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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英死不及一面

突然之间从英国伦敦来了航空信,孙氏夫人带维屏和维新两个儿子负笈英伦,民国二十七年底两兄弟转赴美国求学,孙氏夫人关切国内大局,和杜月笙的行止,当他获悉杜月笙业已逃出虎口,到了香港,她便命维屏、维新自去美国,自己飘洋过海到香港来探视丈夫。

杜月笙对于孙氏夫人万里来共患难,非常高兴,孙氏夫人从民国二十七年到民国三十年,足有三年随待杜月笙之侧。

杜月笙家庭之中,抗战发生后最大的一项变故是沈月英之逝世,沈月英身边一向虚弱鸦片烟瘾又越来越大,镇日价从早到晚,一榻横陈,喷云吐雾,鸦片剥削了她的健康,毒素在加速她的死亡,民国二十七年底,她旧疾复发,衰弱不堪,杜维藩两夫妻一日二十四小时衣不解带的侍疾,一度情势危急,孝心可嘉的杜维藩还割了股,母子相依二十三载,晚年时期沉氏又等于是和杜月笙分了居,杜维藩对他母亲之死是非常伤心的。早在民国二十六年底,杜月笙逃出重围,只身扺达香港,当时便有不少亲友向他忠告,日本人旣已对他的门徒学生采取报复手段,杜维藩和杜美如这一对长子长女,安全堪虞,因为老上海大都能够津津乐道:杜先生最欢喜的便是大少爷和大小姐,杜维藩之结婚和杜美如之满月,铺张之盛,场面之大,向与杜月笙开祠堂、陈氏夫人过生相提并论。杜月笙自家曾经解释他为什么对这两个孩子特别钟爱,因为──

「维藩和美如出世,脚步走得最正。」

这话怎么说呢?原来,杜维藩诞生于民国五年,从那一年起,黄金荣一记耳光,张啸林千里来投,三大亨义结金兰,打出了十里洋场的大好江山。而杜美如之出世,是为民国十九年,杜月笙从这一年起脱颖而出,连升三级,和财金工商,乃至党务政治,都结了不解之缘。

所以,杜月笙听到亲友们的警告,便身在客地,思念子女,想得他愁眉不展,魂梦为萦,他向上海家中拍出一封封的电报,叫杜维藩和杜美如快到香港来,杜维藩在民国二十七年春匆匆的到香港一趟,旋不久便因为他母亲的病,夫妻二人双双又回了上海,杜月笙暗底下极是担忧,却是苦于拦阻的话说不出口,他不能留下儿子不许他去娘面前尽孝心,因此一直到民国二十八年九月,杜维藩在上海办好了他母亲的丧事,方始戴着重孝,十分沮丧的重来香港,当他见到望眼欲穿的父亲,又是悲从中来,杜维藩放声大哭,扑跪在杜月笙的面前,那一晚杜月笙心情悒闷,他辞却一切应酬约会,跟杜维藩谈了很久的话,是在倾吐他自己的感慨,同时也是抚慰惨遭失恃之恸的大儿子,他曾意味深长的说道:

「当初娶你娘进门,两夫妻一家一当还是朋友们帮的忙,我没有正当职业,用钱又松家里经常青黄不接,我们一家也祇你娘跟我吃过几年苦头。开不出伙食的时候我常在想,只要两夫妻同心协力,有朝一日混出一个平安是福窄门浅户,粗茶淡饭,我跟你娘就此满足。那里想到往后场面越来越大,事体越来越多,一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过过那种衣食无忧,锦密深稳的小家庭生活咧!如今回想起来,越加叫我心里难过。」

那一夜,父子二人都觉得是从所未有的亲近,军国大计,银行公司,朋友弟兄,徒子徒孙全拋开了,两父子间彷佛就只有沈月英凄然带笑的孤魂,正和他们在一起,杜月笙一生感触,又谈起了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时候我从浦东到浦西,水果店里学生意,每天清早忙到夜晚,老板给饭钱,只够到滩头上吃两客炒饭,人家食量小,叫一客蛋炒饭还可以喊一碗黄头肉骨汤,我刚从乡下来身体结棍,食量大得吓坏人,一顿两客蛋炒饭还不够饱,因此一日到夜肚皮里闹饥荒。天一亮西瓜船到哉,船老大把西瓜一只只往下拋,我们这些小伙计在码头上一只只接,做过不久,只要西瓜碰到手,我就晓得瓜好瓜坏,挑一只好西瓜,装做一时失手,西瓜落地,碎成几辩。老板看见了,跑过来骂两句,等歇收了工,把地上的碎瓜拣起,吃蛋炒饭以后,嘴里面渴,正好拿烂西瓜当汤汁茶水。」

接下来有一晌,杜月笙悼念亡妻,抚慰爱子,一改常例,他和儿子媳妇也一道玩玩。孵豆芽时期,闲居无聊,一吃过晚饭,朱文德、沉振华、郭兰馨、杜维藩等几对年轻夫妇,铺张枱子打打一元、五元的小唆哈,杜月笙偶或看到,便叫其中之一立起来,由他越俎代庖替打几副,但是他向来只挑挑土,从不自家与赌,某次有一位女太太问他:

「杜先生,你为啥总是自家不来?」

「我自家做啥?」杜月笙笑着回答:「枱子上不是儿子媳妇就是学生子,妳们叫我赢谁的钱?」

「轮两个给我们,不也可以吗?」

「输给你们,」杜月笙这才吐露了个中缘故:

「那岂不是长了你们的志气,灭掉我自家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