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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Ⅰ 温柔的慈禧太后

同一个事实可以讲出很多个版本

这集“罗辑思维”咱们继续说说戊戌变法的话题。

罗胖每日微信精选

△灾民

承蒙很多年轻朋友看得起,经常问我一些问题,比如说文科生考研靠不靠谱,什么样的行当未来有没有前途。我知道这些年轻人都希望在人生选择的关头,做出一些绝对正确、理性、客观的判断。其实恕我直言,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外在的客观标准,如果不从兴趣出发,所有的人生选择都一定是错的。但是我最深刻的感受还不是这个,而是我恍惚之间被问到这些问题的时候,都像是行进在一个灾民的队伍当中,被人打听,是到陕西逃荒好呢,还是下湖北有活路。这么多年轻人生活在一个如此丰裕的时代,怎么会有灾民的思维,用讨活路的心态来选择自己的人生呢?

在说戊戌变法之前,我们先聊聊“舆论”这件事。就我这么多年对于舆论的观察有一个心得,同一个事实其实可以讲出无穷多版本的故事。比方说有一个女性勇于打破各种封建伦理的枷锁,追求自己的爱情,最后被封建礼教残酷地杀害了。这是一个正面的故事吧?另外一个故事是有一个淫妇,勾结奸夫,残害自己的亲夫,最后被她的小叔子给弄死了。这是一个负面的故事吧。

这两个故事说的其实都是潘金莲这么一个事,但是它确实是两套表述系统。

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有一次我在一个餐馆吃饭,我只点了两个菜,结果服务员“噌噌噌”给我上了三个菜。我就说:“其中这一个菜我没点啊?”服务员一看单子说:“你是没点”。然后人家小姑娘接着说:“这菜挺好的,是我们店当家的拿手菜,你就吃了吧。”我说:“凭什么啊?我没点啊,你别看我胖,我是实心胖子,我里面空间不大的,你退了吧。”

我刚开始还好好说,怎么说人家都不退,非得逼我把这菜给吃了。最后我实在烦了,一拍桌子,我说:“你把你们经理叫来。”话音刚落,人家姑娘“哇”就哭了,说:“如果你不要这菜都得我赔,我这个月都赔了四个菜了,你说你们吃这菜一个都二十多,我哪儿赔得起?”哇哇在那儿哭。你说我怎么办啊?对吧?赶紧给人家递餐饮纸说:“算我嘴欠,我什么都没说,你赶紧走,别哭了,我吃。”

网友反对

@株式会社淳:

一开始舆论的说法我不赞同,同样的故事其实不是表述方式的对决而是价值观的对决,一样是潘金莲的故事当你说她是突破封建礼教你是站在现代女性自由婚姻自由平等自由选择的价值立场上,当你说是淫妇勾引男人你是站在封建礼教婚姻传统忠贞的价值观的立场上。两种价值观的对决和碰撞才会产生这样的辩论。所谓的表述方式不过是站在不同立场上和价值观的区别。所以舆论不过是一场社会不同价值观的碰撞。

你看事实是同一个事实,我点了两个菜,她给我上了三个,然后逼我吃,对吧?但是在一个故事里,它变成了就是一个强势的商家不讲理,欺负我弱势的消费者,逼我吃我没点的菜。可是这小姑娘突然一哭之后,这个故事就变了,变成一个上得起馆子的城里老爷们儿,欺负人家刚到城里来打工的一个农村姑娘,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所以我就不能理直气壮,只有忍气吞声。

很多社会事件都是这样,基于同一个事实可以讲出很多个版本的故事。我们中国人经常说真理越辩越明。对,短时间内我觉得这个效应是有。但是很多重要的历史事件和舆论战,大家不是越辩越明,而是各自讲各自的故事,看谁的故事有吸引力、有传播力、有感召力,最后是故事战。谁的表述方式赢了,谁就会被记入历史;而原来真正的历史和真相,那么复杂的真相,也许永远地被湮没。

中学历史教科书的疑问

我们今天看到关于戊戌变法所有的故事,几乎都是来自于康有为和梁启超他们在流亡海外时,接受记者采访和自己写的各种文章描述的。我们简单把故事脉络勾勒一下成这样:当时的清廷上上下下分成两种势力,第一种势力是维新派的志士们,他们围绕在光绪皇帝周围,要把大清国向世界主流国家里去带,坚持各种锐意的改革和革新,这叫帝党。

慈禧的第一张照片

而另外一帮是顽固派和保守派,他们围绕在慈禧太后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叫后党。这个后党心里就不爽,用非常阴暗的心理看着这一场改革。他们发动阴谋,要在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在天津检阅新军的时候把光绪皇帝废掉。

这帮维新志士非常地担心皇帝、改革和大清国的命运。他们就制定了一个“围园杀后”的政变计划,想把慈禧太后所住的颐和园围住,把慈禧太后抓起来杀掉以确保光绪皇帝的权威。但是很可惜他们信任错了一个叫袁世凯的人。袁世凯一边假模假样地答应配合他们的计划,一边又向后党告密。结果慈禧太后从颐和园饿虎扑食回到宫里,把光绪皇帝软禁在瀛台;与此同时抓捕了维新志士,几天后把戊戌六君子在菜市口处斩,导致整个戊戌变法失败,康、梁流亡海外。然后清廷把所有的改革措施全部都废掉了。

慈禧的绘画

这个就是中学历史教科书里关于戊戌变法的故事。但是如果你回到当时的历史情境,你会发现恰恰是这个最根本的问题出了疑问。也就是当时的政局是不是清清楚楚地分成帝党和后党两拨尖锐对立的政治势力?对康有为来说,当然有了,满北京城的人力车司机都这么分析宫里的政治,我只不过是夸大了一下而已。

现在我们回到慈禧太后的立场来分析这件事情。大家都说慈禧贪恋权位,可是慈禧把权力交出来的这个决定是她自己做的。按说光绪皇帝十八岁成人是在1889年,可是1887年慈禧就提出来说不干了。你们赶紧准备接班,我得撤帘,我得归政,我得歇着了。当时光绪皇帝周边的所有人都很紧张。他们紧张也有道理,大清国此时已是风雨飘摇、千疮百孔,没有一个老练成熟的政治家在这儿掌舵,怎么往前走?把整个国家就交给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且光绪皇帝当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政治禀赋也不像是一个有雄武之气的明主。当时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同龢,光绪皇帝的亲生父亲醇亲王奕譞都哭天抢地要挽留慈禧说:你不能撤帘,你就算撤帘,你也得再训政几年,要保证这艘航船继续往前走。

可是这个时候态度最坚决的恰恰是慈禧本人,所有人劝都不听,她是铁了心要撤帘归政,回颐和园养老去。那你说慈禧太后是虚伪吗?

慈禧书法

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的关系究竟如何

但是你真的回到慈禧的生命历程当中,抱着一种理解之同情去理解她,你会发现这么几点:

第一,假如她不是皇太后,我们把她看作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女人,你会发现这真是一个很苦命的女人。人生三大不幸同时应在她的身上:刚成年丧父、结婚没几年丧夫、晚年丧子。她18岁丧父,作为家里的长女把父亲的尸首运回北京。慈禧26岁就当了皇太后,为什么当皇太后呢?丈夫咸丰皇帝死了,她26岁就守寡。等她到了40岁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儿子同治皇帝培养出来,但这孩子据说得了花柳病*死了,40岁突然断了后。

虽说一个女人在人生当中遭到这么三次重大的打击,但是她用她那种强悍得像钢丝一般的神经又挺了过来,把一个四岁的小皇帝抱进宫重新培养,终于又培养到18岁。老太太说我要歇会儿了,我50多岁了得养老啦。这其实就是一个中国典型的农村老太太的心理嘛,你爹死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你终于娶上媳妇儿了,我老太太就不再操心了,我把家里钥匙交出来你自己管吧,我得舒服地养老了。慈禧有这样的一个心态,你能说一定是虚伪吗?恐怕也有几分真诚的含义在里头吧。

小编补充:花柳病即性病,目前称之为性传染病,古人认为这是寻“花”问“柳”之病,自然和嫖妓、乱交有很大关系。这种病从史籍看来,是久已有之,但限于科学发展水平,不太肯定也不太明确,只有个别医家的笼罩着神秘色彩的处方与医疗记录。直至明代,对此才有个较广泛而更明确的说法与诊断。

第二,我们知道慈禧当时也面临着政治压力。虽然她很有权威,权术也很高超,各地封疆大吏被她摆弄得也非常顺。但是要知道太后垂帘毕竟是权宜之计。我在野史里看过像左宗棠这种封疆大吏,有的时候嘴里就有不满。他经常讲一句话叫牝鸡司晨。什么意思?老母鸡报晓。母鸡是下蛋的,报晓那是公鸡干的事。轮得到你干吗?女主垂帘听政是大清皇朝的权力运行系统偏离正轨的一种权宜之计。

慈禧太后在五十多岁的时候,有点像美国总统的第二任,她该考虑自己的历史地位问题了,闭眼之后跟列祖列宗交代的问题。所以这个时候她希望皇朝的政治运行回到正轨中,我想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但是康、梁所讲的后党和帝党激烈的政治斗争,我觉得还忽视了一个特别重大的因素。那就是人家是母子关系到底好不好?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其实是亲到不能再亲的两个人。同治帝一死,光绪这个孩子就是慈禧最亲的人。亲到什么程度?从夫家论这是她亲侄儿;从娘家论光绪是她亲妹妹的孩子,她是两重亲属关系。

而且慈禧太后对她这个亲妹妹感情是非常深的。旗人家里的长女跟汉人家不同。汉人家女儿是小脚老太太,终究要嫁出去的,在家里没什么地位。旗人家的女孩是大脚,在家里说话是算数的,更何况慈禧是长女*。我看到过一则史料,慈禧妹妹死的时候,慈禧太后去她家的时候暴怒,怒什么呢?她说你们家居然都不舍得把家里所有金银珠宝给老太太陪葬。当时老太后自己亲自带着太监在他们家搜刮,非要把她家所有的好东西都得埋了陪他妹妹走。可见当时她那种失控情绪和她对死去的妹妹的怜惜之情。

你可以想象在现代的家庭中,亲姨那是什么关系?慈禧后来多次跟臣子讲,她说我跟皇帝怎么能不好?他四岁进宫,身子骨又不好,皇帝的那个肚脐眼经常潮湿,我天天拿着纱布给他擦;皇帝怕打雷,我就天天抱着他睡觉,一旦打雷我就要紧紧抱住他;我从小就关注他每一顿吃什么,每一天穿什么;为了把他培养成皇帝,我关心他每一门学业,我亲自教他认字,亲自教他练书法等等。

小编补充:旗人在习俗中仍留有很多母系社会遗风,与汉族女性的‘三从’传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旗营中的女子,在称呼、习俗、地位等方面都有她们的特殊地方。比如在旗人的称呼上,旗营家中没出门的姑娘通称“姑奶奶”。

养条狗养一个月恐怕都有感情吧,更何况一个亲姨娘把自己的一个四岁的侄儿带到身边,像亲儿子那样管教,那样照顾,你能说没感情?这种感情和母子感情能差到哪里去?说白了这是比一般的养母和养子之间的关系要亲密得多的关系。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种为大清国的未来培养接班人这样的一个列祖列宗传下来的政治使命。所以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这样的一种紧密的关系和亲善的关系,是外人很难想象的。

康有为站在外面老说他们俩是两派,就像蜈蚣见不得鸡,见面就得斗心眼儿。这纯粹是外臣的想象,你不在宫廷内部,你怎么知道?后来康有为不知道从哪儿听到关于慈禧太后要趁他们俩在天津检阅新军时要废掉光绪皇帝这样一件事情,这只能是康有为这种在外的小臣才能够相信的传闻。

罗胖文章:《戊戌纪略》

作者:袁世凯

推荐语:袁世凯写于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十四日,距谭嗣同夜访不过11天,为当事人亲笔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