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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无赖镇将化缘

唐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八月十四日,刚刚被晋封为越王的钱镠手下——武勇右都指挥使徐绾发动兵变。风波所及,衢州刺史陈璋暗暗容纳收留叛将,温州将领丁章也驱逐钱镠任命的刺史朱敖,就连小小的奉化,一个街头混混出身的镇将也把县令赶走,自己坐上了县衙正堂。这个胸无点墨的镇将,如何懂得吏治经济?一切以他的好恶为标准,随意变更政令,任性胡来,把一个好端端的奉化县,弄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人们怨声载道,却也无可奈何——在那个岁月里,谁握着刀把子,谁就是天老子。

不晓得什么原因,这位镇将最不待见和尚。这一天,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兵丁,直奔城外三里处的岳林寺而去。

那时候,或有护法布施,或是官府划给,岳林寺拥有县江两岸大片肥沃的土地。而且,海边的岳林庄,更是富甲一方,上千亩水田,数万亩山林,还有大片海涂。若是能驱散那些百无一用的僧人,将那些财产归入自己的帐下,每年都会有大量白花花的银子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淌来……

镇将对岳林寺的财产早已垂涎三尺,因为原来有县令百般阻挠,一直未能得逞。而今他想:老子有刀有枪,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看谁胆敢阻拦老子的锋芒!

鸡飞狗跳声中,镇将一行出了城门,远处绿树掩映、殿阁隐约的岳林寺已经遥遥在望。然而,这时,前面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镇将打马上前,发现是个大肚子和尚阻住了去路。

那和尚袒胸露腹,头下枕着一只布袋,仰面躺在道路中央。

不用说,他就是布袋和尚。

镇将用马鞭指着他喝道:“大胆和尚,竟敢阻拦本将军的队伍!快快滚开,不然,老子战马的铁蹄将踏破你的肚皮!”

然而,尽管镇将的吼声如雷,震天动地,那布袋和尚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没气了。

镇将不管三七二十一,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真的驱使战马向前,去踩踏躺在地上的布袋和尚!

良马见鞭影而奔。何况镇将骑的是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何况战马又挨了鞭子,它嘶鸣一声,奋蹄向前冲去……

布袋和尚的肚皮虽大,毕竟是血肉之躯,如何能经得住马蹄践踏?眼看就要肚破脑裂,丧生于铁蹄之下——

突然,就在马蹄即将踏到布袋和尚之时,战马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前蹄人立起来——

“嘭!”

骑在马上的镇将反而被猛然掀了下来,摔得头晕眼花,半天才爬了起来。他把满腔怒火都向战马撒去,骂道:“畜生,你竟敢摔老子!”他高高扬起鞭子,就要抽打马匹——

这时,布袋和尚却说话了:“它既然是畜生,你怎么与畜生一般见识?”

镇将闻听此言,暴跳如雷,说:“好哇,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竟敢在老虎屁股上蹭痒痒,先来骂我!”

布袋和尚呵呵一笑,说:“我不是骂你,而是提醒你。你说马是畜生,畜生自然不懂你的心思。你摔下马来,却找它撒气,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吗?”

镇将气得浑身哆嗦,却又无理可说,便破口大骂。布袋和尚那些已经过世了的祖宗三代,若是地下有知,也一定会被骂得躺卧不安,朽骨直响。然而,布袋和尚却一声不吭,依旧一张笑脸看着镇将,好像津津有味地观看街头小丑表演一样。

骂着骂着,镇将忽然感到,自己在这个笑眯眯的和尚面前,像是耍把戏的猴子。渐渐地,他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这时,布袋和尚总算开口了,问道:“你好像很气恼,是在骂谁呢?”

镇将差点背过气去!他谩骂了半天,这个傻和尚不但毫不动心,似乎连一句都没听进去。试想,还有比这更气人、更悲哀的吗?他恶狠狠地说:“我当然是骂你呢!我骂你怎么样?你敢还口吗?”

布袋和尚笑着摇摇头说:“我不骂你,我们出家人有戒律,不能恶口骂人。”

“你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你若敢骂老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不信,你骂老子一句试试!”

布袋笑而不言。

镇将得意洋洋地说:“你白让老子骂了祖宗三代,连个屁都不敢放!”

布袋和尚仍是一脸笑意,问那些兵丁:“你们若是无缘无故被一只疯狗咬了一口,会怎么办呢?是不是也一定要咬那疯狗一口呢?”

兵丁们都摇了摇头。试想哪个被狗咬的人会反过头来咬狗一口呢?

布袋和尚对着兵丁们点点头,缓缓说道:“被狗咬的人若是也咬狗一口,自己岂不是也变成疯狗了吗?”

镇将情知他在拐弯抹角地讽刺、嘲弄自己,却无话可说。

他抬头看看越来越高的日头,说道:“和尚,老子还有公务,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快让开,别耽误了我们的公干!”

布袋和尚却说:“山僧在这里也有正事,请你们绕路而行。”

从县城到岳林寺,唯有这一条路最近。绕经其他道路,猴年马月才能到达岳林寺。这时候,因为双方堵塞了道路,南来北往的人们被迫停了下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镇将不想再和这个疯疯癫癫的和尚纠缠下去,耐着性子问:“和尚在庙里念经拜佛才是正事,你睡在这大路当中,算是怎么回事?”

布袋和尚拿起自己的那只布袋,说:“山僧在这里化缘呢!”

“大路当中,如何化缘?”

“大路当中,正好化缘。”布袋和尚说,“你不见有人往路上一站,说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们都被他逗乐了。一个胆大的人说:“和尚,那不是化缘,而是土匪劫道。”

布袋和尚认真说道:“在深山绿林抢夺老百姓一些钱财,伤个把人命,那是土匪。若是抢了官衙,杀人不眨眼反而就成了英雄。所以,我和尚也想学一学。”

镇将心里明白他又在讽刺自己,但在众人面前又不好发作,想尽快把他打发走,说道:“和尚,你化什么缘?本将军给你一些碎银子,你回寺院交差吧。”

布袋和尚说:“山僧化缘,来者不拒,大到一座寺院,小到一根毫毛,统统笑纳!”

这时,镇将明白了,敢情这个疯癫和尚是专门来阻止自己去岳林寺的!他冷冷一笑,说:“和尚,你化的缘太大了,恐怕你的布袋装不下、带不走!”

布袋和尚举起自己的布袋说:“哪怕是全奉化的山山水水、林田海疆,山僧也能一袋装之。”

这时,一位到城里卖小鸡的乡下大娘挤了进来,愣头愣脑地说道:“你们行行好,把路让开吧。再耽误下去,集市散了,我老太婆的小鸡就卖不出去了。”

镇将看看老太婆箩筐里的几十只小鸡,说道:“和尚,你化缘不是来者不拒吗?小鸡你要不要?”

布袋和尚居然说:“要,要!鸡生蛋、蛋孵鸡,无穷无尽,说不定能孵出一座寺院来。”

镇将恶狠狠地说道:“好,本将军就成全你,看你怎样孵出一座寺院!”

说着,镇将把他的布袋拿来,又强行夺下老太婆的箩筐,也不管小鸡是死是活,猛然倒进那只布袋里。镇将攥住布袋口,狠狠摔打了两下,又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奇怪的是,那只圆滚滚的布袋,活像一只气蛤蟆,越踢打它越胀气,胀得肚子老大老大,恰似布袋和尚的肚皮。

镇将没有多想,一脚将圆滚滚的布袋踢回布袋和尚面前,大笑道:“和尚,你拿回去让小鸡下蛋去吧!”

布袋和尚却不急不躁,煞有介事地双手托起布袋,振振有词地念着咒语:

 

南无飒哆喃 三藐三菩陀俱胝喃 怛侄他 唵 折戾主戾  准提娑婆诃……

 

他将《准提咒》念了三遍之后,打开布袋口,呼啦啦、扑棱棱,一群小鸡从布袋之中飞了出来!它们在镇将与兵丁头顶一边盘旋,一边拉屎,弄得他们满头满身都是又脏又臭的鸡粪。

士兵们乱作一团,纷纷逃避。一只小鸡落在了镇将的战马头上,伸出尖尖的喙去啄它的眼睛。战马受惊,嘶鸣着脱缰而去。气急败坏的镇将一把抢过布袋和尚的布袋,一边放火焚烧,一边恶狠狠地说道:“我让你作怪!让你作怪!我把你这只破布袋烧成灰烬,看你还作怪不作怪!”

布袋虽然化为了灰烬,但坐骑已失,且浑身沾满了臭烘烘的鸡屎,士兵也胆战心惊乱作一团,镇将一行只好狼狈不堪地返了回去。

岳林禅寺总算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