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卡贝尔!……这个响遍世界五大洲和“其他地方”的著名甚至显赫的姓氏,它的拥有者说起它,总是怀着无上的荣光。
赛扎尔·卡斯卡贝尔出生于诺曼底中部的蓬特尔拉,他谙熟诺曼底人所有的处世手段、机敏和技巧。虽然他诡计多端且狡猾,但他仍不失一个诚实的男人并且从不与那些街头卖艺人行会中的不轨者厮混。作为一家之主,他的个人品行弥补了他低微的出身和游荡不定的职业的欠缺。
此时,卡斯卡贝尔四十五岁,正值不偏不倚的最佳年龄。他信守继承父业的古训,当他孩提时在诺曼底的集市和市场上奔跑时,父亲就把一只球放在他的肩膀上。母亲在他刚懂事不久就告别人世,当他失去父亲数年后,凑巧被一支杂耍马戏团看中并收留。在那里杂技跟头、弯腰折背、飞身的空心手翻和头朝下,脚向上的拿天顶伴随他渡过了童年。此后,他扮过丑角、运动者、杂耍、大力士,直到他成为三个孩子的父亲,与卡斯卡贝尔太太的结合使他成为这个小小家庭的领导者,他太太科尔奈丽娅·瓦塔拉丝出生在普罗旺斯的马尔蒂科。
如果他的魄力引人注目的话,那便是聪明,富有创造才能,非同一般的机智,他的道德品质并不比他的身体品质差。毫无疑问,滚动的石块不会沾上青苔,但却易受磨损,至少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它能自我打磨,磨去棱角,变得圆滑而闪亮。同样,四十五年来,他也在不停地滚动,赛扎尔·卡斯卡贝尔已历经磨难,所以客套而圆滑,他久经世故,不为任何事物所动,也不过于赞叹什么。由于他在欧洲跑过一个又一个集市盛会,他早已如同适应美国的环境一样习惯于众多的荷兰或西班牙殖民地,他几乎通晓所有的语言,说得自然有好有坏,他谙熟“甚至他不曾知晓的语言”,他说。因为他的形体动作毫不费力地表达他的情感,此时语言倒会使他乏术了。
赛扎尔·卡斯卡贝尔,中等偏高的身材,雕像般的健壮体魄、灵巧柔韧的四肢,面部的内颌骨微微突起——活力的象征——硕大的脑袋被黑硬的头发覆盖着,各种阳光的灼烤,各式狂风的洗礼使他有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没有尖儿的小胡子长在巨大的鼻子下面,酒糟红色的面庞上两缕半长的颊鬓,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透着灵气,带着和善的目光,一张牙齿整齐的嘴里竟有三十三颗牙,或许镶过一颗牙。在众人面前,他总用弗雷德里克·勒拇特尔般的大幅度手势异想天开地装腔作势,朗诵般地演讲,但是,有的时候也非常扼要,异常自然并且充满了对家庭的至爱。
即使年龄已不允许他从事杂技行当,但他的身体却能耐受任何磨难,他总能出色地去做需要体力和肌肉的活计。另外,在杂耍演艺行当中,他具有超凡的才华,无论是古典三部剧、还是具有悠久历史的情景游戏剧,他都能驾轻就熟,诸如其中的厄斯培什主教,女预言家安道尔都属于三部剧的范畴。
只要他情愿,通过他的嗓子眼中总能从肚子里蹦出戏文来。他独自唱二重唱吗……?唉!他必定不会为此而退缩!
总之,要完全地刻画他的形象,还得注意到他的某些伟大的征服者崇拜之至——尤其是拿破仑。是的!他热爱第一帝国疾恶如仇的英雄。那些该诅咒的哈得逊的儿子们;约翰·比勒的恶棍们。拿破仑,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他从不愿意在英国女王面前俯首称臣,尽管女王时常让她的管家出面以中间人的身份调停,让他心悦诚服,让他相信女王陛下。
然而卡斯卡贝尔先生并不是杂耍团的头目,作为一名法国移民,硬头叫花子或称爱国者,只是一伙男女杂耍艺人、丑角们、手技者们的领头羊。不!
一个普通的卖艺人,一个天暗时在广场,在露天,下雨时在大棚下卖艺的苦力。在二十五年的闯荡中东奔西忙地冒险碰运气,人们知道,他赚了钱,款子塞满了钱包,眼下已装进了密码箱里。
可这钞票里却充满着辛劳、疲惫,其至是痛苦呵!现在,最艰辛的日子过去了。卡斯卡贝尔全家正准备回到欧洲去。穿过美国大陆后,全家人将乘坐一艘法国或美国——英国客轮继续他们的旅程……会有那天!
此外,赛扎尔·卡斯卡贝尔已毫无牵挂。至于困难嘛对他来说似乎不存在。各种艰险总会出现。他并不畏惧,生活中努力去摆脱困境,是他的拿手好戏。他乐意重复堂茨科公爵,一位君王的众多元帅之一所说的话:
“把我插入一只洞,我也能钻得过去!”然而,卡斯卡贝尔已经钻过了无数的洞,的确如此!
卡斯卡贝尔夫人科尔奈丽娅·瓦塔拉丝,是位纯血统的普罗旺斯女人,她对未来有着热切无比的企盼,亮丽女人中的女王坯子,集女人性感的所有魅力于一身,喜欢炫耀作为家庭主妇有幸具备的所有品行,展示妇女竞争意识的典范,芝加哥曾邀请她作为世界级的女竞技者参加竞赛。
这便是卡斯卡贝尔先生描述他生活中伴侣的一段文字。二十年前,他在纽约与她喜结良缘。他是否征求过他父亲对婚姻的意见呢?没有!首先是因为他父亲并没有向儿子征求过自己婚姻的看法,而且,随后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的手再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一切都是那样简单,人们能够理解,在老朽的欧洲要办齐所有的结婚手续,会令人沮丧地推迟两个相爱的人的结合。
一个晚上,在百志江的巴尔纽姆剧场里,他感到自己是观众眼中的宠儿,他是那般风彩照人,他与年轻的法国女艺人科尔奈丽娅·瓦塔拉丝在杠上的刚柔相间的表演令人叫绝。他的才华正是为了那个和善可亲的姑娘发挥到了极至,舞台似乎是他们的两人世界。这一切对于卡斯卡贝尔家的孩子们而言只能隐约看到他们父母当年的丰彩,这一段佳话当然来自诚实的街头卖艺者自己。幕间休息时,他急不可耐地冲向后台,让自己能被科尔奈丽娅更多的了解,促使她提出种种建议,为的是一桩一个法国男人和一个法国女人的婚事,演员休息室内一个教士般可敬的年轻人向心上人请求允诺一个神圣而美好的结合,这就是幸福的美利坚合众国赋予他的恩赐。难道他们不美满,这段姻缘太苍促了吗?无论如何,赛扎尔·卡斯卡贝尔和科尔奈丽娅·瓦塔拉丝的婚配法是社会底层中众多美满婚姻中的值得庆贺的幸事。
当这个动人的故事开始讲述时,卡斯卡贝尔太太正好四十岁。她有着漂亮的身材,稍稍发胖,乌黑的头发,明亮的黑眼睛,总在微笑的嘴,整齐的牙齿同她丈夫一样。说到她超凡的精力,在芝加哥斗争纪念活动中已展露锋芒,活动中她荣膺“荣誉斗士”称号。提起科尔奈丽娅对丈夫的爱,那真是一往情深,如同相爱的第一天,始终不渝的信赖维系双方,绝对的真诚植根在她出色丈夫的秉性中,他是诺曼底从未造就过的最优秀的人物之一。
这个艺人之家的婚姻造就的第一个孩子让已经十九岁了。他都却没能继承父辈营生的力量、天赋,那些体操、丑角或杂技练习在他看来倒是束缚了灵巧的双手,美妙而优雅的手技他却不屑一顾,丝毫也不为之所动。他柔弱而内向,像母亲一样褐色的皮肤,一对蓝眼睛。对于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他勤勉而审慎地探索着去掌握。尽管他并不感到父母从事行当的低微,但也明白有比在公众面前卖艺更好的工作好做,当他到达法国后决心告别这个职业。出于对父亲和母亲深厚的情感,他只是把这个想法深深地藏在心中,然而,他又怎样最终在世界的另一种境遇下立足呢?
第二个儿子:噢!这个倒数第二个孩子是团里的柔体杂技演员,卡斯卡贝尔家顺理成章地造就了他。十二岁的他轻快地像只猫,敏捷地像只猴子,活泼地像条鲤鱼,一个小小的丑角跟头就能翻起三法尺六寸,——父亲深信他是为翻空心跟斗来到世上的——他是个搞恶作剧和开玩笑,善辩而头脑机敏的淘气鬼,但他心地纯正,即便有时挨了别人的巴掌仍然笑脸相对,因为他知道别人并没有恶意。
卡斯卡贝尔家的长子名叫让。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呢?那是母亲为了怀念她的一位伯父,借用了他的名字,伯父名叫让·瓦塔拉斯,曾是马赛的一名海员,可怜的他被加勒比的印第安人吞食了——她为此感到自豪。当然,作为父亲更喜欢另一个名字,他希望儿子能名叫凯撒,这个具有历史感并能与他对战争伟人隐秘情感相联系的名字。然而,他又不忍心让妻子为此感到不快,是她为这个家庭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于是他答应给孩子就起这个名字。
夫妻俩约好下一个孩子出生时再作补偿。
出于这个原因给第二个儿子起名字时,放弃了阿米勒卡尔、阿迪拉或者阿尼巴尔之后,选择了亚历山大。为了在家里叫起来方便,于是大家都叫他桑德勒。
二个男孩子之后,卡斯卡贝尔家又添了一个小女孩,她名叫拿波里娜,卡斯卡贝尔太太为了表达对圣德艾莱尼殉道者的敬意也叫她艾尔希娅。
拿波里娜已经八岁了。她长得非常可爱,也许这正是她将出落的美丽动人的原因所在。金色的头发、粉红的面庞,表情生动而丰富,对人亲切,透着灵气。走硬钢丝演出对她简直无神秘可言;她那双踏在金属丝上的小脚跳动着,翻飞着,她简直像一个身轻如燕的小天使,扇动着双翼控制着灵巧的躯体。
毫无疑问拿波里娜是家中最小的女孩。所有的人都喜欢她,她自然也博得了观众的青睐。当母亲的情不自禁地轻轻摇着头,盘算着有朝一日为她操持隆重的婚礼。这难道不是街头卖艺人漂泊生活中命中注定的幸事之一吗?
为什么拿波里娜长成美貌的姑娘时,不会遇到一位为她而坠入爱河的王子并娶她为妻呢?
“怎么像是童话中的故事?”卡斯卡贝尔先生发话。他比妻子更实际。
“不,赛扎尔,那会是现实中的事情。”“哎哟!科尔奈丽娅,国王与牧羊女成婚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啰。再说,即使在今天,我不知道牧羊女们能否同意嫁给国王们!”尽管卡斯卡贝尔家阵容不俗。父亲、母亲和三个孩子,也许家中再添上第四个孩子会更加惬意,因为那个人造金字塔叠罗汉表演,演员做叠罗汉造形需要双数。然而,第四个孩子并没有来到世上。
幸运的是还有丁子香,在某些难以置信的演出中,他与其他演员的合作非常默契。
实际上,丁子香使卡斯卡贝尔家更加完整了。剧团就是他的家。尽管他是美国人,却在别的地方营生。作为没有父母的可怜孩子中的一个,同其他人一样,没人知道他们出生在哪儿——他们中品德端正,在悲惨境遇中能抵卸不良表现和影响者得到慈善机构的救济,靠廉价品过活,还能巡游四方。
他们时常遭受虐待或悲惨地死去,难道不该对这些如此悲惨的孩子们给予某些怜悯吗!
在奈德哈尔勒的境遇中,卡斯卡贝尔先生不会找到如此有趣的别名:丁子香花蕾。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其一,他削瘦的身体就像一株丁子香,其次,他曾被雇佣在街头滑稽戏演出中饱尝留下五个手指印的耳光①之苦,这可是在任何一个基督教家庭的花园中终年却无法生长的丁子香!
两年前,当卡斯卡贝尔先生遇到这位正在美国巡游卖艺的可怜人时,奈德哈尔勒正经历着饥荒。他所在的那个杂技团,当老板溜之大吉之后,剧团便成了一盘散沙。他在团里是个扮演“黑人合唱队”角色的歌手。这是一个充满辛酸的行为,甚至在酝酿角色。或者说是练习时都能感受深深地痛楚!
脸被涂抹得面目全非,化妆成黑人,穿一套黑色的裤褂,里面一件白衬衣,配上一条白领带,然后在怜诞而拙劣的提琴伴奏下唱起滑稽的曲子,身旁是四五个与他同样卑贱的歌手,这是一种什么社会等级的行为当呀!好吧,他刚刚在奈德哈尔勒舍弃了这个行为,却又十分幸运地在卡斯卡贝尔先生帐下遇到了他生活中的上帝,获得了一个角色。
确切地说,卡斯卡贝尔刚刚辞退了一个演小丑的演员,他是街头滑稽戏中被选中的众多角色中的一个。你能相信吗?这个丑角冒充美国人,但实际上他却是一个英国佬!在巡回卖艺队伍中竟有一只约翰牛!那些屠夫们的一个同胞谁……?大家都在议论同一件事情。有一天,卡斯卡贝尔先生偶然知道了这个入侵者的国籍。
“瓦勒杜尔敦先生,”卡斯卡贝尔对他说,“因为您是英国人,要么您立刻走,要么让出您所有的小丑角色!”“瓦勒杜尔敦先生不得不放弃了演出权,否则他就得立刻滚蛋。
这样丁子香取代了他。这个前黑人乐队的歌手担保能胜任所有的活计,当科尔奈丽娅需要帮一把忙时,他的洗刷牲口和烹任术和他在高大舞台上演街头滑稽戏一样出色。当然他能说法语,但有浓重的口音。
总之,虽然他已经三十五岁了,但却仍残留着一个天真的男孩秉性,当他天花乱坠的滑稽故事吸引住观众时,心中的那份喜悦似乎使他忘记了他个人生活中的忧愁。他宁愿更多面对事物艰辛的一面,然而,坦率地讲,这并不令人惊讶,因为他很难被算作这个世界上幸福人群中的一员。他长着一个尖脑袋,一张像是被拉长的脸,淡黄的头发,一对带着孩子气的圆眼睛,鼻子有些过份地长,那鼻梁上或许能架上半打圆抠眼镜两只招风耳。明显突出的喉结,精瘦的身子架在细如麦栉的双腿上。的确他外形出奇地古怪。他并不喜欢自己,至少……——他总是纠正着自己的说法——至少坏运气招致他永久地自我抱怨。然而,自从他走进卡斯卡贝尔家,便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家,这个家也与他们的丁子香分不开了。
这个巡游卖艺团的成员组合,也该表述一番。
谈到团里的动物,先得介绍两条勇敢的狗,一条西班牙种猎犬,一种珍贵的狩猎狗,它忠实地守卫着剧团的大篷车,另一条鬈毛狗,它既聪明又才华出众,简直能成为法兰西学院的院士了,有那么一天会有一所专为纯种鬈毛犬设立的学院。
除了这两条狗,要向公众介绍一名小猴子,在作鬼脸的竞赛中,竟与丁子香难分仲伯,观众们往往非常难以断定把褒奖赠给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位。
①法语中“丁子香加五瓣叶片”一语俗称“留下五个指印的耳光”。
然后,还有一只名叫雅克的鹦鹉,它来自爪哇岛,它能说会道,唱歌、绕舌,竟能连续不断地鼓噪数小时,这多亏了桑德勒的教诲。最后是两匹马,两匹忠实的老马,是它们拖着巡回大篷车,它们的四蹄随着年纪的增大已经有些僵硬,只有上苍才知晓它们能否跨着大步穿越漫长的千山万水!
想知道这两匹出色母马的名字吗?一匹叫威尔姆特与常胜将军德拉马尔同名,另一匹叫作格拉迪亚托又与战争好手拉格朗日伯爵同名。嘿!它们显赫的名字能够载入法国赛马场的名册之中,但从未想到过在法国大奖赛上获奖。
至于两条狗,西班牙种猎犬名叫瓦格拉姆,鬈毛狗名叫玛朗戈,人们能轻易地猜出是哪位命名者给予它的这般在历史上如此辉煌的名字。
那只猴子先前就有一个绰号,约翰牛——这是由于它过于丑陋的缘故。
您想干什么?该谈谈卡斯卡贝尔先生,他那寻根的狂热之情,无论如何,深藏内心的爱国情怀让人可敬可佩——即使在极富同情心的年代里也找不到一个像他一样的富有理智的人。
他常这样说:“怎么能不热爱那个在弹雨中高喊‘跟着我的白帽羽饰冲啊,你们永远会找到它……’的人呢?”当人们告诉他,那是亨利四世早已闻名遐尔的名言时,他却说:“也许吧,但是拿破仑才能讲上这般不同凡响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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