州,我有个姨 妈在那里。”
“我绝不会放你走。”谭绍光说,“你若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干脆嫁给我。”
傅善祥说:“这怎么可能?谁不认识我傅善祥?东王还在,我跑出来嫁给你, 你还要命不要?”
谭绍光说:“东王也不能对我兴师问罪。他对你并没有明媒正娶,他有什么理 由限制你嫁人?”
傅善祥柔情地看了他一眼说:“绍光,就是东王下令,让我嫁你,我也不会从 命,你懂吗?”
“我不懂。”谭绍光说。
傅善祥说:“我给你当姐姐不是很好吗?我这一生不再求什么了,有你这么个 弟弟,有宪儿这么个侄儿,我就知足了。”
谭绍光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傅善祥用力挣脱,说:“你要这样,我立刻带宪 儿走。”
谭绍光说:“你千万别走,再说,我与那孩子也有点难舍难分了……”
“那这样吧,”傅善祥说,“你在这附近替我找间房子,我带宪儿过去单住, 我反正不能住在兵营里。”
谭绍光无奈,只好叹口气,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19
长江上(一八五六年八月二十八日)
一溜战船顺江而下,所有战船都悬挂着太平天国大黄旗,但指挥船上没有张挂 统帅旗帜。
在指挥船上,韦昌辉坐在中舱里。他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问:“今天是几号?”
韦玉方说:“今天是七月二十八日,再有两天,我们可到天京。”
“燕王、翼王那里没有消息吗?”韦昌辉又问。
韦玉方说:“翼五几天前就从武昌起身了,燕王已在天京城外等殿下了。”
韦昌辉说:“要严密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泄露我回天京的消息。”
韦玉方答应了一声。
20
九江江面石达开的座船停在江边,甲板上、岸上岗哨密布,石益陽、江海 洋站在甲板上。
在舱中,石达开、黄玉昆和张遂谋三人在低声密议。
张遂谋说:“北王估计这一两天能到达天京,韦玉方派了哨探来,他们带了三 千精兵呢。”
石达开问:“燕王呢?”
张遂谋说:“他离天京近,只等你和北王到了就动手了。”
石达开把目光移开,掉向舱外汹涌的波涛,半晌无语。
黄玉昆说:“我们也该带兵回去。”
张遂谋说:“天王密诏不让带一兵一卒啊,北王这样做,容易暴露的。”
黄玉昆说:“我们不带兵,事成之后,功劳不都是北王的了吗?”
石达开回过头说:“这个功劳,我看,还是不去争为好。”
黄玉昆、张遂谋二人诧异地对视一眼,黄玉昆问:“你不想回天京了?”
石达开说:“回去干什么呢?内讧,杀人,不管谁胜谁负,都是痛心的事,我 石达开的手上还是不沾人血为好。”
张遂谋说:“殿下真是一片菩萨心肠。不过,如果北王得手,我们不去的话, 将来必是北王独霸一统,这也在其次,他会认为殿下与他不一条心,这就很不妙了。”
黄玉昆又说:“不必想那么多。你是奉诏回京靖难讨逆,有什么不对也是天王 的事,你只奉命而已。”
石达开说:“我这几天漂流江中,想了很多,我觉得太平天国正是如日中天的 时候,倘出现内讧,天国也就该走下坡路了,我虽制止不了这场自相残杀的悲剧, 我却有能力让自己置身于内讧之外。”
黄玉昆说:“那人们会怎么看你?一不奉诏,二不雪自己之耻!你的岳父被杨 秀清杖打,这耻辱我是永生不忘啊。”
石达开说:“你们只看到一面。是啊,天王密诏,这是一张天牌,万一事情败 露,东王占了上风,天王会说他下过密诏吗?那我和韦昌辉将是替罪羊。我大可不 必担这个罪名,手上无血好做人。”
黄玉昆说:“都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将一事无成。”
“我自知,我是斗不过杨秀清的,也斗不过韦昌辉。杨秀清是跋扈得令人切齿 了,可韦昌辉取代了他会比杨秀清更坏。况且,杨秀清虽说专横,可他还是有才干 的,为天国立下了大功,我也不忍心加诛。如能劝他悔悟,他仍能为天国尽力。”
黄玉昆说:“他只能一天比一天专横。”
石达开说:“让我再想想吧。”
张遂谋问:“我们停在九江,还是往前走?”
石达开说:“往前走吧,先到安庆再说。”
黄玉昆、张遂谋二人出了中舱,来到甲板上,黄玉昆对张遂谋说:“过了安庆 接着往前走,不要停。”
张遂谋说:“那怕不行,翼王殿下会发觉的。”
黄玉昆说:“我们只能破釜沉舟了。翼王办事总是优柔寡断,菩萨心肠。我们 不能依着他。”
张遂谋说:“是啊,一旦韦昌辉和秦日纲联手诛杨成功,那翼王就会成为他们 的眼中钉。”
黄玉昆说:“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21
长江上月低浪高,月亮仿佛在浪丛中跳跃。
舷窗开着,石益陽在船舱里轻轻地为石达开捶背。石达开说:“我头疼,你光 捶背有什么用。”
石益陽又为他轻轻地挤按额头。
“快到安庆了吧?”石达开问。
石益陽望望江岸上朦胧的城郭和灯影,说:“看不清,估计快到了。”
石达开坐了起来,认真地说:“益陽,我想驻在安庆不走了,你看行不行?”
石益陽问:“不回天京了?”
石达开点了点头。
“这是我早就希望的呀。”石益陽说。
石达开说:“我不能让我的手沾了弟兄们的血,不管别人干净不干净,我的刀 是杀清妖的,不能砍自家人。不然我会一辈子心里不安宁。”
“爹爹真是个好人。”石益陽说,“不过,北王会因此怪你,天王也会认为你 不为天王出力吧?”
“我当然要找个理由。”石达开说。
“就说你病了。”石益陽说,“我进天京去给北王送信,再请个国医出来,他 们不会不信。”
石达开说:“这个主意不错,只有我卧病不起,才能躲过这场大难。你说北王 会不会高兴?我又仔细想过,他又高兴又不高兴。我回去,能给他壮胆、壮声势这 是他求之不得的。但他又希望占全功,他今后就能像杨秀清那样执掌朝政,从这点 说,他又怕我参与呢。”
石益陽说:“我们在安庆住上十天半月,坐山观虎斗,谁胜谁负都没关系。你 还是翼王。”
石达开说:“北王即使抓到了大权,他也会失掉人心。那时太平天国的人都会 说,只有一个石达开仁义,不向弟兄开刀,人心在我,比什么样的胜利都更值得追 求。”
石益陽说:“那,到了安庆,我就进京去,你写一封亲笔信。”
石达开说:“好。”
石益陽见汪海洋探出头来,就问:“翼王,我们在哪里停啊?”
“安庆,”石达开说,“我吩咐过的了。”
“可是……已经过了安庆了。”江海洋向外指指。
石达开快步跑上甲板,一见灯光阑珊的安庆已经抛在后面了,他登时火了,对 张遂谋大叫:“你好大胆子,敢违抗我军令!马上调转船头上驶,停泊安庆!”
张遂谋还想劝几句:“殿下……”
“我意已决,不要多言。”石达开决然地下令,“转舵。”
张遂谋只好说:“我马上令所有的船回驻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