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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虎队与虎神营

空军中,有飞虎队;前清的禁军,有虎神营。按说这个虎字,最初只是一个动物之义,象形,因其是一猛兽,凶猛力大,遂引申为勇猛威武之义,故历朝军队中,最爱用这个字眼,兹举几个例子如下:

《易经》 虎视眈眈

《书经》 虎贵三百人

《诗经》 矫矫虎臣

《周礼》 山国用虎节

经书中这种句子多得很,不必多录,足见三代时候,就有这种情形,以后越来越普遍,更是举不胜举了,甚至关羽称自己的女儿为“虎女”,尤为特别。

清朝之虎神营,乃禁卫军的一种名词,现在有许多人不知道了。自古以来,军营中利用这个虎字的很多,意义大致都差不了多少,惟独清朝这个虎神营,则实在是无知而可笑。因为中国人管西洋人都叫作洋鬼子,到了光绪年间,国人惧恨西洋人的心理,日甚一日,宫中更甚,所以特别设立了这么一个军事机关,即是禁卫军。因西洋人名曰洋鬼子,于是把洋作为羊,虎能吃羊,神能驱鬼,所以名曰虎神营,亦厌胜之义,这岂不可笑?这都是西后的主意。现在再把他的来源及经过,大略谈谈。

清朝在关外时,他的军队组织法及名称,有一些很像西洋组织,此处无须详谈,他的名称,尤为简略,确无厌胜迷信等性质,随便做了几种旗子,旗子是什么颜色,就叫作什么旗之军,如正黄旗、镶黄旗等;不过又分满洲、蒙古、汉军三个部分,共分二十四旗。凡在关外招募的汉人兵丁,都名汉军旗,到了关里之后,再招的汉军兵丁,都用绿旗,名曰绿旗营,简言之曰绿营,外行的人常写为陆营。满洲政府对于绿营,虽也利用,但总有点外视,或者是不十分相信,不放心的意思。对于满蒙汉二十四旗,进关之初,当然也有分别,后来慢慢的就融和了;可是用兵征讨时,则仍以满洲为中心,蒙古次之,亦因满蒙人都由关外来,吃的肉类较多,体格自较强壮也。在乾隆以前,西北西南各处用兵,都靠他们,号为八旗劲旅。嘉庆以后,就渐渐腐败下来,所以咸同之时,国内及边疆用兵,都是现招募的汉人,号曰练勇,如湘军淮军都是。

满洲初进关,守卫禁城者,为满洲上三旗,即正黄、镶黄、正白三旗,此三旗之兵,为皇帝亲统,故名曰上三旗。在京则拱卫宫廷,皇帝出巡则护驾,日久稍见松懈腐败,乃特另组织神机营。按说神机营这个机关,明朝即有之,乃三大营之一,多归太监管领。清朝后来也把这个机关重新组织起来,挑选满蒙汉二十四旗,前锋营、护军营、键锐营,各军头中之精锐者为营兵,特派大臣管理之。平时守卫禁城,皇上出京,即用他随从护卫。道光之后,西洋各国来侵犯,外患日多,而自己的军队,不但八旗劲旅腐败得不堪用,连成立年代不多的神机营也一样腐败了,于是又想编练一个新机构,遂组成此营,也是挑选旗中优秀精锐子弟编成,营的名称确是因虎能吃羊、神能驱鬼而来。当时组成此营,所有旗人无不欢欣鼓舞,都说朝廷中真有能人,从此就可以天下太平了,所以当时很有些民谣恭维此事,但我只记得一种,兹录于下。

洋鬼子,休逞强,神驱鬼,虎吃羊。

鬼驱净,羊吃光,洋鬼子都灭亡,看你逞强不逞强。

此事固然无知可笑,但彼时皇室中的人员,普通的旗人,多数都是这样的程度,当时关于这种性质的政治,就很有几种。例如北京从前通用的当十钱,俗名十个钱,当十的十字,自咸丰年间起(此钱始自咸丰朝),永远写一横一竖的十字;光绪年间因为它太像耶稣教之十字,所以改铸为“拾”字。旗门女子所梳两把儿头,上边之横头,这些年来虽屡有变化,有时靠前有时靠后,有时长有时短,但永远是横直,则总未变样;光绪年间,以为它也近似西洋之十字架,于是改变,把两头往下一垂,名搭拉翅。历代钱法制度,都是一面铸年号及“通宝”等字样,背面则无字,清朝则正面仍铸年号通宝四字,背面则添铸满洲文“宝源”或“宝泉”字样。宝源宝泉,都是铸钱局之名。光绪年间,也在背面上边添了一个字,为什么添这个字?未经详考。但有许多人说,也是因为上下无字,左右有字,似有十字之嫌,按说这话有些勉强,但舆论确是如此,所以也有童谣曰:

两把儿头搭拉翅儿,大个钱改十字儿,小制钱添个字儿,鬼子有点儿不得劲儿。

这首民谣,是用的北方小人辰辙,所以翅、字、劲三字都叶韵。以上不过大略谈谈,按说厌胜也不要紧,总应该好好练兵才有用啊!大致一个机构,一个国家,倘若已经腐败下来,是难以收拾,非有极大力量之人,所谓革命者,才有办法,否则只是一时的振奋,是难得挽回的。而且彼时之西后,毫无知识,绝对不是一个维新的人物,她以为有这样一个厌胜的名词就够了。再者最初未尝不想有一番的振作,所谓三分钟的热气,所以挑的都是旗门中的精锐人员,制的很漂亮的制服。他们认为盔甲鲜明,是第一要义。军器就差多了,都用的抬槍,形如步槍而长,前边一人扛着,后边一人放,俗名叫作抬杆。在刚成立的几个月中,未尝不想好好的训练一番,热气一过,就腐败下来了。他们平常排练,不实槍弹,都在帅府园,即是虎神营本营之所在地,亦即现在东安市场南边一带。每年有几次实弹练习,则在东便门外之苗家地。苗家地三字,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也可以算是历史上的名词,无妨带着说几句。清朝的军队,每年也有几次阅兵验操,但最初只是硬弓大箭,不叫作阅兵,而叫作看箭。各旗都有各旗的看箭之所,然都在北京城内。后来添用槍炮,城里演放不方便,于是每次实弹演习,就都在苗家地了。光绪庚子以后,各国联军长驻北京,把此处归了他们作为实弹演习场所,就只许他们应用,中国兵就不许进去了。从前虎神营在该地演习时,我也常常见到,刚去的时候,两个人扛一支槍,倒也还算齐整,演完往回走的时候就不然了,有的就近回家,或看看亲戚朋友,有的路间买点东西或零食,这些人都把槍另求别人代扛,所以有时一人扛三四支槍,有的空手还要吃东西。据云槍不能白代扛,大约都要给几个钱,但是不算雇,算是请客,钱并不多,不过买块白薯或半斤切糕而已。不但兵丁如此腐败,连官长们在演完之后,也不督队归营,早就各办各事,各寻方便去了。一次左文襄公宗棠,进京陛见,淳王很得意的特请他参观此营,看完后,问他如何。他说盔甲鲜明,步伐齐整。又问他,倘调此营出战如何?他说若用以作战,则还要训练。这句话,淳王他们当然极不爱听。但左文襄就是这种性格,他总要直说。我同友人谈天,曾说过此事。友人听了好笑,彼时的虎神营,只不过想吃一个羊,也还吃不到口,真是有天渊之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