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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了火车的第三天早上了。窗户里面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把肩膀弄得有点潮湿,我是被冻醒的。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太阳还没出来,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到火车进入了无人区,大片的草甸与水洼,天空深远,再远处的天和地平线接成了一条线,似乎已经出现了电视上看到的那种场景了,我激动得不得了,赶紧拍下来给米佳宁发了条彩信,我说天地这么大,我这么小。

米佳宁说,靠,你给我发的图片是什么东西,乌漆抹黑的。我笑了,没有再回复她。

之后我站起身准备去洗漱,看到了一小群放养的牦牛,站在那里安静地吃草,毛很长,有黑色的,也有带斑点的。我在洗手台前面刷牙的时候,车厢里有人说看到了藏羚羊,我带着一口牙膏沫跑到车厢里往窗外看,还是没赶得上看到。藏羚羊对我来说是一个神奇的物种,除了在电视上看到,还没真见到过,动物园里也没有。

我回到座位上拉开包,准备往涂点面霜,这两天在车厢里呆着脸干得要命。我刚拧开小塑料瓶的盖子,由于大气的压力,大团大团的面霜就往外溢,我往脸上抹了好多,手上也油腻腻的。我扯了纸巾一边擦一边心疼不已。

羊肠小道上面有一个朝圣的喇嘛,牵着一匹黑色的马,缓缓前行。路的两旁有放牧的藏民,看到火车经过的时候会站起来朝我们敬礼,或者挥手。我突然发现这种质朴的感动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火车在下午经过了唐古拉山,据说这里是高原反应最厉害的地方。不过火车上从格尔木那一站以后,就一直在放氧气,问题也不大。还经过了错纳湖保护区。很大的一个湖,湖面平静,很漂亮。蓝天白云。还有在湖边饮水的羊群,一会儿就移动到看不见的地方。湖边有很多石头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玛尼堆,每颗石头都代表着一个厚重的愿望。

火车在那曲停下来的时候,我下车透了透气。一个女人兴高采烈地就冲出去,刚落地就蹲下去狂吐。果然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度不是一下就能承受得了的。我的胸口很闷,不敢走得太远。抬起眼睛就看到天蓝得没有一块杂质,云层很厚很低,就在头上,似乎一抬手就能摘下来。很多人都在拍照,那个刚刚下车就吐的女人已经缓过来,没事儿人一样到处走,精力似乎很充沛。我在站台走了几步就上车了,还是充满了氧气的车厢更让人舒服一点。我感觉我想尹重城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

我对面的位置新坐上来一对带着女儿的藏族大叔大妈。那女孩跟我年纪相仿,戴着淡蓝色的口罩,眼睛很大,眼窝很深,双眼皮,坐了一会儿她便把口罩摘了下来,牙齿白得不像话。然后我就跟藏族大叔大妈聊天,问问拉萨天气怎么样之类的。大妈说天气倒不是很冷,不过你们内地到拉萨玩的游客,第一天还是不要洗澡,病了就麻烦了,在高原上不好治愈的。我说,那你们可以洗吗?大妈说,我们没事的,病了也没事。大叔说这一天是沐浴节的最后一天,很多人到一条河里露天洗澡。我想西藏应该是全中国那么多地方少数还保留着比较原生态的生活方式的地方吧。

从那曲到拉萨,还有四个小时的路程,我真是不容易,一个人从家里到现在竟然挨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坐得腿都肿了。我妈平时光说我强生惯养的,不干活也吃不了苦,这回我是由衷地佩服我自己。

之后我就接到了平措青年旅馆的电话,说他们的车已经在拉萨火车站附近了。来之前我在他们那里订了房间。三人间,事先打过了一百二十块钱过去。他们说会有车接我。我满心幻想一个崭新锃亮的路虎停在我面前,上面下来一个帅哥,接过我的行李把我迎上车,然后我们眉来眼去暗渡陈仓策马奔腾轰轰烈烈……我想着想着就乐了,结果我就看到马路牙子边上停着的破旧的白色小面包车,车旁边的人对着我挥手。当时我就崩溃了。

我坐上了车,行李箱被那个黝黑的藏族小伙甩在车顶上。车里有一股汗的腥咸味儿,被烤得很热,像个蒸笼,我们坐在车上的每个人都跟一个薄皮儿大馅儿的蒸饺似的。本来以为拉萨会很冷,所以我连羽绒服都带上了,没想到是这样的。太阳很毒,晒得我头晕,胸口由于高原反应也开始憋闷起来,肺活量大的人上高原就是这点不好,喘不上气,一直深呼吸。

车上一直放着藏语的歌曲,我们一直等到最后一对广东来的小夫妻上来,那个西藏小伙子才边哼着歌边把面包车启动起来。开始还颤颤巍巍的,后来就猛冲,我的头差点磕在前排的靠背上。

平措青年旅馆离拉萨火车站不是很远,小面包车一路飞奔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左右。路过布达拉宫的时候我手机刚好接到米佳宁的电话,她问我到了没有。我说我现在正在路过布达拉宫脚下。她感慨了一句突然挂断电话。十分钟之后接到米佳宁短信:我老板刚刚过来了。我笑了笑,突然感觉离以前的生活那么遥远。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而且还是大好事。

我们在朵森格北路下车,我拎着箱子,没戴眼镜,扎着头跟人走,都走到门口了才恍然发现招牌就在头顶。木制的牌子,黑底红字。再往里走就是大厅。墙面上大片大片的涂鸦,各种笔迹凌乱或者工整,也有图案和照片。我订的是一个两人间。我住进去的时候还一个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