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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时光换算机器人

宋中元在假期的最后一日,带着阮宁返程。

师长夫人梅大姐憔阮宁肚渐大,不过月余就要临盆了,搓搓手,稳稳地触了触阮宁肚子,孩子扭了扭屁股,大姐笑了:“瞧这孩子,也是个淘气的。选好医院了吗?咱们军区的医院接生倒是有几把好手,到时候我让老陈同医院打声招呼。”

阮宁本想去市里,但之前检查一切正常,军区医院也能轻松应付,而且市里到军区这段路最近正在修整,十分难行,需要绕道,算下来约有三小时的车程,出现紧急情况怕是应付不上的。

阮宁点头,谢了梅大姐的好意,她一路买了好些特产,都塞给了眼前温柔的女人,笑道:“大姐对我好,我喜欢您,看见什么都想捎给您。”

梅大姐“扑哧”笑了,揉了揉阮宁的眉毛:“好孩子,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会哄女孩子开心呢。”

阮宁诧异地望着她,她是记得梅大姐的,当时第一眼见她时,便回忆起了小时候的情景,可是如今自己长大了,变了大样,从未敢想她还能记起自己。

梅大姐叹了口气:“你陈大哥能有今天,全靠阮将军力排众议提拔了他。阮将军是个好人,对我们家有恩。你父亲死时,军部送了一副挽联,我当时跟老陈一起参加追悼会,如今还记得那副挽联上的话。”

阮宁到死都会记得那句话:“铁胆忠魂英年逝,不辞冰雪敬山河。挽联镶嵌着爸爸的名字。爸死了十多年鲜有人关注,这两年不知怎的,各大军事论坛在重新讨论评价父亲的生平,而这两句话往往是大家讨论后的感慨。”

两年前,阮宁偶尔点开知名的军事论坛,却发现似乎一夜之间,都在讨论阮敬山阮将军。有人将他同爷爷、叔叔的平生比较,夸赞阮家一门虎将,有人如是评论爸爸平生:“他是近三十年我最喜欢的将军,年轻有为。三十一岁肃军,重铸钢铁之师,延边风餐露宿十年,剿匪无数,却默默无闻,四十岁深入敌人巢穴,执行秘密任务,赤胆孤身,带二百余人剿灭边境最大恐怖力量,四十二岁南下拜将,三项军令重整陆军,声命远播,四十三岁却意外猝死。他若不死,今日成就不可估量,俞言两家怕是难敌。”

也有人说,延边军区特种侦察团是由当年被下贬的阮敬山将军一手建立发展的,团连规模和训练方式经过几代团长共同努力,再加上境外除恐经验的不断积累,发展到如今南北各军区都较为推崇的独立作战模式。侦察团如今皆尊称阮敬山为先师,实在是因为他当年练军条件过于艰苦,上峰并不予以支持,可是现存较为闻名的“两翼术”“独龙术”“黄蜂沙”等新型战术却都由他首创,可见军事天分颇高。

还有人曾说起爸爸在南方接任时的报告所言:“年轻、忠诚、不吝热血应为自我之后,我军立军之本。如本无法顾及,下策选忠,中策选敢,上策则选朝起晨曦之盛年,耀眼璀璨震外夷!”他们认为如今延边军区破格提拔年轻将领,都是为了秉承这位先师的破斧立新之言。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很是推崇一本被他们简称为《胖孩》的书。

起初看得稀里糊涂,论坛上的人张口就道:“《胖孩》上摘录过阮将车中一段训话,十几年前,有这样的见识真是厉害啊,可惜死得早。”

楼下有人回复道:“我觉得是《胖孩》厉害好吧,把死透了的阮小将军都拉出来了,这么长的篇幅,写作角度和立意既奇且妖,一点不像正儿八经的军事题材书,还是枯燥的讲战术的。”

阮宁想到此处,问梅大姐:“大姐,您知道《胖孩》指的是哪本书吗?”

梅大姐笑了:“说的是《论战术与新时期安全团策》这本书吧,它县工军区集体创作,后来因为内容优秀,反响巨大,被引进到了美国、美国那边的评名是panda hey,大家简称它‘胖孩’。”

阮宁又问:“这本书讲的是什么?”

梅大姐忽然想起丈夫之前话中的深意,她好像悟到了什么,眼睛都亮“这本书的主编是中元,说是集体创作,但其实大部分的选材和内容都由他编撰,不,准确说来,是中元先开始写的这本书,后来被军部首长相中,大力扶持,这本书才作为集体创作大量出版发行。我听闻这书是一系列,中元还在供稿。”

阮宁听到梅大姐的解释,反而如坠云雾,她回到书房,在书架上寻了寻,果真在角落看到了这本书,紧挨着这本书的是一本灰色的硬皮英文书及一本极厚的笔记本。

院宁用一下午读完了这本书。

这本书写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延边军区创造的各种战术。而这些战术背后站着不同的将领,这些将领中,最出类拔萃的莫过于阮敬山。这本丛书用全新的角度解读了阮敬山的种种战术,并缓缓叙述了阮敬山的生平,写到英雄末路,将星的陨落,则更如同亲历,锥心刺骨。

延边军委著,宋中元主编,没毛病。

阮宁想起了她与傅慕容初见面时,傅慕容在读的那本《两翼战术背景考》,那本书对两翼战术倍加推崇,却对创造了两翼战的父亲只描述了只言片语,那本书至今没掀起什么水花,十分冷僻。阮宁当年为了寻它,跑通了各个城市大大小小的书店。

她当时疲了乏了,却从未放弃过,因她总觉得若是不寻到,仿佛父亲就彻底底地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样。

她后来也曾问傅慕容:“你还记得阮敬山吗?”

傅慕容反问她:“阮敬山是谁啊?”

阮宁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却也只能苦笑。

那时曾以为同幕容的缘分是鬼魂安排,可这颇像是父亲牵线的婚缘,终究是显得浅了些。

现在想来,傅慕容当初许是好奇宋中元所写的这本书,才四处寻找爸爸的资料查看。

阮宁打开电脑,搜索了panda hey,这本书在外网上评价极高。大家一致认为这个名字译得贴切,也一致认为peanda指的是书中所写的铁血将军阮敬山。他如国宝,当之无愧。

而笔记本上是宋中元的笔迹,也是他的底稿。

阮宁似乎知道爸爸托梦所指的姻缘是谁了。

毕竟冥冥中这样贿赂了未来老丈人的,只有眼下这位。

宋中元回到家,就见家里的这颗球殷勤地滚前滚后,一会儿给他煮咖啡,一会儿给他打扇,眼睛亮湛湛地发绿光,像个触角挂了灯泡的鼓肚子河豚。

宋中元呷了口红茶,他说:“你又闯什么祸了你直说,我原谅,我无条件原谅。”

阮宁嘿嘿,心里暖暖的,就这样看着宋中元歪头笑,像个傻子。

晚上睡觉时,她疯狂滴扯着小铃铛,宋中元柔软的小于指被她扯得一颤一颤的。

小铃铛叮叮当当响。

他走到她床前,轻轻问她:“哪里不舒服?”

阮宁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张开双臂,咧着嘴:“我喜欢你。”

她说:“我喜欢你。”

宋中元愣了,黑暗中,有一隙月光爬过他的脸庞。

时间似乎瞬间就静止了。

阮宁适应了黑暗,她扬起头。却瞧见他像是个卡了壳的机器人,僵在冬日的雪人。她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对着她笑。

微微地、小心地笑。

阮宁想,自己为什么从没发现,他对她的笑总是带着讨好。

他伸出手,用力把她拽入怀里,说:“阮宁,你就待在这儿,不要说话。”

阮宁说:“我喜欢你。”

他好似听到了水声,那样温暖的缓缓流动的水声,从小腿轻柔冲刷到额间,是血液,也似痛苦终于消融,把自己放生。

他僵持在那里,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嫁给我多久啦?”

阮宁比了五根手指。

他把脸埋在她颈间,喉头有些颤抖:“许多年前,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娶了我爱的姑娘。我十分快活,却一下子醒了,那天下着大雪,房子上的积雪无法承重,呼啦啦掉下来的时候,我就醒了。我在黑暗中匆忙地扫雪,无暇想梦,直到清晨,手都冻红了。我抱着扫帚,忽然间想起梦里的女孩说爱我,那一会儿我觉得快活极了,想了想,却哭了起来。”

阮宁有点惭愧:“你很想她,我看得出来。中元,我很抱歉,成为你的妻子,却成不了她。”

宋中元轻轻伸手,带着指温,触在她的耳廓,他不在意她说的这些,事实上,他仿佛不在意一切,只是看着她,轻轻开口:“你呢,你对我的喜欢距离爱远吗?”

院宁有些迷惑,也有些迟疑地审视着眼前的丈夫,他的眼睛那么像俞迟那么讨人喜欢,他的书也很好,好像一瞬间扛起她心头的巨石,他的一切都契合着她,像世俗中的桃源,讨她喜欢。

她当然喜欢他。

可是,爱呢?

她仰起头,有些干在地告诉他:“我喜欢你,中元,谢谢你喜欢我爸爸。他们都不喜欢我爸爸的,谢谢你喜欢他。我无法告诉你,我多么爱爸爸,也也无法告诉你,我多么感激你。”

谢谢你为他写书。

宋中元却瞪着她,用那双明亮而清澈的杏眼,头一摆,带着失衡的情绪狠狠地瞪着她,狠狠地瞪着,狼狈地开口:“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多么爱阮将军!我当然知道!”

他说到此处,却再也无法继续,只是收回表情,轻轻垂下头。阮宁不知他从军之前是什么样的发式,可是这样没有任何修饰的板寸让人看着莫名觉得可怜。是的,是一种忽略了自身而把一切投入军队或者……那样一本书中的可怜。

很久很久了,他像个孩子,垂着那样的板寸,轻轻开口:“你说的喜欢,原来是骗人的。”

你说的喜欢,原来不是会变成“爱”的喜欢啊。

他静静放下手指,也放下那点温暖,又静静转身,静静走到自己的房间,静静看着这满屋奇怪的布局,静静看着枕边上了锁的盒子。

他哼了一首儿歌,院宁又扯了扯小铃铛,她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听见那儿歌,难过得忍不住鼻酸掉泪。

他用手合住小铃铛,也合上眼睛。

那首歌儿是怎么唱的来着,阮宁?

不相见,不离别,而欢喜;小朋友,小冤家,怕长大;今日知,明日熟,后日抛;小手帕,小伤口,会结疤;就这样,就这样,老去吧,不知为何,阮宁有些产前焦虑症,老是丢三落四,情绪颇是不稳定,宋中元带她去瞧了军医Dr.Sun。孙博士是香港人,知名的心理医生,最近两三年聘在延边军区任职。她让人家按照港式习惯唤她英文名Sun,院宁第一次见到,对宋中元有着确切的爱慕之情的女子,也是少有的喜欢和中元的女人。

Sun爱中元,一眼可观。

Sun染着利落的麦色短发,眼睛大下巴尖,是个酒脱的好姑娘。她知道阮宁是团座的妻子,眼中虽有黯然,但依旧竭力帮她摆脱坏情绪。

“我有一些胎里带的神经系统发育障碍,从小不显,大了却渐渐表现出来。自从怀孕以来,我的精神一直揪着,这些天,全身浮肿,难以成眠,状况不大好。”阮宁说明来意。

Sun诧异,她虽普通话不大好,但因为说话慢,字字清晰:“你们夫妻俩好怪的。你有病,他也有病。”

阮宁:“啊?”

Sun比手画脚:“Commander Song有创伤后遗症。前两年一直找我疏导,我治不好他,他任务又繁重,渐渐不大来了。”

阮宁皱眉:“他因为什么,是家中出了火灾,亲人去世的缘故吗?”

Sun摇摇头:“我也不知。之前曾为他催眠治疗,他缩成一团,叫得好凄厉,好像有人打他一样。我见他太痛苦,只能中断。”

阮宁想起宋中元高大稳重的模样,再对比Sun言语中的描述,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Sun耸耸肩,她望向阮宁,目光温柔睿智:“你快生baby,本应该很幸福,现在这么焦虑,与你过往的病无关。我猜,你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是什么让你觉得做一个孩子的母亲,不,或许是做Commander Song的妻子这么受折磨?”

阮宁听见“Commander Song的妻子”五个字,果真抓耳挠腮,坐卧不宁。

她简直如坐针毡,浑似小时候老师常说的“腚上扎了签子”

她负气道:“团座不想要这个孩子。”

Sun讶异:“Commander Song是我见过的最有爱心的男人。他不会的,宋太。”

阮宁心塞:“他现在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您不知道,他每天跟我说话,都不瞧我。我知道自己胖了三十斤固然很丑,可是他这样,让我觉得自己丑得无法饶恕。”

Sun纳闷:“Well,你们最近有什么矛盾吗?一般不肯正视一个人,却还同她讲话,一定不是觉得她丑,而是不想面对她。”

宋中元因担心阮宁身体,十五个小时的高强度野外训练完毕,未冲操就早早回到家。

一打开门,却吓了一跳。

阮宁躺在瑜伽毯上,横在玄关,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像只控诉伙食差的肥猫。

他想跨过去,又觉得有点没人性。他心平气和地问她:“又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冰箱里有虾仁和火龙果,刚好炒盘你爱吃的饭。”

“肥猫”继续泪汪汪看他。

宋中元眼越过她,有些尴尬地看着厨房的方向,故作冷谈:“DrSun很专业,你现在舒服些了吗?”

“肥猫”用爪子抱住饲养员一条大长腿,她说:"Look at me"

然而,宋中元并没有"look at me"

他淡道:"So poor!"

她的英语烂得让人不忍听。

孕妇嚷嚷:"Quickly!look at me!"

团座叹息:“你做了一次心理疏导,只跟着Dr.Sun学会了说英语吗?”

"Yeah!She teach me,let you look at me,if you no look at,you have three women!"

如果你不看我,说明你丫有小三!

宋中元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傻x,让眼前的二货这么折腾自己,他气得青筋全起,操起瑜伽垫把她一卷而起,就像鸡蛋灌饼卷香肠。

然后大步流星,把她抖落在床上,狠狠地lokat her,咬牙道:“你就躺在这不许动!我去做饭,你就在这儿好好想想,‘小三’的英语到底怎么说的!而你,又是怎么考上Z大的?”

阮宁骄傲地挺起胸膛:“我教理化满分,英语不及格都够用!第三者有什么难,我刚刚不小心译错了,看把你能的,肯定是the third woman!”

宋中元深深吸一口气,他说:“你就确保,你是the first,你就确保,你是我唯一的女人吗?”

“你长这么丑。又一直暗恋看别的姑娘……”阮宁小声嘀咕。

宋中元冷笑:“瞎了我的眼,喜欢这个别的姑娘。瞎了我的狗眼,没发the scond the third the hundredth the thousandth!”

她听得莫名郁闷。

他骂得莫名解气。

阮宁做最后一次孕检,一切正常。一直给她做围保的李医生看完检查结果,笑道:“小家伙很健康,只是我恐怕没法帮你接生了。”

阮宁惊讶,她一直信赖李医生,宋中元、梅大姐包括陈师长都提前打过招呼,把阮宁和孩子托付给了她。

李医生摊手,也很无奈:“上级突然通知,下月初要出去培训交流两周,往年没有这样的先例,我们也觉得仓促。不过到时候会有承办单位的主任医师派驻过米,我瞧了名单,都是妇产科界的大拿,赫赫有名,我临行时会同他们交接工作,到时候也会拜托他们照顾好你。咱们军区孩子很少,大家都盼着中元的小娃,弟妹尽管放心,该做的我都做到。”

阮宁很感激,顺便问了一句:“承办单位是医院吗?还有医师。”

李医生撼摇头:“每年承办单位都在换,不过都是招标来的大公司。资质什么问题。这次的公司是个综合性的大企业,近两年风头正劲,旗下有医研究机构,因此外聘的也有知名医生。”

阮宁点点头,倒放心了。

安安来东北出差,返程之前正好探望阮宁,俩人一起在苍绳馆子吃了干面。他说:“阮宁,这些日子我有些困惑。”

卢家家风淳朴,子孙很少走歪门邪道,安安从小到大又是一路理工男,长大了以后搞IT,连女生都少见,这种种太阳长大的教科书式好儿童,对什么阴谋诡计实在没什么深刻的认识。可是他最近经历了不少事情,世界现有些颠覆。

阮宁对好友的境遇倒是有些同病相怜之城,轻轻托腹中蹭来蹭去的小胎儿,温柔道:“你尽管问。”

安安咽了口唾沫,他说:“你喜欢的人是林迟吗?”

“一直都是。”

“当年写的情书也是给林迟的吗?”

“你送的情书你问我啊。”

“我可能送错人了。”

阮宁说:“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安安欲哭无泪,他说:“我最近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你对林迟,不是俞迟特别在意,对宋林却像陌生人,反倒是宋林,大小动作不断。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对。”

阮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算了,安安,没差别。不管俞迟是否收到我的情书,他长大之后,还是爱着别的女孩。别的女孩就是别的女孩,不是我,怪不到你头上去。”

卢安安说:“你还记得初三那一年,我送你的QQ号码吗?我告诉你是你喜欢的男生让我转交给你的。”

阮宁点头:“嗯。”

“那个人是宋林,不是你以为的俞迟。”

阮宁哈哈笑了起来,而后,哽在喉头的只剩下喘息,有看说不出的悲怆。安安听着不大对,他大气不敢出,硬着头皮问她:“你哭了吗,阮宁?”

阮宁说:“没有啊。”

她想了会儿,像个呆子,好一会儿,才说:“原来只有我啊。”

“什么?”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

她说:“我跟那个QQ号说的话能凑成本《哈利·波特7》,特别夺幻感人。”

我还想,如果俞迟看见,即使爱不上我,也必须感动得请我下馆子搓一顿,最次也得一碗臭豆腐的规格。

她说:“安安谢谢你,我知道我为什么没下这顿馆子了。”

安安有些懊恼:“别价,阮宁。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宋林来着。”

“安安,我能问问吗,为什么包括你在内,从小时候起,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认为我爱的是宋林?”

卢安安放下面和咬了一口的虎皮蛋,认真地琢磨着,许久,才轻轻口:“是宋林,宋林总是不经意地暗示我,告诉我,你从小就和他最亲近,你们从三四岁搬到园子里开始就一直在一起,你们是如此亲密的邻居,他知道你的所有爱好,也知道你所有厌恶的东西。你过生日时,我买给你的小龙猫就是他帮我选的,他说你一直想养一只小动物,可是却不好意思张口,而你,果真是非常喜欢的。”

阮宁想起十四岁生日收到的那只小龙猫。她也是从那时起,引安安为知己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网内的大蚊子,背后一直站着一只沉默的蜘蛛,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筋骨全销、灰飞烟灭的。

安安看着她,叹息一声,似乎下了决心一般,带着体谅,笑了起来,他说:“不要怕。”

阮宁诧异地看着他。

他慢吞吞又阳光灿烂地开口:“交给我,不要怕。”

阮宁坐在书案前,垂头一下午,又联系了顾润墨。

他如今做了全职奶爸,忙得不可开交,倒也没什么闲心和阮宁瞎扯,一边给女儿换尿不湿,一边有气无力地夹着手机:“说。”

阮宁舔了舔唇角的干皮,问道:Mr.Unknown是宋林吧?我一直认为是他。

顾润墨觉得电话那端的女人脑袋里装的一定是核桃仁:“我大费周章来到Z大交流,送了这么久的信,你是今年才发现的吗?”

阮宁问到了重点:“为什么是你?他为什么选择你?”

顾润墨怄气:“我也闹不明白宋林在想什么,可是他指明要我做信差,而且是给他心上人送信。他爷爷是我父亲的老上司,这些年两家关系一直很好,我一般不大驳他面子,见他恳求,倒也没问什么,就应允了。”

阮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想起了被指使抢走傅慕容的沈荷,联系宋林先后行事的手段,又问道:“你回到H城,除了送信给我,最先联系的人是谁?”

“三表叔啊。”

“所以,俞迟一早就知道了你的来意,对吗?”

“他当然知道,有个叫宋林的人,一直给阮宁写着情书。”

阮宁愣了,挂断电话。

她想起了安安叮嘱她的生产前听了伤身的音频。

阮宁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件事情的真相如若连根拔起,大概和自己的想象大相径庭。

她一直觉得宋林只是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喜欢过她,可这种喜欢早已随时间冲淡,现在的宋林,想要的不过是和阮家联姻,她阮宁只是刚好是阮家的女孩罢了。可如今自己怀了孕结了婚,他怀中又有美人长秋,两人便更像平行线了。

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像宋林提着的木偶,包括她在内。

在预产期之前的五天,她犹豫了许久,还是点开了这个长达两个钟头的首频。潘多拉的盒子里,藏的是什么?

好奇掀开真相,真相带来灾洪。

阮宁懂得这个道理,但是她脚下的鞋子早已破烂不堪,便不再在乎是否光着脚。

音烦的开始,就是苍老沙哑的女声,安安似乎是偷录的。

她说了一个颇长的故事。

“可可去伦敦读书之后,在平东的坚持之下,我也出了国陪读。想来当时他便是有些预感的,他同我说,阿念,你也去吧,我不需要牵挂。我觉得他说得不吉样,可是我一生性子顶顶要强,却最怕我丈夫,也最听他的话。这次我依旧听他的,但后悔了一辈子。平东死了,还是带着杀人犯的名头死的,国内的亲友大多与我们断了联系。有人曾匿名给我们母女寄了一大笔钱,我知道,这钱也许是平东的买命钱,我觉得恶心,却不得不靠这笔钱养可可。见透了人情冷暖,我带着可可隐姓埋名,后来遇到了我的丈夫保罗。

“有很长段时间,我一直以为保罗是上天赐给我的愈合伤痛的解药。他高大健壮,幽默风趣,又对我百依百顺。我跟着平东多年,自以为还是有几分识人的本事的,万万想不到的是,我的后半生恰恰被这过于自大的判断所毁。

这个女人是程可可的妈妈程伯母,阮宁听到此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幼年与程伯母有数面之缘,可可的美貌遗传自她。这个女人,有着惊人,不,是惑人的容貌。即使带着女儿,想必追求者也是众多的。

“结婚之前,我知道保罗是个商人,精明得体,为人谨慎,他做外贸生意,家中有许多精美的银器和地毯,我去他家中做客,他让管家取出一套伊丽莎白时期的红瓷款待我,那个管家聪明而高雅,剪了一束园中含露的郁金香送给我,又烹煮了一杯好茶。他坐在炉子前,低头用废弃的粗篾编着杯垫,指腹柔软却带着细小的伤痕,不言不语,侧脸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安静温柔。我在温暖的茶香中,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栖息之所,安定而牢固。

“从那之后,我经常去保罗家做客,也常常看到他的管家。那个人始终低垂着头,恭谨而姿势僵硬,忽而有一大,保罗说了一个笑话,逗的我哈哈大笑,几乎是一瞬间,我愕然发现,这个管家从没发过声,没说过话,甚至没笑过。

“保罗笑着向我解释,说他是个哑巴,也是个流浪的华人孩子,被他捡到收养。”

“华人……”

“他是华裔……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面容稚嫩极了……可是……何以我竟从没注意到这一点呢?瞧侧脸明明是俊秀的,而且人又高大,可是为什么存在感这么低?真是个奇怪的人。

“从没拎起过头的小管家偶尔抬起头,那样茫然一片的眼神却吓到了我。

“他……不像真人,只剩下具躯壳。

“似乎被撒旦吸去灵魂,徒留天使的模样。

“我带着可可嫁入保罗家中。可可被我娇养,一直是小姐脾气,起初待小管家并不好,她常捉弄他,说他是Al,是Robot,让他顶着奇奇怪怪的东西站在她的房间前,凭她差遣。有时是本书,有时是花瓶,看他是不是真的一动不动,“保罗哈哈大笑,他宠溺可可,也任由她胡来,他们的关系亲密,像是真正的父女。他说因可可生得像我,他因此爱她。

“可渐渐地,可可却觉得无趣了,因那个孩子就像个真的机器人,连续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命令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没有思想,议信情绪,更没有希冀。细思来,我和可可甚至不知他从何处来,又是否还有得来,保罗从不曾交代。

“他似一团雾,也是一个谜。”

可可参加学校的舞会,却因遭人嫉妒。而被毁掉了机服。小管家在缝幼机上工作许久,帮她修补了这件衣据,也弥补了这件事带给她的挫败和伤害,她从此不再欺负他。

可可学习成绩一直不怎么好,只喜欢玩音乐、弹吉他,这让我很焦虑,后来有一阵子,老师家访时,却对可可大加赞赏,说她的作业完成得很好,期末甚至能得全A。

可可得意地朝小管家做了个鬼脸,我知道这两个孩子有些猫腻,俏悄观察,才发现,小管家一直被可可命令,帮她完成作业。

“我问保罗,这孩子可曾读过书,他不似流浪汉,像好人家的孩子。

“保罗回答得很含糊,他说maybe。

“可可向保罗提出要求,希望小管家同她一起读书,保罗很犹豫。可可好一阵撒娇,当时恰逢她十七岁的生日,这个孩子不要任何礼物,只要小管家去读书。

“保罗最终答应了,他很严肃,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my Coco。”

“可可笑嘻嘻的,一百个都行,“是这个承诺把我们母女的生活带入了暗无天日的探渊。

“可可十七岁生日那天的深夜,保罗强暴了我的女儿,我最后的一点阳光。

“我那夜睡得极沉,小管家也一样。保罗在饮用水中放了安眠药。

“青晨醒来时,我只看到崩溃了的可可,她满身是血,不停地尖叫着,拿着一把剪刀,而保罗躺在血泊中呻吟。

“可可被带进了监狱,保罗只伤了皮肉,却露出了皮肉内里那颗散发看恶臭的心。

“他与警局高层关系十分密切,密切得甚至超出我的想象,没有人理会可可的证词,也没有人把这件事定性为未成年人被性侵后的自卫,而有意引向谋杀。

“我根极了他,却为了保释可可,不得不忍气吞声,同他和解。

“保罗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和可永远不准离开他。

“我问他,他的爱何以如此肤浅,口口声声的爱我就是这个肮脏的模样吗?

“保罗说,他看到可可的第一眼就深深爱上了她。他爱的是可可,不是已然衰老的我。他爱的是可可,可是未成年的,被我细心保护的可可怎会嫁给他这样的中年男人?唯有娶我,才能接近我的女儿。

“纵使恨他,起初我问这句话时,还对他多少心存些幻想,兴许他只是一时糊涂?毕竟他待我是真的好,如平东般。可从这一秒开始,疯狂的恨意像火,我一定要亲手将他毁灭。

“我假意承诺,会把可可给她,但必须等可可成年。而在此之前,他不许碰可可一根手指。

“可可出来了,性情却从此大变。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年的冬天,“雪异常大。我交代小管家一定守着她,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可可发烧了,他给她物理降温,默默喂她药,可可寻死,他就挡在可可面前,夺走所有的利器。被小管家这么守了许久,可可终于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平东去世时,她虽悲痛,性情尚还平稳,可如今,却变得十分容易激动,她不安极了,我看得出来。

“她偶尔深夜被噩梦惊醒,会尖叫着,哭着问我,妈妈我完了,妈妈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被毁了。

“我搂着她,告诉她,我一定会帮她杀了这个恶魔,我请我的女儿耐心地等我,我请她再与恶魔相处一年,直到十八岁到来的那天。

“我其实一直清楚保罗的秘密,在心中深压已久,因爱他,连问一下,都觉得忌惮。可如今,这秘密将变成利器。

“保罗在贫民窟有一座房子,这房中地下深藏罪恶。

“他自以为密不透风,可他每月都会去贫民窟多趟,实在是不合常理,也不合他身份。

“我曾趁他醉酒,偷拿了那套房子的钥匙。

房子阴暗潮湿,表面上:瞧起来没有什么,可随着一盏盏昏暗的灯泡走到几十米深的地下暗阁,推开铁锈了的门的一瞬间,我那时,几乎毛骨悚然。

“那是一座牢,关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全是亚裔和非裔。

“我知道为何保罗做着普通的生意却同警局联系如此密切的缘由了,我也知道他家中为何不同寻常地巨富,且用着这样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中国孩子做管家。

“他是个人口贩子,而这些人都是被他骗了的偷度来英的可怜人。

“他把他们戴在这样三不管的地带,等待时机,如同卖掉牲畜一样,卖掉这些孩子、妇女。

“那个小管家,是他没有卖掉的孩子。

“他不会说话,是因为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保罗醉酒时曾承认过,自己从前经常打他。有几回,他快死了,就乖了,变成了机器人。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有个夫人要他这样做,要他要么卖掉他,远远地卖掉,要么就折磨死这个孩子,困他一辈子,直到死亡来临。

“保罗酗酒成性,他平时敏锐机警,酒后却全然变了,愚蠢而得意扬场。

“小管家身上满布伤痕,可可说她见过。

“我心中便知晓,这酒后的话也有七八分可信了。

“我问小管家,想不想逃出去?

“小管家的眼中只有一团黑洞。

“我又换了个问法,想不想回家?

“那一天,他逆着光走了很远,几乎到了幽深之处,却缓缓地停了脚步。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成为我的一柄利刃,我等着把他打磨,吹发立断。

“我为了博取保罗的信任,曲意巴结,做了他的帮凶,替他处理理处那些不见天日的人,一步步博取他的的信任。保罗完全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对我说:“亲爱的,我们在一条船上,I die,you die."

“要死一起死。

“我第一次如此赞同他的说法。

“我让小管家保护好可可,作为交换,我会带他回家,“因此,保罗一旦对可可表示出不轨的意图,小管家都会挡在她的前面。

“保罗背地里时常毒打小管家。

“他却始终不曾说话,连呻吟都没有。他还不如哑巴,哑巴起码还会咿咿呀呀。

“这种沉默,是最晦暗的心思,在骨头里刻着,恐怕会至真正死亡的那一天。

“可可跟我说,妈妈我怕他会死。

“我爱怜地抚揽她的长发,我告诉她,亲爱的,你可不许爱上他。他既然是AI,是保罗的一条狗,你没理由也不能爱他。

“我从可可的眼中看到了困惑。

“可可故作轻松,对我说,他是机器人,是个哑巴,是世界上最守口如瓶的人。他不会爱人,即使爱人,那个人怕是也不会知道。

“小管家的房间设计得非常有趣,所有桌椅横在门前,床距窗口很近,显现出防御的姿态,一切都是针对保罗醉酒后的毒打。沉默不是了无生意,而是明知发声无用。

“我在贫民窟替保罗工作一年,掌握了他的大多犯罪证据,可是如何揭发、揭发到谁处却是最关键的问题。

“在这时,我通过保罗的电脑,发现了他和一个中国女人长达几页的邮件来往记录。

“这个女人,就是卖掉小管家的人。

“而她,不是一般人。

“她自称Mrs.Yu,在邮件中不时地流露出,威胁保罗保守秘密,表现出快点制造那个孩子自然死亡的结果的迫切。她说,那个孩子的祖父非常焦虑,如果真的找到伦敦,他和她,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保罗狂妄地回复,让俞夫人安心,伦敦没有他打不通的关系。

“俞夫人过了几日,才回复他:What about the UK?

“整个英国呢?

“短短的回复,带着冷峻的寒意和警告。

“我猜想保罗或许打了个微灵,而我在脑海中迅速搜罗着yu这个姓,我问保罗,小管家最初的名字叫什么。

“可问完,我便知失言。不该问的。这行的规矩,他从哪儿来不用打听,他去哪儿你也不必费心记住。

“伦敦的冬天格外寒冷,许多见不得人的地方需要廉价劳动力,保罗做完了几笔大生意,心情很好,小管家恰巧送来了杜松子酒,保罗便让这孩子站定,而后撩起了他左边西装的裤脚,我看见少年的脚踝处卡着一把铁锁,随着少年躯体的快速成长,它却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我弯下腰,轻轻地抚摸那把锁,却感到这个孩子本就冰冷的肌肤变得益发僵缩。

“锁上面刻着字,简略而清晰一chi,1990.11.21。

“这把锁不单单记录他的生日,还会记录他的死期。从锁上那一日起,到他变成荒草中的白骨,无人识别的尘土,灰飞烟灭,这把锁是他活过的唯一证据。

“我忽而糊涂了,面临这样日渐逼近的死亡,他何以从不曾反抗,反向默默地等待死亡作为解脱。

“保罗喝完一杯琥珀色的烈酒,他看穿我的心思,回答我:我告诉他,达世上,只有我知道他的家人究竟在哪里。

“看到他的名字"chi",再和"yu"相触,我想我也终于楚明了,他究竟是谁。

“因他来得这么迟,才在人间受了这么多的罪。

“本何等富责。

“我叫可可好好待他,加倍爱他,把对我和她父亲的爱加在一起去爱这个孩子,不用吝惜,不用保留。

“可可诧异我态度的改变,我却捧看可可的脸,告诉她:记住,爱他,把他的生命融入你的生命,让他的血液和你一处流,当他这辈子再也不能和你分开时,可可,你的人生,就真的得到人人称羡的自由了。

“像是神迹,可可把来自故国的旧物作为礼物送给小管家的那日,他终于开口说话。可可抱着他又哭又笑,黑暗中的小管家抬起了头,与我对视。

“他的眼睛是一双杏眼,我从未见过这么清澈漂亮的眼睛,像松软的秋水,又像霜降之后带着柿子甜的蜜糖。你所能想到的好看,他都有。

“可是那双眼睛中还深藏着冰冷、仇恨、阴郁和忍耐。

“我看他眼中有泪,泪是热的、滚烫的,也是悲伤的、痛苦的。

“我忽而觉得有些违和,而这种违和到今日还有。

“这眼泪,如此冷漠的少年,是为谁而流?

“Coco?

“不,不是可可。

“他爱不爱可可,我竟真的捉摸不透。

“我们所居住的富人省人区有个留学生公寓,里面亦有两三中国孩子。他们清晨上课经常路过我家门前,写给中国大使馆的信由我而拟,小管家展起扫雪,雪球卷起了信,当作投球,也当成雪仗,一瞬间,砸入了其中一个中国少年的怀中,纷扬的雪溅落,我相信他一定看到了那封信。

“有了失踪已久的‘俞迟’的信息加持,这封信重干斤。

“那个中国少年看见小管家的模样,明显愣了愣。小管家看着他,目光幽深入水,他似乎预测到自己会在今日看到这个孩子,也或许小管家早就留意这周遣的环境,亦明知会如此准确地把雪球砸到中国少年身上。

“一瞬间,少年似乎会意了,揣着信便默不作声地离去。

“我不禁感慨小管家的聪明,他竟用这样的方式投信。当时我把信交还忐忑不安,十分担心被人看到。

“嗯?安安,你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寄信?你问我们为什么如此行事,大费周章?

“唉,可见我是没交代清楚。我们,我、可可和小管家的周围,从来不是空白一片的无人之境啊,保罗的豪宅中有近三十个用人,都是他的眼线和下属。

“我们时刻有人盯着。

“所以,最初的小管家没有一次能逃出禁锢。

“所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慎重到极致才有些许生机。

“我曾说过,保罗十分富有,这句话一定没有漏掉。富有的背后不只是物质的极致丰富,还代表着他可以用金钱操控人和命。

“因此,你再回过头看我的命题:干掉保罗。

“是不是比开始难了许多?

“笑。

“可可十八岁的生日迫近,我变得益发角落,小管家坐在角落,也愈发安静。这个孩子的心像大海,宽阔而深不可测。从他愿意说话的那天开始,我便觉得,他渐渐脱离了我的控制。

“可可在角落里缠着他,同他说着些稚气好笑的话。同他说着些稚气好笑的话。小管家煮了一杯藜麦茶,递给可可,他惯常围着炉火,言语寡淡,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总像一块麦芽糖,仿佛烤了火就要胜化。可可说着说着说着。我可爱而天真的女儿,愣愣地看着他,渐渐地靠近,而后轻轻吻上他的眼睛。

“她流着泪对我说,妈妈,我好脏,我怎么样都没办法完整地把自己给小机器人了。

“我只能悲愤地喘息,作为一个母亲,我甚至有罪。在她还是个懵懂的孩子时,却因为我的不慎遭遇这种羞辱,两等地长大,行了喜欢的人,却再也没有了选择。

“无数次看着保罗,我都在强忍着把他脖颈割断的冲动。

下好,最因为现的不值是通这种教呼。

“我瞧他,仿佛在瞧着一条肮脏的、让人恐惧的花蛇,它不怀好意地慢缠绕着一朵爽着花苍的郁金香,而从未忌惮软弱的养花人。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小管家的祖之通过领事馆干里迢迢找来,我拿出重重证据。我与保罗皆有重罪,保罗万没想到,我会用这种自毁的方式了结他。

“那一天,是保罗心心念念的可可十八岁的生日,也是我和小管家送给可可最好的成人礼物。

“她既已成年,作为我的女儿,初步也被认定是有罪的,因此,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她就要被暴露在冰冷的媒体灯光下。我说过,小管家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在我的请求下,他把警局为他准备的保护未成年人的口罩等物给了可可,使她不必曝光在众人面前,没人知道可可就是人贩子的女儿。我满意地对他点了点头,总算可以放心如意。

“小管家的脸和我、保罗一同出现在伦敦各大报刊头条,那则新闻轰轰烈地闹了将近一年。可可说,为此小管家被他爷爷狠狠扇了几巴掌。作为俞老的孙子,却成了罪犯的同谋,这样的罪名,即使不实,也是他永远的污点,他洗不掉的污点。俞老能压下一时,又怎能压下一世,有着大好前程的孙子,却被人生毁了,让他如何不恼恨。可可那时到狱中看我,美好得像一枝馥郁高贵的红色郁金香,酽酽初绽,我心想,我已经保住了我女儿的将来,哪怕毁了他的将来,又如何?可待他这样好,可是可可没了贞操,我不会让可配不上她爱的男人。他的家人因为家族的声誉而懊恼着脏污的小管家,我又何必怜惜他。此时此刻的他们很相配。

“我如今患了癌,被保释出狱,时日不多。而保罗早在狱中死亡。等到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女儿究竟是谁,她也将彻底安全幸福。

“至于俞迟,也许他是爱着可可的,不然他也不会为了她而自杀。听说他为我的可可死了,可是,那又能怎样呢?没有我,他也许死得更早悲惨,黄泉之下,他理应谢我,变成白骨之前带他回家。”

阮宁手指快速地抽动起来,她觉得有些眩晕,茫然地低下头,棉布裙子上全是羊水。

她颤抖地拿起手机,想要拨通电话,却觉得窒息的感觉极重,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握着手机,不停地喘着粗气。

阮宁从前总是暗暗恨着俞迟,青梅竹马怎么就敌不过三年两载的情意了,两小无猜怎么就沦落成了打酱油的瓶子。她在想,除非他同费小费在一起的三年年年都深厚,事事都美好,否则他和她在一起的八年又怎么就不刻骨铭心了。

俞迟阮宁凭什么被人生生替换成俞迟可可?

想破头也想不清楚的问题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他和费小费是生死之交,他愿意为她而死。

划掉一切晦暗的地带,阮宁何必费心揣测死去的俞迟对她的痴心是否曾有一星半点的感应,若他不爱拯救了自己灵魂的费小费,还能爱谁呢?若他不爱姗姗来迟的相濡以袜,还能爱谁呢?

雪白墙壁上的挂钟嘀嘀嗒嗒地响着,阮宁觉得自己还挺麻木的,居然不觉得难过。费力地推开窗,窗外楼下陈师长家种的石香长出了时,绿绿的,香气清冽的,精神奕奕的,生机勃勃的,大概要活千年万年的……活着的……

深地喘息着,一下又一下却渐渐模糊,毫无预备地,阮宁突然号啕痛哭起来,反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它们都是活的,只有俞迟是死的。

俞迟死了啊……

也许他向她伸出过手呼救,也许在死亡之前,他曾经那样沉默地做过。

平静的一眼,迟钝而苍白的微笑,冰冷的拥抱,凉的薄荷香气,轻轻呢喃着的“阮宁同学”……

小栓,救救我,求求你……

他一定这样说过吧,到底是什么时候……

阮宁疯了一样地回视着,胸不断起伏着,眼泪爬了满面,终究,还是喘息着,绝望地松开了手,闭上了眼睛。

那一直播放着的音频刺刺啦啦,就此中断,过了会儿,却传来安安的声音:“阮宁,程伯母入狱,后来因为重病被保释,这些日子才回国,她的故事就此结束,乏善可陈。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程伯母是宋林保释出狱的,而他,就是当年送信的中国留学生。俞迟认出了他。我见到程伯母,也都是仰赖他的安排。我虽然不大聪明,但也不笨,他借我的手把这些东西传递给你。所有的动作都似是针对你,切记,莫再信他。至于宋中元,我总觉得他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并非巧合,但他绝不是坏人。我们这些家庭,早把婚姻当成稀缺的资源,你这一步,但愿是对的。可若你错了,便来寻我,我是你永不过期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