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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

杨医生:自由是一个可怕的念头。

 

——《爱丽丝》

 

史提格:电影和女主角的名字都叫爱丽丝,取这个名字不是出于偶然吧?

伍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出于偶然,这部电影与《爱丽丝漫游仙境》无关。爱丽丝听上去非常适合一个富有的盎格鲁撒克逊裔白人新教徒,因为这既不是犹太人的名字,也不是意大利人的名字,是一个并不包含种族意味的名字。我希望爱丽丝·泰特是一个清爽的、衣食无忧的金发女人。我也可以马上想到别的名字,比如莱斯利·泰特,那样的话电影就会叫“莱斯利”了。

史提格:《爱丽丝》的主角是泰特一家以及他们的朋友,对于这一类人你是不是非常熟悉?这部电影很显然是对上流社会的人以及上流社会社交圈的一个讽刺。

伍迪:我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因为我就住在纽约上东区最时髦的第五大道的顶层公寓里。有时我在某个冬日早晨送孩子上学,会碰到送孩子上学的妈妈们,她们十几个人都穿着貂皮大衣。她们的生活有保障,住在派克大街或是第五大道上著名设计师设计的公寓里,在康涅狄克州或是汉普顿斯也有房子。她们每天逛街购物,吃饭,有时与艺术家、作家或者政治家合作一些项目,但都是很肤浅的。我并不是不喜欢这些人,我认为她们并不坏,这只是她们的生活方式,很有趣。但我认为她们应该把精力放在一些更值得做的事情上。也的确有一些人是这么做的,很多社交家花了不少精力做慈善。所以我并不讨厌富人,我认为他们很有趣,他们有钱,做过好事,也做过肤浅的事。

史提格:但在电影里你还是希望以某种方式“唤醒”爱丽丝?

伍迪:没错,关于像爱丽丝这样的女人的故事在我看来是很有意思的。她们都喜欢针刺疗法、营养品、按摩、化妆以及整容之类的东西,因此我觉得如果让她去看一个针灸医生,但他实际上是一个魔术师,然后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会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困扰着她的其实并不是生理上的东西,她生理上是完全健康的,一切都关乎情感。

史提格:你希望通过她的梦境和奇幻经历来唤醒她?

伍迪:是的,我希望让她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开始另一种人生。

史提格:最近这些年,美国电影似乎对超自然现象越来越感兴趣,比如鬼魂,以另一种形式重生,或是让人物重新回到他们年轻的时候。

伍迪:没错,如今已经没有真正的修道徒了,人们追求的是一种精神生活,求助于精神分析、针灸、营养品和健康食物。人们需要某种内在生命,需要信仰的寄托。为了满足人的这种需求,很多东西应运而生,电影也正因此而产生了新的趋势。

史提格:然而近来有一种电影类型正呈现复归的趋势,那些在“二战”期间30年代后期至40年代早期非常流行的电影,比如《风流女妖》和《天堂可以等待》,从80年代末期开始又重新回归影坛。你认为这两个时代之间有没有某种政治或社会的关联?

伍迪:两者唯一的共同之处在于都是逃避现实的时代。早些时候人们希望从战争的恐怖中逃脱出来,而如今这个时代,人们则追求空虚的精神生活。拍《爱丽丝》的时候我对这个主题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如何改变这个女人的生活。《爱丽丝》是《另一个女人》的喜剧版本。《另一个女人》中的玛丽昂奇迹般地听见墙的另一头传来的声音,那种声音改变了她的人生。而这个故事用了一种喜剧化的手法,但爱丽丝也同样重新审视了她的人生。虽然方式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

史提格:这个角色对米亚·法罗来说是不是一次挑战?

伍迪:算不上是,她非常喜欢这个角色,演得也很好。她很棒!没有比她更适合爱丽丝这个角色的女演员了。

史提格:怎么会想到让威廉·赫特出演这部电影?

伍迪:我想找一个金发的、看上去像盎格鲁撒克逊裔白人银行家的男演员。我从来没想过威廉·赫特会演这个角色,我以为他读了剧本后会说:“这个角色太不讨喜了,而且也不是主角,没什么好演的。”但他答应了,而且演得非常出色,与他合作也相当愉快。

史提格:的确,有一场很棒的在卧室的戏,爱丽丝问丈夫有没有对自己不忠过,他否认了,并且反问了她同样的问题,这时他露出了一丝讽刺的、颇自以为是的笑容,透露了这个人物的本性。

伍迪:威廉·赫特是一个注重细节的演员。

史提格:《爱丽丝》是关于自由,关于一个女人的解放的故事,但就像那个中国医生说的:“自由是一个可怕的念头。”

伍迪:这是一则存在主义思想家的老格言。当你感到自由的时候,的确是很可怕的一种感觉。

史提格:这句台词让我联想到《丈夫、太太与情人》中加布的态度,当他对妻子说“变化就是死亡”的时候。

伍迪:没错,变化就是死亡。这是我的观点。我反对变化,因为变化等于衰老,等于时间的流逝,等于旧秩序的摧毁。现在你可以说,有些人在生活的某个阶段恰恰追求变化,因为他们渴望打破旧秩序。但对我来说,变化终究不是一件好事。就好像大自然,变化只是暂时看上去美好。活在贫穷和困境中的人当然渴望变化,但变化本身也不是恒定的,在一段时间内变化也许是好的,但过了那个阶段就不是了,变化并不是持久的。

史提格:但对爱丽丝来说,变化就意味着重生,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伍迪:从短期来看,小小的变化对她来说是好的。但是变化本身,不是她真正期待的东西。她的孩子会长大,会离开她,到外面打拼。她会变老,所以她不会对这种变化感到高兴。如果她能像《希腊古瓮颂》106里说的那样许愿的话,她一定希望把自己冰冻起来,永远活在时间中,不改变模样,她肯定希望让自己停留在某个特定的年纪。

史提格:那会是什么样的年纪?我想她并不愿意永远处在电影开始时的那种状态吧?

伍迪:没错,但最终她会接受这一切。的确,她不愿意停留在那样的状态,她希望改变,所以现在她会改变,会追求一种更充实的人生,但那种人生也会改变。当那种改变发生的时候,她会失去希望。那时她就会说:“瞧,我还是得接受这一切。我会愿意回到我的丈夫(威廉·赫特饰演)身边。我会做一切他想让我做的事情,我不想再改变了。”

史提格:爱丽丝第一次喝下杨医生给的草药茶之后,她的改变非常有意思,她开始在幼儿园门口引诱乔·曼特纳。

伍迪:是的,这场戏米亚演得非常出色。

史提格:你怎么会想到让乔·曼特纳饰演情人的角色?你看过他出演的大卫·马梅的作品吗?

伍迪:看过,我看过他在舞台版《大亨游戏》中的表演,也看过马梅的第一部电影《赌场》,他在里面的表演非常出色。

史提格:昨天我刚刚看了马梅的《男女授受不亲》,我认为他是当时美国最伟大的剧作家之一,我同样也很欣赏作为导演的他,你看过他的哪些作品?

伍迪:并不是每部都看过,但我很欣赏他的作品。《赌场》是一部杰作。我也很喜欢他和唐·阿米契合作的《世事无常》,还有电影版的《大亨游戏》。总的来说我觉得他很棒。

史提格:他的创作方式和你截然不同。他的对话看起来几乎是一连串的俏皮话,即使是那种很长的演说词也是如此。总是一句短句子,停顿,然后又一句短句子,再停顿,如此反复。

伍迪:没错,他的写作是音乐性的,这是一种非常诗意的写作方式,他独特的节奏感能够产生很好的效果。

史提格:之前在讨论《大都会传奇》时,我们谈过一些梦境场景的技术性问题,现在我想讨论一下这些场景的背景音乐。比如当爱丽丝过去的男友艾迪出现的时候,那首非常优美的曲子是《爱丽丝的蓝色长袍》吗?

伍迪:不,那首曲子是弦乐版的《我记得你》,非常美妙。艾迪出现时的那首曲子无疑是最浪漫的。《爱丽丝的蓝色长袍》也很美,是一首华尔兹,那是爱丽丝想念布莱思·丹纳饰演的姐姐时的音乐,非常怀旧的一首曲子。

106 《希腊古瓮颂》:英国诗人济慈所作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