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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蒙古科尔沁草原上,哈日陶高仰脸看着天空,刚刚还碧空万里,此时却有一股黑云涌了过来。哈日陶高惊异地看着那股黑云,黑云像一头怪兽,张着大嘴,瞬间就吞噬了蓝天。甚至连哈日陶高站着的草原,以及草原上的牛羊和蒙古包,也都被吞了进去。

“大雨要来了?”哈日陶高嘀咕一声,看了看不远处的羊群。刚刚还悠闲散步的羊群,显然也感受到了黑云带来的恐怖。它们不安地四下张望着,蹦跳着,咩咩直叫。

那些羊是孛日贴赤家的,丢一只他都赔不起。哈日陶高拾起脚边的鞭子,向羊群走去。他要把它们赶到安全的地方,以免大雨来了,羊群受到惊吓跑丢了。

突然,“啾啾……啾啾啾……”他的脚下传来微弱的鸟叫声。哈日陶高低头一看,脚边的草丛中有只小鸟正啾啾叫着,围着一只鸟蛋在转圈。哈日陶高再定睛一看,小鸟围着的鸟蛋上已经有了裂纹。

小鸟丝毫不像平时看到人时那样惊慌蹿飞,它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只鸟蛋上。

哈日陶高心中一喜,慢慢蹲了下去。他想用两只蒲扇一样的大手先将小鸟捂住,然后再拿上那只鸟蛋,这样就能给即将临产的妻子阿纳日补补身子了。

然而,就在他的两只手刚举起想扑小鸟时,小鸟瞄了他一眼,“啾”地叫了一声,扑扇了两下翅膀,飞了。

哈日陶高有些遗憾,伸手又想去拿鸟蛋,但那只刚刚飞走的小鸟并没有飞远,而是盘旋在哈日陶高的头顶,啾啾啾地叫个不停,声音比刚才的尖锐了很多。

“小鸟,小鸟,把你的鸟蛋给我的阿纳日吃吧!”哈日陶高喃喃着,拿起了鸟蛋。

还没站起身来,哈日陶高便“啊哟”地叫了一声,头顶被小鸟啄了一下。哈日陶高一手托着鸟蛋,另一只手摸了摸啄痛的头顶。

小鸟还在绕着哈日陶高的头顶叫着,哈日陶高觉得那叫声比刚才更凄厉了。

哈日陶高拿起鞭子高高举起,朝小鸟啪啪地连甩两下,小鸟又往高处飞了一些,但仍然盘旋在他的头顶。哈日陶高看着手里的战利品,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仔细一看,鸟蛋上出现了更深的裂缝,他的手掌心也有些痒痒的。

哈日陶高的心里产生了异样的感觉,他伸直手掌,随着“咔嚓”的微小声音响起,鸟蛋完全裂开了,一只浑身湿漉漉的雏鸟在裂开的蛋壳里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叽叽”声。

看着这只刚刚诞生的小生命,哈日陶高激动起来,他抬头看看仍在他头顶盘旋的小鸟,想起了挺着大肚子的妻子,眼眶一热。犹豫了一下后,他把那只刚刚破壳的幼鸟放回了草丛。

“是你的孩子吧!”他仰脸看着小鸟,大声说:“我放回来了,快快给它喂食吧!”

哈日陶高双手合十,闭着眼喃喃几句,大踏步走了。

刚刚走到羊群处,哈日陶高突然听到“啪”的一声。

他朝声响处看去,只见儿子吉达高高举起的弹弓还没有放下,被他打中的小鸟重重地跌进了草丛。

“坏小子!”哈日陶高冲儿子大叫一声,朝小鸟跌下去的地方冲去。

小鸟被打中了头部,死了。哈日陶高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死了吗?死了吗?”吉达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一只手上提着那只刚刚破壳的雏鸟。

“吉达!”哈日陶高伸手重重地打了吉达一下。

“放开它,它会死的,它妈妈已经被你打死了!”哈日陶高大声说。

吉达吃惊地看着哈日陶高。以前和爸爸放牧,爸爸都会鼓励他打小鸟,这样拿回去就能烤着吃了。可今天爸爸的反应却很奇怪。

“放下它!”哈日陶高又吼了一声。

吉达嘟着嘴,把提着雏鸟的手伸到了哈日陶高的面前,哈日陶高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雏鸟在他手里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啾鸣声。

“可怜的孩子,刚一出生就没有额吉(妈妈)了。”哈日陶高嘟囔道。

“阿布(爸爸)你怎么了,不就一只鸟吗?”吉达不满地瞪着哈日陶高。

“吉达!”哈日陶高刚刚叫完儿子的名字,便见一个牧民一边朝他们跑来,一边大声叫着:“哈日陶高,快回家,阿纳日要生了!”

“要生了?”哈日陶高把雏鸟和鞭子一起塞在儿子吉达的手上,撒腿就往家里跑。哈日陶高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慌乱得厉害。

“咔嚓”,随着一道闪电,雷声隆隆,吉达在后面“阿布”、“阿布”叫着的声音也被雷声遮住了。

雨点像珠子一样,从天下倾倒下来,形成水帘。

哈日陶高跑到那位牧民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阿纳日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

“听说生不下来。不过应该没事,阿纳日已经是生过五个孩子的女人了,没事的!”牧民的胳膊被哈日陶高抓得有些痛,不停挣扎着。

“不,这次不一样,不一样!”哈日陶高喃喃着,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不一样,总之,他的感觉不好,那只被吉达用弹弓打死的小鸟,还有乌云和雷雨,都让他感觉有种不好的预兆。

哈日陶高仰头看看天,又一道闪电划过,乌云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哈日陶高想叮嘱儿子吉达赶快把羊赶到安全的地方,但什么都没说。他一下子跳上牧民的马,任由牧民在后面大叫。

哈日陶高一路狂奔,心里在不停地祈祷着,祈祷阿纳日和肚子里的孩子不要出事。

还没到自家毡房,他便远远看见两个最小的儿子色勒莫和斯日波蹲在毡房外,一脸苦相。

“色勒莫、斯日波!”哈日陶高喊一声。两个儿子同时转身看着他,然后一起迎了上来。

哈日陶高在两个儿子面前下了马,没等他问,四岁的斯日波便说:“阿布,额吉要死了!”

“你才要死了!”比斯日波大两岁的色勒莫一下子把斯日波推倒在了地上。斯日波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哈日陶高没有管倒在地上的小儿子,他径直往毡房走去,一只脚刚刚伸进毡房,便被邻居大婶推了出来。

“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进去!”

“阿纳日怎么样了?”哈日陶高伸长脖子,朝毡房里看着,以前阿纳日生孩子,毡房里传出的都是阿纳日的大叫声,但今天,里面却非常安静。

大婶刚要说什么,毡房里便传出了婴儿响亮的哭声。

“生下来了!生下来了!”大婶冲哈日陶高说。

“阿……”哈日陶高还没说完,大婶已经进了毡房。

哈日陶高只好在毡房外一边听着婴儿的哭声,一边紧张地等着。

“阿纳日,阿纳日!”毡房里突然传出了凄厉的叫声。

哈日陶高紧绷的身体瞬间瘫软下去,他意识到,自己的感觉是对的,他的阿纳日就和那只雌鸟一样,在看到幼鸟破壳后便一声不响地去了……

哈日陶高怔怔地盘腿坐在毡房外,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他的耳边,一直回响着的是毡房里乱成一团的哭声。

“阿布,额吉生了个妹妹!”十二岁的大儿子苏日格站在他身后说。

哈日陶高没有动。

“是她害死了额吉!”十岁的二儿子斯热攥紧拳头,大喊道。

“我讨厌她!”斯热朝着毡房里哇哇哭的婴儿又吼了一声,然后撒开腿跑进了雨帘中。

“阿布,给她起个名字吧!”苏日格又说。

哈日陶高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他的双腿有些发麻,双脚也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踉跄着走进毡房,他瞟了一眼被邻居大婶抱在怀里的婴儿,婴儿微微睁着眼睛,粉嘟嘟的脸上毛茸茸的。

“唉!”哈日陶高叹了口气,他没有伸手抱婴儿,而是瞟了眼婴儿眼睛看着的方向,那里堆放着毛制的长口袋,于是说了声:“叫她苏茉儿吧!”

那天是1616年的10月8日。

(注:苏茉尔,蒙古语意思为“毛制的长口袋”。蒙古族普通劳动人民有将婴儿出生时所看到的第一样东西给婴儿取名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